二
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呀——穷得一刮风,屋里叮当乱响,肚子里咕咕乱叫,住在七八户的大杂院里,一码都是穷人,一家比一家穷, 蛋子的爹是街道小厂的会计,一个月挣不了三瓜两枣,他妈和我妈一样都是家庭妇女,在家里做饭带孩子,蛋子是个倒霉蛋,解放前他爷爷做小买卖,定成份时就成了小业主出身。这顶帽子传给了蛋子的爸,后来又理所当然地传给了蛋子,在蛋子的履历表上就清清楚楚写着:小业主。
院里还有一位和我俩同龄的女孩:艳红。她家的出身是下中农,其实,他爸很小就到城里学徒了,本应当是工人出身,可是还得依着她爷爷在农村评定的身份填写。
咱出身——那时叫根红苗正,正经八百的:工人,工人阶级里的一员,尤其提到了历史的最高度——领导阶级。咱是被人领导的领导阶级的后代,说话腰硬,做事强楞,这也是造成了我人生疯狂的原因之一。
我、蛋子和艳红我们三个人从小同在一个学校,同在一个班,上学一块走,下学一块回。说到最亲近的当然还是我和蛋子,艳红她妈经常数落:“艳红——别老跟着那两个秃小子跑,成疯丫头了。”
还是从蛋子说起吧,我和蛋子是发小兄弟,顺子你知道吗?对了——你就是条狗,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发小那,发小就是光着腚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尿尿和泥玩的小伙伴,一块玩一块耍,一块上小学,一块上中学,一个饽饽两个人掰着吃的哥们儿------
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干过好多好多的事,上房揭瓦掏过麻雀,下河游泳捞过鱼虾,记得蛋子嘴里常念叨着:“生吃螃蟹活吃虾”,他还真的把小虾放进嘴里嚼,看得我直想吐,记得大跃进捡废铁的时候,为了班集体的荣誉,蛋子出的主意:我俩还做过贼那,到工厂的废料场‘偷’过废铁那。艳红妈指着我俩的影子说:一个狼一个狈,艳红——你给我回家!
我们小的时候可没有现在孩子的那么好的条件,可是我们的童年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孩子们的快乐少。春天翻毛片,弹玻璃球,夏天粘蜻蜓、捉知了、逮金龟子,秋天捉蛐蛐、油葫芦,拔老根,冬天打雪仗、打尜尜儿,那时的游戏太多了,还有警察捉小偷,官兵捉贼,推铁环,女孩子们玩跳皮筋,抓子,跳房子,踢腱子-------多不胜数呀。虽然,没有现在孩子手里的电动玩具,可是我们却在贫穷而快乐中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时光,想起这些事,就像在眼前一样,唉——怎么一下子就老了那?
小学老师说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现在明白了,也晚了。还是说说我和牛子吧。
我和蛋子两人总是在一起,艳红她妈说我是蛋子的影子,艳红也常常笑话我:你就是蛋子的跟屁虫儿——我俩只有晚上回自己家睡觉才分开。
上小学时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爸妈不担心不过问,学习是自己的事,不像现在的孩子,也不向现在的老师和学校,动不动把学生和家长捆在一起,学习成了家长的事了。我自己感觉还挺好,到了中学时我也算得上是说得过去的学生,没嘛费力气学习成绩比上游差比下游强,混个中游吊郎当。蛋子笨——却摽着膀子跟我叫劲儿,他对我说长大了想上清华,我嘲笑他:“你要是能上清华,我就非上北大不可。”
中学马上就毕业了,那年的春天,学校在大操场开大会,七辈贫农出身的教导主任‘烂桃’宣布:废除考试了,把我高兴得跳起脚来喊万岁!——解放了,我把书包扔到天上,不光我同学们都把书包扔到天上去了------
一场前所未有、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从批判“三家村”“燕山夜话”开始了,那时我不明白、也想不到就是这场革命把我一个莘莘学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魔鬼,现在我明白了,人呀——不管何等的小人物,工人农民商贩,也不管是何等的大人物,名人教授高干,脱了衣服都是一个鸟样子,都是两条腿的高级哺乳动物,都是善与恶、天使与魔鬼并存的混合体,好人呀那是善良战胜了邪恶,反之,那就是邪恶取代了善良。当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时候,有了适宜的政治温度和社会环境,有的人就可能失去了人性,变成了贪婪无度、噬血成性的魔鬼。
没有秩序的社会人们变成了疯子,尤其是年青的学生,疯狂的叫做‘红卫兵’的年青学生,做出了让世界震惊的疯狂之举,一开始还玩文的,看大字报,写大字报,想打倒谁就写打倒谁的标语,想写多大的就写多大的,纸墨笔糨糊学校提供,校墙上的大字报纸糊了一层又一层,可便宜了卖废纸捡破烂的了,文的玩腻了就想动动手了,这叫文攻武卫,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笤帚不到灰尘怎么会自己跑倬,谁也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