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肉牛
八十年代第一春,刚办病退回城,找不到工作,整天无所事事真烦闷,与插队所在地旗外贸部门联系,谋了趟从内蒙押运肉牛到广州的活儿,一来为养家糊口挣点“外快”,二来也为散散心。这批出口肉牛约百十条,分装七八节“闷罐”货车,每节货车需要两名押运员,自由结组。我替一位亲戚报了个名额,两人分管一节车,相互熟悉,也好有个依靠照应。
装 车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装牛之前先装饲草。饲草是整捆的干草。押运老手提醒我们,饲草要尽可量地多装,因为牛很能吃,路途时间又长,还要考虑到路途意外耽搁的发生,所以装草宁多勿少。我们听从了明白人的忠告,把饲草装了满满半车厢,到广州终点站时饲草基本没剩,当然这是后话。装完草接着装牛。从车站旁围栏的牛圈里把牛一头头赶进车厢并不是个难干的活儿。因为预先在站台旁搭起了一个与火车底板等高的坡道跳板,用木杆夹出了一条通道,一头通牛栏,一头通站台跳板,只要机车把装牛的每节货车车门与跳板准确对接,打开牛圈,几个人在牛群后边一赶,牛们就乖乖的稀里糊涂地上了火车,个别不肯就范的,给几棒子也就老老实实跟着走了。上车的牛被赶到装完草空着的那半边车厢,用两三根横杆栏起来,押运员拽过几捆干草铺在车门口,权当卧铺。这批出口活牛全部装齐后,编入一列途经的货车,接下来是长时间的等信号,傍晚时分,终于发车了。
饮 牛
货车一路走走停停,总给客车避让线路。发车后正式停靠的第一个大站是山海关编组站。进站一停车,每节车的押运员都忙下车打水饮牛。“儍子过年看隔壁”,人家饮牛咱也饮牛。接水地点是水塔跟前的机车上水处,提水要连续跨越十几道铁轨,再把装满水的大铁桶双手高举到货车上,这活儿可不轻松。吃了一路干草的牛把头扎进水桶里,眨眼一桶水喝干见底。一条牛一口气饮三四桶水意犹未尽,让人想起一个形容人渴极之时暴饮的词汇——“牛饮”,真实生动形象之极!才饮了几头牛,提水的就累得呼哧带喘,两人倒替着,总算把这活儿硬撑干下来,牛喝美了,我们俩累呲了。
苦 旅
第二天清晨,货车停靠天津南仓编组站。用老乡面子拘着,借用铁路电话跟正在南仓站不远的单位上班的二哥联系上,二哥给我们捎来早餐——大饼油条,解了一顿馋。照说南仓离天津市里不远,坐上公共汽车半个小时就能回趟家,可我们害怕漏乘,不敢这样干。听说人家押运“油子”就诚心漏乘,然后以押运追车为名,冠冕堂皇地不打票坐客车,在下一个编组站追上来,玩够了逛够了还少受罪。这样做得有两个前提,一是剩下那个同伴要能一人单独承担起一节车的押运任务;二是漏乘者还要熟悉沿线停靠的编组站。我们头次押运,不掌握列车运行规律,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怎敢造次冒风险?只好死守货车,寸步不离。停靠编组站时,别说出站,就是下车散步透透气都不敢走远,那阵子还没有手机这类先进的通讯联络工具,生怕突然开车把自己落下,追到天涯海角找不到踪影交不了差。后来几天几夜,白天,车门拉开一道大缝,看沿途景致的变化,喂牛吃草;晚上牛卧人睡,各找各的梦乡。就是这点事,单调无聊之极,憋得难受,摸出口琴对牛“吹”琴,吹的是“二小放牛郎”:牛儿在货车上边吃草,押牛的想跑也跑不了,几天几夜人与牛玩儿摽,从关外到华南几千里死熬。
交 差
东北黑土地、华北盐碱地、中原黄土地、湘粤红土地,随着沿途土色变换、气温迅速上升,不知不觉车过韶关,逼近广州。
老押运告知,到站交牛有规定:活牛只要站着,每头奖一块钱。所以车一过韶关,各个车厢都忙着轰牛,棍撬棒打,逼着卧牛站起来。怪我们没有经验,有头牛卧得太久了,打死也站不起来,结果这头牛成了个行尸走肉。少拿一块钱奖金事小,活牛掉价,外贸受损,一路白忙,让人追悔莫及。听说这批牛广州交货后原车发深圳,从文锦渡出境到香港。后来得知前一年春天“一位老人”刚给那一带“画了一个圈”,几年后深圳就奇迹般地崛起了。可惜当年我们押牛没有边境证,当然去不上鹏城 ;四年后,我所就业的单位组织中层干部参观该市,我已有了前往的资格,却又因公务在肩错过良机,抱憾至今。现港澳都已回归祖国怀抱,京九铁路直达香港,想必押运肉牛的路径一定快捷多了。
旅 游
办完交牛手续,乘车到内蒙外贸粮油进出口公司驻广州办事处结帐。乘公交车时,车上乘客人人掩鼻,原来我们热昏了头,从关外发车时向外贸借的御寒的白茬羊皮袄,穿了一路上汽车还没脱,膻味汗味熏死人。到办事处想洗个热水澡,人家告知广州就是冲凉。别人都不洗澡了,我和亲戚犯了把“棱”,脱下皮袄就冲凉,那滋味可真叫冰心刺骨。
交了牛,领了辛苦钱并预支了回程路费,以后的安排就自便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不忙打道回府,由近及远过了把旅游的瘾。文革大串联曾来过广州,我对市区还有些印象,总的感觉是这时的广州还很不发达,物价较低,如街头煲汤,一毛钱一碗;椰茶四分一杯,广交会上的三五牌香烟才一元多一盒,体育场看足球赛,门票一毛一张。我们栖身的越秀公园附近地下旅馆住宿费也很便宜。我们在五羊石雕下、海珠大桥旁合影留念,而后乘船到卫生名城佛山观光,中午到小饭馆就餐,看不懂粤式菜谱,听不懂方言,点菜出了洋相,就像相声说的那样,竟连上了好几个汤。
离穗前,我们认真策划了迂回返程旅游路线,决定先奔“山水甲天下”的桂林。于是乘长途汽车到广西梧州,转坐小船溯漓江而上,过阳朔、宿兴萍,抵桂林。一路风光尽收眼底,费用却低得出奇。象鼻山、独秀峰免费,七星岩、芦笛岩门票三元,伏波山似乎也只有几角钱的票,今天想也不敢想。游罢桂林,我们分手各奔前程,亲戚直奔天堂杭州,我转车武汉看望了大舅一家;又坐江轮到上海,到两位姨家串了门。其间,少不了逛遍武汉三镇、浦江两岸。
半个月后,回到内蒙结账。一趟押牛的收入,结算下来“没剩几个子儿”。回想起来,这次经历,是磨难,也是锻炼;回程逛了南方数省诸多旅游胜地,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还“顺路”探望了几门亲戚。这趟押牛,算来挺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