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小敏这次从德国回国，到我工作间要一幅“寿”字，准备送给她敬重的一位老大哥。小敏比我小两岁，跟我家老二小学同级不同班。少儿时代我们生活在一个大院里，是发小。

在工作间聊天时，我打开电脑，从中知网上调出那篇《六十六栋的孩子们》给小敏看。她看完后激动地说：“只写你们六十六栋的孩子，为什么不写写住在六十四栋的我？”

跟小妹无理可讲。我答应小敏，有时间一定写写她。

小敏的父亲叫哈斯乌拉，是蒙古族，文革前任军区文化部副部长。我们叫小敏的妈妈“孟阿姨”。平津战役结束后，在华北军政干校有二十几位北京籍的女学员，她们一个个风华正茂，毕业后都分到了内蒙古军区，任务是教军区所属各部队的干部战士学习文化，孟阿姨是其中的一员。

自古美女爱英雄。有文化有知识，一口京腔京韵的孟阿姨嫁给了在辽沈大战中立过战功的哈叔叔。

接下来，孟阿姨就生出了大女儿小敏、大儿子小文、二儿子塔塔。

哈叔叔是白蒙古（就是成吉思汗大儿子术赤占领俄罗斯和部分欧洲领土后，把欧洲战败国出身贵族的女人，分给功臣混血以后出现的一种黄头发、白皮肤的蒙欧后裔。蒙古人称其为“查干蒙古勒”，翻译成汉文就是“白蒙古”），因此，小敏、小文和塔塔小的时候，头发都是浅黄色的，皮肤一个个白如凝脂。

小敏家住六十四栋，我家住六十六栋。小时候，哈叔叔家的这三个孩子给我的印象都是乖乖的，干干净净的、学习都特好，从来不惹事。因为他们岁数小我好多，所以，也从来没跟他们在一起玩过。但是，因为两家大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常来常往的，我看着这三个小弟妹也就顺眼，舒服。

一九六六年，在全国范围开始的那场浩劫中，中华民族哪个地方都好像注定要有一次灾难一样。内蒙地区更加残酷：不止制造了一起政治冤案，而是制造了三起大的政治冤案。每起冤案中，内蒙军区都有一批军队干部受到牵连和清洗。哈叔叔当然也不能幸免，挖“新内人党”运动一开始，他就开始每天遭到审讯和拷打，随时等待死神的降临。

哈叔叔跟我父亲一样，都侥幸活了下来。挖“新内人党”运动被毛、周制止后，哈叔叔和我父亲被列入军区第一批被平反的干部名单中。

但是，内蒙军区新领导班子一是不想重用这批刚被平反的干部，二是原来的大军区被降为省军区后无法处理的高干，都被打发离开了军区，出去“支左”，其实等于是“支走”。我父亲被支到自治区一所大学去当所谓的革委会主任，哈叔叔被支到天津一所大学去当革委会主任。从此，哈叔叔一家就离开了内蒙。

等我再见到哈叔叔一家人时，居然十二年过去了。

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夜晚。北京政协礼堂举行了一场大学生毕业汇报演出性质的交响音乐会，乐队是大名鼎鼎的中央乐团。担任指挥的是两个将要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青年指挥，其中之一，就是小敏的弟弟小文。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后，他和另外三名考生是从全国几万名报考这个专业的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从而，成为了我们国家在浩劫之后第一批培养出的青年音乐指挥人。

那天，是小敏通知我们家人参加的音乐会。当时，哈叔叔和孟阿姨特地从天津赶来，我们两家人激动地看着小文成功地指挥完《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和《嘎达梅林交响诗》的演奏。当小文把《嘎达梅林交响诗》指挥到进入高潮时，我看到哈叔叔掏出手绢在不停地拭泪。

八十年代初，是小敏家喜事连连的时期。她从外语学院毕业后，在国家某部委担任首席德语翻译。小文从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毕业后，担任着总政歌舞团乐团的总指挥。没几年，小敏和丈夫生出了女儿，小文和妻子生出了儿子。这两个孩子，都是我太太给接的生。

再后来，小敏一家人并带上小弟塔塔，到德国定居了。小文一家人，到加拿大定居了。和三兄妹这一别，又是十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瑞士留学的时候，第一个假期独自离开瑞士，把意大利逛了一遍。第二个假期前，已入德籍的小敏给我发来了邀请函，我在德国驻苏黎世领事馆顺利地得到了签证。

假期的第一天早上，我在苏黎世火车站登上开往法兰克福的列车前，在车站大厅给小敏打了个电话，通知她我坐的那趟车次。

“哥，你想吃啥？”小敏在电话那头问。

“喝二锅头，吃红烧肉。”

“好嘞，保你进家就闻到香味！”

在国外待过的中国人都有这样的切身体验，什么都可以变，就是这中国胃，永远也改变不了。在学校，天天顿顿吃西餐，吃得我老在夜里做吃中餐的梦，而梦到的都是那些最普通的中国菜。

中午十二点，列车缓缓驶入法兰克福车站，小敏站在月台上等着我。

小敏个子高，皮肤白，长发曲卷，戴着半透明的驾车镜，乍一看你分不出她是中国人还是德国人。小敏属于知识女性类型，本来是读书搞学问的料，但是到了德国，她却经起了商。由于语言上的优势，加上她深谙中德文化，生意做得相当好。“中德商贸互补性很强，有做不完的生意。”小敏在拉我回家的路上说。

小敏家是二层小楼，典型的巴伐利亚式民居型建筑，坐落在一片树林中。我一进客厅就大叫：“丫丫出来，让叔叔看看长啥样了？！”

丫丫已长成了身材高挑的大姑娘，在念高中。塔塔还是那么腼腆，在德国一家公司做事。吴哥身上套着烧菜的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笑咪咪地问：“老弟，是你要闻到的那股香味吗？” — 厨房飘来了我已久违了的京式红烧肉那浓浓的美味。

在小敏家我是无拘无束的，完全是亲人来往的那种感觉，他们把整个二楼让给我一个人住。到德国之前，小敏曾问我这次到德国有什么计划没有？我说：“我要把德国看遍。”

到德国当天，小敏说：“我是这样安排的 — 你这次的假期是半个月。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是我哥们办的一个旅行社明天要接待国内一个省级政府组织的教育考察团。他们要考察的国家是德、英、法、荷、比、卢等六个国家。如果你愿意，就以旅行社接待人员的身份出现，陪同他们走这条路线。然后你再返回德国，我陪你逛你没去过的地方。”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免费走这么多国家不说，还能挣到一笔劳务费。我高兴地连说：“谢谢老妹关照，这个假期可玩得太爽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