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原先看门的老朱大爷是“保皇党”,就因不合时宜的保护老干部,早就给撵回家去了。而今是“小鸡”(他本姓纪,因他猴头猴脑,心术不正。又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让他也挤进了造反派,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鸡)看大门,见我们来了,小脑袋瓜从传达室的小门伸出来,绿豆眼憋在鼠眉下贼溜贼溜的,
“干什么的,病房可不是你们溜达的地方。回去,回去。”
一抬眼,见那原先的卫生宣传栏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字报,于是顺口邹了句,“看看大字报也不成,你是‘红总’还是‘八.二七’的,不准我们造反?”
小鸡给我们问得一愣一愣的,两鼠眼眨巴眨巴的。因为摸不到我们的深浅,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些啥。于是我们手一背,就摇进去了。
我们先装摸作样的看了两张大字报,同时斜着眼观察小鸡的动静。后见他回传达室去了,我们赶紧遛病房后面的废物框那儿。唉,甭费力气了。脏死巴塘,血乎林拉的棉纱头,玻璃渣里哪来的橡皮管。
一道白光一闪,病房的边门瓢来一个白衣天使。我俩赶紧转过身。天使愈来愈近了,一看是小葛,我高兴了。小葛阿姨是我的“护法天使”,我最怕打针,每次生病要打针的话,我总是耍尽了手腕,编足了诳语想溜,而最后的结果总是一个版本——被老爸押进病房交给小葛阿姨。小葛可是病区公认的“一枝花”,一双大眼忒水灵,笑起来飞出的两酒窝甜的你发蒙,她要劝你什么的,那幼儿园阿姨讲故事似的嗲腔,眉飞色舞中的“格林童话”晕得你打十层搂上跳下来都不知道。你说我那一针能逃得掉吗。
“小宝,又在逃针了,”小葛走了过来,笑盈盈的问我。(我不敢抬头,那摄魂掳魄的酒窝如何招架。)
“不,36度5,没烧,不用打针的,”我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你真的病了?那你躲在这儿干吗?”
“学校的战斗队……要搞一次批判橱窗,需要一根牛筋橡皮管……这任务交给我,我在琢磨该如何完成的。”
我怎么结里结巴的,是不是漂亮的MM总会施迷魂术,会干扰你的脑电波。这节骨眼上,可不作兴“晕场”的
突然,我感觉到小葛阿姨疑惑的眼神里逬出的“激光”灼得我耳根发烧。
“喔,淘气宝,敢拿小鬼点子来糊弄你小葛阿姨?”
小葛现在可不同凡响了,她可是院里造反派的小头头。(可我知道,她一直在暗中保护我的老爸。老爸也一直很赏识她的业务和才干。)她回头看了看狼藉不堪的大字报栏,眼一亮。
“有一批新的大字报暂时没法上墙,你去把大字报栏上的烂锅巴似的破大字报一起给撕了,忙完了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是,遵命。”我和大头腰板挺得笔直,一同行了一个军礼。小葛用食指点了一下我的鼻梁,侧着笑脸,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俩甭提多高兴了。牛筋管有着落了。大头搔搔那硕大的脑袋瓜,
“造反派里也有美女,不全都是牛头马面吗?”
“嗨,你瞎琢磨什么了。鱼龙混杂,混水一缸,不过也有被蒙骗的美女,小葛就是。”
到了报栏前,我俩还没扯下两张大字报,小鸡叉着腰,晃悠晃悠就过来了。鸡嗓子真叫人恶心,
“我一早就识破你们的诡计,哼,狗胆包天,敢跑来搞破坏。现行反革命分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我们仨围着报栏玩起了“藏猫猫”,小鸡毕竟是属鸡的,鸡爪子还挺灵活的。不一会儿,我们俩被逼到一个死胡同。大头刚要声辩,我一把捂住他的嘴。
“好,好,好。我们跟你去写检查交待,”我忙答道。
大头不解的用疑惑的眼神扫了我一下。我悄悄的说,
“趁着这机会,好好告他一状,整整这小鸡婆。”
小鸡神气活现的把我俩关在传达室,随手抽出两张纸。鸡爪子敲敲桌子,
“好好交待,是那个组织,哪个战斗队要你们来破坏我们医院的文化大革命的。不老老实实的交待,今天晚上,我们可要设公堂拷问了。”
别吓唬我们了,保不准谁进公堂去吃皮鞭的。
小鸡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抓到现行反革命,可是为战斗队立了大功的,把我们揪到批斗台上,挂上“现行反革命”的大牌子,再给我们顶上个尺把两尺高的高帽子,用手卡住脖子。他在一旁挂着红袖章,吐沫星子里裹着“打倒XXX,” “毛主席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那多威风啊。说不定还会因功提拔,也弄个队长当当……
你瞧,小鸡正得意的哼着小调,稀里哗啦的在扯着大字报呢。夷,他怎么也在撕大字报了?再一看,他把成捆的大字报都塞进了传达室边的小储藏室了。哦,我明白了。他想嫁祸于我们搞破坏,然后拿大字报到收破烂的那儿换几张人民币,也能弄到几包香烟钱。真是一举两得,够歹毒的了。
等他忙的差不多了,也甭等我们去动手了。我故意搂住肚子哎哟,哎哟,直喊“肚子疼,肚子疼。”
小鸡慌忙跑来,“别装蒜,快给我写交待。”
“他肚子疼,怕是要拉屎吧,”大头在旁边解释道。
“你要是不开门,我就把屎拉在你的传达室了。哎哟。哎哟…….”
小鸡一听,也急了,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我哧溜一声跑了。
“站住,站在!”小鸡对着我的背影穷叫唤。
“别嚷嚷,我不是在这儿吗?有我这个人质,你还怕他开溜,”大头安慰小鸡说道。
不一会儿,小葛阿姨带着我又回到了传达室。我在她身后抱住一叠新的大字报。
见到小葛,小鸡乖得像个孙子似的,要是有尾巴,他肯定是摇个不息的。
“报告队长,我抓到两个撕大字报的现行反革命。”
“你还真是吃饱了撑的,我派他们整理大字报栏,你敢捣乱。”
“……” 小鸡的小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愣在那儿半晌没出声。
我领着小葛到了储藏室,把门拉开,霍,半屋子的废纸啦。不用说,小鸡该忙乎了不少日子了。可惜全给我们给露了底了,活生生的给搅黄了。
“阿姨,这么多的废纸别浪费了,叫个收破烂的来,好歹也值个十几块钱。”小葛抱着我的脑袋瓜笑了,
“不错,小鸡,你待会把这事给办了,把钱交到会计那儿。”小葛头都没回。
“……”
小鸡哭丧着脸,伤心的欲哭无泪。那份悲哀,心痛,可真是“惨不忍睹”了。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怎么着,没听见。”小葛有点不耐烦了。
“不,不,不。我马上去办。” 小鸡慌忙答道。
我顺手把一叠大字报塞给他,拿腔拿调的吩咐,“先把这新的大字报贴上墙。干革命就得雷厉风行。别磨磨蹭蹭的,像只阉了的鸡。”
小鸡刚要瞪眼,小葛笑着又加了一句,“下班前,把两桩事都办妥了。听没听到。”
“是,是,是。”
最喜欢小葛阿姨摩索我的脑袋了。心里忒甜乎。小葛把一个公文袋揣在我的怀里。(里面是啥,甭我说,你们也清楚)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盯住我。要不是我感到自己已经是个长大了的小伙子,非抱住阿姨亲亲她。
“快回去了,别让家里人担心。”
“嗳。我们马上回去。阿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