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篇小说 浪花层层

 

中篇小说

                                               浪花层层

 

       春风，屡屡唤起我童年的记忆；那沉甸甸的记忆，常常激起我心海底下那看不见的波澜。历史，常常和人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也有人认为历史常常给人以惩罪，这一切，全凭每个人的心境去理解。按说属于我们这代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需要对社会、对家庭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历史的伤疤已经结痂，我们实在没有必要再重新揭破伤痂任鲜血流淌。然而，历史的痕迹却往往深刻地镌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的目光，总会穿越时空的隧道，回想起遥远的昨天；昨天的层层浪花，又每时每刻都在敲击着我心中的磐石，留下清晰的余音……

                                            （一）

                                            姥 姥

      您像一尊观音神像，在我的心目中刻下了永远的痕迹；您更像一股清凉的甘泉，流入我的心田。直到今天，那种凛冽的甘甜，依然在我的嘴角流淌，经过发酵化作眼中的点点甘露，融化成溪流，在回忆中，沿着脸颊轻轻流下，那种味道，咸咸的，在岁月中演变成我心中永远的图腾……

      冀东平原的肥沃土地上，清澈的潮白河静静流淌着，河的两岸，是一颗颗一搂多粗的高大垂柳，清风吹来，将它们枝条轻轻托起，就像丽人在翩翩起舞。清风过去，又一齐垂下，又仿佛是少女梳齐的长长秀发。过了大桥走上大堤，立刻就被绿色的浓荫包裹住了，各种树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大坝的下面，有一个有一个小村庄，那里，便是我的姥姥家。

      一九六八年年底，是我终生难以忘记的日子。出于无奈，我随着母亲来到了这里。沿着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母亲把我领进一个宽敞的大院。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就像林黛玉初进贾府一样，胆怯的站在母亲旁边，显得手足无措。

     “建华，这是你姥姥、姥爷，这是你三舅、老舅和老姨，快叫人。”母亲见我将我推倒前面。

     “哦，这就是小建华，快过来，让姥姥看看。”这个姥姥盘腿坐在炕上，看上去六十多岁，长着一张圆圆的脸，两鬓拖下雪白的银丝，慈眉善目，乍一见面，就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快去呀，一个男人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年龄与我相仿的小老姨从后面推了我一把。

      从此，我便在这里开始了一种与城里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一年，我刚满十一岁……

      人间有了爱，才会迸发出火一样的热情；世界有了爱，才显得美好和绚丽，才有了超越一切的动人故事。在我生命中最亲近的一个人，竟是这个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姥姥”。基于历史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我未出嫁的母亲和姥姥家的一个年龄相仿女人拜了干姐们儿。有了我们姐弟三人之后，她的这个干姐们儿，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我们的二姨。我们刚刚懂事时，还不知道有这样一门亲戚。直到“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开始后，结果使比大我三岁的大姐和大我两岁的二姐对自己的姥姥家究竟是哪个都产生了疑惑。

      文革风暴席卷中国大地时，我的父亲钟子欣时任县委第二书记，“走资派”的帽子是躲不掉的，很快进了“大学习班”，不仅受到无休止地折磨，而且与家人基本失去联系。屋漏偏遇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母亲秦碧秋作为家属，又是建国初期的公社妇联主任，自然也难逃干系，进了“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两个姐姐都已经上了中学，都在学校里吃食堂，生活没有问题。可我才十一岁，刚上小学四年级可就惨了。在学校，“狗崽子”的身份让我备受欺凌，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始终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底，一直伴随我终生。

      文革之前我的亲姥姥和老姨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照顾我们的生活。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然而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在那个年代，为了“破四旧”，我亲手毁掉了家里一切“封资修”的痕迹；为了表达对伟大领袖的忠诚，我家里每天吃饭前，都会在二姐的带领下，手举“红宝书衷心祝愿”；为了保护父亲，我小小年纪，亲手烧掉了了当年父亲主持县委工作时，与刘少奇主席的工作合影，造成数十年的遗憾。

       然而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到了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忽然又刮起了“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狂潮。在我家里姥姥和老姨虽有非农业户口，但因为没有工作也不得不在这样的大趋势下，卷起铺盖卷回到姥姥家的农村。于是在这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刚上小学四年级、平时衣食无忧的孩子该怎么办？怎样生活？好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母亲劳动改造的的“五七干校”恰好就在我的姥姥家，于是，母亲干脆也让我回到姥姥家的村里小学去上学。离开了饱受欺凌学校来到农村，在心里忽然想得到了一种轻松的感觉。可是这种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便在幼小心灵上，深深地镌刻下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直到若干年之后，仍然挥之不去……    （未完待续）

 

谢谢闯北走南版主和龙行兄。这是我童年一段难忘的经历，目前尚未截稿，一边写一边发吧。

没问题，这里是咱们的家园。

 

      我的亲舅舅是一个长着一米八的个子，心眼儿小的像针鼻儿，上炕只认得媳妇，下炕就认得鞋（母亲语）的男人。舅母则是一个自私狭隘、城府很深的农村妇女。我的到来，虽说母亲每月给他们十五元的生活费（当时一个工人每月工资不过33元），可是我毕竟有一个走资派的父亲。于是，在这个家里，我每天都要面对着两张布满乌云的脸，听着那些指鸡骂狗，指葫芦骂瓢的话。虽说有姥姥、老姨尽可能地护着我，为此，老姨还和舅母大吵了一次。可她们毕竟也是寄人篱下，自身难保，我的日子可想而知。终于，母亲知道了这种状况，她性情刚烈，在家里是老大。多少年来姥爷偏爱唯一的儿子，将姥姥、老姨丢给大女儿，一直由我家供养。而他将全部家产和工资都给了舅舅，多年来母亲虽然心中不平，但一直隐忍不言，这次终于爆发了，因为我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将舅舅、舅母狠狠训斥了一顿之后，便带着我怒气冲冲离开了这个家，来到了她的干姐们儿、我的另一个姥姥家，经历了一段时间不算很长，但又带着传奇、曲折的生活。

       在这个姥姥家，我有三个舅舅、三个姨。大舅和二姨（也就是母亲的那个干姐们儿）都在外地工作，大姨已经出嫁，三舅也娶妻生子分家单过了，家里只剩下老两口和一个老舅、一个老姨。姥姥的家庭就像电视剧《大宅门》中一样，是个典型的传统家庭，姥爷忠厚老实，少言寡语，平时没事的时候，总是叼着一根一尺多长的大烟袋坐在炕沿旁边那张老式太师椅上默默地抽烟，姥姥是这个家庭的主宰，她精明干练，把这个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孩子们也都很听话，称得上是母慈子孝。由于从解放前到现在一直家境殷实，所以被划成上中农成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也不怎么得烟抽。好在姥姥一家为人忠厚老实，待人谦逊礼让，所以在村里人缘很好，受到社员们的尊敬。然而自从我到了这个家里，无论从村里还是在家中，都在蓦然之间发生了变化。家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社员们都觉得很好奇。当知道我的身份之后，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大姑，那孩子是你们家亲戚吗？”有人串门时怀疑的问道。

     “没错，还是实实在在的亲戚哪。”姥姥神色坦然，圆圆的脸上带着微笑肯定的回答道。来人半信半疑地走了。

      特殊的年代，加上我特殊的身份，即使是在农村小学有时也会受到特殊的“待遇”。有一天上午上体育课时，一个绰号“紫茄皮”，脸上坑坑洼洼的大队干部亲戚的孩子找上了我：

     “我说小子，听说你老子是县太爷，咋他妈跟耗子似的躲到我们这来了？”

      我天生懦弱，从小到大连骂人都不会，所以在城里上学时总被欺负，幸亏那时有两个姐姐保护。可此时没有了依靠，剩下的只有逃避了。然而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的懦弱换回来的是进一步的肆无忌惮：

     “还他妈是喝牛奶长大的好，看看，细皮嫩肉的。”说着，竟然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又将一只又黑又脏的手伸向我的脸。我虽然懦弱，可泥人也有个土性，我的血一下涌上头顶，伸手拨开那张肮脏的手，竟然“胆大包天”，破天荒地使足了劲一个巴掌轮了过去。那小子仗着是大队干部的亲戚，又长得身体强壮，平时就是学校的一霸，根本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跟病猫似的城里孩子竟敢跟他动手，就听“啪”的一声，巴掌实实拍拍地落在他那紫黑的脸上。这小子当时被打得蒙头转向，一时没缓过神来，在同学的哄笑声中才捂着脸明白自己吃了瘪，他顿时恼羞成怒，嗷地怪叫一声扑了过来和我扭打在一起。我从没打过架，如何敌得过小牛犊子一般的对手，结果不言而喻。

      中午放学后，我浑身是土，嘴角挂着血回到姥姥家。

                                                                       （未完待续）

  

      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在我最无助的那段日子里，就是在在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姥姥家度过的，因此我们现在的关系依然密切。

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现在每当想起我的这个姥姥，心中仍然会暖暖的，鼻子还会酸酸的，眼睛还会湿湿的。人，只有在最寒冷的时候得到一份温暖才会毕生难忘。

      我们这一代人命运多舛，每个人都有自己难忘的童年。

 

      “哎呀，这是怎么了？告诉姥姥，是谁？是谁欺负你了？”见到我这样的惨相，可把姥姥心疼坏了，她一把把我拉到跟前，一面掏出手绢轻轻擦去我嘴角上的血渍，一边拍打着我身上脏土，急切地问道。姥姥的慈爱，让我感到了温暖的亲情，多年来的委屈和屈辱在这一刻喷涌了出来，鼻子一酸，止不住的泪水扑簌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姥姥见到我委屈的样子，越发着急。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我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的经过诉说了一遍。姥姥一听可气坏了，平时慈祥得就像观音一样的脸一下阴沉下来：

      “又是老程家那个小王八羔子！他老子就是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混球儿，养出的小崽子也老是狗仗人势欺负人。孩子，别哭了，走！跟姥姥找他们家去。”说着，拉着我就要往外走。

      “妈，这事您就甭管了，不是还有我呢吗。咱们还是先吃饭吧，下午我送建华上学去。”这时，老舅在一边说话了。

      “也好。不过见好就收，千万别把事惹大了。唉，其实他也是个孩子。”老舅比我大七八岁，中等个子，膀阔腰细，小平头上粗硬的短发桀骜不驯地直立着，身上的肌肉块块凸起，弹一弹似乎就能发出铿锵的金属音来。姥姥知道老舅平时不太爱说话，可蔫人有蔫心，旱萝卜扎大根，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老老实实，跟个蔫土匪似的，其实那团火都在心里着着哪，谁要真的招惹了他，可就要倒血霉了。他从不愿多费吐沫，猝然之间便会挥起拳头，下手还特黑。有一次跟村里一个混小子发生冲突，没说几句话，对方的污言秽语激怒了他。他一言不发，挥起拳头狠狠地打了过去，只一拳，竟然打掉了对方的两颗门牙。从那以后，村里的年轻人都怵他。姥姥怕他没深没浅地把事闹大了，赶紧叮嘱道。

      下午，姥姥给我换下那身脏衣服，老舅带着我来到学校。刚到操场，就见那小子正在得意洋洋吹嘘上午的“战果”，炫耀着自己的本事。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嘴巴抽在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比上午挨得那下可重多了，直打得那小子原地转了两个圈，只觉得晕头转向，两眼冒金花。没等他清醒过来，耳边便传来冷森森的声音：

      “是你个小王八羔子欺负我外甥？告诉你，在这个村儿里敢欺负我家人的还没出生呢。你给我记住，要是再有下次，老子要是不拾掇出你的屎来我就不姓郭！”说着又扭过脸对一个看热闹的孩子埋怨道：

      “小德子，你也是，看着你兄弟挨欺负也不管？今儿个我把建华交给你，你记着，往后谁他妈要再敢欺负他你就告诉我，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听见没有？”

      这时，一个虎头虎脑，壮得就像小牛犊子似的少年站了出来：

     “老叔，我哪知道他是您外甥。行嘞，交给我了，以后谁要再敢欺负他，您就冲我说。”那个叫小德子的少年身高体壮，虎背熊腰，一张国字型的脸上透着蛮劲。在学校同龄的孩子里，都知道他是个“人物”。据说，在家里有一次吃蒸饺，他竟一口气吃了七十多个。所谓身大力不亏，就那身板，那力气，在这群孩子们当中无人能及。再加上他天不怕，地不怕，因此，谁也不敢招惹他，就是那个“紫茄皮”也惧他三分，

有时回忆起儿时的经历，就会觉得那是一段苦乐相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