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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篇没有写完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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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没有写完的著作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1 16:26:00 [显示全部帖子]

 

            一篇没有写完的著作

  苍天不公啊,多好的战友, 溘然长逝,与我 天人相隔。

 向往快乐——曹鸿建,学生时代在河北省献县插队务农,在异乡贫瘠的土地上不问收获,只管耕耘的当牛做马,辛勤劳作。然而命运是何等的不公,血统论,这个文革毒瘤,却频繁的向 战友进袭,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但在城市,即便到了乡下, 都难有立锥之地,由于出身问题,战友饱受磨难,挫折, 丧失了做人的基本权利,与地富五类为伍,曾经产生轻生的念头,也是由于出身问题,压抑了自己 情窦初开的激情,以古代典故梅妻鹤子为例, 毅然折断了昔日同窗女友射出的丘比特之箭。艰难的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插队历程,将《难以忘怀的记忆》定格在我们刚刚问世的《岁月足迹》之中。

  在我们上山下乡四十 多年之后,年届花甲,陆续退休,充分享受到改革开放为我们带来的成果, 无忧无虑的安度晚年, 电脑的普及让我们插上理想的翅膀, 在天津知青网论坛,我们有了自己的网友,我们可以在这里追忆自己走过的岁月足迹,可以敞开心扉夕阳抒怀  憧憬未来,可以用QQ 聊天排解忧闷,交流情感,可以 学习网络知识  享受网上冲浪的快乐 。网下, 有大家十分喜爱 的活动基地知青角,有合唱队,朗诵队,戏迷家园,葫芦丝队,健身队,骑行队等等丰富多彩的群体活动,两年来,自己结识了众多的好友,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同学,向往快乐就是自己结实的好友之一,我们之间时常欢聚,感情深厚,向往快乐不但文笔极佳,还是天津知青网的文艺骨干,能拉会唱,极有天赋。我们之间曾有多次接触。忘不了去年4月7日,燕赵家园组织第一次外出旅游,在香河“天下第一城”,我们哥倆漫步古城街巷 ,在那里一边交谈,一面用各自的数码相机留下难忘的瞬间,而后拾级而上,在城 楼之上,应他的请求,我用他的相机为他拍了几张照片,成为他本人的收藏。

   向往快乐,多好的网名,我们深知,自己就是一个草根知青, 我们不 苛求苍天,求取功名,求取富贵,求取五福临门,只 是希望 满足我们一点小小请求,让我们快乐一下, 然而苍天太吝啬了,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战友一生饱受磨难,才熬到花甲之年,哪怕是让他拿上 二十年的退休工资,哪怕是让他看到 外孙欢快的走进学堂,哪怕是与老伴 再度上几年 恬静的生活,哪怕是让他把《难以忘怀的记忆》书写完毕,也好啊!

   人生就 是这样苦短,时光瞬变  ,吞噬了战友的生命,我们 沉痛的 悼念我们的战友,“ 赞礼西方 ,极乐清凉,莲池九品华香,宝树成行,常闻天乐铿锵,阿弥陀佛大放慈光,化导众生无量,降吉祥,现前众等歌杨,同生 安养。” 一路走好,我的 战友,你在那里并不孤单,你可以随着天乐轻歌曼舞,也可坐在莲台之上参悟修行,花开见佛。更可以慈悲为怀,济世救人乘愿再来。但是可不要忘记,你还有一篇没有写完的著作。一定要 抓紧完成,因为“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我们终究要在莲池相会的。待到我们驾鹤西去之时,就是我们同生安养之日。《岁月足迹》就是一代知青在世间修行 的结业论文,凭着它或许就会得到 释迦摩尼佛的册封, 向往快乐佛,走错了佛等一个个知青佛的群体,会永不消失,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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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1 16:51:00 [显示全部帖子]

这是我们燕赵大地天津知青联谊会在11月7日举行的二周年庆典与《岁月足迹》首发式上面世的书籍,邢燕子大姐为本书欣然题字,书中有向往快乐的文章《难以忘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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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3 8:04:00 [显示全部帖子]

以下是引用龙行天下在2012-11-12 8:40:00的发言:
深切怀念我们亲爱的战友!

 我们的情感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是知青!天津知青网在党的十八大期间已经关闭, 待论坛重新开启后,将向往快乐的文章复制过来,与大家共享,追忆那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告慰故去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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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3 8:08:00 [显示全部帖子]

以下是引用金色童年在2012-11-12 14:08:00的发言:
深切悼念向往快乐——曹鸿建!

 天下知青是一家!谢谢你对天津知青战友故去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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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3 8:10:00 [显示全部帖子]

以下是引用开心在2012-11-12 15:06:00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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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的知青朋友感谢开心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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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3 8:14:00 [显示全部帖子]

以下是引用千帆过在2012-11-12 20:19:00的发言:
   曹鸿建是乐观与坚强的,愿他在天堂里依然笑声朗朗。

战友会一路走好, 向往快乐的愿望肯定会实现!

谢谢千帆过版主,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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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5 20:42:00 [显示全部帖子]

天津知青网在党的十八大胜利闭幕之后,今晚重新开启,下面我把向往快乐的文章复制在这里,请大家给予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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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5 20:44:00 [显示全部帖子]

难以忘怀的记忆

                     一

谷雨时分,春的气息包裹着大地,到处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在这让人心悦也催人奋进的时节,我却怀着异样的心情拨通了一个电话。耳边传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语音。说熟悉那是生活了八年之久的乡音,说陌生那的确是从未听过的浑厚的男中音。我向他讲明自己是代表十位四十年前在贵村插队落户的知青,想回村看望乡亲们,不知……。我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干脆响亮的回答:“非常欢迎,最好全体知青都来”!接电话的是现任村长,当时还是个中学生,年龄比我们小一点。闻此,一颗悬着的心落地。我完成了大家的重托。在同学们商议此事时,有不少的担心,村里变化如何?能记得我们的人还多吗?……毕竟是40年的沧海桑田大家少有联络。我自报姓名后,问他还能记得我嘛,他说:“你一定是那个又黑又瘦,不爱说话,爱拉二胡的大学生”。“大学生”多么熟悉而亲切的称呼啊!那是当年乡亲们对我们所有知青的统称。虽然那时我们仅仅是初中毕业,年龄刚过18岁,小的同学才16岁,但那时乡亲们就是这样称呼我们。我很感激他还能记得40年前的我,同时我也异常的兴奋,因为我们就要回到阔别近四十年的第二故乡了。
放下听筒,记忆的闸门不由自主的打开,如烟的往事波涛般的汹涌奔流,那一幕幕辛酸,痛苦,困惑,憧憬的影像交替出现。
那场灾难深重的浩劫,进行了两年半,似乎仍没有结束的迹象。一条改变青年学生命运的最高指示发布了,于是一场浩大的人类迁徙运动开展起来,千百万城市青年学生放弃了毕业深造的机会,不情愿的奔赴农村边疆,虽然也标榜着各种各样的堂皇标签。
大雪掩埋了北方大地。北风嚎叫着,刺透人们的骨髓。清晨,我和同学们离开县委安置办公室,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转折的征途。一挂大车上载着我们的行李和被褥,另一挂大车上坐着我们五个男同学,直奔向那个陌生的,寄托着我们希望的村子。还有另外十七位同学,效仿红军长征,徒步行走,他们高举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红旗,边走边宣传,以表达忠于革命、忠于党的一颗红心。几天以后才能到达,其中七位女同学,就与我们分在一个村。
车轮碾压着积雪,吱吱呀呀地向前滚动。枣红马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白雾。这是一匹西洋种的高头大马,据说是日本兵留下的。车把式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典型的车轴汉子,年龄在四十开外,坐在车辕上,熟练的用纸卷起一支喇叭状的烟卷,叼在嘴上,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热情地招呼我们,“卷一支吧,暖和暖和身子”。如此吸烟是我第一次领教,我们都没吸过烟,摇头拒绝着。大车驶向大堤,车把式打开话匣子与我们聊了起来。
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地势很低,地下水位很浅,都是苦涩的咸水,普通的井水是不能饮用的。两条河在这里交汇,流入海河,一条是滹沱河,另一条是滏阳河,交汇后成为子牙河。两河相交的夹角地带,就是我们插队落户的村庄所在地,俗称四十八村,即四十八个原始村落。乾隆年间,被钦定为泛区,老百姓就可不纳粮。房屋都建在高高的土台子上,大部分是土坯房。人均土地比其它地方多一些。每年只收一季麦子。汛期到来,两条恶龙迅速膨胀,从太行山脉一泄千里,一条子牙河无法容纳它硕大的身躯,于是它愤怒了,咆哮了,身体爆裂了,洪水恶魔般的包围了各个村庄,出现了四十八座孤岛。人们将麦子封在囤里,成群结队的外出做工或乞讨,“这就有了‘献县奶奶’的说法”。秋后,洪水退去,人们在淤泥覆盖的土地上,撒下麦种,等待来年收获,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耕作方式。被当地人们称为‘一水一麦’。
不知不觉中我们走下了大堤。寒气袭遍全身,腿脚发木,我们几个同学不约而同的跳下了大车,时跑时走,驱赶寒冷。我回首仰视那座大堤,高大雄伟,横卧在冀中大地上,绵延数百里,阻挡着肆孽的洪水,引导它流入大海。我们跑累了,又坐到大车上。车把式看着我们,抖了一下手中的鞭子,又和我们唠叨起来。
“知道吗,这是一块出人才的地方,汉代有个献书王,秦始皇焚书坑儒,把书都烧了,他把书藏起来,后来献给汉朝皇上,皇上封他为王爷,所以此地叫献县。清朝出了个红笔御史叫纪晓岚,他也是献县的。打日本子的时候,回民支队的马本斋,那可是我们献县的骄傲,大英雄噢!咱们村北12里,大堤外面的那个村,还出了个‘大叛徒’作家,写了一部打日本鬼子的小说,叫‘战斗的青春’,很有名的……。”我马上想起那被打成叛徒、特务的著名文人,是他的小说曾激励一代热血青年为真理而奋斗。多么可亲、可敬的人啊!但在那个人妖颠倒年代,他被彻底的颠覆了!“可不能小看这块地方”,车把式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儿啊,人杰地灵,是文曲星下凡的宝地”。他脸上露出自豪笑容,慢慢的笑容收敛了,继而变得深沉,轻轻的摇摇头又聊了起来。
“闹日本的时候,咱们村出了个孽障。日本鬼子那时发动了‘五一’大扫荡,铁臂合围的战法。八路军的一个团,好像叫16团,为掩护大部队转移,与几倍的日本鬼子,在咱村大西洼开战,直打的天昏地暗,满洼里都是跑散的战马。趁黑夜,八路军撤到山里了,小日本占了咱们村。那个小畜牲,比我小几岁,领着日本鬼子,把八路军藏在西洼地窖的伤病员搜出来,用刺刀挑了,太惨了。这小子下落不明,可能逃到外乡,也可能闯关东了。他大哥更不是东西,是武工队的官,带着手枪投了小日本,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是被活埋了。日本鬼子在村南大庙上建了炮楼,日本兵天天祸害老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仔细地听着车把式的描述,虽然有着浓厚的地方口音,但大意全明白了。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命运。我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弱者,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伤脑袋,面对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复杂的政治背景我能处理好周边的人际关系吗?我能平静生存下来吗?我茫然,惊愕。叛徒,盐碱地,从书本上看到,从市井上听到的,全摆在自己的面前,我一遍遍反问自己,我该怎么办。唉,接受命运的安排吧。一种不祥的感觉袭遍全身。坐在对面的同学,看到我复杂的面部表情,关心地询问我是否不舒服,我说没事,昨晚在城里没睡好,头有点疼。我只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句不经意话,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时候,就是这样的大气候。
突然,车把式大声喊了一声,前面就是咱们村!我们几个同学一同举目望去,不远处并列着四个大土台子,相互间有三十米的距离,东西向横列着,最西边土台子的南面,有一个稍大些的土台子,一共五个,这就是我们将要落户的村子。每个土台子依照居住村民的姓氏而命名,姓张的多就叫张头,姓刘的多就叫刘头,也可能是根据当初最先迁入此地的拓荒者的姓氏命名。东边两个头是东西向的不规则长方形,西边两个则是南北向长方形。每个头四周的土地被挖的千疮百孔,因为高高的土台子需要不断的培土加固,以抵御洪水的侵蚀或雨水的冲刷。每个头的台子上盖满了房屋,仅有一条街道。房屋很简陋,大多是一明两暗,墙是用土坯垒的,檩条上铺满秫秸把,封上厚厚的土,用麦秸与土合成泥,均匀的抹平屋顶,就是这样的房屋也满足不了人口增加的需要,很多人家,老少几代人同住一个院落,东西厢房也住满了人。
村子四周很少有树木。洪水与盐碱的共同作用,使树木成活率极低。最多见的只有两种植物,一种叫杞柳别名簸箕柳,属杨柳科灌木,它耐湿润、耐瘠薄、发条率高、柳条细而长,富有韧性,是编筐造篓的极好材料。另一种是针状叶的草本植物,当地人称为盐蓬或叫碱蓬,也可食用。时值寒冬腊月只有枯槁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的心也在抖,头脑中盘旋着巨大的问号,眼前的村落和我预想的截然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别。电影里、书本上的乡村美景哪里去了?小桥流水,幸福人家,绿树成荫,欢声笑语……,这一切都成为泡影。
大车停在村边,我们相继跳下车。站在村边迎接我们的村民们围拢过来,帮我们卸下行李被褥,村革委会主任迎过来,与我们一一握手,表示欢迎。我们五位同学,在村民的簇拥下走上土台子,就此翻开了农村生活的第一页。我的命运会如何?我在默默的祈祷上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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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6 14:38:00 [显示全部帖子]



那天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父亲在天之灵的感应。
我插队到村的第十二个早晨,冬闲,生产队里没活干,我独自在村北闲逛。不知不觉的被什么牵引着走进了一片坟茔中。这是一片家族墓地,偏西北方向有一方硕大的坟墓,其后依次排列着下一辈的墓穴,有十几代人。好奇心趋势我想看看碑文,更想了解这个家族的历史。从坟的走向看,我判断这个家族可能是由西北方向迁入此地的,庞大的族系而且分支清晰,还想往下看。突然,一位同学满头大汗的跑到我面前,说有急事让我赶快回村!
刚到村口,队长迎面走过来递上两封同时收到的电报,一封“父病危”,另一封“父病故”。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雷电般的击中了我的全身,双腿已无力支撑自己瘦弱的身体。同学们赶紧扶住我,劝我先别着急,稳住劲,赶紧想办法回家!管不住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是思儿心切还是疾病加重?父亲啊!您让儿子来不及回报,竟匆匆的撒手去了,原谅儿子的不孝吧!愿天堂永远不会再有争斗。
父亲常年患高血压症,时局的动荡加重了病情。从我记事时起就从未见过父亲发脾气,他待人谦和,也从不打骂子女。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大学毕业后正值日本侵占期间,几个同学相约,不为侵略者服务,在家赋闲,为此殷实的家境逐渐衰落。日本投降后他才在国民党政府的税务局任职。我的几个表哥都是地下党组织的成员,父亲曾协助他们,向解放区传递情报,运送子弹等。解放后,父亲依然在税务局工作,他积极投身新中国建设,认真对待自己所承担的各项工作,经常受到领导表扬,他对新生活充满着希望。后来调到和平区人民委员会工作,是国家干部。红色风暴席卷大地,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大环境中父亲当然是在劫难逃……。走了,父亲真的走了,‘天塌了’!
我草草准备行囊,立即赴津奔丧。
春节已然临近,但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悲恸中,母亲在我们面前总是强挺着脊背,不掉一滴眼泪。但每每早上醒来,我发现她老人家的枕头都湿透了大半边,善良的母亲她强忍悲痛,不在儿女面前落泪,她怕,她怕她的眼泪,会让孩子们更加伤心。我的心撕裂般的疼痛着。为了安慰母亲,我决定在津过完春节再回农村。没想到这是我一连串恶梦的开始。
正月初十,我回到村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父亲的突然离世,极端贫穷落后的现实,让我的心一直处于极度的压抑当中。
记得回村的第二天,生产队长给我介绍队里的情况:20多户人家,100多号人要张口吃粮,饲养着4头牛,外加一头小毛驴,一挂胶皮轱辘的大车是新买的,还没有还清贷款。这就是全队所有的家当。一头雄性牛,村里人称它为犍子,专门拉车,其余全是牸牛就是母牛,日常耕作用。毛驴是专门拉磨用的,队里百十口人全靠这盘石磨将原粮磨成面粉。20户人家按人口的比例大排行,各家轮流使用,我做为一户人家也排在其中。村里没有电,煤油灯就是照明用的工具,说是灯其实是小瓶子装进煤油,引出灯芯,架在小铁片制成的圆形托上。灯芯是线绳捻成的,吸上煤油点燃后,火苗跳动着,一闪一闪发出微弱光亮。在这种灯下看书,不一会鼻孔就熏黑了。而桅灯才是真正的煤油灯,这只有生产队里开会时才用,一般人家是不用的,花不起油钱。没有电就没有动力设备,就没有副业生产,更没有副业收入,一天的工分只能买一包劣质香烟。
困惑与迷惘缠绕着我。这就是欣欣向荣的新农村吗?我的美好将来在何方?
我住在队部里。这是一间一明两暗的百年老屋,地面很潮,屋里的地面比外面的地面还低。西屋是生产队的粮库,东屋是队部,也是我的住房。正屋大门迎面放着一口红漆大棺材,是房主人为自家老人准备的。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生牛皮,斑斑血迹还没有干透,发出阵阵腥臭味,屋顶已经变黑布满了蜘蛛网和沓灰,那种阴森凄凉的感觉至今想来都让我发怵。房主人全家已移居外地,多少年没有回乡,房屋就由生产队使用。队长在东屋里给我垒个灶台,用木板搭个床,这就是我的家。我用塑料布封住已经残损的窗棂,以保温防寒。其实只能遮风挡尘,没有热源,屋里屋外是一样的温度。水缸放在屋内,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对面屋是粮库,老鼠结队而行,上蹿下跳,根本不怕人。
我开始做饭,这难不倒我,在家我常帮妈妈做家务,蒸馒头烙饼我都会做。甚至缝衣服补袜子我也能得心应手。我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向灶膛里添柴火,柴火就是高粱秆,俗称秫秸。火苗越烧越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锅烧热了,水也开了,烫好面,用湿手抓块面团,在手中揉搓成饼状,顺锅沿贴上一圈,盖上锅盖,锅盖上扣个碗,继续烧火,碗热了微微烫手就停火,回汽少许,就大功告成。贴饼子是有诀窍的,那就是锅必须热,不然就有了‘凉锅贴饼子--出溜了’的笑话。饼子是玉米面加少许豆面做成的,黄橙橙的,嚼在嘴里很是香甜。这是队长让老婆专为我磨的当年新玉米。队长那天还特别叮嘱我,这是我们这最好的食粮,社员们吃的是用红高粱磨成的面。而富裕地区红高粱是饲料或用作酿酒。我咀嚼香甜的饼子还来不及回味,就接到通知,晚上开全体知青会。
这是第一次全体知青会,5个男生7个女生,分在11个生产小队。靠造反,当上大队革命委员会的五位常委,依次露面:为首的是满脸沟壑,长长的八字眉,那天在村边迎接我们的主任。第二位是治保主任,进屋后眼睛就不停的在七位女生身上打转,露出邪恶的浊光。第三位是一位不会种地的赤贫,愚钝却有一身蛮力气,是烈士的家属,娶了一位智残与身残的女人,挺争气的生了三个健全的儿子,被同族人所妒嫉。另两位更是无法描述,一个老光棍,一个小光棍,日后几年相继进了监狱。会上主要是治保主任讲话,多少见过世面,讲了许多“革命”道理,不乏造反有理,同时也讲述了外出乞讨要饭的痛苦经历,讲了吃返销粮的幸福生活,讲了村里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而后,直面我们全体知青,一一点名,称知青下乡是在城里混不下去了,不少是地富,资本家,右派,历史反革命的孝子贤孙,到农村接受改造,所以必须认清形势等等。提到我时,音调顿时变高了,说我为了逃避与贫下中农过革命化春节,与家中串通发假电报。欺骗村干部。原来我接到电报回津后,我父亲生前写给我的两封信寄到了,他们私拆了我的家信,信中有‘春节回家过年,有重要事情商讨’的词句。我愤怒了,霍的站起身来,露出左臂上的黑纱,给他看,他无语了,为我准备的批判会无法进行了,杀一儆百的目的没有达到。转而竟对我的家庭出身横加指责,说我的祖父是大资本家,我父亲必然也是,就连我的后代同样是资本家血统,将会永世不得翻身,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老子英雄儿好汉,反动的血统论是当时愚弄人们的理论根据,血统工人出身的人就可以留城就业,出身不好的人只能是社会的最底层,就要被敌视,就会被剥夺上学,就业,当兵的权力,甚至连恋爱婚姻的选择权都没有。我们村大部分地富子弟都是光棍,有姊妹的就去‘换亲’,埋下许多不幸婚姻的种子,酿出许多家庭悲剧。我无言以对,默默承受着,心中的愤愤不平无法倾诉,整个世界变得如此无理。一夜之间我变成资本家的狗崽子,进入阶级敌人的行列,从此将在漫无边际的苦海里挣扎,与地主富农为伍。治保主任还在讲话,手指着几位女知青滔滔不绝,唾液横飞,说什么要以实际行动扎根农村,铁心务农,以改变自己的血统等等。我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好像有一只狗在狂吠。
散会了,我躺在的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在为我的前途叹息,更为女同学的命运担忧,她们与我一样同属可教子女。她们是那么年轻、单纯,那么善良,文静,那么温柔,美丽,而我最心仪最牵挂的是那位戴眼镜的女生。
那还是在教室里充满朗朗读书声的时候。下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依次走出教室,我经过她身旁时,无意中看到她还在做数学题,我站住了,敏感的发觉她解方程出错了,她意识到我站在身旁,停下手中的笔,我轻声告诉她解题出错了,她突然双手捂住作业纸,头扭向另一边,高声喊道:“不用你管,不用你管,就不用你管”。我很恼火,好心不得好报,我只得悻悻的走出教室。我认为,她对我没有好印象,几次在楼道中相遇,她都把头低下或扭向一边,不与我相视。我自知没有出众的相貌,也不会吸引异性的青睐。在临将毕业的一次下乡劳动中,我的手划破了,流了很多血,她是卫生员,轻盈熟练的为我包扎伤口,我淡然的注视着她。突然,她紧紧握住我受伤的手,低声说到:“你傲,太傲,就是高才生,学习委员,数学竟赛冠军,也不能瞧不起人呀”。我愕然,我惊讶,怎么会呢?她更用力握我的手,竟忘了我伤口。我大声喊疼,她意识到错了,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把你弄疼了”。我仔细的欣赏她:匀称的身体,白皙的皮肤,颧骨上微微散落着几颗雀斑,眼镜下的鼻尖微微上翘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像似美玉雕琢而成,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眼睛湿润了,噙着泪水。当她感觉到我热切的注视时,脖颈向上泛起红晕,一直到整个面庞。此时我才深知什么叫做“美若桃花”。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审视一个女孩子,第一次产生异样的感觉,第一次为异性的美丽而心动。在我火辣辣目光的灼烤下,她急忙背起药箱,转身跑了。
在十七位长征小分队走上征途的队伍中,我发现了那副眼镜。工宣队长为他们佩戴红色袖章,他们高擎红旗奔赴远方。我后悔没有站在她的身旁,和她一同昂首阔步。没想到天遂人愿,我和她竟然分到一个村庄。
天气逐渐变暖,柳树抽出嫩绿的枝丫,几只麻雀在树梢上跳跃觅食,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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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58 积分:4852 威望:0 精华:2 注册:2011/11/20 19:40: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11/16 14:39:00 [显示全部帖子]

上工的钟声敲响了,我和社员们齐聚在牲口棚的门前,这是队长派工的地方。队长递给我一根绳子,苎麻捻成的,两丈来长,让我与一群半大小子们一起去耕地。到了地头,一位壮汉手扶着叫做‘耠子’的简单又原始的农具,耠子的前端按上铁制的犁铧,犁铧插入土地,我们在前方用力的拉,那位壮汉两手扶住耠子的扶手,掌握方向并用力向前拱,犁铧翻开土地,一寸一寸向前运行。应该是牛干的活,队里牲口少,我们就代替了牛。一亩地是60平方丈,我在一寸一寸的丈量土地,我不知每天要走多少路?汗水淌下来,风卷着尘土刮过来,在我的脸上合成泥。我努力的向前行走,想把脚下的每一步都与接受再教育联系起来,与自己的前途命运联系起来,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令我信服的答案。耕地,播种,间苗,锄草……,我们努力着,辛勤的付出着,天公若不作美,不给雨水或赶上暴雨连绵,照样都会饿肚子。同样的道理,若没有“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我岂敢奢望灿烂的美景和未来。我们是可教子女呀。在临近的那块土地上,同样的一群人在干着同样的活,不一样的是有一副眼镜在反射着阳光。
休息时我走到她面前。她瘦了许多,两眼无神的看着地面,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喃喃的说:“那个坏蛋天天缠着我,让队长派我最累的活,我真的不想活了”。坏蛋是指村革委会常委里那个小光棍,当上民兵连长了。我鼓励她,要把眼界要放宽,我安慰她“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我多么希望能用我这小小幽默为她带来开心和快乐。
吃完晚饭,我照旧坐在土台子边沿上拉二胡。她住在另一座土台子上,我与她相隔几十米的距离,中间有一眼深水井,是两个头(土台子)唯一的生活饮用水井。我调好弦,打上松香,先拉‘东方红’,是为了让社员们知道我在拉革命歌曲,‘北风吹’也是必拉的曲目,曲调悠扬委婉,最能代表我凄苦的心情,我用重揉弦慢弓一遍又一遍的拉奏,而后,开始拉‘病中吟’。一些社员听到后,戏谑说:他又哭了。一次,革委会主任听到后,问我为什么如此悲悲切切,我说是忆苦的乐曲,表现贫下中农受压迫的境遇,我第一次说了假话,却遭到领导的表扬,而假话竟如此管用。我在继续拉奏。
一首‘红旗下找到亲人’又荡漾在两头之间。这是小提琴演奏的曲子,舞剧红色娘子军的插曲。我用二胡拉奏,有同样的效果。曲调悲壮,有极强烈的穿透力和感染力。每当我拉响这个曲子时,对面土台子上就会传来悠扬动听的小提琴的共鸣,她的小提琴拉的如诉如泣。她在用心与我和奏。我们每天就是这样用琴声相互倾诉。而今天却没有了共鸣,她的琴声哑了。
转天午休时,我早早吃了饭,代上两块‘桃酥’去看望她。桃酥是母亲寄来的,说是给父亲上贡的贡尖,子女吃了会吉祥平安。
她住在东厢房,房东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四十岁上下,与老母亲相依为命。我刚踏进她的屋门,就听到她的哭声。屋里满是烟气,灶膛里冒出股股浓烟,我明白了,犯风做不熟饭了。我把灶膛里的柴火抽出来,重新点燃,把溜进锅里熬成粥的饼子,重新整理一番,贴了一圈新饼子。又拉起风箱。她听到外屋有动静,止住了哭声,看到我,很难为情的笑了。细声细语的责怪自己真是太笨了。难为她了,从小没做过饭,他是官宦人家大小姐,家里顾有保姆佣人,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政协委员,祖父是大军阀。老天爷突然变了脸,父亲进了牛棚,受尽折磨,家中被红卫兵反复抄了数遍,红卫兵的革命行动把她吓坏了,她几乎不敢回家,最新指示一发布就马上报名参加了长征小分队。我把桃酥递给她,她没客气,接了过去,深情的看着我,眼神是那委婉和亲近。一种特殊的幸福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问她晚上为什么不拉小提琴了,她收起脸上的笑容,忿忿的说:“那个该死的坏蛋又来了,说我用西洋玩意,愚弄贫下中农,要把我当反革命送到公社批斗,我很害怕就把琴砸了”。一种不祥的预兆在提示我,这个坏蛋会不择手段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心如火焚……。上工的钟声敲响了,我对她说:慢慢想办法,赶快吃饭该下地干活了。
那年,麦子长的特别好,社员们分了很多口粮,还破天荒的上缴了公粮。到了秋天,老天爷发疯似的,一连几场瓢泼大雨,没完没了的下。庄稼都泡在水里,麦茬庄稼基本绝收,只收了一些春玉米。
上工的钟声又响了,是上西洼里捞臭高梁。每人背个筐,一把镰刀。乡间的小道稍高一些,人不用淌水,大车也能行走,地里是一片烂泥塘,横七竖八的立着高粱,我们的活就是把高粱穗割下,放在身后的背筐里,筐满了,再送到小路边的大车里,在水中一趟趟往返,很吃力,水中有蚂蟥,不时的咬住小腿,吸人的血,很疼的呀。有的高粱已经发霉,只能喂牲口用。休息了,我在道边上找干燥的地方坐下。我的心情糟透了,一年的劳动付之东流。‘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落地砸脚面’的干了一年,没有收获,只有几穗臭高粱。我看到不远处她的身影,就走过去。她完全一幅村姑打扮,没有那副眼镜,会认不出她。我坐在她对面,不禁感慨起来,这真是一块穷乡僻壤,不宜居住的地方,古代有个诗人叫林和靖的,一辈子不结婚,梅妻鹤子,假如我在这里也待一辈子,我会效仿他,二胡就是我的妻子。她听了我的话,垂下了头,脸上露出牵强的微笑,但笑容马上收敛了,不声不响的站起身来,扭头走了。我很茫然,心想,女人的心事,你真是猜不透。
不经意间又过了一个清明,我是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过的。
有一天,她来找我,没有进我的屋,那口红漆大棺材是谢绝入内的警示牌,没有一个女同学敢进我的屋。她找我借钱,只借八分钱买邮票,说有重要事情与妈妈交流。我没有零钱,把压箱底的十元钱,交到她手上。她很要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轻易张口求人。她变了,变得让我不敢相信,一脸的憔悴,像是生病了。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说会还你的,转身走了。我追出去,她头也没回加快脚步走了。我们之间像是拉开了距离,这是为什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忧心忡忡,生怕她出意外。一定要找她好好聊聊,这样下去她会真的出问题。
那天晚上,我依旧拉二胡,这已经成为我生活的需要。依旧是‘东方红’开篇,‘病中吟’结束。但‘红旗下找到亲人’则永久的消失了。在我拉到‘病中吟’快要结束的重音时,弦断了。奇怪,以前从没有的事?正在我满腹狐疑的时候,一个身影走到我身旁,是一个在校的中学生。他把一封信和十元钱递到我的手上。我明白了,问她自己为什么不来。他没正面回答,犹豫了一会,才轻轻的说,她结婚了,昨天在公社登的记。 “她和谁结婚了”?“房东”。她怎么会和他结婚呢? 我如同五雷轰顶,手中二胡掉在地上,一阵眩晕,我倒在了地上。
当我清醒时,已躺在床上,送信的人没走,他看我醒了,才转身出去,并回头对我说,看看信吧。
我两眼模糊,一个字也看不清。信上的大体意思是说她嫁给房东是正确的选择。不然那个坏蛋会更加无耻的纠缠她,并扬言要报复我,为了我的安危,我的前途,她选择嫁给房东。房东是坏蛋的同族,又是长辈,不会再对她如何。她希望我信守诺言,只要不离开这个村,就以二胡为妻。
我的心都碎了,是那句梅妻鹤子的话伤害了她,还是世态炎凉逼得她?我真该死,为什么没有发现她异样的变化。我狠狠的捶打着自己,无意碰到了那把二胡,该死的二胡,是你害了她!我勉强的站起来,抓起二胡,扔进了灶膛。我失控了,歇斯底里般的吼叫着:“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看到红漆棺材,我想到了死。她活着,但灵魂已经死了,我要追随她,与她的灵魂比翼双飞。我的身体燃烧了,头剧烈的疼痛,我又昏沉沉的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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