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晨风与记忆】之回望北大荒系列文汇

 

 〈一〉畅意三江水

 

北大荒的风，是旷野雄风，虽然吹到脸上经常是刻骨的凛冽，却也清爽甘甜，无须赘言空气质量pm2.5的数据笃定在安全值以下，然黑土地的水就不敢恭维了：尽管地处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环绕，水源丰厚，沼泽遍地，但多数情况下水井里的饮用水烧开后都呈砖红色，喝到嘴里怎么品尝都是一股铁锈味儿。

反正我们男知青都是盖儿不吝的主儿，红水就红水，管它呐，口渴了“咕咚、咕咚”往下咽就是，反正我们也没有白衬衫可洗，只是苦了从南方来的女知青，她们视自己的浅色服装为瑰宝，怎么办？好在她们聪慧，方法总是有的，我们连的温州女知青们把毛巾缠在水龙头上，铁锈红般的热水流过竟然变成了透明的白色，难题迎刃而解。

常言说得好：各村都有各村的高招。女知青尚且如此，老职工更是技高一筹。北大荒冬天的水井，是个任谁都打怵的地界。厚厚的冰面象镜子一般，光可鉴人，只是一旦失足“出溜”下去，那可就一切都戛然而止啦。所以老职工们都忒想在自己家的外屋地打一口井，小巧玲珑的那种。1971年以后我们连的老职工掀起了在屋里打井的热潮，下班后三五人一伙来个互助帮工，有时候人手不够，他们也会请知青出力，几个通宵忙下来，当一小桶甘洌的水被从数米深的地底下摇上来，那种喜悦还真误以为打上来的是白酒。现在回想起来这段往事，小水井好象是城里自来水的古老源头一般。

还有一件有关水的小事，居然让我终生耿耿于怀。1968年我们刚到连队，由于知青少总共才10几个人，所以连队没有购置锅炉，而用一口大铁锅代替。每天食堂的师傅下班前烧好一锅开水，这样晚间我们的各种生活用水就搞定了。几个月来这种情况刻板不变，直到故事发生的这一天。这天晚间我们躺在热炕头上，兴致很高聊到半夜都说想喝水，小李子自愿跑一趟，水打回来，大家都渴了一饮而尽，一夜无事。第二天早晨起来，对面屋住的女知青悄悄告诉我们：“嗨！你们昨晚喝的是什么水，知道吗？”“什么水？铁锅里的开水呀！有错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许外传，你们昨晚喝的是我们宿舍女生□□洗内裤的水！”原来这位大小姐昨天深夜独自在大铁锅旁洗衣服，洗到最后月朗风清、乌鹊悄悄，她估计不会有谁再来喝开水了，索性把内裤放到大铁锅里涤荡，水宽风暖好行船嘛。听了这话儿，我们胃里一阵恶心，但是为时已晚，神马都呕吐不出来了。可能她也自知理亏，没过多久便调往8团，几十年再无消息。

可见知青和水的渊源非同一般。

其实9团领导对大田作物缺水问题何尝不关注，守着黑龙江、松花江两条大江却不能灌溉农田那岂不成了笑谈。于是在1970年初夏，9团开始大兴土木修建东灌区，要把黑龙江的水引上来受惠于万亩良田，据说这是当年全兵团十大重点工程之一。在施工工地，10几台推土机昼夜繁忙，白天，一条黑色长龙蜿蜒伸向荒原深处，入夜，太空的星光和机车的灯光交相辉映，璀璨夺目。再让水利科的老曹一忽悠，在场的人无不心动旌摇：不远的未来，这里将是金风送爽、万顷稻花飘香，白米饭可劲儿造。

可修灌区这是个大工程，在资金、技术力量都十分匮乏的上世纪70年代谈何容易，文革期间，缺乏的是科学精神，不缺的是蛮干。终于在1971年5月5日，在黑龙江春汛大潮的冲击下，灌区引水渠坝坍塌了，江水汹涌到前池，漫过泵房，国家的资产和我们的青春理想全都打了水漂儿，北国江南的梦想，转瞬破灭，只剩下残垣断壁，荒草秋风。

后来，我们虽然返城了，但依然怀念9团那方水土，那片让我们神往的黑土地，让我们遐想的龙江水。

2007年8月，在阔别30年后我们重返第二故乡，临行前就听说，农场新修了大型水泵站，水稻现在是大田里主要的农作物。北国江南，这梦想曾经那样遥远，而现在来临的竟是这样突兀。

我们坐在舒适的大巴车上，在殷殷的期望中，梦中的9团，现在的绥缤农场终于豁然撩开了神秘的面纱：湛蓝的天，无垠的地，整齐划一的稻田，笔直的行道树，一切景色都美到了极致。这真是我们当年插队落户的9团吗？这真是我们一辈子魂牵梦萦的9团吗？一时间泪水盈满眼眶，往日的恩怨都化为轻烟袅袅。

第二天，我们来到久违的黑龙江边。临水凭风、极目远眺，龙江渠首，恍若仙境、清波浩荡、万里东流去，蓝天、碧水、芳草、白云，我们仿佛在画中游。

黑土地、龙江水，你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牵挂，永远的萦怀！

 

 

 

    谢谢版主关注！

    回首当年绣旗红，

    几番壮志几回空。

    蹉跎岁月东流去，

    晚年笑对稻香浓。

 

  〈二〉当年的我们可都是“吃货”

 

 1968年刚下乡时由于连队知青少，我们食堂的伙食真是很不错的，可惜我们不会捧场，毕竟我们也是刚离开校园的瘦弱男，4两重的雪白大馒头一顿饭我只吃得下大半个，2角6分一盘的肉片炒胡萝卜只吃一半就饱胀得不行。几个月后，等我们逐渐适应了干农活儿胃口大开的时候，好饭好菜却从餐桌上消失了，一天三顿不差样的土豆老汤在等着我们去吊胃口，那汤清澈见底、无滋乏味，只在浮皮儿星星点点散落着几粒油花儿。得，我们就势沦为什么都想吃可神马也吃不到的吃货。

既然吃不到任何油腥副食，那就用主食充数吧。4两的馒头每顿饭都要吃两个，2两的韭菜包子先吃5个再说，极普通的面条吃到4碗还想要，饺子属美味那就从50个起步吧，男生饭量大也就罢了，女生也不甘人后，同样都是出色的吃货。

记得那年连队食堂腌了几水缸咸辣椒，为了下饭我们每次都会舀上一大碗，这就立下了规矩。这天也如是，有人提议抄底捞干的，那样辣椒味道会厚重一些，信然，这碗抄底辣椒的味道果真是和往常大不一样，居然有腌腊肉的味道，由不得多吃了几口，然吃到碗底真相大白，一只死老鼠赫然地躺在那里，把我们恶心得差一点把胃呕吐出来。可是到第二天饭档，我们依然会用咸辣椒下饭，因为我们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我们确实是吃货。

当然，除了食堂外我们还有别的进货渠道，天上飞的我们吃过烦人的乌鸦、冻死迎风站的野鸡，地里跑的我们吃过傻狍子、四脚猫、看家狗、野狼嚎，山珍里我们吃过猴头、黑瞎子肉，水里游的我们尝过“三花五罗” ，大马哈鱼鱼籽，拿不出手的食物还有病马、豆猪肉、红烧牛鞭。当然了，大嘴吃八方，吃嘛嘛就香。

实在、实在没辙了，我们就躺在炕头上搞精神会餐，纯粹原汁原味，倒也无须付出成本，这是食品王国里的最靓丽、最虚拟的风景线。北京知青会搬出老祖宗的宫廷菜来说事儿，小赵是家住四九城的老北京，捻熟风味名菜掌故，今天他从御膳房里捣腾出的是栗子面小窝头和肉末烧饼。这可是大清国国宴级的菜肴，光是听名字我们基本就感觉到胃部满满，遑论尝一口，那是下辈子的福气。上海知青小陈端上来的是本帮菜，城隍老庙美食的家庭制作：“阿拉窝里厢额蹄髈汤老好吃额！就柰蹄髈摆腊砂锅里放腊煤气上哚，葱姜料酒摆齐，骨哚骨哚要两三额钟头来，到辰光侬砂锅盖头一销，吃也来不及，打侬耳光侬也勿肯放手。”他讲的吴侬软语虽快，但由于我们同睡一铺炕整天磕头碰脸的还真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不解吃美味的同时何以还要被打耳光？天津知青说话喜欢用“尼玛”开头：“尼玛，下次走探亲假，诶！我请大伙吃狗不理包子。”哈尔滨知青不甘落后，他们的拿手美味是俄罗斯风情的红肠、大列巴，还有清爽、甘冽的啤酒，话讲到这份儿上，可以说眼前是云山雾罩，有吃有喝，开撮吧。

说话间，有的炕友已酣然睡去，估计那梦境里的美味还不“嗨”了去了。

侃了半天，我就想问一句，如果当年的我们申请评选五星级吃货，够标准吗？

      那个年代知青们从事的都是超负荷劳动，所以饭量都很大，和今天的年轻人不可同日而语。谢谢版主关注!

 

        〈三〉我的故乡在北京，也在九团

 

我的出生之地是北京。

在悠远、巍峨的紫禁城西侧，坦荡而幽静的南长街是承载我生命之船的源头。座落于这条街上的皇家帝苑——中山公园、北海，则是我童年时代玩耍的乐园。我们曾擎着少先队旗爬上陡峭的万春亭，鸟瞰古老的京都日新月异的变化；也经常在太液池里荡起双浆，把小学生的天真浪漫划向四面八方。

在五、六十年代馥郁芬芳的花季里，和煦的春风舞动着我胸前的红领巾，编织着未来的美好的人生之梦。

然而，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袭来打碎了心灵的宁静，一夜间，百花摧折。面对理想光环的破灭，我感到迷惘、失落，经常独自一人伫立在母校三楼的窗口，凭眺火热的朝霞，沉默的夕阳。在目睹了无数的惊心动魄之后，最终，凭藉年轻人的激情、热血选择了插队到遥远的黑龙江。

彼时的北大荒，在我的思维中，展现的是荒芜、神秘，还有悲壮。

离京的时刻来临了，我甚至没有时间、心绪与故乡话别，只能用酸楚的目光飞快地掠了一下母校门前斑驳、残缺有着700年历史的古都城垣。城墙上虬劲、茂密的野草点染着青春脚步的纷乱，心中在默念，我肯定会回来的，故乡。

1968年7月10日，我们一行200多名北京的中学生们奔赴北大荒。

在北去列车的窗口，望着田野、山峦迅疾而去，我暗自诘问：此行一去，何日才能返故乡？火车在东北大地象铁流一样奔突，我和几个同学倚立车尾，目送脚下亮闪闪的钢轨，伴着沉闷的轮声，正无尽无休地向远方延伸，似乎要把我对故乡、亲人血脉相依的眷恋，抽丝一般剥尽。故乡消失在远方。

两天后，我们在佳木斯换乘《东方红》号江轮取道绥滨。依船舷望去，宽阔的松花江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滔滔不息的江水带走了我们浓浓的乡愁。

当我们的双脚刚刚踏上绥滨的土地，北大荒人即用她火热的激情与好客拥抱远方的知青。锣鼓声惊天动地；“忠字舞”汇成了一片红海洋。在比诗浓，比酒醇的热烈里，我们坐上解放卡车，向9团而去。一路夏风一路歌。贲丽篪、王玉琴是我们最先结识的北大荒青年。她们身穿流行、时尚的军装，乡音淳朴，甜美的歌声如泉水叮咚般流淌，飘扬在滚滚风尘里。而他们指挥歌曲节拍的手臂则凝固成我们脑海中记忆的永恒。

我们的连队座落在团部西边，几间简陋的茅草房，一条醒目的大标语——欢迎新战友，就构成了我们新生活的第一页。

入夜，初到异乡的我们躺在火炕上兴奋不已，难以成眠。喋喋不休的话题是对北京挥之不去的留恋，是对黑土地的陌生，是对北大荒风情的奇异。

黎明，晨光熹微。在此起彼落的鸡鸣声中，又从高音喇叭里传来嘹亮的起床军号。我们带着昨夜无眠的倦意，走出刚刚用牛棚改建的知青宿舍，面向瑞气氤氲的东方，面对心中太阳升起的故乡，迎接我们的田野上的第一个日出。

到9团后，我们最向往的事情就是亲眼目睹黑龙江的雄姿。从团部到江边大约30 里路程。那时的黑龙江，作为反映国际敏感关系的界河，还在北京上中学时就一直令我们关注，现在当我们真切地站在它的身旁，想象中的硝烟炮火伴随现实的神秘感一道消失。放眼望去，江岸上林木葱茏，荒草漫漫，这里的一切静悄悄。脚下的黑龙江水黑森森坦荡东去，极远之处，苏联的自动驳船拖着一条白浪尾巴，出没在远方的水天；我们打渔队的小棹子则象一片绿叶在波峰浪谷间嬉戏。金剑长鸣，血洒蒿莱，面对雄浑的祖国北疆，几句顶天立地的誓言在年轻的胸膛中起伏跌宕。

北大荒的仲夏之夜是迷人的。白天8 小时劳作之后，逼人的暑热已经退去，习习凉风裹挟着大田庄稼的气息飘飘而来，这是一天中最令人惬意的时光。

我们几个好友相聚在修配厂知青宿舍门前的原木堆旁，用歌声贴近我们的心扉。

天津知青戴玉玺怀抱着吉他，十指娴熟地在六弦琴上跳跃，把未来的憧憬和知青生活的艰辛苦涩都融入了高低起伏的旋律。伴着琴声，王玮林那高亢洪亮的嗓音带着感情的色彩，把朦胧的夜色穿透。歌罢仰望中天，浩月如盘，美好的月光和清贫的文化生活交映生辉。躁动的年华，渺茫的青春，都写在彼此的脸上。曲终人散，歌词还在我们心中徜徉：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收获的季节刚刚过去，寒风渐次染黄了大地，四野空旷而冷硬，一丛丛的荒草孤立无助地在风中索索摇曳。当更强劲的西北风再起，漫天大雪随风飙至，此刻，昏暗的天幕落落低垂，茫茫雪原四合，千万头暴怒的冰雪野兽呼啸着扑来，一路吞噬着山丘、荒原、柞树林、茅草房。给大地带来的不仅仅是针砭肌骨的寒冷，而是一种移山填海的威慑。顷刻间，天地万物都隐身于风雪混沌之中，世界，仿佛又回到了没有生命迹象的史前冰河时代。大烟炮令万物恐惧、敬畏、颤栗，而年轻的知青也从天人合一的大自然表象中获取了血气方刚的力量。

从团部沿1号公路到38 连，风里、雪里、雨里、雾里，我们奔走了10年。风雪迷茫，雨意空蒙，雾气氤氲；鹿鸣春草，马嘶荒原；春种秋收，麦海夕阳。在三千六百个日日夜夜里，从春小麦到白桦林，从拉合辫草房到钢筋水泥的俱乐部电影院，对9 团的风物从新奇到熟悉再到淡漠，这期间，我们走过了漫漫的心路历程。10年青春匆匆而过，失去的是稚嫩、才气、机遇；留下的是成熟、历练、彻悟。悠悠岁月给我们增添的不仅仅是鬓间白发，还有对前途、命运的思索。

终于，在1978年秋天的某一个早晨，我乘大客车离开9团返城回京。

车轮启动了，从车窗里向外望去，一派苍穹碧野：木材厂、气象站、福兴屯依次闪过，逐渐远去，逐渐退到地平线下。我用目光和它们一一作别。

再见吧！三棱草、花脸蘑、穿地龙、柳毛子、塔头墩、金针菜、榛柴棵子……

再见吧！长龙岗、牛鞅泡、团林子、傲来河、李家岛、近思屯、致富大濠……

再见吧！富庶的黑土地，狂野的西北风，肆虐的大烟炮……

10年来时时萌发的去意，今天总算遂愿。可我全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在内心深处竟然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难以尽述的乡情在胸中涌动。我的心绪就象广袤的黑土地一样起伏不定。我又一次自诘：我的故乡究竟在哪里？是北京还是9团？

这是怎样的一种故乡情结？

 

 

    当年食品很匮乏，

    汤汤水水菜当家。

    好在知青多智慧，

    精神会餐梦中花。

    看起来无论南方、北方的知青都有精神会餐这个说法。

 

    谢谢版主关注！

    谢谢知青朋友关注！

    回望当年苦涩多，

    一朝下乡为文革。

    梦里家园何处是？

    且吟黑土大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