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篇小说 七里海的传说 ---三十三

                             三十九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晚饭时分，我们爷俩坐在炕头上，喝着北大荒老烧锅，吃着清炖野山鸡烩猴头，我迫不急待地问：“老爷子——您接着讲吧。”老猎人不紧不慢地说：“急啥——来喝酒。旧历年放几天假？”我回答：“放一个星期——”老猎人笑着说“一个礼拜呀，那你还着啥急呀，都唠完了，大年初几的上作啥呀？大眼瞪小眼儿呀。”老猎人点上一袋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朝小屋的顶棚吐了个烟圈儿，咳了一下嗓子才说：“还是从从那年的冬天说起吧……”

冬天来了，顺子把一年的收获的粮食、皮筒子，还有晒干的烟土，装上了爬犁拉出了沼泽地，那时到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开垦荒地多是为了种大烟，夏天官家进不了沼泽，冬天一到人去屋空，官家也没办法收税。捎带着种点粮食只为了糊口，所以，要想活下来，顺子只好把锁子叔给的大烟籽撒到地里，收了一茬烟。

到了锁子叔家听到了坏消息，日本鬼正在县城抓劳工，传说送到虎头挖地道修碉堡，就劝顺子晚两天再去，顺子不敢在外多呆，因为，这个季节也是土匪下山扫秋抢烟的好时机，等种大烟的人们卖掉手里的烟土回家过大年了，山上的各个绺子也就消停了。顺子家是不走的常户，冬天最大的事就是防土匪，所以，顺子心里犯急，还是准备明天进县城看看，卖掉手里的烟土、皮筒子，赶快回小东山。

县城的城门楼子上挂着小日本鬼子的膏药旗，城门口贴着白纸告示，城门上吊着木杆子上挂着几颗人头，五六个身穿黑皮的二鬼子们喝五吆六地搜查着进出城的行人，顺子赶着爬犁进了城门，一个瘦高个子的伪军叼着烟卷儿，用刺刀朝麻袋里一通乱捅，顺子忙赶上前去点头说：“老总——辛苦了——”顺子顺手把两块大洋掖进他的手心，瘦高个子的伪军把银元放到嘴边用力一吹，拿到耳头眼去听，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学着小鬼子的话拍拍顺子的肩说：“良民的大大的，放行 ——”

进了城，顺子来到老主顾那，这才知道今年的行情不好，能卖就卖了，该买就买，只想立马离开这里，他实在担心小东山的杏儿和山子娘俩儿，中午，顺子和柱子在一个临街的小饭馆吃饭，听见街上一阵叫骂，顺子站起身到门察看，只见此人头戴黑呢子礼帽，身披一件黑礼福呢面子叼着滩羊羔皮里子的皮袍子，贴身是一件对襟疙瘩袢的黑色小绸棉袄，腰间扎一宽板带，巴掌大的黄铜板扣闪闪光亮，斜楞楞地插着一只德国造的镜面匣子炮，脚上蹬着铮明瓦亮的高筒大马靴，身后跟着两个持枪的随从马弁，顺子对柱子说：“黑瞎子——狗日的，当汉奸了！”柱子气得朝地上啐了一口：“娘的——原来是外孬种，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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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麻烦事还在后面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知后事如何，期待中。

                            四十
 

      顺子把饭铺掌柜的叫过来问：“那位是——？说完用下巴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哎——这可惹不起，天天来，白吃白喝不说，稍有不周，还打人骂娘那。惹不起呦。您问他是谁呀，县城里的丁二爷，便衣队的队长，原先是绺子上的人暗着抢，现在可好了，明着抢喽。这年头买买不好做呀，吃碗大米饭都要掉脑袋哟——”

      顺子说：“不就是黑瞎子吗。”

      饭铺掌柜一听脸色大变吓得连忙后退：“祖宗呀，不可乱叫，要掉脑袋的。”

      顺子对柱子说：“柱子——这里不能久留，咱们赶快出城吧！”

      说完结了帐赶上爬犁朝城门口走去。到了城门下，一瞧——坏菜了，只见两扇城门紧闭，一队伪军正忙着抓劳工，见到年青的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前就绑，见爬犁过来，马上把柱子来了个五花大绑，又过来抓坐在爬犁上的顺子，顺子扭着正看见黑瞎子走过来，他大声地喊：“丁二爷，丁二爷——！”

      黑瞎子听到有人喊对手下的偻罗说：“瞧瞧去，谁喊老子——！”

      手下马弁立马回报：“二爷——俺看像是顺子。”

      “啥顺子不顺子的，老子不认识。”
      “队长——就是小东山的那个顺子。”

      “是吗，瞧瞧去——”黑瞎子说完大步流星地来到城门口，定睛一看还真是顺子问：“你咋到这疙瘩来了呢，进了县城也不知道瞧瞧老哥，把老交情都忘了，哈哈哈——！”说完一阵大笑，得意地把大襟一抖，露出一身里外三新的行套。

顺子忙说：“二爷，谁知你在城里高就呀，俺们就是换点油盐儿，谁也没想到一出城，就给弟兄们抓了。”

      黑瞎子一拍腰间的盒子炮说：“这疙瘩爷还说了算，二狗子叫他们快放人。”

     顺子对柱子说：“愣啥神儿，还不快谢谢丁队长。”

      “哈哈哈——自家人还说啥谢不谢的。”

      柱子刚要张口黑瞎子拦住话头：“听俺说——顺子，小东山俺看你也别回去了， 在县城里跟着老哥干，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完的福，就凭你的本事，大日本皇军还能低瞧了咱，把弟妹接来一块享福吧，呆在那烂地方，除了蚊子小咬大瞎蠓的还有啥呀？”

      “俺就是个农民，闲散惯了，受不了约束，俺天生就是种地的命。”顺子说。

      “这么着吧，你到俺府上瞧瞧——瞧哥过得是啥日子，你就不这么说了。”

      “二爷——等下次有功夫吧。”

      “咋——你是不是瞧不起俺？”

      顺子急忙编了一个瞎话说：“不敢不敢，是俺出来时，你弟妹病了，我这是买药来了，才急着往回赶的。”

     “呦——弟妹病了，那得赶快回去，行了不拦你了，得日后有空到俺家，咱哥俩干上几大碗，俺等你呀！”黑瞎子对守城门的二鬼子们喊：“他妈了个巴子的，开城门，放人呀——！等着吃枪子啊！”伪军们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城门。

      顺子一抱拳说了声：“二爷后会有期——！”

      柱子一扬鞭，小红马飞驶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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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又躲过了一劫，好戏还在后头了。

故事情节太吸引人了！期待下集。谢谢野稗子兄！

                                  四十一

    顺子回到锁子叔家，把城里遇到的事一说，吓得锁子叔直冒冷汗，连连说：“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锁子婶忙着去烧了一柱香嘴里念念叨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俺们老百姓吧------”

    锁子叔说：“要是被抓了劳工，没的活，你说说张少帅那么多军队都是吃干饭的，枪没响咋就跑到关里去了。”

    掌灯的时候，锁子叔、顺子柱子吃完晚饭，坐在火炕上和屯子里的几个大老爷们抽着旱烟唠闲磕儿，院门吱一声响，传来一阵狗叫，锁子婶扒开屋门一看，笑着说：“是大侄子呀，快进来，屋外冷，去去——乱叫个啥，一家子人不认识了？”锁子婶哄走院里的看门狗。

   顺子见屋门外走进一个人，身穿一件半新的青布棉袍，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羊毛围巾，个子不高白净子脸，一双咪咪小眼，不俊倒还精神，看见炕上坐着的顺子柱子，跟锁子叔说：“叔——来戚了？”说完朝顺子、柱子点了点头。扭身要走，锁子叔忙喊：“进来，进来——自家人，这是锁子的好朋友，顺子、柱子。”说完转过身来对顺子柱子说：“这是咱屯子里的大文人，学校的教书先生，田先生——”

    田先生对顺子柱子点了点头，坐在炕沿上，把脖上的白围巾摘下来，放在烟笸箩旁，抻手到烟笸箩里拿了一张纸卷起了大烟炮，在锁子叔的烟袋锅上对着了火，吸了一口，呛得嗽出了眼泪儿，顺子忙把香烟卷递过去说：“田先生——抽棵烟卷吧，这个劲儿小。”

    田先生笑了接过顺子递过来看香烟说：“要是猜对了，你就是锁子叔常念叨的小东山快枪手吧，久仰久仰了——！”田先生仔细观察着顺子，觉得顺子眉宇间透着一种纯朴善良，那双有神的眼睛里闪着过人的机敏，田先生微微地点了点头。

    顺子摆了摆手说：“哪里——徒有虚名，俺只是个山野之人，种田打猎养家糊口罢了。见笑，见笑！”

    坐在一旁的柱子开口了：“田先生——俺顺子哥的枪法可准了，说打鼻子不打眼……”

    顺子忙拦下柱子的话头：“柱子——别瞎说，听田先生的。”

    田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顺哥，俺这么叫不见外吧，你可知道有这么一句话：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小日本现在占了我国东三省，千百万人民惨遭涂炭，不知顺哥有啥想法？”田先生开门见山。

顺子听罢一愣，田先生说的事，他一个种田打猎的山民从来没想过：“俺常年窝在小东山，外边的事知之甚少，请田先生赐教。”

    田先生甩了一下小分头说：“小日本攻打沈阳，占领了东三省，对我华北虎视眈眈，每一个中华儿女，每一个有热血的中国人，岂能袖手旁观，四万万同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日本鬼子祸害咱大好河山。”

    “那——咱咋办？”柱子问。

    “只有咱们中国人团结起来，就能打败小鬼子，咱老百姓最爱自己的家，国家没了小家还能有吗，老话说得好，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乎？”田先生越说越激动，脸色涨得通红。锁子叔说：“是呀，当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呀，小鬼子不拿咱当人，当牲口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杀就杀，这群狗日的，不是个人呀！要不是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扶桑，哪有他娘的小日本，到今儿不说感激咱，还他娘的打起老太爷来了。”

    柱子来了精神儿直起身子问：“田先生，你说咋整？”

    “做为一个中国人，一要爱国， 要敢和小鬼子对着干，怕啥——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小鬼子不是人，他也怕死，从长白山到黑龙江有俺抗日的队伍，大青山上就有咱的抗日游击队。”

    柱子一听来了精神：“对——！小鬼子也是人，咱要不怕死，还怕啥，俺也想参加——！”

    顺子给柱子递个眼神儿，意思让他别说了。

田先生接着说：“只要咱心里抗日，不参加队伍也能为抗日做事。”

    这是顺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人说到国家的大事，他听得心里亮堂堂的，他受到了鼓舞，他也兴奋地对田先生说：“田先生——有用得着俺的时候，你尽管发话，俺一定尽心尽力！”

    回到了小东山，顺子把看到听到的事一一说给杏儿听：“咱也是中国人，也得为抗日做点事儿”杏儿听了点点头。

说的好！咱也是中国人，也得为抗日做点事儿。谢谢野稗子大哥的佳作！

看来是“常青指路”了，顺子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四十二

 

      大青山是完达山的余脉，崇山峻岭茂密山林，东面是广袤无垠的荒野沼泽地，一直延绵到滚滚奔流的乌苏里江，小鬼子沿江修筑无数永久性的地堡暗道，做为进攻苏联的桥头堡，关里关外抓了无数的劳工，在非人的条件下劳动，数不清的劳工被冻死饿死累死打死，到处都是埋葬劳工尸骨的万人坑。
大青山的抗日游击队，多次下山袭扰鬼子的据点，解救劳工。搞得小鬼子如芒在背，县城的鬼子搞了几次对大青山的扫荡，由于人生地不熟的死伤了不少有生力量，没讨得一点便宜。山高林密的大青山成了鬼子的坟场，成了抗联游击队杀敌的战场。
      夏季来临，关东军为了战略方面的需要等不及冬季清剿，又派出一支善于山地作战的部队，进入大青山清剿抗日武装。抗联地下组织，得此消息，连夜派交通员进山报告军情。不曾想消息泄露，交通员在枪战中负伤，他冒死闯到小学校把那装着情报的小腊丸交给了田先生，对田先生说：“俺走不了了，你去吧，俺掩护你，快——！”说完把插在腰间的手榴弹拿出来，拧开了拉火帽。情况十万火急，田先生接过小腊丸，翻墙跑出学校，听到学校里枪声大作，后又响起了一声爆炸……
      七月的三江平原，是一年之中最美丽的季节，林子里的雪白的椴树花刚刚谢了，草地上野花烂漫，野蜂忙着采百花蜜，小东山的院子里，老母鸡领着小鸡仔在地上刨食儿，虎子小山子跟在杏儿身后给地里干活儿的人们送水，地里的大烟花盛开，白的似雪，红的像火，看着这片花海，杏儿心想，今年雨水勤，黑里下雨白天睛，一定有个好收成，再过十天半个月一割烟，一年的吃喝就有了保障了，杏儿看着地里干活儿的人们心里美滋滋的。
      突然，老鸦窝处响起了枪声，虎子立起前腿张望，人们放下手里的活儿，谁也不知道出了啥事，一个个提心吊胆，愣愣地看着顺子等着东家拿主意。
      小山子说声：“爹——俺去瞧瞧——！”没等顺子应声飞快地跑了，虎子跟着跑去。杏儿急得喊 ：“小山子——快回来！”
      顺子见杏儿喊不回，只得大声喊：“快去快回——！”
几袋烟的功夫过去了，小山子气喘嘘嘘跑了回来：“爹——人有让枪打着了，流了好多血，在那——！”
顺子对柱子说：“走——瞧瞧去——！”
      沼泽地边上的水草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泥水，手里拿着一个扁担，顺子一看心里明白了，这个人是想冒死闯七里海的。
      这是有经验的人闯鬼沼的惟一办法，如陷入鬼沼那根扁担架在水草上方一横，方能救人一命，啥人此时冒死闯鬼沼那？顺子扶起那人的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失声地喊：“田先生——！”顺子摇着田先生的肩头：“田先生，田先生——！”田先生慢慢睁开眼皮吃力地说：“顺子？你你扶俺起来，俺得走！”说着借着顺子的力挣扎着站起来，又重重地摔倒在水草地上，顺子看见鲜血从田先生的大腿上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把身下的水草都染红了，顺子说：“田先生，你受伤了走不了了。”
      “顺子——人命关天啊，俺得过七里海。”
      顺子看田先生的样子问：“你不能走了，天大的事交给俺，你就放心吧！”
      田先生紧拉着顺子的手无力地叮嘱着：“不行，山里面百十号子人，晚了就全完了，俺得走！”说完强站起来，还没迈两步就又重重地摔倒在泥水里，昏了过去。
      顺子背着田先生一步一步回到家里，给田老师擦净身子，敷上了刀枪药，田先生醒了还是坚持要走。
      顺子说：“田先生，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咋能走过七里海那，有啥事不能交给俺，是不信俺吧！”
      “顺子，人命关天，不能儿戏，俺信你——兄弟，你过了七里海去找青河屯的唐猎户。”向顺子交待了接头暗号后， 把一个小腊丸交给他：“兄弟——拜托了！”
      顺子带着虎子匆匆地走了，沿着小山子淌出的鹿道，在七里海里蜿蜒地穿行，虎子低头嗅着水草的气味儿，寻找着过去的记忆，虎子闻一段走一段，回头看着顺子引路。七八里路的沼泽地足足走了小半天，到青河屯的时候，屯里人家的烟囱已经袅袅地升起炊烟了，在屯子东头顺子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院门，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处汉子，一脸的落腮胡子，见到顺子是个生人便开了口：“你找谁？”
      顺子说：“你家是姓唐吗？”
      “对——没错，啥事？”
      顺子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娘家来信了。”
      “是孩儿他舅写的吗？”那汉子问。
      顺子说：“是姥爷写的——”
      顺子从怀里把那个小腊丸掏出来，交给那汉子，说了声：“十万火急，连夜送到！”转身要走，那汉子拦住说；“兄弟——吃完饭再走。”
      “不了，田先生受伤了，俺得赶快回去。”
      那汉子快步回屋，拿了一些干粮给顺子：“路上吃，饿着咋走路，这是俺上山挖的棒槌，给田先生，他是俺的表弟，拜托你了！”说完背着猎枪朝屯外林子走去，消失在茫茫的暮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