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龙年新春“天伦之乐”诗文展出专帖

给  儿  子

                                                                ——写在你即将当爸爸的时候

                                                       晓寒

 儿子,还有几天，你将迎来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是男是女，妈妈都由衷地为你欢喜。

前几年，妈妈大病。辗转病床那几个月，妈最不放心的是你。常常让我不能释怀的是：一旦妈妈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象妈妈一样真心实意地疼你？挂念你？关心你？一想到我去后,你孤孑一身留在这个城市里，我就泪流满面。现在，这个担心终于没有了，因为你有了自己的至亲骨肉。这个小生命会伴陪你。在你年老时，他会照顾你。他虽然很小，但将是你终生的依靠。

     人常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话很对。因为不通过体验养育儿女的辛劳与麻烦。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长大成人的，就不知道父母为自己的成长付出的心血有多么多。所以，当儿女不孝，或儿女不成器时，有些父母就会恨恨地说：“我白生养你了”！大有一付做了赔本生意的感叹。可三十四年来,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想法。就是你再烦我，再气我，再做了我不愿意让你做的事，我也没有过这种抱怨。因为我们之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母子。在我们母子之间,给和予是相互的。

     这几天，你忙着找月嫂，定月子医院，陪着老婆去医院检查……尽你的最大努力使自己的老婆在怀孕期间得到最好的照顾。看到这些我感慨万分，不由得想到三十四年前怀你，生你的特殊年月。

     你妈妈在上中学时是最让你姥爷骄傲的。因为1964年，我凭着语文和数学双百的骄人成绩考入清华附中预科班。那可是全北京，乃至全中国都是最好的学校啊。因为在北京市中学生运动会上，妈妈曾两次刷新百米低栏成绩；因为妈妈曾是中央广播电台少年合唱团的领唱。考入清华附中预科班，意味着高中毕业直升清华。可我却想往着能在北大未名湖畔的红楼中读书。就在这种高考到底是报北大还是报清华的矛盾中，“文革”开始了。

因为历史问题，你姥爷全家被撵到了东北的农村老家。说是老家，其实是对于我来说，过去只是填履历表时的籍贯。因为你姥爷的父母二十一岁就离开老家到沈阳城里谋生了。从首都北京的部队大院到东北农村的小村子，没了户口，没了工资，没了住房，没了暖气，没了细粮，没了保姆，这是多么大的落差啊。生活上的艰苦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精神上的种种打击。你姥爷是“黑五类”，我和你的姨姨、舅舅是“黑五类”子女，是贱民。弟妹尚小，还只是十一二岁孩童，除了生活艰难，还体会不到其他，我就不同了。我一个二十岁有着种种梦想的高中生，身上却烙上贱民的印记。我没有被推荐上大学，招工回城和参军当兵的权力，永远没有。在高中时，我曾谈过一个男朋友，是部队的飞行员。因为你姥爷的历史问题，他想要继续留在部队飞，就必须放弃我。可最终的结局是，虽然他放弃了我,可因为他曾经和我谈过恋爱，不仅被退出军队，连飞民航都不行，被直接退到地方上当了工人。

      你姥姥没有什么文化，加之我小时候是由我奶奶养大，我们母子之间一直不太亲热。下乡后,在最艰苦的环境中，母子关系也没有得到改善。理想的幻灭，前途的无望，爱情的失败和家庭的不温暖，使我选择了自裁。我是在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希望之后，从公社的小卫生院直接被你爸用毛驴车直接拉到他家的。他家在村里不是最穷的，但也是很穷的。可我宁愿在这个家徒四壁的土屋里的苦撑，也不愿意回到你姥爷家。其实我并不怨恨你姥爷，虽然因为他们的历史问题，影响了我的前途，乃至我的一生。我只是和你姥姥合不来而已。现在想起来，还是年轻时的我不懂事。再怎么着，她也是我妈妈。她打我骂我，但她心里一定是疼我的。只是她不会表达她对我的爱，而我又接受不了她表达爱的方式而已。父母去世了，当我有能力之后，之所以尽力帮助你姨和你舅，一是尽当大姐的义务，二是想弥补当年对父母的歉疚。因为我明白了自裁和离家不归是我对父母最深的伤害，可是这歉疚已无法弥补了。

嫁作农人妇，一世无出头。婚后的生活对我如行尸走肉，再苦再累也没有知觉。我还能有什么盼望吗？这时有了你。刚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因为眼前的农民就是你的将来。农民家的孩子缺吃少穿尚为次要，一辈子耙垅沟有什么出息？如果孕育一个生命，不能给他以幸福与快乐，而只能是苦役一辈子的劳作，还不如不生养他。所以我担水、拾柴，背大花篓送粪，从田埂高处往下跳……只盼着能小产。可你的生命力竞是如此顽强，怎么也折腾不掉你。

     青黄不接的苦春头，你诞生在矮趴趴土房的土炕上。凌晨三点,是一盏油灯迎接你来到这个世上。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只有你奶奶和一个本村叫李翠兰的老婆娘。如果说你与村里其他的孩子降生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生你时，我坚持在土炕席上铺了一条半新不旧的褥子。为此，你奶奶惋惜不已。

没有水果和青菜，没有月嫂，没有月子医院，没有大骨头汤，没有红糖水，家里穷得只有隔夜粮，三十个鸡蛋和你姥姥送来的五斤大米，但这已经很让你爸自豪了。

虽然妈妈只能用最简陋的条件迎接你的降生，但万幸的是你没有新生儿黄疸，没有脐带发炎，你非常健康。把你温热的小身体抱在怀里，从那一刻起，妈妈才有了为你生活下去的勇气和乐趣。

      在农村那些年，你没有今天城里的孩子们拥有的一切。可虽然没有牛奶，没有麦当劳，没有冰激凌，但你有园子里妈妈种的最新鲜的蔬菜和没有任何农药化肥污染的玉米面和高粱米。你虽然没有电子琴、钢琴、滑轮鞋，但有最可依赖的大黑狗和充足的阳光与洁净的空气。你自由自在地长，乐意在田埂边爬着玩，或在院子里滚着玩都行,只要你愿意。正是因为妈妈没有工作，不必朝九晚五地上班，才能天天二十四个小时和你在一起。篱笆小院、三间土房和一铺热炕就是咱娘俩的整个世界。在火盆里煨一个鸡蛋或是土豆，抓只麻雀在灶坑里烤熟，都能让你吃得如山珍海味般香甜。

还记得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中草药吗？大冬天外出往诊妈妈没有包严你，西北风呛得你得了哮喘。没办法，妈只能用拔火罐、针灸和自己配制的中药为你治病，缓解病情。那一年你两岁。

      还记得租人家的那间小屋吗？十冬腊月天，家里没有一点烧的。零下二十七八度的严冬啊。屋里冷得象冰窑,墙上结满厚厚的白霜，水缸都冻裂了。晚上睡觉时，咱娘俩都戴上狗皮帽子,妈只能用身体暖着你。那一年你三岁。

还记得芳山镇公社那个只有一间门面的小商店吗？进得商店，妈妈一咬牙，花三毛钱为你买了个苹果。还没走出店门，回头一看,你手中的苹果没了。开始我以为是掉在地上了，仔细一看，你象条小饿狼一样，只几口，已经把苹果吃完了，啃得连核都没剩下。那一年你四岁。

还记得镇上的那间小饭铺吗？妈花一毛钱可以买一块馅饼，白菜馅拌点猪肉，两面焦黄。你吃得香啊，连盘子里的汁水都舔光。可我只买得起一块馅饼。你吃馅饼，我喝用桌上的酱油兑的汤。那一年你五岁。

      还记得有用床单缝成的袋子装回的大馒头吗？大学四年，学生食堂早晚粗粮，只有中午每人两个馒头。开学时，妈从家里往学校背了五十斤高粱米。每天中午用饭盒蒸点高粱米饭，再拌点大酱，一个人躲在宿舍吃。一百天，我就能省下二百个馒头票。放寒假时，用床单缝个大口袋,到食堂领了两百个馒头，背回家冻到缸里。那是你一冬天的美食。那一年你六岁。

       妈记得这些，不是记得自己的辛苦与不易，而是记得我们母子相守的快乐岁月。

由于你的存在，虽然农村的生活很苦，妈不觉得苦。虽然农村的生活很单调，没有任何文化娱乐，妈不觉得寂寞。虽然仍然看不到希望和前途，妈不再心灰意冷。一年吃不上一顿猪肉，一年吃不上顿饺子，五六年不知道鱼虾是什么滋味，近十年没添过新衣新鞋袜，没看过电影、报纸……可有了你这个抱在怀里的小东西，有了你这个跟随在身后的小尾巴，妈妈就知足了，不再做回城上大学的梦了。

     一九七八年恢复高考。待真正考上大学时，我还真犹豫了，因为除肚里怀的娃舍不得做掉外，还因为不知道怎么安置你。那一年你才五岁呀。正当我打算放弃上大学时，同在芳山镇中学教书的孙老师劝告我“你还是去吧，只当蹲回大狱。熬过这四年，为你儿子挣个城市户口”。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正是这金玉良言，使我下了去念书的决心。我牺牲了你的妹妹，换来了我们母子二人今天的好日子。

儿子，妈妈非常感谢你：

      1973年，因为有了你，我才感到自己的生命还有意义。

      1978年，因为有了你，我才坚定了去阜新矿院念大学的决心。

      1982年，因为有了你，我才坚决要求留校。因为只有留校，才能最快速度地把你接进城里。

      1988年，因为有了你的伴陪，我才度过离婚后在阜新矿院那段很艰难的日子。

      1990年，因为你的努力，考入了西安交大，才有我们母子在西安的团聚。

妈也非常感谢你对我再婚的理解。但妈也要告诉你，妈再婚，一半为自己，一半为了你。如果妈不乘姿色尚存时为自己找个家，妈老了以后，就会成为你的拖累。我不愿意让儿子在闯世界，干事业和谈恋爱的时候，身后拖累个老太太。

儿子，自从你大学毕业，独立生活之后，我总觉得咱娘两个就象离得很近的两棵树。虽然这两棵树各自叶枝繁茂，上面有鸟儿做窝，地下有各自洒下的绿荫，但我们是同一种树，是松树，就都是松树，是柳树，就都是柳树。虽然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地底下的根须是盘根错节在一块，分不开的。不同的是,一棵树老了，而另一棵树正年青。

       三十四年过去了，你从一个粉嫩嫩的小肉蛋蛋长成了三十四岁的大老爷们。可你的小时候是妈妈永远的记忆，是我最珍贵的珍宝。今天再回想起来，没有苦，没有累，有的全是甜蜜。

       你第一次会笑，会叫妈，会吃饭，会走路，会认字，会写“王玉龙”三个字，第一次上小学，第一次进矿院住楼房，第一次进澡堂洗澡，第一次看见沙发坐上去的得意神情……每个第一次，都曾给我喜悦和自豪。现在，你当爸爸了，你就会体会到你儿子的每一个第一，都是上天给予你的奖赏和礼物。你也会惊喜万分的，为他的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微笑。当他第一次会叫你爸爸时，你会幸福得晕倒。

      儿子，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父母之爱；是你教会了我如何做母亲；是你教会了我生活中还有许多必须承受的责任和义务。今天，你的老师――我的孙子来了，他也要教会你这些内容。

      不管你现在怎么样想象你的孩子,只要你一旦把他捧到怀里，从那一刻起，他就是你的命了。

感谢这个小生命吧，是他赋予你父亲的称号。以后，他还将赋予你学生家长、公公或泰山等一系列头衔。有了他，你的人生才完整，你的婚姻才美满。

你是妈妈的骄傲！

      你的孩子也将成为你的骄傲！

     另：不管你给孩子起什么名子，我都没意见,因为我早有一个好名字在等着他了，那就是——我的孙儿。

                                                             妈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