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散文小说 → 不堪回首,还要回首 [原创]《青果》1-19 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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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不堪回首,还要回首 [原创]《青果》1-19 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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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办厂有多难,白群无从知道。办厂这条路是农村发展的先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是苦,是甜,无法预料,如果种下苦果的种子,是要经过不知多少血汗浇灌才能结出甜的果实来,但愿种下一粒甜果的种子。伊川的愿望是种下一颗甜果,他可不想让白群陪着他一起受罪,但是事事难预料。几天的分离,伊川触到白群的身体感到浑身发热,他热切的吻着白群的双唇。“群,分别几天,我就特别想你……”白群迟疑着,想把心里的寂寞说给伊川听,她忽然想起三嫂的话,她决定晚上再和伊川说。伊川走出院子去挑水。三嫂在门口拦住他,“川子,你走了三天,白群在门口望了你三天,俺想说,老大不小的了,要个孩子吧?你看,俺和你三哥又有了小胖,不也过得挺好的?趁年轻。你不在家,白群显得孤不搭的没个人说话。川子,俺可告诉你,白群那儿俺可提了好几次了,别到你这打退堂鼓!”伊川琢磨三嫂的话:“三嫂,我老是担心白群那身体,怕她受不了这份累。现在,好多事留给她一人做,白群同意吗?”“同意!俺看你们真是!她担心你,你担心她,傻小子,这就是她跟我说的,你呀,啥也不知道!”伊川和白群的内心里都想要一个孩子。他们怕伤害对方谁也不肯先说。伊川不想要孩子是怕白群禁不住孩子的劳累。白群不提出要孩子是怕伊川因为有了孩子会更累。伊川听了三嫂的话,明白了白群的心思。三天的分离,让他想念她,好像身体的哪一部分丢失了一样。“白群,你准备好了吗?”伊川躺在白群身旁问。“你说呢?”白群穿上一件她最喜欢粉色丝绸绣花小衬衫。当初穿这件衬衫的时候,她为衬衫上的绣花和花边美了许多天。今晚,又穿上它让白群恢复了做女孩的羞涩。她在想,伊川的动作总是那么慢。伊川的大手伸过来抚摸着衬衫绷紧的胸部,“白群,你胖了!”他不停的揉搓那一片柔软,变得硬挺的乳房让他的心跳加快。“哪里胖了?”白群痴迷地接受伊川的爱。“这里!”伊川把白群翻抱在他的身上。他让她的身体趴在他的胸膛上,他们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脏跳动。伊川宽阔的胸部让白群的柔软摩擦的浑身抖动。“群群,三嫂说,你想要一个孩子?你准备好了吗?”“当然!”白群的脸贴向伊川的嘴唇。她让伊川吻着她细润的皮肤,眼睛和红唇。伊川的手不停的在白群背部滑动,白群觉得浑身在燃烧,他解开她衣服所有的扣子。然后,是他自己的,两颗心袒诚相对。……爱原来是这样诱人,而且动人心弦,原来,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会有这样的美好前奏。“伊川,我的爱……我要你……永远!”仿佛天地间一切静止,因为爱的太深,周围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为了这刻骨铭心的爱,他们将把自己的血和肉融合在一起,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爱的火焰燃烧了一切障碍。从今以后,他们将爱推上了一个新的世界。

      伊川真的不顾家了。伊川为建厂的事到处奔波,每天回到家里眉头拧成了一道小山梁。资金没有,什么也干不成。老书记刘国,这些日子天天在公社书记那儿泡,他想从公社那里批点贷款解决买设备没钱的燃眉之急。厂家的要货日期一天天的临近,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恐怕会让别的家抢了去。订点活儿,比娶媳妇还难。刘国的脸黑得像个锅底,老伴刘大婶可不干了,“干啥这是,为村里的事在家搭拉脸子!”刘大婶打开柜子,一甩手把两个儿子给的孝敬钱扔在炕上。“给!你那脸儿比啥都难看。你要是再气不顺,俺走,找儿子去!”对呀!老伴这一壮举拿出了四百块。刘国心想:“敛钱吧!看来就得走这条道了。”刘国想到这,双手握住老伴的肩膀轻轻地晃动,“嘿!还是俺孩子妈不是!想得就是觉悟高,发动群众想办法啊!”伊川进屋,正巧撞见刘国和老伴亲热,他装着往后退,“大叔大婶,我什么也没看见!怎么,给我大婶打扫身上的土哪!”“呸!呸!死老头子,让晚辈撞上了不是?”刘大婶红着脸推开刘国,“川子,你别搭理你大叔,老没正经的,不就是想哐俺那俩钱儿?川子,设备跑得咋样了?”伊川看着刘大婶扔在炕上的钱走了神,既然,大婶拿出钱来凑机器钱,我为什么不能呢?白群手里有钱吗?伊川算计看能从白群手里拿出多少钱。……“川子,俺给你说话呢?这孩子,咋走神儿了?”“嗯?噢——!您问我设备的事?人家厂里还给咱们留着呢?咱们老拖着没钱也不是办法。人家卫厂长说,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太少了会计没法下账。”“是啊!别难为人家厂里啦。人家工人老大哥就够支援咱了。咱们也得讲点良心是不?川子,刚才你大婶提醒了俺,咱不兴也让刘庄的老少爷们凑点?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俺生气把家底甩给你!你倒得了歪理了!川子,这是俺翻新房的钱。俺那儿媳一回来就嫌家破!你们这事急,拿去!俺再等两年。”事情就在穷途末路中得到转机。

      刘国决定,第二天晌午,在大队部召开全村动员大会。白群在家里等伊川吃饭。“伊川,你那钱弄回来了吗?”“没有。刘大叔在想办法。”伊川看着白群开始变粗的腰身发愁。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白群装做没看见伊川的眼神。整日在外面奔波一点也想不起来她,一回家就盯住她的身体发愁,谁还不知道?白群故作轻松在伊川面前走来走去。“白群,我……”伊川死活说不出口。伊川的心思,白群一看就明白。她手里存有二百块钱。圈里还有三个快要肥的猪。那几百块钱,白群一直没有动,她实在嘴馋又怕胎儿缺营养就回北京妈妈那住几天,猛吃猛喝。伊川发愁,白群也能理解,没钱伊川拿什么办厂呢?“伊川。咱家的三个猪快肥了卖掉两个吧,反正我也忙不过来。以后,恐怕我会更累。我手里有二百块钱留下五十块。两个猪卖多少连同一百五十块钱你都拿去办厂吧!”面对心爱的人不能给以照顾,又不能给她一个舒适的环境,愧疚的伊川用自己的拳头咚咚地敲打炕沿。伊川无语的把白群圈进肘弯,嘴唇吻着白群的鬓角。拉过白群的手抱住自己。“群,你自己要小心点……”没到晌午,大队部门前空地上刘庄的乡亲们能来的全来了。老太太们坐在一堆,面前摆放着一水的葫芦瓢和小笸箩,大的,小的,黄的,黑黄的家伙里面都是鸡蛋。老太太们怕自己记错,隔一会就会不放心地数一遍。姑娘小媳妇们手里拿着小花布包或者手巾包,红的,绿的,花的,白的,里面包着不知攒了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为买花布、花头巾的钱。她们互相打开看看又麻利地收起来。老爷们痛快,拿出儿孙们孝敬的打酒钱、买烟叶钱,管它多少全放在帽子里。刘国溜了一眼靠墙根打哈哈的小伙子们,“你们就蹲墙根吧,平日里有俩钱全造了,该表现的时候,你们干愣着眼儿吧?”刘国转向大家招呼:“都坐过来点!俺呢,啥也不说了!俺挨家都打过招呼。川子撑头办这个厂是为咱大家伙。咱大队上没有钱,也别说一点儿没有,还留着救急。大队不能光杆司令是不?这会儿,俺先说好,咱刘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俺下个军令状,一定要把这件事干好!”刘国从身后拎来两个提斗子,“来,大伙有啥能换钱的都往里搁,钱票呢,由俺来收!”提斗子里,块钱,毛票,钢崩儿,五分、二分、新的、旧的,越来越多。“川子,别嫌少!俺拿来就没指望你还,唉,太少拿不出手。”钱堆在提斗子里,……鸡蛋在大笸箩里堆成小山。……伊川看见了希望。三台旧机器拉来了,说是旧的,看起来挺新,上面的标签和配件好好的一点不少。要说,人家国营大厂够风格。刘庄的男女老少像过节迎财神那么高兴。刘国围着机器转来转去乐得合不拢嘴。他吓唬孩子们,“瞎摸啥?鼓捣坏了把你们装得上!”乡亲们嘁嘁喳喳地看个没够,不爱说话的围着机器嘀咕:“这玩意能挣钱?……难说。”“就这能办厂?俺瞧着玄乎?”谁呀?这当口说风凉话。“俺说的,咋了?就凭这几块铁疙瘩就办厂了?”说话的是木匠李二。他说话为啥敢这么呛?这一带村里的木匠几乎全是他的徒弟,三庄五里的李二气粗的很。也是,谁家盖房搭屋,打个家具摆设,要是招惹他不痛快,他多耗上几天准让这家多玩上几十块工钱。谁都让李二三分。伊川曾是李二叔的徒弟。伊川学习不到一年,自己就能独立干活,还净给李二叔提难题。今天,李二的徒弟敢站出来办厂,他李二的面子往哪搁?李二婶是个心肠软的女人,她怕伊川生气。“别搭理他,你二叔嗔着你办厂的事没和他通气,找歪词呢!”伊川搬着东西,笑笑没言语。李二见伊川不言声,觉得没面子。“川子,俺问问你?你们办这厂有师傅吗?不是二叔瞧不起你们,连你都是俺教出来的!听说,你叫那‘右派’,啊!帮你搞设计,谁知他心里啥道道?就凭他……?”伊川白了李二叔一眼,冲高原歉意地摇摇头。高原什么不明白?他来到刘庄,乡亲们对他不错,他不会计较这点事。高原指挥着几个小伙子从车上往下卸东西。刘国早就安排好,大队部院里腾出三间房先做车间,一来得管理,二来,大队的电话能提供伊川使用。大队部被挤在一间小房里。刘庄的乡亲们第一次听说农民要办厂,第一次用握锄把的手摸工人挣钱的机器,第一次有了一种改变生活的渴望。若是真的这机器做出产品换来钱,他们做梦都会被笑醒。

      车间有了,机器有了,工人有了,合同订下也有了。伊川心里倒没有底了。……高原心里有底。他看出伊川的困惑。由一个知青变成农民,由一个农民再转换成工人,而且是没有任何经过培训的工人。高原决定找伊川彻底地谈回话。“伊川,心里没有底了吧?没关系,你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只要按照我设计的图纸下料,绝对没问题。你以前看过的书学到的知识都能用的上。有一点,你要注意,基本功很重要。来吧,我来教你怎样使用工具。”车间里的灯光亮了一宿,高原和伊川熬红了眼睛。这一宿,高原手把手的教伊川使用专用工具,如何使用机器,一遍一遍地教,一点一点地训练。高原惊异伊川的悟性,更喜欢伊川的勤奋。高原认为,他的眼光不会看错,他的思维不会出偏差。一个新生的农村村办企业很快地要诞生。伊川感受得到高原对他的厚望。高原多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是“右派”呢?此刻的高原,没把个人的事放在心上,只想快速地帮他办好厂,只想着国家的建设和事业。伊川想到高原不久就要离开他,心里空落落的。难怪白群敬重她这位表哥。伊川在高原身上,看到了一个学子怎样的忠于自己的理想和必胜的信念。东方亮了,晨雾中的村庄渐渐清楚,天际慢慢染成红色,瑰丽的朝霞一瞬间映红了半面天空,太阳将要从地平线升起。伊川和高原对视一下,伸展着手臂。“新的一天要开始了!”“是的,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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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伊川开始了艰辛的历程。一切从零开始。摸锄把的手和机器打交道,听起来容易,干起来就难了。样品摆在桌上,几个年青人死死地盯着,没找到从哪儿下手。伊川一点儿口风没露,高原临走时笑着对他说:奇迹要在刘庄出现,他们干活的工人应该是达到四级工的水平以上。当时,伊川听了大惊失色。伊川才考虑到,既然是办厂,工人不只是他一个。伊川万万没想到,最困难的第一步他留给了自己。大队派来四个人跟着伊川干。四个人是李保,刘三、伊明和顺子。李保最大,顺子最小。伊川拿着样品不知从哪里讲解,四个年青人看着样品不知从哪里学。这样的局面整整闷了一天。傍黑天儿,刘国来了。他宣布了一个决定:既然干了,就没有退路。大队干部核计,让伊川带着李保四个到卫厂长那里学习几天。最后,刘国笑着说:“这法子是你们逼出来的,俺心里明镜是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俺说的,工分照记,一天补助五毛钱。嗯,少了点,俺只能做这点儿主。等你们挣了钱,俺叫会计给你们多补点儿。川子,明天放一天假,你也回家收拾收拾,后天就走!”第二天,伊川找出所有的脏衣服,泡在大盆里搓洗。他说不定要去学习多少天。白群最近身体越来越不方便,大夫说:贫血对肚里孩子会有影响。白群暗自着急,想来想去只有回到妈妈身边呆上些日子才能渡过这步。也许,离开一段时间会对伊川的事业有好处,省得他在外面总是惦记她,不安心。“伊川,要不然,我明天跟着你一起回城?”“不行!我带着李保四个哪还顾得上你?”伊川晾着衣服回答,“再说,家里面的猪啊兔的怎么办?”原来是这样,白群心里很难过。她替伊川着想,伊川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结婚后,她回城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妈妈经常来信,不放心她的身体,现在身体出了毛病让她更加思念妈妈,思念她的小屋,思念哥哥姐姐们对她的呵护。如果,妈妈和哥哥姐姐们知道她受这样的苦和累,他们该怎么想呢?他们会怎样看待伊川呢?没准他们还会痛揍伊川一顿呢……

      白群想起了这些日子……伊川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家里看不到他的影子。有时,伊川吃着晚饭就打开了瞌睡,白群的话听不了几句,他就进入了梦乡。伊川似乎变了一个人。伊川除了对拖着沉重身体的白群匆忙中流露深情以外,再也没有任何温柔的表示,他生活早已没有了规律,时常是半夜敲门回来。白群提起以往相恋的情景,伊川有时会暴躁不安地摆手说:“去!去!我可没有时间和你闲聊!”白群沉默了,白群心理不平衡了,有时落泪。她不怪伊川,她曾说过要支持他,她应该是个守承诺的女人。每日清晨,她尽量在伊川起床前把家里的活干完。等伊川走出大门,她用恋恋不舍的目光送着他。等他走远,她还要挎个筐子去给猪和兔们拔草拔菜。等到中午或者晚上,她又脉脉含情把伊川迎回来。白群开始削瘦,感到从没有的劳累。她尽力保持平静让伊川看不出来,有时,她会说:“伊川,我是不是很丑?我脸上出现一块块褐斑……”她羞怯的低语。当她抬起头发现,伊川根本没有看她,他在闷头沉思。圈里的猪越长越大,熬猪食和喂猪都成了问题。半人高的水缸,白群的身体不敢贴近,她是怕碰到肚子里的宝宝。她必须得猫腰舀水,因为,水缸里时常只有一缸底水。猪食是她用小捅分开往外拎。有一次,圈里的猪等不及了,她的动作慢了点儿,猪把她一下子撞倒,猪食撒了一地,猪们哄抢吃着。……恰巧,白群摔倒在地上让三嫂看见。“俺的妈吔!……妹子,没事吧?老天爷噢!千万别摔坏了!”白群是话没说,她叮嘱三嫂:“三嫂,告诉三哥过些日子把这猪卖了吧!”昨日,白群觉得特别不舒服,她以为吃了什么不消化的食物,肚子老是疼。她在想,忍一忍吧,过不了几天,把猪卖了就好了。伊川又忘记把水缸挑满。白群挣扎着趴着缸沿往里一看,缸里一点水没有,她叹了一口气,拿起扁担。白群刚一出门,就碰到李保打门口经过。李保看白群挺着个大肚子挑着水桶,吓得赶忙接过来挑到自己的肩上。“嫂子!您这不是闹玄吗?当心您肚子里的孩子。这川子哥,真是的,他咋叫您出来挑水?”心头一酸,泪水差点滚过眼边,白群把头扭向院里,没让李保看到她的泪水。下午,白群的肚子疼的厉害。虽穿着很薄的衣衫,她的热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流,躺在炕上,笨重的挪动身体,衣衫已盖不住她隆起的肚子,白群顾不上了。伊川的手被白群紧紧的握住,白群的手粗糙干裂,有几处还渗着血珠,手指被青草染成绿色,指甲缝隙里残留着泥土。伊川让白群握住一只手,另一只手为白群轻轻的拉动衣角盖住肚子,他尽量让自己放的轻柔一些,把白群的腿和脚放平让她舒服一点。伊川再次把手放到白群面颊时,发现手掌里盛满了泪水和汗水,爱与怜的热浪撞击着伊川的心,“我……,群,我没有想到……我,对不起!”水雾迷住了两个人的眼睛。……

      白群决定什么都不对伊川说。第二天伊川和李保几个早早的骑车去了北京。白群随后由三嫂陪着,坐着三哥拉着肥猪的车赶往车站。白群回到了妈妈身边。学习的七天,令伊川大开眼界。厂里的师傅们对伊川热情倍至。当他们知道伊川是知青又添了一份情感。师傅们抢着把技术传授给伊川和李保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杨师傅,家里也是农村的。他听说乡亲们为了买机器一分一毛的凑,连鸡蛋都端来换钱时,他感动得落下激动的泪水。“不容易啊!不容易。小伙子们,只要你们肯学,我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们!”白天,伊川几个跟着杨师傅下车间实际操作,晚上,在杨师傅单身宿舍聊到深夜。师徒们话投机,心贴心。伊川永远忘不了这几天的濡沫相处,也就是这短短的几天,奠定了他今后道路上的新起点。七天很快的过去了。临别之际,伊川拉着杨师傅布满老茧的手,“谢谢您!我们会经常来看望您!”杨师傅握住伊川打着血泡的手,心疼的不知说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为伊川修改的分解图纸交给他。这些图纸虽然没有技术员画得那么精细,但解决了伊川起点操作中的缺陷。伊川接过图纸握在手里,他似乎感觉已把成功握在手里。

      白群在妈妈家里,等着伊川给她打电话。近在咫尺他再忙应该来看看妈妈。伊川没有露面,白群真的生气了。白群忍住没往伊川妈妈那儿打电话,她不想让另一位母亲跟着生气。要是,那边的妈妈知道他们两个闹别扭。一定非常着急。况且,伊川的两个弟弟还在上学,经济上帮不了他们,再让妈妈为他们着急她心里不安。白群静下心来,索性在妈妈这里多住几天。“群群,你怎么不给伊川家里打个电话?你不是说他在城里学习吗?”妈妈削了几种蔬菜和水果,准备为女儿熬水。白群挺着大肚子回到妈妈身边,妈妈惊喜又心疼。埋怨女儿不早一点告诉她怀孕的事。听说女儿养了一大堆张口物,把妈妈吓得,将女儿浑身上下摸索个遍怕有累坏的地方。女儿说,因为拎猪食被猪撞倒时,妈妈惊恐得拉住女儿的手,“群群,咱们到医院检查一下吧?别把你哪儿摔出好歹儿来!”吓得大姐那天晚上,下班后急急奔来看白群。“小妹,不行的话,我约好大夫为你看看!可别马虎喽!”白群满不在乎的说:“妈妈,大姐,没事!有事还在这里吗?”大姐还是不放心,陪着白群去了一趟医院,又为白群找了一大包小孩的衣服才算放心。“小妹,这些小衣服很新,婴儿穿百家衣好养活,但愿你们母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母亲的祝福,这是姐姐的祝福。白群胖了。妈妈拿出浑身的解数为小女儿精心调理。白群知道,身体的好坏决定将来出生婴儿的健康,她抚摸着肚皮,呵呵的笑着。“宝宝,我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可是,我知道,你的将来一定比妈妈幸福,比妈妈有出息!”白群沉浸在将要做母亲的幸福中,……腹中的婴儿在白群的幸福祈盼中一天天的长大。

伊川完成七天的学习,急不可待的同李保四个回到刘庄。七天里,伊川为了省钱,跟妈妈商量在家里打了地铺。伊川的时间安排的太紧,连正经八百的和妈妈聊点家常的工夫都没有。清晨早起,骑车赶到厂里,帮助车间师傅们打扫卫生擦拭机器。伊川相信,用他们的真诚和勤奋一定能打动工人师付们帮助他们突击,把需要的技术学下来。天天晚归,伊川的妈妈为他们准备下喝的开水,洗脸的热水。一天的劳累,伊川几个倒下便睡不醒。妈妈心疼几个孩子,不顾上班一天的辛苦,拣起一堆脱下的脏衣服,搭晚赶着洗出来,第二天,伊川他们继续穿。 这以后的每个清晨,伊川从妈妈手里接过干净衣服时,他不敢去看妈妈熬红的眼睛。“妈妈,都是我不好,为了省几个差旅费,让您跟着受累。”妈妈扯平儿子衣服上的褶子,说:“妈累不坏,好好到人家厂里学习,别让人家笑话咱们。你好歹也是北京长大的孩子。”李保几个,鼻子酸得直眨巴眼睛。“大妈,俺妈就没有您这么待见俺!整天让俺穿得破衣拉撒的。您瞧,这衣服您给补上了,俺都不认识了……”小顺奶声奶气的哭腔。“没出息!”李保使劲涕溜鼻子,“您就不兴忍着点儿?”

      伊川五个人连夜骑自行车赶回刘庄。伊川直接去找刘国。“大叔,我们回来了!” 伊川叫开门直接进了东屋。“几点了?川子,你们咋这晚赶回来了?”刘大婶瞅一眼闹钟,半夜11点多钟了。刘国披着衣服坐在被窝里,“别唠叨了!他们一准是没吃饭哪!把儿子给俺拿的那瓶酒找出来,咸鸡蛋还有吗?俺赊的二斤豆付丝哪?”刘国乐孜孜的弦耀,“俺说啥来的?川子他该回来了!他妈,你再合点白面,一人给他们烙张饼,那几个兔崽子准是在后面呢!”“您算说对啦!”门帘后面探进四个脑袋,一同说。李保几个帮刘大婶在堂屋烧火。伊川坐在刘国对面,绘声绘色的把几天来的学习收获,讲给刘国听,刘国的脸上出现了喜色。“卫厂长说了,只要咱们能按规格把活儿交上,他尽快的给咱们结帐。大叔,这下好了,要是给了咱们大批量的活儿,咱们村有希望了。”伊川激动的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心情,刘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看来,老一代的期望,新一代的理想将要开始实现。“川子,你们大胆的干吧!俺明天召开支部大会讨论如何支持你们办厂的事。”

      伊川的心不能平静,办厂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他的心早就飞回家里,他的心像是着了火,他想立刻见到白群。白群不知怎样了?她拖着那么重的身体还得干家里的活,我一走七天,也没说一句关心的话,临走时,白群还有病,这么狠心的就走了。伊川来到家门口,院里一点动静没有。以往,那瞬间亮起的灯光会让他感到踏实。“怎么了?” 伊川问自己。屋门锁着,一阵恐慌袭来。“白群到哪去了?……”伊川顾不上开门,窜过院墙来到三哥院里。“三哥,三嫂!你们醒醒,白群到哪儿去了?” 伊川急促的拍着窗户。三嫂刚从伊川那院回来,她想,伊川该回来了?刚回屋躺下,伊川就在窗外叫。两个孩子睡得香甜,三哥坐在炕沿闷头抽烟,三哥抬眼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伊川又低下头。“川子兄弟,不是俺说你,人家群子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走就走,还好几天?你整日不着家,一摊子家务全扔给她。这还不说,你不知道?白群怀上孩子,笨手笨脚的为你洗衣做饭伺侯你,你撂下饭婉就开路,你还是这家人不……?”三嫂越说越有气。“那,她上哪了?”“回北京娘家去了!那天俺帮他把肥猪交了,让你三嫂送她上了汽车。”三哥没好气的慢吞吞回答,“俺们俩口子商量好的。你想,这日子一点油腥肉腥都没有,他婶子容易吗?连点私房钱都给了你,让他婶子受这份罪!你心里咋想的,俺想不透?”三嫂用眼神止住男人的话,“川子,你这趟回城没给丈母娘家挂个电话?难怪,白群生气走了。俺那天,你猜咋着,看着白群让猪拱了一个仰八义,真玄哪!要是娘俩出了错,还不是你的罪过?这回,俺可管不了你的事?”见不到白群,又挨了一顿说,伊川心里那个憋的慌,他在刘国那里喝的酒气翻腾上来,直起火,他搭拉着脑袋出了三哥的院子。小院里,到处都是白群的足迹,到处仿佛都能听到白群的声音,每走一处都仿佛能感受到白群在质问。伊川的头大了,伊川的心要爆炸,伊川有许多话要说,伊川想马上见到白群。伊川拿起了大镐拆除了猪圈,扒倒了兔窝。他什么都再也不想要,他只想让他的白群快点回到他的身边。……夜空里,刘庄的上空回响着拆墙破土的声音,全村的人在睡梦里被惊醒。咚咚的声音长时间的震响,没有人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睡着的人互相问:“到底谁家?……”只有伊江两口子明白,伊川因为媳妇儿动了真气。十天后,伊川拿着样品到厂家检验,结果是——合格。

      伊川去接白群。从西单站换车时,路过商场的橱窗。里面展示着的一件红色绣花衬衫引起伊川的注意。“同志,照外面那件红衬衫您拿给我看看!”“剩下大号的了。五块三一件。”伊川眼前浮动着白群大腹便便的样子,和她那系不上扣子盖不住肚子的衬衫。“那您给拿一件吧。”街上的人们,如今不是前几年里蓝布衣为主色的时候了。女人们开始穿得花枝招展在街上显摆,男人们的审美眼光慢慢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上。人们又开始追求喜欢了。伊川开始后悔,他不能再顽固的坚持自己摆错的位置,白群的美丽应该是他珍爱的,他这些日子是太忽视她了。伊川忽然对橱窗里那件红衬衫做了一个苦相,唉,买一件衬衫能代表什么?

白群痛快的跟着伊川回了刘庄。白群回刘庄的第二天,小菊喜气洋洋的送信儿来了。“群子在家吗?”白群撑着后腰,正艰难的打扫堂屋。“小菊,你快点进来?我可不好出去接你!”白群扶着门框要扭着走出来。“别介!你可别动窝了,是不是快了?”“没有。大夫说还有一个月呢!”“那你得好好养着。家里没个人陪你,出点闪失可咋办?”小菊快走几步,搀扶着白群进东屋,边走边用脚踢着碍事的杂物。“你甭担心,隔壁的三嫂会照顾我。她生过两个小孩,有经验,她还让我多活动呢。你怎么今天来了,是不是有好事告诉我……你可岁数不小了,宝哥也真是的,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别怪他!他忙着翻盖那几间破土房。他说,非要在新房里和我成亲,这不是,俺请你来喝喜酒。”“我这样子能去吗?”白群发愁的看着自己小山一样的肚子。“其实,我真想借着这机会儿回白家庄看看。你瞧,相隔二里地,一点空都没有。以前是穷忙,现在是有了宝宝……。”小菊的到来让白群有些触景生情,白家庄有她的回忆,有快乐也有痛苦,但痛苦大于快乐,白群总是不想勉强自己再回白家庄,但她怎能不想二叔二婶他们?“哎,群子,俺可有事告诉你……”白家庄这几天大乱,先是刘才的帐目出了问题,公社派下了工作组。一查帐,刘才和张来贪污行为特别严重。他们被叫到公社隔离审查。大队会计由桂枝暂时代替。桂枝代替会计职务是暂时的,她不会在白家庄呆多久,她表姐在大庆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年底就要她去。桂枝的事让白家庄人大吃一惊,平日里因成分抬不起头的桂枝要去当工人?十个人有九个人不相信。白家庄的原老支书张文广又被大家选了上来,刘万富拉拢的一拨子人全都搭拉了脑袋,出门溜墙跟走,成了夹尾巴狗。白群听小菊说到这儿,问:“那咱队的队长谁当了?”“你说呢?”“我猜啊,振宝哥对吧?一定是振宝哥当上了队长。”“群子,你说对了!振宝哥早被乡亲们选上了。看现在的收成,今天分红估计比去年得多。”“真好!”白群舒了一口长气,“我在那会儿,我就愿意振宝哥当队长,他什么活都会干又有文化,准能管好队上的事。对了,小凤呢?你办喜事她应该回来啊?”小菊用异样的眼光看白群。“嘿——,她跟芬姐一样随军走啦?你咋不知道?小凤的对象先是班长后来提了干,听说小凤去的地方好远,是西藏啥地方?”白群看了闹钟,已是中午,伊川还没有回来,她很为难。“小菊,伊川在厂子里忙着。看来,中午饭我是指望不上他了。”白群费力的挪动身体,打开了大衣拒,从里面拿出那件红衬衫和十块钱。“小菊,我没有什么准备,这件衬衫很漂亮,我想你和我身材差不多,你拿上吧。还有,钱不多,兴许办喜事能救点急。”小菊走了。白群依恋的伫立在院门口,按理说,她应该去帮点忙,振宝哥和小菊一定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可是,她这个样子不能。伊川对她把红衬衫送给了小菊会同意吗?白群摇摇头,慢慢的挪回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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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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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刘庄村办工厂真的挣钱了。李保四个从学习回来后,基本上掌握了操作技术,加上他们肯吃苦又胆子大,产品质量越来越有保证。伊川再次拿回产品合格的报告书,接着而来的是大批量产品的加工合同。伊川五个人没黑夜没白日的干,第一批产品厂家接收了。伊川面前又出现了新问题,工人不够用。乡亲们听说后,许多人去找书记刘国,想到厂里干活。李二叔这几天正闹心,他一直想让大儿子李保跟着他学木匠活。眼看着,他人老了,有好些活干不动,有活的人家开始不爱用他了。这天一早,李二叔站西屋门口。“李保,你给俺出来!俺这几天木匠活缺人手,一天好几块钱,你先跟俺充两天数行不?”“不行!俺刚从北京学习回来,厂里正用人,您偏拉俺下来!这不仗义的事俺可不干!”李保看到点儿该上班了,赶快从他爹旁边挤过去。“你这小兔崽子!俺的话你也不听了!跟着那伊川能挣票子回来?哪天才能发工钱?”李保抬腿就往门外走,他爹用大锯挡在李保前头。李保来了气,伸手扯过大锯立在门旁。还踢了一脚。“反了你!俺没日没夜的外头干,为了谁?你上学的钱从哪来?不都是俺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挣来的?”话没说完,李保他爹顺手抄起板凳砸过来。当!一声,正中李保的大腿李保一生气住在大队部,李二叔隔三岔五的追在车间口骂儿子。李二婶管不了,她来央告伊川。“川子,别搭理你二叔那个老混蛋,他让钱烧坏脑壳了!”二婶说着,心疼儿子不回家落下了泪。机器昼夜转动隆隆的响,像一曲振奋人心的交响乐,乐曲谱写的是农民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几百颗心声连接在一起,就有了明天的成功在望。第一笔收入算回来了。净挣二千元。刘庄沸腾了,一个月的纯收入就有二千元,全村的乡亲们奔走相告。刘庄更加沸腾,第二个月的收入加上前一个月的还清乡亲们的投资还有富余。电磨房里停了许久的磨面声响了起来。交不起电费,黑了许久的灯泡亮了。刘庄的乡亲们摸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几天,村里人在街上聊的都是村办工厂的事。刘庄的亲戚到村里走动,打听的也是村办工厂的事。似乎,机器生产的不是产品,是金子,是银子,是钞票。乡亲们心里乐开了花,梦里醒来说的都是村办工厂能挣来多少钱。乡亲们乐,伊川更乐。伊川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厂就挣回这么多钱,看来,刘庄这么干是对的。

      伊川光顾着办厂的事,又把家事扔在脑后,又把白群一个孤单的扔在家里。白群的肚子今天特别疼痛。她想忍住呻吟,偏偏肚子越疼越厉害。“还差十多天呢?不会提前要生了吧?”白群想着害怕……。白群一步一步挪到三嫂院门口,“三嫂!三………嫂!”三嫂正在忙活晚饭,一抬头看见白群捂着肚子,靠在门口。“咋了?他婶你咋了?妹子——?是不是疼的厉害?你等着,俺去叫川子兄弟!”“别,别叫他了,他什么也不懂。”白群头上冷汗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不行,八成要生了?俺扶你回去找东西,你三哥估摸着该回来了。他一回来,俺就让他用双轮车送你去卫生院。别害怕,头胎没有那么快!”把生孩子的东西找好打成包,三嫂嘱咐在炕上辗转反侧的白群:“你可别乱动,千万别乱动!俺去叫刘大婶给俺看家,俺跟你去卫生院。唉,家里没个老人的滋味俺知道,千万别害怕,啊……”伊江把车套好了,刘大婶气喘吁吁的进了门:“侄媳妇,有俺在你千万别担心。川子那儿俺叫人去找他了,这会儿咋还不见他影儿?”三嫂在车上辅着被窝往院里喊:“他婶,别耽搁了!咱们这天儿再不去卫生院可就晚了。大婶,川子回来让他去卫生院找俺们。俺看他婶疼得够劲头了!”白群疼得蹲在地上,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串串的呻吟从她的心底发出,无论她怎么克制也无法忍住。“别蹲下!别蹲下!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及回头生出来!俺扶着你,快上车!”三嫂搀着白群笨重的身体,她的衣服被热汗浸得精湿,她淌的汗水一点也不亚于即将生产的白群。生孩子如同鬼门关上走一遭。“嫂子!嫂子!出大事了!……川子哥他……他的腿,腿被机器压折了……“李保光着脚,满头大汗地跑来,他没瞅见扶着白群的三嫂一个劲儿冲他摆着的手。“嫂子!……三嫂,这是……“李保掉头又跑了回去。“三嫂,不行!你将我扶下来,伊川他怎么啦?他的腿……”白群艰难的挪动身体想下车。“他婶,俺的好妹子!先别管川子咋样了,先顾你和孩子吧!……他爹,快,快走吧!”“不,不行!伊川他……我不放心!”“活祖宗!俺求求你啦!啥时候啦!别生在半道上啊!”白群的腿刚伸下来,眼一黑晕倒在三嫂的怀里。伊江两口子急得边喊着白群,边慌忙赶车快走。家里等着伊川陪白群去医院,谁知祸不单行,偏偏伊川还把腿砸了,这边白群不能离人,那边伊川的情况一点儿消息没有,三嫂急得落下了泪。“这是咋档子事啊!生孩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川子他,……这可叫俺咋对他婶子说啊!”

      昨天,城里的卫厂长派车又拉来了两台机器。卫厂长亲自验过伊川交来的产品,还真是不错。以前,厂里忙不过来的小活儿发给了别的村办厂,他们不是延期就是出点小情况,别看配件量小同样影响产品组装后出厂的质量。“要知道高原为伊川把关,说什么我也早点给刘庄大批的活,既省心又快!”这是卫厂长验过刘庄做的活后的话。”伊川,我再给你们两台旧机器,你们刘庄的乡亲们实在。我告诉你,现在市场竞争很厉害,你们可要把好质量关,保证出的次品要降到最低,要不……伊川,你明白我的意思!“伊川接了卫厂长的电话后,喜出望外,卫厂长的语言热忱又诚恳。上一次机器安装的时候,有高原的指挥,干起来非常顺手,不知怎的,这一次没有那么顺手,伊川和李保几个干了一天,两台机器还没有安装完。“李保,咱们今天搭点晚儿,怎么也得把机子装上,只有这样,这批活才能按时交上。早知道这样,我前两天应该多上几个人!“李保咧咧嘴,“川子哥,你先回家吧?刚才俺回家拿干粮时,路过你家门口,嫂子在院里挪来挪去的不方便。再说,你就吃俺一块饼子也不挡饿啊!要不……“李保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有人喊,“川子,刘大婶说,你媳妇快生了!要你赶快回家!”伊川几个正抄手往下放机器,顺子个子小,伊川和他抬机器的一头,听外面有人喊,顺子一走神,被脚下的工具绊倒了,一条腿正好横在机器下面。伊川见状,用自己的脚往外蹚顺子的腿,一边喊,“快,快拿木杆撬住,快……”晚了,一声闷响,大家闭上了眼睛,再睁眼一看,压在机器下面的腿不是顺子的,是伊川的。伊川为了顺子,他太用力了,把自己的腿垫在了机器下面。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伊川的腿从机器下面拽出来的时候,伊川的腿已经折了。“李保,我的腿怎么不会动了?快,找一根绳子来!”“川子哥……川子哥!”顺子跪到伊川跟前大哭。“顺子,别哭,快帮我把这条腿扶正,我得把大腿扎住,血流多了就麻烦了!”伊川开始不觉得腿痛,他已失去了知觉,但慢慢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腿开始疼得他眼发黑,冒金星。“川子,咋了?这是咋了?”刘国被刘三从家里找来,这老头急得头上直冒汗,眼睛放着蓝,从没有见过他这么样儿。“大叔,咋办啊?咱们这儿没有骨科医院啊?”李保手哆嗦着拿一条麻绳为伊川扎着大腿根。“川子哥,这行吗?俺可下不去手!”“李保,你要想帮我保住这条腿,你就赶快动手!”“俺弄,俺给你弄还不行吗!”李保的手几乎没有一点劲,歪着头不敢看伊川。刘国拆下一扇门,对伊川说:“川子,你得忍着点!今个可巧,队上的大车出去拉脚了,俺派人去白家庄找大车去了,你别怕!俺爷几个今天抬也得把你抬到公路边上,只要到了公路,那么就能想出办法!”“川子哥,还有,俺想起来了,嫂子咋办?”几个年青人没了主意,眼巴巴地望着刘国。“你还管那么多,快走!”刘国的脸色铁青,冲着李保狂吼。顺子跟在后面,嚷着:“刘大爷,你的鞋!”刘国猫下腰,抬起了门板的一头,“走!”

      卫生院里,白群痛苦的呻吟一阵紧似一阵。“三嫂,你去打听打听,伊川的腿到底怎么样了?有人送他到医院里去吗?”三嫂抹着泪水点头答应着,“好,好!俺一会儿叫你三哥回家瞧瞧!你安心地躺着吧!”这一夜,尽管大夫为白群打了针,孩子还是不能顺利地生下来。主要是因为白群见伊川不在,心情非常紧张,她抓住三嫂的手,一劲儿地问,“三嫂,伊川干嘛去了?他怎么还不来?哎呦!哎呦!伊川为什么还不来?三嫂,我害怕……”没人能理解白群此时是多么地恐惧。由于过度的惊吓,白群提前破了羊水,这样一来,对于头胎生产的白群不单是无法忍受的痛,而且,弄不好有可能难产。黎明时分,呻吟声没有了。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个新的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女大夫摘下口罩,做了记录:正常分娩,产妇婴儿健康,五时正,男婴,体重5斤8两。三嫂双手合十,“天爷!谢天谢地!又给俺伊家添了个带把的!保佑母子平平安安!”婴儿的啼哭牵动着父母的心,仿佛在告诉他们,我会幸福快乐的!远在京城的伊川听得到自己儿子的这声啼哭吗?

积水潭医院里。伊川和大夫争执着,“大夫,您和我们支书刘大叔说说,我不能住院,您听我说……”伊川被送到了积水潭医院,一路上如何累坏了刘国爷儿几个,如何搭上一辆好心司机开着的大卡车的,谁也没工夫述说。伊川的小腿骨折,打上了夹板,但他坚持不住院治疗,他的心此刻都乱成一团乱麻了,村办工厂刚刚有点起色,白群要生孩子不知怎样了?“大夫,您听我说……”伊川把乡亲们办厂的艰难和自己这几年的努力简单地说给了大夫听。“年青人,若是这样的!你可一定要按时吃药和来复查,否则腿要是出了毛病,后悔可来不及了!”大夫开了绿灯,放行,伊川松了一口气。“川子,你看谁来了!”“卫伯父,您怎么来了?”卫厂长一脸焦急地神色,急急地从急诊室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伊川,怎么搞的?刚出点成绩就出岔儿?早知这样,我就不应该把机器给你们!你看看,这不是反美不美了吗?”“卫伯父,您别生气!都是我太大意了!我年轻,这腿几天就能好。您看看,还让您跑来看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什么好?你以后好好干就行!刘支书在我这夸了你半天了,说你是好样的!年青人,别辜负老一辈人对你们的期望。好小子!刚才,是不是和大夫泡蘑菇来的?”“卫伯父,我想把这批活提前完成,谁知……”“我知道,虽然,你的腿伤成这样了,心疼归心疼,合同期限不能延误,商场如战场,这一点,我同刘支书讲得很明白。不过,我还是看重你,你看,这不是我让司机送你回刘庄,也算我们厂的一点慰问吧!”
      听说白群下午就出院了,家里的几个老太太忙乎开了。“他二婶,你家那点干净沙子还有吗?”“有,您猜咋着?这点儿沙子好几家子来找,俺都没舍得给。俺是捂着盖着给川子媳妇坐月子留着呢!俺这就使小推车装去!”“那你可快点,这早晚来不及晒了,要不,放到大锅里炒炒?”“行,那咋不行!炒热了听说还消毒呢!”几个老太太忙碌着,收拾屋子,掀炕席挪被窝,该干的事紧忙乎,就等白群母子回来。“来了,快看,川子媳妇回来了!”门口传来叫嚷声。“快点儿,快点儿进屋!别着了风!”白群虚弱地被老太太们搀进屋,三嫂在后面抱着孩子跟着。白群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浑身无力了,她任凭老太太们帮忙摆弄。利索的几双手脱下了白群的秋裤,三抬两弄地把她放到炕上。没有做过母亲的白群,等到明白时,她已经被赤条条地放在热乎乎的炕上的一堆沙子里,身上只为她盖上了一条旧褥子。白群躺在沙子上面,茫然地问坐在炕的一头腿上打着夹板地伊川。“伊川,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做过父亲的伊川不知所措地摊开双手,眼神无助地和白群对望。李二婶为白群扶正了枕头说:“睡这个好!省得咱娘儿们身下流下的腌臜血弄脏了被褥。过几天,身下干净了,再让俺给你换下来!”李二婶拍打着手上的沙子,又解释,“睡不惯是不?俺家那两个小子生的时候俺全睡的这个,好着呢!”“是啊,俺们那会儿坐月子都睡过!”几个老太太和几个嫂子异口同声地说。白群心里压住委屈忍耐着,这可是一群热心的嫂子、婶子、大妈们。人们都走了。白群掀开褥子,用双脚踹着沙土带着哭腔抗议:“伊川,我不要这个!我不睡这个!”伊川从没有见过白群这样的发怒,他哄着白群:“她们不都说好吗?再说,她们好意……不好吧……”白群大哭起来:“你看我这像什么?我才不睡这个呢!你,你这个应声虫!……我要回妈妈家,我要我的妈妈!……”熟睡的婴儿听到妈妈的哭声也跟着啼哭,这一大一小的哭成一片,把个伊川弄得进退不是。“这是咋的啦?伊川你怎么着他婶哭啦?”三嫂听到哭声忙跑过来,看白群光哭不说话,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嫂赶忙抱起婴儿哄着,拍着。“你们这是干啥?孩子都不要了!噢——噢!宝宝乖!大妈抱你!别哭了……,川子兄弟,你也真是的,大喜的事让他婶哭啥?这帮子老太太们妈妈论,俺说他婶是城里人不兴这个,她们偏说行!说这是几辈子传下来的。噢——噢!”三嫂将孩子交给伊川,忙撮走了沙子,重新铺好被褥,又烧了一锅温水。“他婶,你自己委屈点,自己洗吧,伊川的腿不得劲儿!”洗净身体的白群在三嫂的帮助下躺在重新铺好的被褥上,三嫂一边哄着婴儿一边伸手为白群盖上被子。三嫂走了,夜深了。“伊川,对不起,你的腿怎样了?要紧不要紧?我让生孩子吓坏了,没有你在身旁我开始特别害怕!”白群的声音微弱,厚重的棉被下,是那样的小。伊川把棉被掖了掖,想让白群的呼吸更加顺畅一些,他觉得很内疚,白群在最需要他关心时候,他却不在她的身边。就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小毛毯里的婴儿,圆圆的小脸皱在一起,小小的鼻翼两侧微微扇动,咕嘟着小嘴过一会就吮吸一下,红嫩的皮肤简直像水做的一样。睡一会儿,抽动鼻子,哇哇的哭叫两声,又沉沉地睡去,看来是个挺乖的男孩。伊川把自己的大手伸进毛毯,把婴儿的小脚丫浅握在手心里,生怕自己用力过大弄疼了儿子。“你这个小东西,让你妈妈受尽了苦头,等你长大了,我要好好的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当初你妈妈生你多么不容易!”“伊川,你看孩子长得像谁?”白群微弱的声音从被子下面飘进伊川的耳朵。伊川把自己的额头顶住白群,低声吩咐。“白群,儿子长得像你,特别的像。大概老天都知道我多么喜欢你,让咱们的儿子也长得像你,让我得到了更多的满足。”“我也爱你啊!我多么希望儿子长得像你,那么高大健壮啊!”“没关系,再生一个……”伊川得意的话语说了半截便吞了回去,这一个已经让白群遭这么大的罪了,算了吧,一个足矣!伊川想起那个雨夜,第一次雨中背起白群的情景……“伊川,我感谢上苍给了咱们雨中的奇遇,虽然,那天,我的心情是那么的糟糕,我以为,我不要活了,谁知遇到了你,那是我生活中最幸福的一天,没有那一天……”“嘘!别说话,就让我们像现在这样静静地,静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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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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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日子论短长,
养猪就为偿还账;
尹川高原拉关系,
筹建工厂苦心肠。
小工厂进展如何?盼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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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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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路上多辛艰,
事业家庭两顾难,
夫妻付出都不小,
观众殷切盼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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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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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清晨。伊川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坐起来,他撤出被白群压住的胳膊,又把被子给白群掩好。儿子甜甜的熟睡在妈妈的另一侧。儿子有六个月大了,但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每天半夜睡够了就让大人陪着他玩耍,玩够了就哭,哭够了就吃。这会儿,累极了的白群刚刚睡着。伊川也被儿子吵得半宿没睡。“这个捣蛋鬼,又玩了半宿。困死我了,这会儿你该睡了!”伊川的手指轻触儿子的脸蛋,儿子睡得那样的香甜,小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散发着醉人的奶香,他的模样开始变化,刚出生像妈妈,这些日子眉毛,鼻子,嘴巴越来越像爸爸。伊川端祥着,不禁俯下身亲亲儿子。总有乡亲们探望白群母子。白群坐月子那会儿,伊川把自己的妈妈接来照顾她。伊川妈妈走后,婶子大妈轮流来串门。眼瞧着炕角的笸箩里鸡蛋、白面一点点长高,白群的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沉重。在乡下,图的是人缘,谁家要是有点大小事、大小人情,村里人去的越多越好,东西接得越多越证明你的面子大,人气重。白群可不这么看。家家都日子不宽裕,买点油盐酱醋什么的都指望着家里的鸡下的蛋呢。一年能分得多少麦子?用大簸箕一端就是十斤面,这许多情意用什么来报答呢?白群问伊川,伊川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只得收下。伊川最近,心情特别复杂,由于自己受伤,进度受到影响,而且这批活对于刘庄非常重要,以后扩大生产还指望着打响这一炮呢?伊川左右为难。村办厂子的事一点儿不能耽误,合同给国营厂订下了,完不成任务无法和人家交待,但家里扔下白群娘俩,他又不放心。现在的白群,一天就像打烂仗,饭也没点了,睡觉也颠倒了,脏衣服堆了一盆,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干了半截的家务活。白群光顾着儿子一个人了。伊川常常拿块剩烙饼夹块咸菜边吃边上班,时常是画图纸到半夜,刚想睡,儿子醒了开始玩,一玩就是天亮。伊川每天早起先备下一缸水,抽空还得自己做早饭。“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伊川有点烦燥。又一宿没睡。伊川动作很轻,白群醒了。白群迷迷糊糊的慵懒着抱住伊川的胳膊,“再睡一会吧?你也一宿没睡!”伊川一脸倦容,使劲用手搓着脸。“哈——,真是困死了!要知道有了儿子会这样……?”“怎样?有了孩子后悔了?”白群从朦胧中清醒,睁大了眼睛瞪着伊川。“不是,有了孩子生活没了规律,有些事在我的脑子里被你们娘儿俩搅得晕头转向。”白群听到这儿,看了一眼儿子,不情愿的松开伊川的胳膊。伊川就势歪靠在枕头上,他温存的吻着白群的额头。“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白群故意把头扭向一旁,“什么也别说,你到现在还没有给儿子起名字哪?”伊川无奈,他微微皱起眉头。多少事在等着伊川去做,哪有空谈情说爱。工作时,时常因为家里的娘俩,扰乱了他的工作情绪,不由得无端升起怒火,他着急的捶打自己的头想振作一点,谁知,这甜蜜的琐事缠得他透不过气,满脑海里都是儿子的笑脸。当初,碌碌无为闲着的时候,什么也得不到,等到机会来了,准备大干一场时,爱的悸动每时每刻都在拨乱他的时钟。“白群,别闹了。我早就给咱们儿子起好了。让儿子叫伊白好不好?儿子像你又像我,我们的结晶和幸福全包含在里面。”伊川心语:就是这儿子来的早点,这幸福也来得快了点儿。伊川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让白群娘俩回城里姥姥家。对,这是个好主意。

      白群回到城里,回到妈妈的身边,这下子乐坏了她的妈妈。妈妈高兴的走出走进,不知该疼白群娘俩哪个好。“群群,你和孩子想吃点什么?妈妈去做!”“妈妈,给我包一顿大馅的饺子吧?从打有了孩子,没工夫做饭,做顿吃一天,没工夫炒菜就干吃。以前有工夫做饭没钱买菜吃,现在好多了吧,该没有工夫了。要不,再给我烙一顿葱花脂油饼吧?妈妈,这些日子馋死我了!”妈妈看着小女儿更加瘦削的脸上盛满了幸福,不忍心责怪她。要知道,只有母亲吃得好,,才有营养的奶水喂大孩子,这会儿白群等于拿自己的身体里的精华给了孩子。咳,我的女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伊白伊伊呀呀的乐个不行,来到姥姥家,他显鼻子显眼的喜欢这个家,第一次跟妈妈来到这儿,一点也不陌生。伊白的小脸乐得像朵花,黑溜溜的小眼睛亮亮的总是冲姥姥笑,胖嘟嘟的小手给姥姥抓挠子逗姥姥抱他,整个一个姥姥的家孙,哪有一点认生的迹象。姥姥让外孙给哄晕乎了。“我的乖孙孙,你妈妈小的时候也是你这样儿,就是没你这么胖。你妈妈从小的时候,像你这么大,个儿特别小,你比妈妈的那会儿强。你长得这么结实,等以后日子好过了,你准许能长成一个膀大腰圆的漂亮小伙。是不是啊?快给姥姥说一个……来,给姥姥笑一个,姥姥抱抱!”伊白闪动着精亮的小眼睛,“啊!啊——!”的和姥姥对话。几天的工夫,姥姥和外孙难舍难分,隔辈的感情很快的融化在一起,伊白坐在大姨送来的小孩车里,由姥姥推着逛街。“白大妈,您哄着谁啊?”“我的外孙,小女儿的儿子!”妈妈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血浓于水吗!妈妈心疼女儿,心疼外孙。“群群,你也别在家里闷着了。你去街上逛逛,顺便到商店给伊白买个玩具,这孩子,见到别的孩子手里的玩具,他会挥着小手要。我一看他的样儿,就赶快推小车回来了。群群,别苦着儿女,你们小的时候,妈总是这么想的!”白群端祥熟睡在姥姥怀里的伊白,她理解妈妈对外孙的溺爱。妈妈总是千万百计的弥补女儿这几年在乡下所受的困苦,弥补她不在母亲身边的遗憾,老人家把这份爱全延续到了外孙身上。能有几天的光景,伊白胖得小脸圆圆的,宽阔的小额头细嫩白净,黑色的睫毛长长的盖住微闭的双眼,嘴一张一合的透出笑意,偶而还自来美的笑出声来。姥姥的胳膊酸了,想倒一下胳膊,伊白的小手就抓住姥姥的衣襟不放,还不停的把小脑袋拱向姥姥的胸前。白群笑了,“妈妈,您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喜欢闻您身上的味儿,走多远,一想起这种味道,我心里就踏实。您看,伊白干嘛呢?妈妈,是不是咱家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您?”妈妈慈祥的笑了,儿孙们都在她的怀抱里长大,在她看来,这就是她的福分。究竟吃了多少苦?究竟操下多少心?究竟流出多少泪水,妈妈不记得了……白群收拾伊白的用品说:“妈妈,我可能多出去一会儿。我想到书店去看看。这几年,和外界一点联系没有,都快变成傻子了!”“行!群群,你要是舍不得买贵的玩具,先买个便宜的,街上商店什么玩具都有。”妈妈放下熟睡的伊白,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拿着吧!缺什么添点儿,别苦着自己。”

      王府井大街上,人山人海。人们过了几年苦行僧的生活后,终于忍耐不住开始注意吃穿。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提高,逛商场,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白群很久没来这里了,以前,她最喜欢东风市场里的图书柜台,这里的书种类很全,服务质量也很好。任何一个顾客无论在书架前浏览多久,也不会遭到盘问和监视。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街两侧商场和铺面让白群感到陌生。走在拥挤的人群里,白群气闷得有些头晕和眼花。谁也不会在意白群,白群却在意仿佛隔世穿戴的来往路人。她依旧是洗得洁净褪色的蓝布衣裤,一双黑色拉带布鞋。由于有孩子吃奶有些脱落的长头发,白群随便的用皮筋扎在脑后,让她的素面更加突出,整体印象简单洁净,朴素而气质。这旧日的装束,这平常的打扮,在来来住往擦肩而过人群里,显得有些乍眼,甚至超过时装在身的丽人。白群觉得气憋是因为,人群里有许多同龄人。看样子,他们都有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原是在家里忍耐从不上街的留京男女,现在终于有了施展经济实力的机会。那个时代,分界线只是知青和留城。白群一个商店一个商店的逛,因为,从刘庄临来时,她有许多托咐:几尺做鞋用的松紧口,几米的确良花布,便宜些的被面,价格低又好看的上衣,裤子,反正,刘庄的人想到又能买的起的用品,都想让白群带回去。白群一家一家的走进去,一家一家的比较和挑选。每一分钱她都必须得精打细算的花出去。她真的怕辜负了乡亲们对她的期望。好在,这里的东西很全,她手里大包小包的买得也差不多了。最后,白群才迈进书店。街上的辅面牌匾,白群最喜欢的就是“新华书店”四个字。她喜欢在书店里静静的看书和听周围翻书页的声音。可惜,现在书的种类太少了,几乎没有她想看的书籍。尽管这样,白群还是如饥似渴的一本接一本的翻看。

      百货大楼前,一辆浅灰色“皇冠”轿车缓缓的驶过来。人们的眼光一下子被轿车的到来吸引过去。“你看看人家,这车够高级那!”“买点东西还开这么好的小车儿!”“敢情,够派头!嗬——!坐车里的是个老太太!快看,她下来了!”……围观的人们有的高声赞叹,有的低声交头结耳。过惯了清贫的人们,一夜之间忽然觉得世界变了。以前,让他们痛恨的有钱人,又让他们眼热起来。以前,被人们打翻“在地”的人物,一忽悠又站了起来,甚至成了瞩目的“大人物”。有几年,没看见有人这么奢侈了。白群腋下夹着两本书,两只手提满了大包小包。她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等车。车站就在百货大楼门前的路边。“嘿,你看人家那老太太多富泰,你瞧人穿的,多够份儿!”人们的围观和议论引起白群的注意,干嘛这是?至于围着瞧吗?白群放眼看去。从车上由一位姑娘搀扶下来一位老妇人。只见姑娘穿戴讲究,衣着华丽。高挑的身材、毛料的花呢外套,西服裙下高筒皮靴。精心修饰的眉毛和嘴唇配上一张细致小巧的脸蛋。一头黑发大波浪的披散着。一副娇媚,一副傲气凌人的神态。只见老妇人慢慢下车,略带忧郁的目光扫视四周。做工讲究的中式灰色衣裤穿着得体,灰白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没有造作,没有显贵。她的举止和气质散发着高等的修养和风度。慈祥,稳重的神态让人们过目不忘。人们的揣测没有错,她们是来买东西的。白群随意的撇向轿车,她楞住了!“天哪!……”白群忍不住喊出声儿。“这不是李伯母吗?难道我看错啦?……”白群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情不自禁的站在离轿车不远的地方。白群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东西放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揉着眼睛。从那次分手后,李伯母不告而别,好几年都没有音讯。谁也不知道,李伯母到底上哪去了?四平胡同的大院只剩下一间四壁皆空的房子。白群站立没有再动,难忍的思念,难忍的沉睡在心底的撕心裂肺的思念,难道在这一瞬间会结束?……不会吧……“老姑,您慢一点儿走!”那位姑娘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白群闪到一边,想等老妇人走近一些再看清楚一点儿。“真讨厌!这里总是这么多人!听说,走了的知青又开始回城,白吃闲饭还占着地方!”姑娘旁若无人的抱怨,她的口气很不耐烦。白群的小性子上来了,凭什么我们就不该回来?凭什么我们该受人歧视?白群故意站在路中间。是啊!城里知青走了又回来,城里的人没见少只见多。户口巴巴结结的办回来,工作没有着落。知青的父母克服各种困难接受着走了一个,回家时变成几个的知青家庭。时间久了,父母养不起了,难免嗑嗑碰碰。知青们知道自己理屈,为了躲避闲气,只好在街上无目地瞎走瞎逛。难怪让有些京城人瞧着不顺眼。知青把生活上的困难推给了父母,一、两个月,一、两年,父母没了办法。纵然有一千个同情,一万个疼爱,无奈的是缺少一个字——钱。白群又退后几步,唉,自己不是孩子了,不是那个拥有优裕的生活,拥有父爱母爱及兄弟姐们、朋友的爱一身的小女孩,她要懂得面对现实。白群实在是想辨认一下老妇人是不是李伯母,她的目光越过人们市俗的目光,越过趾高气扬的那位姑娘的目光,落在了老妇人的脸上。老妇人走近,越来越近……“群群!……是你吗?”老妇人的声音熟悉而苍老,震憾着白群的心扉,封闭许久的心门被这一声呼唤打开。李伯母刚从车上下来,就从许多人的目光中分辨出一个倔犟的眼神。“这,这……,这不是群群吗?群群……我的孩子!……”心语在奔腾,意外的幸福让李伯母悲喜交加,这种场合他不宜过分激动,她镇定自己。“李伯母,是您吗……”白群扑到李伯母面前,抱住老人鸣咽。“李伯母,您这几年在哪儿?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您一封信?一封也没有……!我……”白群的泪水似小溪一样流淌,她吞咽着悲喜的苦涩。“孩子,我知道,我知道你会的……你的心里惦记着我。”人群开始向这里围拢,大家提着耳朵聆听,这几年,人们的周围发生了不少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多年的亲人或朋友一忽儿不见了,一忽儿多年后又相见。多年间谁也不知对方在干什么,多年后对方干了许多自己想不到的事情。原来,眼前是一场悲喜剧。

      李伯母身后的姑娘不停的跺着鞋跟,根本没有把站在面前的普通女子放在眼里。“老姑,您怎么啦?……你这是什么跟什么呀?让您哭成这样?哭坏了身体你可怎么办?”白群泪眼模糊,她的泪水打湿了李伯母的肩膀。恍惚,她的耳边传来李宁在空中的呼唤:群群,群群……这呼唤声萦绕在耳边,久久,久久!白群哭泣着再一次拥抱李伯母。“群群,群群!别哭,孩子别哭啦?”李伯母的声音把白群从痛苦的深渊中拉回来。“走吧,我们回家。”李伯母携起白群的手,欲回车里。白群踌躇一下,跟着走了几步,她想到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她镇静下来,她必须回到现实中。毕竟已经身份不同。看来,李伯母恢复了“文革”前的生活。李伯母招手,司机过来拿走白群的东西并且为白群打开车门。“走吧!群群。”李伯母坐在车里期待着。也许,换一个场合她认为比这样好,现在……“伯母,我今天有事,过几天吧?”“群群,你怎么啦?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我看得出来,你说的不是真话!快点吧……”李伯母恳求的话语,白群不忍心拒绝。车里的人谁也不说话。白群感到压抑和伤痛。她默默的从窗帘缝隙处望了望外面,一点一点的回忆从尘封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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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的一个晚上,天气特别冷。呼啸的寒风刮得电线呜呜直响,白群悄悄的来到李宁家。李伯父正在嘱咐李宁什么,见白群走进来,就把她拉到身边。“群群,你来了正好。你和小宁一起为我办一件事。你们到学院宿舍那儿,找一个叫苏进的叔叔,他是个军人出身的院领导。你们问问他,能不能给我做个证实,我想继续工作。”证实,当然是证明李教授无罪。白群一听,便跳了起来,她拉住李伯父的胳膊,天真的认为,有那个军人出身的叔叔院长出来帮助说话,一定会让李伯父把反动权威的“牌子”摘掉。学院里到处乱哄哄的,大字报专栏分出战场贴满了校园。红红绿绿的大字报纸被风刮的满校园飞舞,大字报的专栏遮盖了楼道的门口。李宁懂事的绕过一个个楼区,躲避着一切熟人,因为,李教授名望极高,学院里的教师和学生很多人都认识李宁。李宁真的很害怕,他怕来找苏进会给他带来不便,他又怕,他身边跟着的白群遇到不测。李宁找到一间被仓库改成的宿舍。被厚厚的大字报糊满的墙壁上写着“打倒苏进!”“苏进不交待罪行,就把他打翻在地!”……许许多多的标语。李宁小心的轻叩一个低矮的木门。白群竖起棉大衣的领子捂住耳朵等在一旁,她怎么觉得这里比学院外面还冷,让她浑身嗖嗖的冒着寒气。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个男子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魁梧健壮,褪色的军装肩上和袖头打着补丁,脸上没刮胡须露出疲惫。这就是要找的人——苏进。他见到李宁,忙把门关上挡住屋里的灯光,他把李宁和白群领到一个僻静处。“小宁,你怎么来了?有重要事吗?”苏进用手指着门前扑天盖地的大字报苦笑,“这是闹着玩的地方?”他又指了一下对面墨迹未干的标语。“是不是有急事?你父亲他……”“我爸爸他没事。”李宁想起了父亲的叮嘱:“宁儿,苏叔叔要是没事,把我的话告诉他。如果有事,请他把我的那几本关于历史方面研究的书稿代为收好。”苏进的处境,看来不好。苏进语重心长的说:“小宁,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告诉你父亲,我会做好他那几本书稿的保存。让他多保重自己。”苏进说完,转身回去。此时,四处杀机彼伏,他不想伤及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远处,手电光闪动,他俩迅速的在黑暗中离去。白群一言不发的跟在李宁后面,她有些绝望,“不是说见到苏叔叔会好起来吗?你怎么连李伯父教给你的话都没说呢?”李宁知道白群的纯真和善良,她希望李家有人帮助会好起来。他摘下自己的长围衣替白群围好,又拉起白群的手紧走了一段路。李宁小声说:“群群,你没看见苏叔叔也被批判了吗?虽说他是个部队转业干部,可他心里向着学问高的知识分子。唉,苏叔叔怎么也挨‘批’了呢?”李宁说这些话像个小老头。白群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路灯,重新打量着和自己一块长大的李宁,他比自己才大一岁。李宁趴在白群耳边说:“我爸爸用了几年的精力撰了一大部书稿,本来要发表的。历史价值极高。谁想到……,告诉你,本来是苏叔叔审批后就发的。为了爸爸的心血,苏叔叔担着风险把它收藏起来。苏叔叔真有胆识,要不,那天抄家不就没了吗?”白群踢着一块石子,“反正,我觉得李伯父是好人,可我是个孩子,说话管屁用!”李宁笑了,他谨慎的看看四周,嗔怪着,“你又说粗话!挺好的女孩不该说这话。自从你当‘红卫兵’后,就爱说粗话。现在不当了还继续说。我,不许你说!”李宁用手指按白群冻得通红的鼻子。白群憨笑着:“你怕什么?反正,我什么都不是了,我就和你好!”李宁听白群说这话,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真挚和纯洁的友谊让他们的心靠得那么近。李宁想起以前的一些事,说:“群群,你知道的,以前过节时,我家里车来车往的多热闹,什么礼物都有。爸爸帮助他们搞课题、出著作,许多人后来出了名,可现在他们……”白群故意叹口长气,把李宁的双手放到自己的棉大衣兜里,用她温热的小手捂暖李宁的手。“李宁,别难过,这些事我知道。前年过春节时,你家沙发上放了那么大的洋娃娃,还是一个外国的洋娃娃。李伯母想送给我,李伯父不让,让送娃娃的人拿回去,说:‘不收人家送的东西,还说什么帮助他是应该的。’哼,那个洋娃娃金头发,眼睛还会动呢?”李宁深情的凝视捂着他双手的小女孩,歉意的说:“群群,等我长大了,挣工资的第一个月一定给你买这么大的送给你!”白群开心的笑着:“那会儿,我也长大了,就不要娃娃了。那天,伯母还说,我是大姑娘了,不能老追在你身后,‘哥哥,哥哥’的叫了。我才不会呢!”李宁的身体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他的心被白群捂得暖暖呼呼的。白群感觉到李宁的发抖,“你冷吧?要不,把你的手揣到我的袖筒里,一会就不冷了。”李宁和白群对望,他们的手紧紧的相握,黑暗中,白群的眼睛像两颗星星,在这以后,李宁不止一次提到那个夜晚……

      李伯母想起白群小时候的事,想起和白家朝夕相处的日子,想起爱人李教授,想起儿子李宁……记忆里的事和人都已逝去,要想忘记他们该是多么的难。汽车停在一座小巧的院落前。这是一条僻静整齐的小巷,所有的街门全都关闭着。小巷的两头都通往宽敞的马路。眼前的这个小院,灰色砖瓦堆彻的门楼从新粉刷过,院落的大门散发着油漆的味道。从外面看,似乎像从前李家住过的独院,不像的是,院门的一侧有一个车库。小巷里,布局大致相同,显示着院落主人的身份和地位。“果果,你帮白群拿一下东西,她可是我老邻舍的女儿。”李伯母吩咐那个叫果果的姑娘。果果站在门前,使劲的按着门铃。院门打开,果果的鞋跟敲地声音很快消失。这是一个两进房的四合院。从窗帘的颜色和布置看,李伯母一定住在后院。白群搀扶着李伯母往后院走,不知怎的,从她踏进这个院子的第一步,不由得升起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她一时说不清楚。“群群,你能跟我回家,我真高兴!这么多年,我攒了好多话要和你说!”“伯母,我也是。” 白群的声音带着凄惨和悲伤。果果蹬蹬的从后院走出来,“老姑,东西我放到您的客厅里,我先回去了!”李伯母看了果果一眼,低声对白群说:“她是我远房兄弟的女儿,这次我从乡下把她带回来,由我供她上大学。”后院是三间北房。院中间铺着青砖甬道,廊下摆满了花草。推开镶嵌马塞克玻璃的屋门,屋里一水的古典家具,富丽堂皇。玻璃窗绿色纱帘下,宽大的写字台上,鲜花刚刚换过,散发着香气。好大的气派!屋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精心装饰过。一切都要从新开始,包括工作,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白群看见一样熟悉的东西,那就是李伯父的照片摆放在书桌上。李伯父在照片里微笑着看着她。白群不由得泪雨滂沱。“李伯父,一切都好了……”李伯母坐在沙发上,拍着她的旁边,“群群,快坐下,让伯母好好看看你!”在李伯母的眼里,白群变了许多。分别几年,白群仍然穿着原来的衣裤,尤其是刚才手里的提包,还是下乡时兴,印着“语录”的那种。光滑宽阔的额头和眼角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皱纹,眼眸里的闪光隐隐透出不尽人意的抑郁。细腻的皮肤略显粗糙,没有了原来的水分。将近九年的乡村生活,李伯母深深的懂得,它将会让人们结下什么样的果实。“群群,你的头发怎么脱得那么厉害?”李伯母抚摸着白群的脸颊,头发和全身。“是不是营养不好,这可不行。你的身体本来就单薄。”“没事。这几年好多了,伯母,我好惦念你,您上哪儿去了?”白群的眼圈又红了。“群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在去年就被学院领导接回来了,他们帮助我安排了现在的住处。群群,我问你,你妈妈住在谁家了?我回来后,去过你家好几次,院里街坊说……,说你的父亲去世后,你妈妈被儿子、女儿接去住。我问过院里街坊没人知道你哥姐的地址。还有你的通讯地址,只有……他知道。……”李伯母潸然泪下。原来是这样。“伯母,您还要告诉我您到底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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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峰一转进城来,
母爱如天福满怀,
巧遇李家老伯母,
牵肠挂肚泪盈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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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那一年,房管所来人催要房租。李伯母看看家里没有再能卖的东西,一着急,昏了过去。“老姐姐,老姐姐!”昏迷中有人急促的呼唤。“老姐姐,俺是你远房兄弟。这有苏院长一封信,你快醒醒看看!老姐姐,你快醒醒吧!这封信俺揣着份量重啊!……快看看吧,看完了你认了俺,俺得把它烧了。”苏进的信写着:人们没能够彻底的改变李教授的思想,只让他的躯体去了……,你们是李夫人的远房亲戚,念李夫人的哀痛,速速接回乡下,粗茶淡饭以救李夫人终老……车票早已有人买好,李伯母连夜离开北京。这一走,就是七年,七年啊……

白群轻轻拥住沉浸在悲伤往事中的李伯母,她拿出一块旧手帕替老人拭泪。“伯母,我们都不要再哭了。今天,我见到您心里特别舒畅,您让我解开了几年来为您牵挂的心结。只要您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好好的?……”李伯母还没有从悲痛中解脱,“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太婆,我……”白群突然想起,“伯母,您不是一个人,你有亲人!”“我有亲人?……”“没错!您知道,我找到了谁吗?是高原表哥!”李伯母浑身震动一下,她木然的目光里爆发出激动的火花,她找了那么多年,她几乎走遍了整个北京城各个能够打听的地方,她最后失望了,最后放弃了,……“群群,你快说!你找到了谁?”“伯母,是高原表哥!”白群在李伯母的新居里,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要告诉李伯母,是善良正直的老支书刘国救了高原,是朴实宽厚的乡亲们帮助了高原,是她的伊川几年来陪伴高原,这些亲人让高原获得了新生。白群详细的述说高原的获救经过,把高原如何在刘庄生活的经历一一说给李伯母听,顺便讲到了自己,讲到了伊川和孩子。李伯母听着白群的讲述,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她笑老天有眼为她留下一个亲人,她哭高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的困苦。她笑,高原是个好样的,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依然坚韧不拔的追求自己的理想。她哭,如果爱子李宁活着,他一定会成为高原那样的人。……

      “好啦,伯母,您说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咱们重新生活。”白群惦念着在妈妈那里的儿子伊白,她站起身准备告别。“等等,我有事告诉你。“李伯母从抽屉里拿出五百块钱,递到白群手里。“这些钱你用的着。群群,你该添件衣服,再给孩子买些玩具……”李伯母注视着白群手中的东西。“这些,你是给村里的乡亲们捎的吧?群群,别苦着自己,也别苦着孩子,收下吧!”白群把钱推回李伯母手里,她望着老人沧桑伤痛的面孔,对老人的举动即感激又陌生。难道,我随李伯母而来是为了这个吗?我为什么而来?一时间,李宁痛苦寡欢的眼睛,李伯父悲痛欲绝的呼喊,爸爸为儿女省吃俭用的病容,妈妈紧锁眉头的怒容,……他们为了是什么?难道都是为了今天这……白群又一次环视屋里的一切,一切说明物质上的失而复得,但精神上呢?白群声音沙哑、低沉,“伯母,您的心意我领了。您是不是认为我生活的很糟?在农村……(白群此时升起一个念头,知青都在办返城,我也要试一试!)伯母,您也许想错了,生活艰难不是我一个呀,没有钱又怎样?……(白群眼前晃动着伊白可爱的小脸,他嘴里不停的伊伊呀呀的说笑,胖嘟嘟的手指这指那)伯母,其实,我明白我的处境,过得很辛苦。要说,最重要的是生活愉快。我记得李伯父和我父亲在世时,都告诉我,‘知足者常乐’,所以,我很好!您放心,……”白群扶住李伯母,她动情的身体微微抖动。“李伯母,您放心,我们会好起来的。也许,那要经过好长的时间,李伯父奋斗了那么多年写的书,今天不才得以见天日吗?我没事,李伯父的精神会给人带来力量和鼓舞。”白群发自肺腑的话让李伯母老泪纵横。“群群,我知道。我看到了你就想起了宁儿。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补偿宁儿的死给你带来的痛苦。我想,今后,我还要为你做更多的事情。”白群咬住嘴唇,拿起自己的东西。“你等一等!”李伯母扔下手中的钱,脚步踉跄的走到写字台边,从抽屉最下面找出一个红色笔记本。白群一眼认出是她送给李宁的那本,日记本的颜色还是红得鲜艳。里面的纸泛出黄色。她的脸色变得腊黄,痛苦扭曲着。这本日记会撕开已结痂的伤疤,会撕碎已缝合的心。……李伯母把日记本抱在胸前,语无论次:“宁儿他……宁儿说……群群,你拿去吧?如果你的现状不令我满意的话,我是不会把这本子交给你。正因为……正因为……”白群接过日记,打开扉页,她的字迹书写在上面。这字是李宁和她手把手共同写下的誓言:永远前进!白群捧着日记本闭上了眼睛。

      一个精美的书签掉在地上。白群翻到那一页。李宁熟悉漂亮的仿宋体映入眼帘。日期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七日,正是白群去农村的前一天。……今天,我在群群家门口徘徊许久,我多想送送她。哪怕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可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大哭一场。我的家庭落到了这一步,我连自己主宰自己的权力都没有,要不,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如果在从前,我可以送给你许多礼物,哪怕是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爸爸妈妈都喜欢你,他们不会反对。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她和我的童年、儿时快快乐乐的回忆。你的心像水晶一样透明洁净,我不该用我灼热的心去碰。我是真爱着她呀!不,她应该快乐,应该有更幸福的生活。……白群不忍心再看下去,泪水涟涟的偎在李伯母的怀里,她哽咽,“伯母,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和我说个明白,为什么……把苦闷在心里。李宁……也许早一点,我会给你一个答复!我是你的朋友!伯母,我是他爱的人。我曾经多少个夜晚想起他,我却没有明白世界上还有比友谊更深的爱情。他会知道吗……”白群把日记本放到怀里,悄悄低语:“李宁哥哥,你放心吧!现在我非常幸福,我失去你的爱,伊川又把爱给了我。我知道,你会高兴……”用泪水冲刷痛苦,用心去抚慰逝去的灵魂。“群群,你不要难过了!”李伯母平复了复杂的心情,“小宁他走了,难为你一片痴心……我知足了!群群,你再看看后面吧,有你伯父几句话。”日记后面,李伯父用毛笔苍劲有力的写着:宁儿,虽死志犹存,可叹苍天不睁眼,使我骨肉永分离。满腹壮志何时酬,但得来世报雄心。哭声停止,心胸突然开朗,多少启蒙和关怀,让白群牢记伊川是对的,应该努力去做,去做想做的事情。青春过去了许多,前辈的期望还在。多少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白群明白该怎么去做。“伯母,我会记住李伯父的话,“雄心、壮志会永存!”李伯母拿起一个陈旧的竹节笔筒,笔筒上面雕刻依稀可见,几杆翠竹栩栩如生,这笔筒是李教授生前一直用着,有些地方已经被摸成红亮颜色。“你拿去吧!你伯父用它盛过许多写著作的笔,你会好好的领会它的含意!”李伯母的话意味深长。

      区知青办的接待室里,挤得满满的,都是心里困惑的知青。谁都知道,有门路和肯花钱的知青谁都不会在这里泡,不少知青觉得前途渺茫。“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说,你们这么都说,我一点也听不清楚!”每天都是这样,乱成一锅粥。今天,不知怎的,屋里的人火气特大,嚷嚷声乱成一片,谁也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一个戴眼睛的女知青,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她拿着表格大声叫喊才压过周围的喧哗。“您看看我的,我等了半年了!”接待员接过表格在大本上查了许久,“你这个,批下来了!你等通知吧!”屋里的人耳朵灵着呢,先是雅雀无声,后来哄了起来。“干嘛批她了?她比我还晚来的呢?”“操,她咋批了?妈的,我等了一年多了!”一个知青骂开脏话。“是啊,我也……”戴眼镜的女知青往人群外面挤,外面的往里面挤,她的脸挤得发紫还没动地方,外面的知青听说有人批下来了,想挤到里面问个究竟。哗啦一声!窗户的玻璃碎了。屋里静了下来,屋里的人互相对望,又望接待员。知青们不想这么冲动,偏偏出现了人们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有多少人认为知青在外地因无人管理和自身颓废成了野蛮人,说粗话,打架,蹲局子,知青自己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会儿,在政府部门面前暴露了某些知青的恶劣。屋里的人都面带惭愧和歉意。接待员被刚才的动静吓得脸色由通红变成惨白,他着实的吓了一跳。他感到不能被理解的委屈,每天上班,他们如同上战场一样,面对各种情况,面对来自全国各地要返城的知青,要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他们只有解释,不能发一点态度。原则只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放进北京城。接待员长吁了一口气,挥挥手说:“你们今天先回去吧,填好表的放在桌子上,交了表的耐心的等着,我们会通知你们!”白群见屋里的人都散了,她拦住一个问:“怎么啦?这么早就不办公啦?”“操他——”那个骂粗话的不言声了。“下回,咱们可别瞎起哄了!”又走出一个说。“还不是你,见人有的批了眼热,这回捅搂子了吧?”白群知道里面的事没戏,她忙拦住刚才和她说话的女知青。“哎,你刚才说,县里知青办有困难救济款,我怎么没听说?还有,县里每年真有分配指标吗?我怎么一点不知道呢?”“你也真够逗的!知青谁不知道,咱们下去的第二年就有这笔钱?我开始也不知道,后来,我住的那房太破要塌,公社来人调查报了上去,批了钱和砖瓦石料,要不,我那房冬不暖夏不凉,四处漏雨透风,怎么过呀?”白群的大脑开了窍,原来,有这许多事她和伊川不知道,他们是傻了吧?还是没有人告诉他们,反正,这些事是她必须得弄明白的。因为,去年闹地震,他们在刘庄的房子塌了一间,是老书记刘国带人脱坯对付上的,那两间还漏雨的他们正不知怎么办哪?不行,我得回老家,去县知青办一趟。

      白群背着两岁大的伊白坐长途车来到县城。回刘庄再去县城要绕许多冤枉路,这么走很方便。但有一点,她必须得在下午四点钟赶回车站,否则,她无法再回城里或去刘庄。伊白想念爸爸,白群心软了,这次没听妈妈的劝阻,带回了伊白。她摘下凉帽给儿子戴上。炎炎的烈日在头顶上暴烤着,正是中午11点,热度就像要把白群母子俩烤成干儿,晒在路上。新修的石子路在脚下,两侧一棵树没有,白群领着伊白躲在车站的墙跟背阴处,慑着半天才敢动窝儿。白群后悔了,她低头看看伊白热的通红的小脸,伊白鼻尖上渗着小小的汗珠儿,她轻轻的给伊白抹去汗。伊白黑亮亮的眼睛瞅着妈妈:“妈妈,伊白热热。”“热,你还非要来?”白群瞪着儿子。“妈妈,伊白不热热了。”伊白自己抹着头上细细的汗流。白群心疼了。伊白还小。前几天,伊白总是同姥姥溜弯到马路对面的商场。伊白很懂事,他看上柜台里摆放的一辆小汽车,他也很乖,每次路过那里,他总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上很久。姥姥看着心疼一狠心说:“咱们一个月不吃肉,我也得让我外孙高兴!”小汽车到了伊白的手里,孩子小能懂得什么?正是最热的时候,连个卖冰棍的都没有。伊白的小眼睛盯住路边摆着的瓜摊。白群摸摸口袋,只有二块钱,除去回到刘庄的车费六毛钱,不知西瓜得用多少钱买下来,买下来又怎样呢?抱着西瓜更无法走路。白群看了一眼儿子,无奈的摇摇头,她背起了儿子。“伊白,呆会儿妈妈给你买冰棍好不好?”“好,妈妈!伊白乖乖,不吃西瓜……”白群听了儿子的话,鼻子一酸。三里的石子路,白群背着儿子走的很慢。她尽量挑有一点阴凉儿的地方走。没走多远,白群汗衫后背已经湿透了,伊白在她的背上晒得睡着了。为了这次出行,白群特意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粉色的良衬衫,她为儿子换上了新装,当然,儿子的衣服都由姨和舅包下了。白群从来不愿让别人看到知青落魄的样子。最起码,她要保证自己。虽然,儿子没有多沉,白群背着他在烈日下蒸晒得还是有些头晕,她怕儿子中暑,又怕四点钟赶不回车站。她急急的走了半个小时,她得在下午知青办上班前赶到。歇会吧。白群走到一家有门道的地方停下来,她放下背上的伊白,但愿儿子可别中暑。这家门敝着,白群抱着伊白休息,奶瓶里的水早被喝光了,白群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考虑周到再出来。屋门开了,一位老太太走出来,看到白群母子。白群以为老太太要关街门,忙抱伊白站起来,“大妈,我和孩子在这休息一会儿,这就走,我怕儿子晒坏了,所以……”白群真怕在毒日头下,撵她们走。“没事,我是看你们娘儿俩够难的,这日子口,咋让孩子跟着你遭这份罪?没个老人儿给你看着孩子?”伊白醒了,“妈妈,渴渴!”白群看着空奶瓶,安慰儿子:“乖,一会儿咱们到地方就有水喝了,你忍一会儿好不好?”老太太话没说就回了屋,端出一个把缸子,“来,这是刚晾的白开水,给孩子灌上。你也是的,带孩子出来也不让孩子喝水,咳,这妈是咋当的噢!”白群千恩万谢的接过缸子,伊白喝了一瓶又给他灌上一瓶。

      县知青办的接待室,座落在县委大院门口一侧,高大杨树的遮住了办公室的每一排房子。大院里静悄悄的,白群找到了知青办的牌子。知青办的门敝开着,两位女同志正在里面切西瓜。伊白挣开妈妈的手,往门里面走,他人小眼尖,看到了里面桌上切开的西瓜。“喂,喂,这是谁家的孩子,出去!出去!”年轻的女同志大声叫。白群犹豫着,看情形屋里的人得会儿才能办公,自己要是不趁这会儿说,恐怕赶不上回去的车。“同志……”白群抱起伊白,让他的脸朝外面。“你怎么回事?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现在还没办公呢?”年轻的对年长的说,“韩姨,您先吃!我吃完这块就接待她。”“小张,别这样,要不,我先和她说说,你吃你的吧~”白群决定和姓韩的女同志说自己的事。“韩同志,我想……”白群的话没说完就被小张打断,“嘿!你怎么回事?这位是咱们的韩科长,你也是知青吧?有什么事和我说,韩科长整天接待你们,接待得过来吗?韩姨,您再吃一块!先别理她!”小张举起一块西瓜递给韩科长。伊白扭过身子,“妈妈,吃瓜瓜!伊白要么……”伊白的小手指着桌上的西瓜,眼巴巴的看着妈妈。“我说你呀!你就不兴把孩子抱到外面等会儿?”小张的嘴流着西瓜的水。这是一个尴尬的场面,是一个被羞辱的感觉。白群抱起哭叫的儿子往外走。“小张,不许这样,她也是你们知青,看那孩子哭得多可怜!”“别理她!我是知青我知道,您要是给了脸,她只不定要提出多少个难题呢?”小张嫉妒的看着白群依然秀丽的身材后影儿。“长得还行!谁让她那么早结婚生孩子,不就是怕吃苦吗?”韩科长有些不忍,她拿起一块西瓜追到门外。“给,给孩子吃一块吧?别把孩子热坏了!吃完了,你有什么事给我说说。”白群看着伊白挂着泪水的小脸,她接过西瓜。她抱着伊白蹲坐在门旁的台阶上。她听见了小张的话,她明白自己没有能力挺起胸膛和她争辩。她的心被这冷语击中,她鼻子发酸。幼小不识世间冷暖的儿子,大口小口的吃着甘甜的西瓜。她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落在儿子的小手上。自己这是干什么?自己算是什么?自己怎么会……?“妈妈,伊白不吃吃……”伊白把西瓜推向妈妈。“妈妈哭哭,伊白不吃……”白群抱住儿子小小的身体,泪雨哗哗。蜷缩坐在门口的白群娘儿俩,让知青办的韩科长升起了恻隐之心。当韩科长想着白群倔犟秀美的眼睛时,她的文弱苍白的面容让她有点心动。知青办成立以来,没见过这个女知青来过一次。从她手掌的粗糙,身材的瘦弱看,这个女知青必定受过不少的苦。这样柔弱动人心弦的女知青,韩科长可是没见过几个。韩科长更明白,像白群这样的女知青容易招人嫉妒和惹上事非。韩科长瞟了一眼旁边的小张。这个小张,是县委书记的远房亲戚,她到知青办有着背景。连小张这样顺风的女知青都产生了排斥,看来,这个知青肯定受了不少的苦。韩科长听了白群平静而有条理的叙述,她惊讶白群说话的文采和气质。如果,这个知青不结婚该多好,县里安排工作的指标应该给她。真可惜!“这样吧,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叫白群吧?你已婚的情况不能参加分配工作了。你爱人伊川,我们可以考虑。小张,你查一下伊川是不是咱们县上的回乡知青。另外,我好像记得县五金厂还有一个名额?”小张抢着回答:“韩姨,县五金厂的名额不是说留着吗?怎么……”小张恼怒的瞪了白群一眼。白群故意装做没看见。韩科长没理会小张的不满,批给了白群八千块砖,一米木材和二百块钱。另外,韩科长从文件拒里取出一张表,说:“白群,让你的爱人伊川到县办五金厂上班吧!”韩科长相信了白群说的话。许多年后,韩科长还能记起白群倔犟而又动人怜悯的眼神。她说,在那样的环境里许多知青痛哭流涕的来知青办求助,白群是例外的一个。白群无言的注视韩科长,眸底里流露出深深的感激,她的心情随着眼眸变化起伏翻腾。她知道,韩科长之所以帮助她,除了政策允许外,是希望她坚强,是希望知青的精神在农村的天地里合二为一,没有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就是这么容易!得来的过程却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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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3/8 9:22:00 [只看该作者]

世事艰难咬牙闯,
慈母爱子同坚强,
幸得遇到同情者,
心中只有感激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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