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
“揭发彭玉芝的反革命言论。一九六五年彭玉芝作为先进工作者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她回来后竟然说:毛主席抽烟太多,牙齿发黑了。这是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恶毒攻击。彭玉芝是个地地道道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
蓬勃没有看完,快步向家走去。
只有妹妹一个人在家。她一见到大哥,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哭着说:“大哥你可回来啦。妈妈被关起来了,爸爸被下放到农场去啦。都好几天啦,怎么办呀?”
蓬勃劝妹妹不要哭,问道:“你二哥、三哥呢?”
妹妹说:“他们到学校去了。听二哥说有招兵的,他想参军。”
蓬勃说:“等他们回来,咱们一块商量。”
下午弟弟回家后沉默不语。在哥哥的追问下才迸出一句话:“他们说政审不合格。”
蓬勃想安慰弟弟,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呀,红五类一下子变成黑五类,当兵肯定过不了政审这一关。呆了一会儿,他冲弟弟苦笑一下说:“当不成兵就当不成。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年不成还有明年。我看妈妈也没什么事,不就说了一句实话嘛,早晚得平反。”
“就是!”二弟愤愤地说:“牙本来就是黑了。毛主席的照片全是闭嘴的,但在电影、电视上只要他一笑,看得清清楚楚。”
三弟接着说:“写那张大字报的,是妈妈他们科的副主任。野心大着那。想借文化大革命把妈妈整下去,他好当主任。”
蓬勃问:“你怎么知道的?”
三弟说:“本来军队系统不搞文化大革命,后来江青说了一句:‘揪军内走资派’,三〇四医院乱了。造反派叫‘英姿战斗队’,保皇派叫‘泰山’战斗队。我是从‘泰山’战斗队的大字报上看到的 。”
蓬勃听罢点点头,说:“不管怎么说,反正妈妈现在成了靶子,被造反派揪住一句话不放,上纲上线,隔离审查。爸爸也受牵连,下放农场。这段时间家里没大人了,咱们得好好安排一下生活。”
妹妹说:“爸爸临走时留下一些钱,叫咱们省着用。”
蓬勃想了一下说:“拿出一点零花钱,剩下的全换成食堂饭票。以后都吃食堂。
“把家里散放的药品全找齐了,集中起来。有病咱们自个儿治。可是谁也不许生病!要讲卫生,加强体育锻炼,保持身体健康。
“还有,妈妈被批斗,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不要冲动。这是最重要的。批斗没关系。要是谁敢对妈妈动粗,咱们记着,回头咱哥仨商量好了,找机会报仇。”
弟弟、妹妹都点头同意大哥的安排。
一天,妈妈被游斗。蓬勃兄妹提前站在妈妈能看到的位置。
被游斗的人走过来了。蓬勃看到妈妈披头散发,胸前挂着一块写着“打到三反分子彭玉芝”的牌子。
妈妈十六岁参加革命,十七岁入党。抗战时参加八路军,后来是解放军。她是卫生兵。随部队战地医院在敌人的炮火中救治伤员。炸弹和疾病的死神,几次与她照面,她没有倒下,直到全国解放。
妈妈在部队医院工作了几十年,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都兢兢业业,多次立功受奖。蓬勃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位优秀的部队医务干部,竟然被一群小护士押着,围着医院游斗。
他默默看着妈妈走近。
妈妈似乎感到孩子们就在眼前。忽然抬起低垂的眼帘,把目光扫过每个孩子的脸。只有几秒钟,妈妈走过去了,没有回头。
蓬勃忍住泪水,拉一把妹妹说:“走!赶快回家。”
回到家里兄妹们哭了。心情稍微平静后,蓬勃又回忆起刚才妈妈那个眼神。这个眼神他从来没见过。平时他见到最多的是妈妈慈祥的眼神;三年自然灾害时,他见过妈妈焦虑的眼神;当他考入一零一中时,他见过妈妈幸福的眼神……然而今天妈妈的眼神却是怪怪的。是惭愧?是惊恐?还是无奈?
蓬勃兄妹去看妈妈挨斗,目的是想让妈妈看到孩子们。同时给妈妈传递一个信息:“孩子们都好,请妈妈放心。战争年代的血雨腥风妈妈都挺过来了,如今为了孩子您千万挺住啊!”(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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