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海天英魂（作者：阎受鹏）

             永在！

 

16、墨染衣绖

道光二十年六月十四日（1840年7月15日）。

山阴县山头埠村四周青山郁郁葱葱。下了一场小雨，树叶绿得逼眼，翠竹与杨柳发出飒飒声，闪闪地发亮，在风中摇来摆去，一切都在动，都在飞扬。远处小山中鹌鹑的叫声越过草木畅茂的幽谷传来，仿佛这叫声也有翅膀飞了过来似的，几只乌鸦在树枝上舔理着羽毛。山麓有几个小白点移动，葛云飞正与童仆们一起护理庄稼。他无心欣赏眼前的青山绿水，心思呀，萦绕在惊涛拍岸的舟山.

擦一把额角的汗珠，停下手中锄头，葛云飞抬眼远望着东南方天边飘浮着的变幻莫测的云朵。想着几天前从东海边传来的英军猖獗侵犯定海的消息。“国难当头，未能守边陲，问心有愧啊！”葛云飞仰天叹息，心头好似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石，喘不过气来。

年逾五旬，岁月蹉跎，葛云飞胸臆间涌起一层层波浪，感叹之间，情不自禁吟起了当年寄友人静斋严大的《金缕曲》：

两载音书少。岂咫尺鱼沉雁杳。国土当年蒙许我，到于今，魂梦犹牵绕。感知已，为君晓。壶中岁月原无限，怎奈英雄易老。此日著鞭须努力。趁江流，击楫收功早。关心者，鸡鸣了。

字里行间洋溢着与友人互相激励，珍惜时光，奋发作为之情，一颗报效祖国之心频频跃动。

葛云飞无时无刻不思念国事啊！

去年正月，他丁忧离任之时，给浙江巡抚乌尔恭额的信，展示了他敏锐过人的战略目光，他清醒地指出：“英国人禁烟失利，必然报复。其船只炮械之利，皆非中土所及……在我无制胜之实，终启该夷轻侮之惭。尚祈先事筹备……”

这些话说在鸦片战争之先，显示了葛云飞非凡的卓见。尤其是认识到英国人船只的坚固，炮械的锐利远远胜过我们。在当时中国有这般见地并能直言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那时从皇上到臣民，自命世界第一强，似乎没有人以为世界上还有超过中国的国家，还有比老祖宗留给自己的大刀和弓箭更加厉害的武器。

正因为如此，葛云飞的意见当然不能引起大臣们的重视。尤其是对具有“污泥”雅号的浙江巡抚乌尔恭额，那简直是对牛弹琴。他凡事和稀泥、左右不得罪人，糊里糊涂过日子。“乌”与“污”同音，故得了这个美称。乌尔恭额生得圆圆脸，肥胖躯体，腆突的大肚子，待人挺和气的。有一次他在观风试监考时，看见一群考生围着饭箩抢饭，嘿嘿笑道：“一窝老鼠！”一个考生听见抚台骂他们是老鼠，出口讥讽道：“鼠无大小皆称老，龟有雄雌皆姓乌！”好在那个乌抚台心地也像乌龟一样善，倒也“污泥”得非常可爱，要是换了个抚台，那个嘴利的考生能不倒霉么？可他听了考生对自己的嘲弄，没有丝毫怒气，不但不加罪于考生，反而摇头晃脑啧啧称赞：“应对得好！”所以又号“老乌龟”，遇事总是缩头之意。

广东禁烟，他先后接到林则徐和葛云飞请他“及早防备”的信件，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笑道：“小小夷国番鬼，怎敢远涉重洋，犯我天朝，有广东作长城，我浙江不必大惊小怪，庸人自扰！”丝毫不作防备。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乌尔恭额。

那时，天朝和它的官员做的糊涂事还少吗？

1840年7月2日，英舰北上定海时，在厦门发生过一件令在世界各大洲此起彼落战争中锤炼得经验丰富的英国人难以理解的事——厦门守军拒收英国信差乘小艇送来的英国外相巴麦尊的类似宣战书的东西。这是一份至关重要的国家文件。战事在即，迅速了解对方意图，作为被动的防守方，应该是唯此为大的决策前提，怎么送上门来也要拒之门外呢？

强盗戴着假面具，当时英国侵略军是摇晃着文明的幌子来打中国的。他们想把那宣战的文件送给厦门清方的官员未成，又想贴到海边的墙上，天朝士兵又用火绳枪顽强地把小心驶近岸边的英国小船赶走。英舰布朗底号的胞祖舰长无奈不得不下令将这份重要的战争文件装进一个空瓶里丢进水中，希望渔夫或什么人捡起来报送官方——那时的玻璃瓶在天朝是被当作宝贝的稀罕物呀！

天朝的规矩外夷都必须以跪叩禀帖方式告诉天朝官员点事情或心思，这种以信差平等递书是不能容忍的。

天朝和它的官员头脑里装着太多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可叹世界上找不到跪下来叫阵的强盗！

天朝的官员认为英国人只不过是在海岸边溜达溜达，闯不进疆界的。

这也就是为何庞大的英国舰队闯进了道头港，而定海城还在做太平梦的答案。

定海失陷，才使天朝官员惊恐万状。乌尔恭额如梦初醒，浑身筛糠，魂颤魄惊！一边上奏道光帝，一边与僚属们紧急筹措镇海防备，惟恐英国人打到抚台衙门来。

“时事至此，殊可痛恨！”怀着忧国忧民之心，葛云飞长吁短叹了一阵子，又俯首薅草护苗。

“嗒……”

青山拐角处忽然传来一串骤雨般的马蹄声，卷起了一层尘土，惊飞了木荷树枝头的一群山雀子。

几匹骏马沿着溪水边的石子路箭一般地向山头埠飞驰而来。为首的身穿宝蓝色绣着鹭鸶图案的文官补服，头戴着素金顶单眼褐鸟翎官帽，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几个亲兵。

这一支小小的马队，已经疾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无心欣赏两旁撩眼的青山绿水，只是一个劲赶路，奔马已汗水淋漓，可是骑马人依然嫌慢，用鞭子不断地抽打着马屁股，恨不得插翅飞腾。

马队转过一个山湾，慢慢地缓缓地松下马步，穿七品服的官员跳下马背，抬眼望见山岙里的一座新坟，旁边有一间草盖的茅庐。

葛云飞正与童仆在庐前的庄稼地里锄禾施肥。

七品官带着随从径直来到葛云飞劳作之处，笑着说：“葛大人真勤快！”

葛云飞见来人是山阴县令宋大寅，扶着锄头，抹一把汗水，含笑答道：“家计簿，耕种以谋生，也尝一下种田人‘汗滴禾下土’艰辛，因而不敢忘稼穑之事。”

葛云飞将宋大寅引入墓庐，宋大寅坐下扫视了一下，见庐内摆设十分简朴，板床上铺着薄被，床前的苦楝木小方桌上放着《孙子兵法》、戚继光的《练兵纪实》，还有几本唐宋诗词选集。宋大寅感触颇深地说：“葛大人真是‘生机三径草，风味半床书’，月朗风清啊！”

葛云飞问：“宋大人不辞劳苦，远道而来，必有要事？”

宋大寅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字条，递过来说：“这是大人的诗作吧？”

葛云飞接过一看，正是自己感叹岁月如梭，壮志未酬的抒怀之作——

　　马不嘶风剑不鸣，

　　等闲空老健儿身。

　　近来不敢窥明镜，

　　恐照头颅白发新。

“贻笑大方，宋大人公务繁忙，岂为这么一首小诗而光临僻舍。”葛云飞带着几分疑惑的口气问。

宋大寅点点头说：“在下今天确有要事，国事重于家事，请葛大人出山。

“什么国事要丁忧守孝的葛某去承担，大人明言吧！”

宋大寅言辞恳切地说：“葛大人远见卓识在定海任上曾向乌公禀报，夷情诡谲，狡猾难名，现在广东查办鸦片，该夷无利可图，须防其北上窜犯寻事。当时大吏认为将军忠烈之心固然可嘉，但认为过虑，搁而未用，待大人奔丧丁忧，未及半年，定海失陷，乌公在杭州闻警，急赴镇海前线，与文武大吏商讨守御对策，岂料个个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危难思良将，才忆及大人有先见之明，又素稔大人曾官定海，熟悉该处详细情况，肝胆猷略，一切可靠，因而特命我持赍来此，请大人效古人墨絰从戎之义，速赴镇海商讨战守机宜。”说完，宋大寅摸出贴身藏着的浙江巡抚乌尔恭额的亲笔信，交给葛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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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内保存许多珍贵文物。如，道光皇帝赏恤三总兵及阵亡将士诏令石碑、三总兵和先期殉国的定海知县姚怀祥遗物、历代清帝御笔题词以及相关资料等。）

 

（待续30）

 

凌台兄：

备悉丧居痛切，特表吊慰。

定海陷落，夷势猖獗，殊堪发指。此时用人之际，而大将、能将、才将世不多见，想仁兄曩以卫霍之雄材，受范、韩之重寄，是轶乎能将、才将之上而居于大将之列者也。且与弟共受皇上重恩，自必同深切齿。志在杀贼，万望吾兄效古贤者墨絰从戎之义，迅来镇海会商战守机宜，，得所遵循，则幸甚，弟不日即将奉请吾兄一事入奏，如启行有日，希先赐回音，以解悬悬，归楮不胜盼望于之至……

　　　　　　　　　　　　　　　乌尔恭额

道光二十年六月十四日

 

葛云飞看完信，仰天长叹：“万恶的逆夷，猖狂到如此地步，那些当大官的事先不作战备，临敌又犹豫不前，贪生怕死，是国家的罪人！”

宋大寅又婉言劝云飞赴任，说：“疾风知劲草，路遥知马力，朝廷危难时刻，是大人施展报国大志之机，在下还望大人听从抚军之命。”

葛云飞说：“我无时无刻不思报国，但如今父丧丁忧未满，如要离墓出山，还得禀明母亲。”

葛云飞领着宋大寅与随从离开墓地，沿着一条两旁长满红蓼、蒿草的泥路，绕过一个山嘴，来到溪畔一排瓦房前的一块空旷的晒场上。只见一个青年，长得粗壮雄伟，英气勃勃，头裹青丝绸壮士巾，正舞着一条枪，恶蟒滚地，玉女穿梭，一招紧似一招，银光道道，流星点点，练至绝妙处，猛一抛枪，骤地一个猛虎过涧把枪接住，气不长出，面不改容。宋大寅看得出神，连声叫“好！”

葛云飞唤道：“以敦我儿，山阴县宋伯伯来了，快来叩见！”

那青年弃枪在地，大步走过来，向宋大寅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瓮声瓮气地说：“小侄叩见宋大人！”

葛云飞对宋大寅说：“在下长子以简，习文，出仕在河南，这是我次子以敦，学武，听到英夷杀进定海，气得嗷嗷叫，恨不得立即赶去拼一场哩！”

宋大寅赶紧将葛以敦扶起，只见以敦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浓眉大眼，显得粗犷刚勇，便连声夸赞：“真是将门虎子。”

云飞带着宋大寅和亲兵，走过溪边两旁栽着黄杨的数百米长的幽径，进入石库门，里面是个三合院。云飞引宋大寅进入厅堂，叩见与妻子金氏一起裁衣的张太夫人，把乌尔恭额请他出山的事情说了。

金氏听了说：“百善孝为先，夫君丁忧未满，还是守墓尽孝道为好！”

张太夫人却大义凛然地说：“贤媳，此言错矣，国家待云飞不薄，此事不必多议，自古忠孝难两全，云飞父亲生前谆谆告诫，国之忠臣，即父之孝子，国家有难，为臣子者岂能袖手事外？”

葛云飞跪地说：“孩儿聆听母亲教诲，甘愿为国粉身碎骨！”

在当时社会，一位总兵级官员，墨絰从戎，夺情起复，于国于家都是一件大事。于国，要奏明皇上，得到皇帝批准；于家，必须祭告作古先人。张太夫人即命云飞在灵堂的父亲遗像和牌位前摆起香案。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张太夫人、云飞等依次站立。

张太夫人点亮蜡烛，捧着三支清香，祈祷：“夫君，你的儿子要告别你上战场了，请你的英魂保佑他旗开得胜吧！”

沐着荧荧烛光，凝望着香烟袅袅而升缕缕缭绕的父亲遗像，云飞泪珠盈眼恭恭敬敬地拜跪一番，禀明情由：“父亲，国家有难，儿要为国尽忠，等杀退英夷后，再来尽孝心。”

然后，葛云飞研磨了一大盆墨汁。

张太夫人再次拜告葛凝斋遗像：“夫君，我要为云飞墨染衣绖了，将他丁忧之伤悲，激励为杀敌之豪气！”

金氏含着泪水，帮葛云飞脱下身上的白衣，解下腕上的麻绖，张太夫人亲自动手，将衣、绖一一染黑，抚着云飞的背深情地说：“儿呀，穿上衰衣，系上墨绖，父亲之魄就护着你去歼灭贼寇了！”

葛云飞跪着从母亲手中接过衰衣墨绖说：“孩儿决不辜负母亲的期望，让父亲含笑九泉！”

葛母命云飞明日起程，赴海疆为国效力。

宋大寅见此情景，心情异常激动，临别向太夫人深深一揖，含着泪花说：“好个深明大义的贤母，有这样的母亲才有这样的儿子，从古至今，不多见啊！”

宋大寅能不感动吗？只要想一想葛云飞一家当时墨绖从戎是何等坚毅的意志与高尚的精神境界，谁的心灵便会震颤，泪水便会盈眶.

是的，张太夫人和葛云飞是伟大的。

张太夫人无疑是爱国母亲的典范，母爱是世界上最深沉的爱，儿子的毫发都牵挂在母亲心上.她的伟大在于祖国有难时知道轻重，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优秀的儿子。

葛云飞是光耀千秋的民族英雄，他的伟大在于视死如归，英勇赴国难。

葛云飞的爱国心是献身祖国的承诺，是一颗令人敬畏的爱国之心.

定海第一次保卫战那样的不堪一击，侵略者的“船坚炮利”和野兽般的疯狂，葛云飞不会不知，朝廷的腐败，国防的废弛，军队的无能，葛云飞也深有体会；朝廷对于失败者，尤其是对“失土”的守土之官惩处之严厉，作为一名本身便握有生杀大权的将领，葛云飞的心中也十分清楚，明知一切不可为，但葛云飞不避斧鉞，为天地立心，为家国立命，他去了，而且去得那么坚定，那么认认真真地去履行当时历史条件下所能尽到的几乎全部天职，走向与日月争光，走向让后世的我们扼腕痛惜，以他闪光的人生，在历史上，在人民心中树起一座永遠不倒的巍峨的丰碑。

第二天早晨，彻夜难眠的金氏忙着为葛云飞整理好行装，拿来针线一边缝葛云飞外衣的一个松动的扣子，一边对云飞说：“夫君，你要保重，为妻过年等着你同桌吃素炒豆腐的团圆饭……”说着，说着，不禁一串泪珠扑簌簌流过脸颊，地上湿了一片，泣不成声……

葛云飞宽慰妻子说：“夫人，你放心，云飞一定高奏凯歌回家，家里的老母亲，就靠你悉心照顾了。”

云飞又去祭扫父亲坟墓。

别乡陪觉乡井亲，路过村前的那口井，云飞不禁驻足井边，探身望着绿苔森森的井壁下的一泓碧水，是大地无私奉献的乳汁，化作了自已身上血呀！云飞深深一鞠躬，感谢乡井哺育之恩.

云飞到了父亲墓地，他细心地拔除了墓穴周边的几茎狼鸡草和茅草及野藤，又将墓坛扫得洁净如镜，跪在墓前的石阶上伏地叩了三个头：“父亲呀！儿子向你告别了！”

云飞从墓阶站起来，凝望着故乡的山山水水，不禁心潮澎湃，思绪万千。那个坡是儿时采野果的坡，那条河是儿时学游泳的河，那块草地是儿时放风筝的草地，生我养我的故乡哟，我就要离开你了，这一别，不知何日还，故乡的山山水水呀，云飞多看你几眼，你也多看几眼云飞吧！云飞情不自禁地俯身墓前亲吻了一下乡土。

云飞从父亲墓地归来，向母亲跪别：“恕儿子难尽孝了！”

张太夫人扶起云飞说：“孩子，你放心走吧，以国事为重，不要牵挂家。”

此时，葛以敦“咚”地跪在云飞面前说：“爹爹，带孩儿一起去杀贼吧！”

云飞点点头说：“好，你有报国之志，就跟爹爹一起去建功立业吧！”

山头埠响起了一串急疾的马蹄声，葛云飞父子和随从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奔赴镇海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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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忠祠天井朝南竖有汉白玉御旨石碑，碑题：著给予定海镇总兵葛云飞等三总兵以恤典事上谕。）

 

（待续31）　　　　

 

17、刀下留人

1840年7月16日

镇海大营飘展着几面疏疏落落的战旗，士兵们的脸上显露着惶惑的神色，营门外笼罩着恐怖的气氛。

定海溃兵三五个串起来，一组又一组，被粗粗的麻绳子綑缚着，押进左边的一间营房。二十多名清兵被推上大浃江边的校场，每人背上都插着一面亡命牌。

哭丧般的号筒“呜呜”响起，兵弁们抬来一缸烧酒和一箩馒头，依次送断命饭，灌迷魂汤。处斩的清兵见大限已到，有的怨气冲天，号哭长叹，有的索性唱开小戏大曲，哭声、笑声、呼叫声、咒骂声汇成一片，分不清是悲、是喜、是哀、是怒。游击张绍廷，摇晃着高大的身躯，黑脸上滚着汗珠，睁着铜铃般怒目，扯开被锣般的嗓子喊着：“哼，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定要算清这笔冤枉血债！”骑尉蒋显春义愤填膺，仰天长叹：“老天爷，你睁睁眼吧，我是血性汉子，投军是为报效国家，咋会成刀下的冤死鬼？”

镇海城的老百姓，早早地涌聚到招宝山上，有的后生家甚至爬到广场的墙头边，周围民房的楼窗口也都密匝匝地挤满人头，遥遥观望，有人轻声地议论着：“这些后生白丢性命，真可惜！”

……

大峡江边士兵们也窃窃私语着：“唉，这些定海兄弟真倒霉，吃了败仗逃散，本想来镇海投军报国，反而吃刀子，早知道这样，还是躲在家里避过风头，留条小命抓鱼捕虾做小生意好！”

……

士兵群里不时飘过一片片轻轻的叹息声。

“午时——三刻——已到——”旗牌官拉出老长老长的吆喝声，监斩官正要挥手发令处斩兵校时，忽地广场外响起洪钟般的响亮大喝声：“刀下留人！”

这一喊，顿使法场内外鸦雀无声，一道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一列绝尘而来的马队，为首的一匹黄骠马上，骑着一位五旬开外，身穿黑色衰衣的将领，脸庞清瘦，两道浓眉凝聚刚毅之气，双目炯炯有神。他跳下马，沿着人们闪开的路大步走来。

士兵们见了小声地惊呼着：“哦，定海总兵葛大人来了！”

张绍廷和蒋显春闻声抬起头来，眼睛发出异常兴奋的光亮：“嗬，葛大人！”

被捆绑闭眼待死的定海溃兵象干蔫的草叶洒上了甘霖，一一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齐刷刷地跪倒地上叫喊：“葛大人，冤枉啊！”

葛云飞听了定海溃兵申述，知道他们吃了败仗不甘心，投奔镇海大营，欲与英军再拼搏，谁知上司要以逃兵罪论处。默默地瞅着一个个满脸冤屈的定海溃兵，葛云飞心头热血奔涌，转身向大营走去。

这时，监斩官迎了上来，双手抱拳：“处斩定海溃兵是余军门的命令，将军不必费神了！”

葛云飞听了剑眉微微一挑说：“随我一起去见大抚、军门吧！”，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监斩官急步向营内走去。随着一声传报，浙江巡抚乌尔恭额、提督余步云与当地官员一齐迎了出来。

葛云飞参见二位大员，乌尔恭额忙趋步上前将葛云飞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云飞清瘦的脸庞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两道剑眉和高耸的颧骨蕴藏着一股沉着、坚毅的英雄之气。便以慰问的口气说：“将军效古人墨絰从戎之义，一心为国，来得如此迅速，忠勤可嘉！”

葛云飞听了称谢道：“承蒙大人慰勉，卑职不胜惭愧，当以勤补拙，不负大人厚望，今有一事急求！”

“何事？请讲！”

“请大人发令，释放问斩的定海溃兵！”

早怀与英夷乞和之心的余步云听了心头猛地一震，摇一摇头说：“逃兵误国害民，按律该枭首示众！”

葛云飞向余步云躬身一揖说：“军门大人，属下认为处斩定海溃兵，似为不妥，定海之败，责任在将领指挥失误，而兵勇并无死罪。兵勇投营报国理应嘉勉而不该惩罚。”

余步云早有投降乞和之心，他听了葛云飞的话翻一翻金鱼眼，语锋一转说：“定海失陷后这批溃兵伙同悍民，挑衅闹事，骚扰洋人，若不严惩害群之马，日后恐将危害大局。”余步云所指的大局显然是日后与英军和谈之局。

葛云飞略带激愤语气说：“大人此言差矣！英寇占领定海后，见钱抢钱，见物抢物，掘坟盗宝，遇到女眷，即掳至军营蹂躏，定海军民无不切齿，岂有不反抗之理？”

“释放溃兵，对收复定海有何裨益？”

“定海旧部，熟悉水陆道路，又长于水战，贷其罪，而令其杀敌而自赎，必抗英而效死力，请大人思之。”

乌尔恭额点一点头说：“葛将军之言有道理。”

巡抚的官衙在提督之上，余步云见乌尔恭额点头，沉吟片刻，无奈传令释放处斩的溃兵。

大浃江边的广场上欢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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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碑反面碑文记载着道光皇帝认定葛云飞等三总兵为“忠节”，下谕旨追加提督府，以提督府身份厚葬抚恤，入昭忠神祠及全部牺牲将士的英名。）

 

（待续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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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招集旧部

当时镇海关兵不满千，器械全无，守御不备，人心恐慌，不少人纷纷背起包裹逃难，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治安秩序混乱不堪。乌尔恭额问计葛云飞。葛云飞坦率地分析形势陈述当今之计：“先言守，后言战。”乌尔恭额也赞同。

于是，葛云飞指挥士兵扼守招宝山、金鸡山与大浃江口岸，又组织巡逻队，见有抢掠民间财物的无赖之徒，擒住为首者斩之。改变了混乱的局面，安定了人心。

葛云飞又向乌尔恭额建议，在镇海关大楼顶上立一面大纛，收编定海溃兵：“镇海有不少从定海溃散逃来的士兵，隐身于民间和山林。因怕受处罚而不敢回伍，大人可广散告示，不究其罪，令其归营立功，士兵们必将感恩而同仇敌忾，英勇杀敌，这样立即能组成一支收复定海的动旅。”

乌尔恭额连连点着圆脑袋拍手赞道：“将军高见！”

葛云飞招呼定海溃兵回营的告示，贴遍了镇海城乡——

“夷匪入侵定海，殊可痛恨。然定海失守，在于将领先事不为筹，临时不能断，指挥失当，而士兵奋勇抗敌，精神可嘉。见告示请速归队，不仅不究过失，还将抚慰勉励……”

葛云飞法场刀下留人之举，已传遍镇海，定海溃兵见了告示，都有回队之心。招集定海旧部大旗一举，应者纷至沓来。刑场捡回小命的张绍廷，立即带领一百多人叩见云飞：“小人谢大人救命之恩，一定把定海旧部收拢来！”葛云飞扶起他说：“志士头颅为国落，好汉身躯为群裂，壮士不怕死吧。”张绍廷一听，不禁大声喊起来：“谁怕死？当时被糊里糊涂打散，我和弟兄们一直跟英兵斗呢！”不数日，原额千余人陆续回营，葛云飞衰服视师。

葛云飞严申军令：“自今以后违令者杀无赦。”大浃江口，排开一条条兵船，刀枪林立，战旗如云。

将士们黎明即起，至校场操练各类阵法，训练半月，废弛已久之营伍，骤一整顿，将士精神抖擞，顿觉旌旗为之变色。

一月后，葛云飞大阅兵，考核将校士卒的武技。

这天，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等带领兵校，来到教场，依次排列，葛云飞端坐将台上，三通鼓罢，鸦雀无声。

先试弓箭，葛云飞叫士兵设一箭垛，以百步为界。每人先射六箭，逐个记录成绩。射完后，优秀的射手再集中进行比赛，赢者记功。头名记一等功，赐神箭手“称号”。

有六箭三中、四中……忽见一青年军官出列，众人一看是骑尉蒋显春，剑眉星目，英武骠悍，他左手托泰山，右手抱婴儿，箭发似流星，“嗖、嗖、嗖……”，六发六中，场上官兵齐声喝彩。

蒋显春箭术不凡，云飞欣喜地夸奖，“好箭法，给他记功！”

“葛大人且慢，此功留给我！”众人一看，中营守备陆昌言跃马而来，奔驰中拈箭拽弓，箭箭皆中红心，众人赞叹：“飞马中的，应该记功！”

这时，队列中又跑出一个铁塔般大汉，见了那黑脸上钢针似的胳腮胡子，就知道是游击张绍廷，他用震耳欲聋的嗓子喊道：“葛大人，此功已捏在我手！”

只见张绍廷把箭垛移到大浃江边，跳上舢板，一手摇橹，一手拿弓，船到江心，约离箭垛百余步，他把橹夹在腋窝，仿佛海鸥侧翅，巡看天河爷苍穹，流星赶月摆星空，“嗖、嗖、嗖……”十箭齐刷刷紧攒在红心，全场喝彩连天。

“好！好！颠簸江涛的扁舟上发箭，箭箭中的，真是绝技！”葛云飞连声赞叹。

此时，刚巧一只苍鹰翱翔云霄，葛云飞不禁来了兴头，他站起来，拈弓搭箭，“嗖”地射去，苍鹰应声落地，场上轰地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葛云飞将蒋显春、陆昌言，张绍廷都记了功。

枪术比赛，最后剩下鲁平和葛以敦争魁。谁得第一名就冠以“银枪”称号，记一等功。锋利的尖枪是无情之物，恐有损伤。葛云飞命人拿来两根木棒，头系一个装满石灰的棉布袋，各人持棒互相点刺。

谁的身上点多谁就输。鲁平飞马挺枪，直取葛以敦，以敦也敏捷地还击，两人穿马灯一般你来我往，战了五六十回合，看鲁平身上，斑斑点点，好似满天星，看以敦只有腿上一点白。鲁平认输，葛以敦占了鳌头，从此，“银枪”小葛的称号就传遍了镇海大营。

最后，比刀法，身大力雄的张绍廷又夺魁，得了“金刀”美誉，他面露喜色，得意洋洋。葛云飞有意压一压他的骄气：“本镇与你比试一下如何？”

张绍廷素闻葛云飞刀术厉害，但没亲眼见过，也不禁手痒，就说：“愿向大人请教。”

葛云飞的刀法极为奇特，小时跟父亲学过剑术，将剑术的柔软飘逸和大刀的凶猛沉雄融化一路，刚柔兼备，神出鬼没。

两人拉开架式，张绍廷那把单刀，进退无常，刀口、刀尖、刀背、刀腕，皆为锋刃，劈、砍、刺、扎，防不胜防。葛云飞不敢怠慢，上架下护，风雨不透。三四十回合后，张绍廷渐渐不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见葛云飞手中仿佛不是一把刀，而是十把百把，刀锋轻游，飘若满天黄叶。

突然，云飞一个箭步，把刀拦腰砍去，张绍廷赶紧招架，云飞却“嗖”地把刀一收，电光石火，“噌”的一声，张绍廷帽子上那颗尖顶子落了下来。

全场发出的喝彩声，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张绍廷收刀施礼，说：“大人，刀术高明，卑职服输，我这个‘假金刀’也不要了，一等功也给大人记吧！”

说得将士们哄然大笑。

考核结束，操练勤奋，武功长进者记功奖赏，屡教不改、武技低劣的责以军棍，从此全营将士股栗，没有一个不下苦功练武，士气大增，盼望早日进军收复定海。

写到这里，心底油然飘起一片叹息：一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紧紧相连的，葛云飞生不逢时，如果换在岳飞、戚继光的全球冷兵器年代，也许能带出一支天下闻名、叱咤风云的“葛家军”啊！

我们不能怪葛云飞用落后的古代兵器和阵式训练士卒。世界上没有“无体独知之精”，物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物质是意识的根源，意识是物质的产物。生活在古典农业社会的葛云飞，不能想象以近代先进的散兵线与纵队相结合的战术和火器来操练士兵。那只有在大工业社会的热兵器时代才会形成那种意识。葛云飞只能用古代的阵式和兵器去操练士卒。

在鸦片战争抗英前线重要将领中，武进士出身的葛云飞是武科功名最高的一个。关天培和王锡朋是武举人；杨芳、余步云、陈化成是行伍出身，由士兵升至一品大员。从中可见葛云飞不论文化素质还是军事素质均是天朝武官中之佼佼者。日后，作为广州战备实际组织的杨芳，竟然听信巫师之言，闹过搜集女人用的尿罐去破英夷枪炮妖术的笑话。在女人的泌尿系统被特别地视为不洁的天朝，将军和巫师一同相信这里面道理，其间有着远远超越令人简单地斥为“愚昧”、“荒唐”的复杂的人类精神活动的哲理。而余步云在未来镇海之战中，对敌怀异心，摇白旗，更为华夏精神道德所不容。葛云飞与他们相比，真有天壤之别。葛云飞不信神鬼不信邪，始终脚踏实地备战，豪气凛然地对敌。

收复定海不是葛云飞一支部队所能解决的，钦差大臣伊里布陆续从各省调集军队，处州总兵郑国鸿、寿春镇总兵王锡朋也先后率队赶到镇海。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33.jpg：

 

（在御旨石碑后面的正堂上，供奉着用不锈钢做成的三总兵塑像，塑像正上方挂着“忠荩可风”匾额，是从浙江萧山所前镇三泉村葛云飞的正脊上临摹的，系咸丰皇帝1853年御笔。塑像两侧悬挂着“任事惟忠，决机惟勇”，“持躬以正，待人以诚”的对联。）

 

（待续33）

    感谢二位版主阅读。问好！

 

19、主事镇海大营

1840年7月20日，道光帝收到浙江巡抚乌尔恭额于7月8日发出的奏折，告知“英夷”三四千人已登陆定海。他不免大怒。由于前一段时间内收到的广东、福建的奏折，多称如何与英国鸦片船交战获胜。更由于林则徐6月中旬奏折，称清方火烧夷艇篷寮，英方实无能为的错误的敌情判断，使他误以为窜犯定海的“英夷”，不过是在粤、闽受挫的鸦片贩子，“藉势售私。”他在乌尔恭额奏折上的朱批说明，他此时并没有把英军这伙“区区小丑”放在眼里。因而对浙江文武“张皇失措”不满。他调曾在平定川楚白莲教、张格尔诸役中屡立战功的福建陆路提督余步云，入浙攻剿。

7月24日，道光帝再次收到乌尔恭额于7月11日发出的奏折。

定海失守，“英夷”进逼镇海口。此时，他似乎看出进犯定海的不是什么卖鸦片的英船，即命闽浙总督邓廷桢、两江总督伊里布各派水师援浙，以三省兵力合剿一处。8月6日，道光帝收到邓廷桢于7月21日发出的奏折，称其得知定海战况欲赶往浙江，但忧英军再犯福建，“转恐首尾不能相应”。道光帝将“督率”无能糊涂的乌尔恭额革职随营效力，命刘韵珂驰往浙江任巡抚之职。令两江总督伊里布为钦差大臣，前往浙江主持军务。

镇海成了清军抗英前线指挥部。

1840年秋天，江苏、湖南、安徽、福建、湖北等省通向浙江的大道上，尘土飞扬，肩枪擎刀的各路清兵，日夜风雨兼程，驰往镇海。

道光二十年八月二日，伊里布上奏折：“奴才前在江省曾调寿春镇兵一千二百名，令该镇总兵王锡朋统领在吴淞防堵，又令江西九江镇总兵李琦带兵一千名分驻镇江等处，以备往来策应，查寿春兵素精锐，王锡朋又久历戎行，晓畅军务，深堪倚赖。现在吴淞防守严密，夷船不敢闯入，且有九江镇兵可以移驻，寿春镇兵自可调到浙省应用。奴才已扎饬王锡朋带兵来浙，全力堵御，将来陆路进兵之际，即将此路兵派为前敌，以收冲锋陷阵之效。”

伊里布所点的王锡朋，确实是一员“久历戎行”的勇将。

王锡朋，字樵慵，顺天府宁河县（今天津市）人。青年时雄武而有侠气，嘉庆十三年（1808年）考中武举，进入部队，属于科班出身的军人，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中国大半土地，从北方大漠至南方绿野都有他号旗飘展、跃马挺枪、所向披靡的英姿。

几十年里，他自千总擢升至总兵。

他相貌温厚，言行文质彬彬，回家探亲，穿着寻常老百姓的布衣袜履，一派儒风，仿佛是个乡村私塾的学究先生，可他一到战场上即电闪雷鸣，豪勇无比。

接到伊里布通知的当天（八月三日），寿春镇总兵王锡朋便带领标兵1200名，由宝山起程，赶赴浙江。

王锡朋至镇海，另一支准备收复舟山的陆军——浙江处州镇总兵郑国鸿带领的1500余名士兵，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郑国鸿时已年逾花甲，头发早就染满了风霜。在国难之秋，老将军义无反顾地奔赴前方。

郑国鸿字雪堂，湖南凤凰厅（今溆浦县江口镇岩坪村）人。他年轻时原本不是军人，天资聪颖。求经学史的成绩也很不错，著有《诗经疏义》、《苑经括首》、《易学崇源》等书。因为官拜千总的伯父郑廷松不幸在战斗中阵亡，依照当时的惯例，没有子嗣的伯父之爵位，便落到这位侄儿身上，之后，郑国鸿就以云骑尉的荣誉武官身份投入军旅。

入伍后，凤凰厅同知傅鼎督兵边防，叫他一起筹谋画策，屡立战功，提升为永绥屯守备后，又擢拔为副将。湖南总督裕泰认为郑国鸿是个难得的人才，竭力保荐。道光二十年，由宗庆协副将升迁处州镇总兵。上任不久，赶上了英军攻陷舟山，浙江巡抚乌尔恭额素闻郑国鸿的兵骁勇善战，便将他作为进击舟山英夷的武装力量调至镇海驻扎。

至此，定海、处州、寿春三镇总兵会师。

“千秋鼎峙汗青名”，演出定海抗英保卫战的这出惊天动地壮剧的三位主角联袂登台亮相了。

因为寿春、处州兵多是内地人，骑马娴熟却不习惯乘船。两位总兵便租用民间舢板，让士兵驾驶，在大浃江上经受风浪颠簸，以便适应渡海征战，士兵战斗素质大大提高，士气也日益高升，郑国鸿、王锡朋先后被任命镇海诸军之翼长，协助兵营主事处理军务。

1840年8月25日，道光帝谕令定海镇总兵即著葛云飞署理。10月1日，葛云飞在镇海军营接印视事，主事镇海大营。

葛云飞踏勘镇海地形，大浃江由宁波流至镇海县城时，大体是由西向东，快到出海口时，折为西南向北，江口的两端，各有一座山，西面是招宝山（康熙年间宁波对“番舶”开放，由候涛山改名，意在招外洋之宝），山上有威远炮城（明代防倭始建），东面是金鸡山，江面宽约1000米。由于当时河道未如今日疏浚，水浅滩多，岸亦积有淤泥，宽以里计。

葛云飞向伊里布陈述了镇海的防御部署。

在招宝山的威远城驻兵设炮，并在该山的西麓和南麓另设置沙袋炮台，在该山背后紧靠县城北墙的勾金塘，建炮台一座。

在金鸡山麓建筑石炮台，在该山东北方向建造土堡，架设大炮，并在山顶建军营，驻兵策应。

沿大浃江两岸筑土城，长二里许，高可隐身，每隔三四尺设一穴，以施枪炮。

在大浃江口层层插钉，填塞块石，密布大杉木桩，并周置木排、竹筏等项，使河道变窄，以防英舰蓦然闯入。在港内设火攻船30只，十六桨快船及车轮船20只，大小渔船60只，为作战时追截、瞭探、策应之用。在县城东南的拦江埠，两岸各设炮台一座，以对付窜入港内的敌舰。

在镇海县城的北墙上厚集沙袋，以御敌炮。

葛云飞在巩固镇海防御的同时，又大刀阔斧整顿军纪。

葛云飞具备节制大部队的才干。

当时镇海兵员来自南北六省。清代的兵不像今日之军队整师、整团、整营地集中驻扎某一营地，除总督、巡抚自率的各标外，一省军事体制分提、镇、协、营四级，以营为基本单位，而当时的绿营中没有一个营不分驻汛塘哨卡的。也就是说，营以下部队没有驻扎于一处营房，而是数名、数十名，最多数百名分散在当时的市镇要冲等地。清军不是纯粹的国防军，而是同时兼有警察、内卫部队、国防三种职能，它的国防色彩最淡，警察色彩最浓。可以想见那样散布的队伍能有严明的纪律吗？

南北各省兵士们渗透镇海城，好像水在沙里不可制约地流散一样，一些骑兵，进了老百姓腾出来空房，看到马厩里容纳了他们的马足有余地，他们却仍然去占住相邻的，在他们看来是更好的房子。许多兵士占了几家房子，用粉笔在房子上写上了号，还和别的队伍争吵，甚至打架。有些兵士还没有住定便横行霸道地抢掠驻地财物，当地居民心惊胆颤，苦不堪言，他们争着邀请军官们到自己家里去住，希望借此避免骚扰。

葛云飞是治军严整的著名将领，伊里布便发给令箭一支，叫葛云飞整顿那一批乱糟糟的队伍。命令至镇海的各省兵勇及带领之将官、头目一并受葛云飞节制，违令者按军法处治。

葛云飞以身作则，治军素严，行军扎寨，不损百姓分毫。在黄岩镇标中营任守备时，一次，一卒偶然取老百姓一个芋艿头，便受到鞭子责打，立即命令他归还主人。因此，云飞所率领的队伍一向秋毫无犯。葛云飞严谕所部不准骚扰老百姓，在镇军营门口高悬“王命旗”严令：“无事出此一步者死！”于是，部下不损老百姓一草一木。

葛云飞受命主事镇海大营，严令各标各营士兵不许骚害百姓。他挑选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的士兵组成巡查队，由张绍廷、蒋显春、葛以敦率领，日夜逡巡值哨，，不管是谁，若故意违犯，一律拿解大营审处。

葛云飞执法如山。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34.jpg：

 

（三忠祠西厢房为文史资料室。室内陈列着三总兵遗像、遗物等。东厢房是书画室，展出省内外著名书画家为三总兵而作的书画作品20余件。）

 

（待续34）　　

 

20、执法如山

夏季衰萎了，招宝山上的树枝在大浃江吹来的寒风中颤动，黄叶洒落犹如风雨飘零，“泠冷七弦上，静听秋风寒。”那梧桐的落叶，又硬又脆，宛如一张张金箔飞舞在空中，着地铿锵有声。

那天，葛云飞带领几名亲兵，去巡视大浃江。忽闻空中传来一声雁鸣，葛云飞抬眼一望，只见一头孤雁，一边缓缓地飞，一边嘎嘎地叫，凄厉的叫声里饱含着失群的孤单和寻伴的急切。葛云飞望着那个黑点渐渐远去，心头不禁涌起一股辛酸味。定海失陷，多少温馨的家庭离乡背井，使镇海城周围庙宇凉亭都住满了难民，承受冷风苦雨煎熬啊！

既要整饬军纪，又要维护民众安宁，葛云飞肩上的担子，多么沉重啊！

葛云飞巡视到镇海县衙右侧，忽闻前面传来一片喧闹之声。葛云飞循声过去一瞧，见一名衣着华美的“戈什哈”正在强抢一名渔童手里的一串活青蟹。

“操你娘，老子来镇海卖命，”抢蟹的“戈什哈”瞪着眼睛，抖动着胡须凶巴巴地说，“吃你几只蟹开开胃口，是瞧得起你，付什么鸟钱，你再叫喊，当心老子收拾你！”满语“戈什哈”是指大臣的贴身护卫人员。就是今日保镖。那个抢蟹的家伙名叫傅库尔。先前跟随浙江巡抚乌尔恭额，近日不知为何又投到了钦差大臣伊里布手下，像条狗似的在马前鞍后效力。那渔童只十二三岁，头发黑而硬，在头上竖着，像一只鸟窝，脸色苍白，柴棒似枯瘦的小手拼命拉着那串蟹，悲伤地瞅着“戈什哈”哀求：“军爷，我们一家从定海逃难来，饿了好几天，妈妈生病，今天好不容易在泥涂上捉了几只青蟹，想换点钱，给妈妈治病，军爷，你可怜可怜我吧……”

“哼，管你什么换钱治病！”傅库尔瞅着渔童恶狠狠地说：“你不放蟹，老子一脚就踏你个稀巴烂！”

“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小渔童怎肯放掉那串蟹，那可是给妈妈活命的蟹呀！

傅库尔圆睁双目，猛地抬起一条腿，毒辣地踹下：“小子，你到阎王殿去咋呼吧！”

“哎呀，妈呀！”小渔童咚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身子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

围观的人们谁也没想到傅库尔突发兽性，见出了人命，吓得毛发悚然，怒气填膺而不敢抗争。

“呸！”那“戈什哈”向小渔童吐了口唾沫，拾起那串青蟹，大摇大摆地向宪辕衙门方向走去。

“站住！”定海难民流落镇海已够苦了，你竟敢视难民生命如草芥，葛云飞怒火直冒，命令亲兵擒住那“戈什哈。”

“噢，葛大人，管你什么事？”傅库尔毫无惧色，还昂着头，挺起胸，傲气十足地说：“你要看清楚，我是钦差手下护卫！”

“不管你什么身份，就是天王老子夺蟹踢人致死，就该偿命！”葛云飞双目凛然逼视着傅库尔说，“大军云集，不严惩你这种军痞，岂能保境安民？”

“夺蟹，夺蟹又怎么？踹死一个穷小子又怎么？”傅库尔摇晃着脑袋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横蛮相。

葛云飞向亲兵传令：“取实证据问斩！”

喧哗声惊动了镇海知县叶坤。他出了县衙，见葛云飞的亲兵捆绑钦差大臣的“戈什哈”，吓得脸如土色，急忙过来向葛云飞躬身行礼：“葛将军息怒，是不是将他解送钦差大人处置？”

葛云飞怎会放过这个杀一儆百整肃军纪的好材料。

“不！”葛云飞断然拒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戈什哈’身为朝廷大员亲随，强抢民物，致丧人命，理应重惩。何必麻烦钦差大臣。”

惟恐落叶砸破头皮的叶知县，见劝不住葛云飞，便暗地差人禀报伊里布。

果然，伊里布派使者说情驰救：“将军，请宽恕傅库尔。”

葛云飞一点面子也不给，对使者说：“葛某奉尊公之命，统御节制各军，如果军法不严，不但军队无以驭，而且坏国法徇私情会辜负尊公委任之意。对亲近者执法严最能服众，请谅解。”

“可否免死？”

“不，故意杀人，理当偿命！”

使者见说不动葛云飞，只得回去复命。

钦差的使者一离开，葛云飞便当机立断，取证画供将“戈什哈”押赴刑场。

被五花大绑插上“斩决牌”的傅库尔，此时才感到葛云飞的厉害，他再也不敢骄横了，不住向葛云飞求饶：“大人饶命，在下错了，请饶我一命，来日必定报答……”

葛云飞不为所动，毅然挥手下令：“行刑！”

刑场周围聚集起闻讯而来的上千名百姓和士兵，议论纷纷。

“好厉害，钦差大人的护卫也敢斩！”

“为了阿拉老百姓，葛大人什么都顾不得了！”

“无私无畏，谁不钦敬呀！”

“执法如山，老百姓不再遭兵祸了！”

……

大浃江边响起一片感叹声。

行刑者的刀光一闪，一颗罪恶的人头落地，冤死的孩子含笑九泉。

钦差的使者复命，伊里布击着桌子，仰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左右说：“你们都要小心，葛总兵铁面无私，执法之坚，犹如金石，若犯法，我也不能动摇啊！”

自此，镇海各军震栗，不敢胡作非为，居民才过上平安日子。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35.jpg：

 

（图为当年英远征军海军司令佰麦致定海县令姚怀祥，威逼献城投降，否则即行开炮攻击的最后通牒·译文·）

 

（待续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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