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道歉想到的(原文无题)
匡卫群:刘、宋道歉并非第一次,07年“知.名校.友”风.波之后,《记忆.》曾刊发过她们的道.歉信;叶、冯二人对“八.五事.件”的调查材料也在网上流传很久,我写《食指》时曾经反复读过。所以,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些评论。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我看到的评论文章中,负面声音似乎更多些。有说是“官.二.代的政.治做.秀”,有说是“拿文.革挑事,往毛.身上抹黑”,有的说“若受.害.者缺席,道歉真的没用”;还有更甚者,说是“那些拿了美.国绿.卡的人,唯恐中.国不.乱,刻意撕裂族群,为了自己和既得利益集团的私.利,充当反.毛打.手”。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道歉行动,竟引发了如此波澜。
中.国的“强.人字典”里是没有“道.歉”二字的。自古以来,只有蒙.冤屈.死的大臣,没有罪.己道歉的皇.帝。大臣洗.冤,可以平.反昭.雪,可以厚典抚恤,可以杀个秦桧顶.罪,唯独皇上不可以道歉。平反是“皇恩浩荡”,道歉则“寡人有错”;君.权天授,天子是不容有错的。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哪怕错得血.流成河,饿.殍遍野,也不能道歉认错。鲁迅说过:“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多么鞭辟入里!
幸好,中国.人还讲“良.心”二字。天下父.母教育子.女时,都会说损坏了别人的东西要道歉,要赔偿;损坏一物尚如此,损坏一条生命呢?难道连歉也可以不道吗?其实,向文.革受.害.者道歉的人并非只有刘.进、宋彬.彬,很多同学都向老师道过歉。九十周年校庆时,我在《我的高二三班》回忆录里,也曾为批右.倾回潮时,自己给英语老师写大.字.报的事向她道歉。为何别人道歉都风平浪静,唯独刘、宋道歉就引来轩然大波,甚至扯到“充当反.毛打.手”呢?
我想,原因可能有三。其一,她们有高.层领.导的家庭背景,属“官.二.代”,而现在一提“官.二.代”,就让人想起薄瓜.瓜,想起“我爹是李.刚”,绝对贬义词;其二,卞校长是北京第一个被学生打.死的校领导,师大女附中在北京女子中学里又是首屈一指,最好的女校第一个打.死校长,“谁是凶.手”的话题无疑成了“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其三,宋彬.彬八一八天.安门献.袖章,从此“宋要.武”的大名风传宇内,而名.人向来是炒作的热点,何况是恶.名。有这三条在,被炒作、被关注是难免的;也正因如此,她们的道歉比常人更难,需要更多的勇气和良知。
校长之死谁是凶手?九十周年校庆后,我遍寻资料,梳理过程,最终感觉它和文.革许许多死难事件一样,是个无头案。要说谋.杀,只能说它是一场“官方谋.杀”。若无文.革,她不会死;若工作.组不定她“四.类干.部”,她不会死;若工作.组不撤,她不会.死;若市教.委在八五当天加以援手,她也不会.死。高.层斗.争一环扣一环地将她陷入绝境,刘、宋在某个环节起了一些作用,有偶然性,非决定性。
至于八.一八献.袖.章,当时光荣之致,谁人不想?宋既不知毛会说要.武嘛,也不知自己会被改名宋要.武,更不知此后会以一名而害天下,因此责不在宋。我想,毛说“要.武嘛”其实是想幽默一下,本意大概类似“不爱..红装爱武装”那句诗,未必有什么深谋远虑,未必就是想鼓励打.人杀.人。只是领袖幽默之言,到下面就成了支持暴.力和武.斗的圣旨,酿成大祸,这大概也是毛所没有料到、却必须担责的,因为他是一国.之主。
对“红.八月”的死..难者来说,最该道歉的,是文.革的决.策者,可这很难。中国向来“为尊者讳”,尊者无尊,国家大.乱;国家不能乱是大道理,因此不宜“大道歉”。可缺了大道歉,小道歉就软弱无力。章诒.和曾写过一件道歉的事。一天她接到师.大女附中同学、林.彪的大.女.儿林晓.琳的电话,晓琳说:“你的书(指《往事并不如.烟》)我看了,心里非常难过,非常痛苦。我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你——我的父.辈对不起你的父.辈,我们共.产.党对不起民.主党.派,我们共.产.党对不起所有的受.害人,对不起所有知识分子,更对不起所有的老百姓……”。章诒和写道:“一连几个‘对不起’,从没听见过的‘对不起’,像层层细浪拍打、湿润着一颗衰老干枯的心,我呜呜地哭了,晓琳也咽声而泣。后来,我们各持话筒,默无一语,只有哭泣,哭泣。”默默哭泣,既有感动,又有无奈。
我想,对于道歉之事,也要有一颗平常心,不必过于纠结;道歉可以化解怨恨,放下包袱,但更要紧的,是对浩.劫的反思。如今的学子肯定搞不明白,当年那些前辈校友为何如此狠.毒?更搞不懂为何连国.家主.席都不能自保?作为亲历者,弄清文.革成因,促进体.制改革,是天降大任于斯。刘.进的道歉中有四点反思,谈到当年教育的失误,比如领.袖崇.拜、等.级观念、血.统论等等。她第四点说:“八.五悲.剧是政策和运动高于宪法的悲.剧。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任何个人或团体都不得超越,生命才有保.障,人民才有安.康,国家才有安.定。”我认为这条说得非常好!建.国头三十年执.政.党失.误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以人.治代替法.制,以“圣言”代替法.律,党.在法.上,党.比法.大。文.革结束三十多年了,还会出现把辖区当“家.天下”的薄书.记,可见人治之顽固,法.治之艰难,政.治体.制改革之任重道远;道歉或许只需一次,反思和改革则要持之以恒。
这正是我对前辈校友们的期望,而我们后辈校友也效仿前辈,承担起我们应尽的责任。前年我写过一篇感想《记忆的起点》,现引最后一段作为结束:
“作为73年才入校的晚辈校友,我对66年母.校发生的事情无权置喙。但我以为,正是为拒绝遗忘,老三届校友们才将卞校长的铜像竖于校园。这并非是以一座铜像推卸掉揭露一场血.案的历史责任,应对血.案负历史责任者不在校园,而在中.南.海。历史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是高居神.坛的领.袖,还是匍匐在地的众生,无论她是卞仲耘,还是那个玉华台饭庄的姑娘,或是那些曾经整.过人又被别人整.过的红.卫..兵们,他们在历史的记忆中都会有相应的位置,而那位置的坐标就在人.民心里!但愿我们每个人在历史的记忆中,都能够光明磊落地从起点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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