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五色土 栏延河水 → [分享]延长插队知青征文遴选稿件摘编


  共有43493人关注过本帖树形打印复制链接

主题:[分享]延长插队知青征文遴选稿件摘编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1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0 15:42:00 [只看该作者]

(接上)

    有一天张永到大队去玩, 晚上回来时抱来了一只小狗。张永说, 那家社员的母狗下了一窝崽子, 自己养不起, 给别的社员也没人爱要, 说咱们北京学生喜欢狗, 非给我一只。在北京很少见到狗, 更别说养狗了, 所以我们都很高兴。这小狗全身都是黑毛, 只有鼻子尖儿和四个小爪子头儿是白色的, 可能是刚断了奶, 路还走不大稳, 像鸭子一样, 摇摇摆摆的, 憨态可掬, 特别招人喜爱。我们煮了点儿棒子面粥, 吹凉了喂它。小狗用稚嫩的舌头添了几口就不吃了, 可能是不饿, 或是还惦记着吃母狗的奶。

    我从饲养室抱了些谷草, 在我们住的窑洞里灶火疙痨旁边柴堆上铺了个窝, 把狗抱进去, 捋了捋它的毛, 说声晚安, 我们也就赶紧上炕钻被窝睡觉了。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儿, 累得要命, 巴不得早点儿休息, 而且陕北的春天还很寒冷, 晚上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不早点儿睡觉, 傻冻着干什么。

    正在我们似睡非睡的时候, 那条小狗不安分起来, 先是把它的窝弄的嘎吱嘎吱的响, 接着嘴里哼哼的叫唤, 在阶地上来回走, 还拿爪子挠门。

    从狗一开始闹, 我就被吵醒了, 不过我不言传, 看看他们几个做何反应。

    终于广厚忍不住了: “怎么回事? 这狗? ”说话瓮声瓮气, 有点儿感冒。

    尚勤立即接碴儿: “可能它想撒尿。”

    张永也不闲着, 出主意: “得把它放出去。”

    于是广厚下命令了: “新建, 辛苦一趟, 你那儿下炕方便。”

    头儿发话了, 不得不照办。打开窑门, 一股寒气灌进来, 我打了个激灵。尚勤不知是养过狗有经验还是能通过第六感官与狗沟通, 他还真猜对了。门刚开了个缝, 狗就拽拽的窜出去了。我把门关上, 站在那儿等狗回来再给它开门。等了半天没动静, 冻得我直哆嗦。

还是广厚仁慈: “得了, 别等它了! 让它外边呆着去吧, 正好给咱看门。”

    我如同听到特赦令一样, 两步就窜回了炕上, 比那条狗利索多了。钻进了热被窝,浑身上下立马舒服极了。这真是久旱的禾苗最知雨露的甘甜, 阶地上挨冻的人最爱被窝的温暖。       

    黑洞洞的窑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没过多一会儿, 心宽体胖的张永可能是睡觉姿势不对窝着脖子了, 打起了呼噜, 从而把这寂静打破了。然而更烦心的事还在后面, 伴随着张永鼻腔里发出的毫无规律的拉破风箱似的怒吼, 又掺杂进一缕从狗的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和狗爪子挠门的声音。这几种声音混合成的交响乐, 我相信没人爱听。合奏了一会儿, 前者的音量消沉下去了, 而后者却越演越烈, 终于使交响乐变成了独奏。

    “这狗真讨厌! ”广厚说话还是瓮声瓮气的。

    “得把它放进来, 别冻死了。”这回尚勤出主意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躺着说话就更不腰疼了。

    得了, 主动点儿吧, 别再等到头儿下命令。我下炕去开了门, 那狗马上就挤了进来。我把狗拎起来, 扔进狗窝, 骂道: “老实呆着, 再瞎闹抽你狗日的! ”

    已经不打呼噜的张永忽然噗哧一笑, 说: “这话不能算骂人。”       

    尚勤在黑暗里也笑了, 纠正说: “应该说这话不能算骂狗。”       

    广厚没心思开玩笑, 他还处于病态: “赶紧睡吧, 都是这狗给闹的! ”

    一切又回归于寂静。我被折腾了两次,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又怕那个交响乐再演奏起来, 所以特别想快点儿睡着, 可越想快入睡, 就越来精神, 脑子里老是转悠着这条狗。现在我对它的印象坏极了, 觉得它是成心折腾我们。刚才我怎么能觉得它憨态可掬呢? 其实一点儿都不可爱! 这条狗就象阶级敌人一样, 对我们充满了仇恨。它是用这种手段不让我们休息好, 从而达到它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破坏毛主席伟大战略部署的目的。我为自己这么快就提高了无产阶级觉悟而兴奋不已, 于是就越发睡不着了。那么对这个已经露出狐狸尾巴 (实际应是狗尾巴) 的敌人怎么办? 把它撵走! 对, 《列宁在十月》的电影里, 革命导师列宁就是这么教导我们的。明天早上上工的时候, 拎着它, 扔到山沟里去! 又一想, 不行, 狗的鼻子特灵, 你把它扔了, 它还会闻着味儿跑回来, 继续捣乱。那宰了它? 这到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但不能一下子实行, 还是要先给出路。给出路是党的一贯政策, 就如同现在党对我一样(我是走资派的儿子,可教子女)。如果这条狗从现在起幡然悔过, 老老实实, 就对它既往不咎, 并且还给它饭吃。如果它不思悔改, 顽抗到底, 还胡闹乱叫, 那明天一定宰它, 叫它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 宰了以后还不能埋了, 得把它吃掉。从来没吃过狗肉, 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好长时间没吃肉了, 明天拿它开开荤。管它好吃不好吃, 反正是肉就比窝窝头强。我就这么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脑子开始迷迷糊糊了。       

    忽然, 一阵呜咽声把我惊醒, 我一听, 又是狗在叫唤。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我的脑门: 好狗日的, 真要顽抗到底呀! 看来愿意抱着花岗岩脑袋见上帝的不只有人, 还有狗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明天一定对它执行死刑!        

    躺在炕上的四个人谁也不言传, 跟狗耗上了, 看谁能耗过谁。       

    但是, 这会儿狗的耐性比我们大多了。开始时是呜呜咽咽, 到后来简直就是嚎了,而且极其凄惨, 就好象有人捅了它一刀似的。还拿爪子拼命的挠门, 大有“不克厥敌, 战则不止”的架势。闹得我们心烦意乱, 怒火万丈。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终于广厚拍炕而起: “把狗日的给扔出去! ”他的感冒楞被狗气好了。

    尚勤是浑身上下哪儿都不疼, 出主意说: “开开门, 把它扔到沟里去! ”       

    我把我刚才的想法拿出来亮相: “明天把它宰了, 炖着吃了。”       

    张永掀开被窝, 跳下炕, 大吼一声: “我来! ”两步冲到门口, 一把抓起那条可恶的狗, 拉开门, 使劲扔了出去, 同时说了句“走你! ”重音在‘走’字, 而‘你’字拖长一拍。狗在空中惨叫着, ‘砰’的一声落到了我们窑洞前面的沟里, 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张永拍了拍手, 窜上炕, 边钻被窝边说: “八成给摔死了。”         

    大家都不再说话, 可能是“恻隐之心, 人皆有之”吧, 虽然恨这条狗瞎闹, 但是把它活活摔死, 是做得过分了点儿。我想, 明儿早上得把它拣回来, 没准儿都冻硬了, 搁在阶地上化化, 晚上收工后剥了皮就炖上, 大家吃一顿狗肉。

    迷迷糊糊的, 不知睡了多久, 又被狗的嚎叫声惊醒。原来这条狗没被摔死, 顺着界坡爬上来, 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我们的窑洞, 开始了想进来的不懈的努力。

我们四个人跟狗耗了半天, 本事不济, 还是败下阵来。广厚叹了口气: “得了, 把它放进来吧, 深更半夜的, 别再把狼给招来。”       

    这回是尚勤起来了。他开开门, 一把抓起使劲往里挤的狗, 狞笑着说: “呦, 没把您摔死呀? 甭神, 看明儿不剥你的皮! ”随手把它扔进了狗窝。

    后来狗又叫唤起来, 这次我们谁也不理它, 用被子蒙住脑袋, 跟它耗, 居然赢了。狗叫的时间长了, 可能也挺累, 声音就逐渐小了; 我们呢, 经过几次折腾, 困得要命, 虽然有狗的吵闹, 还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队长叫上工的敲门声唤醒了我们。大家穿好衣服下了炕, 一看那狗, 顿时气得牙根直痒痒, 它老人家正舒舒服服的趴在窝里, 头枕着爪子, 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呢。我拣起一根柴禾, 照着狗屁股狠狠给了一下。那狗惨叫一声平着就蹦起来了,哆哆嗦嗦地站在窝里, 不知所措地望着我们。我指着它鼻子恶狠狠地说: “小子, 你等着, 晚上回来再跟你算账! ”

在地里干活时, 我们四个人商量怎么处置这狗。最后他们都同意我的建议, 一致决定宰了它吃狗肉。

    我把我昨天晚上想的问题提出来, 就是狗肉好不好吃? 尚勤说他吃过狗肉, 就别提有多香了。我问他比猪肉怎么样? 他说没法比, 宁吃狗肉四两, 不吃猪肉半斤。我记得这话好象应该是宁吃飞禽二两, 不吃走兽半斤, 尚勤怎么给改了。但甭管怎么说, 听他这么一煽乎, 心里有了底, 于是就盼着天快点儿黑, 好把狗宰了美美吃一顿肉。

    地头歇息时, 女生廖一萍过来问我们, 说你们昨天夜里是不是揍那条狗来着, 要不然它干嘛叫得那么惨? 我们说没揍, 连忙把情况述说了一遍, 并把我们的决议告诉她,还问她们女生吃不吃? 她一听回头就走, 还扔下一句话: 你们男生真残忍! 我回敬了一句, 妇人之见, 不足与高士共语。

 

(未完待续)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2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0 15:42:00 [只看该作者]

(接上) 

    晚上收了工, 我们回到窑里, 因为要完成刽子手的使命, 脸上自然就流露出一股杀气。那狗似乎感觉到事情不妙, 自己的末日马上就要来临, 趴在窝里, 从喉咙中发出细细的哀鸣, 纯洁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我们, 小尾巴讨好地不停地摇动。

    现在有的气功大师, 号称能用信息治病, 他那儿一发功, 患者就手之舞之, 足之蹈之。这可以说是特异功能吧, 大师有, 患者也有, 他们之间全凭第六感官沟通。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多年以前被我们吃到肚子里的这条狗就具有这种功能。

    我看到小狗的这副可怜相, 心中闪过一丝怜悯, 觉得是不是应该再给它一次改过的机会? 忽然张永叫起来: “他*的, 这狗日的在咱们屋里拉屎! ”我一看, 阶地上堂而皇之的躺着两截狗屎, 我说刚才一进窑洞怎么有一股怪味儿呢, 还差点儿踩着。这一下,我心中的那点怜悯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用铁锹撮了点儿土, 把狗屎打扫干净了, 然后我们商量怎么宰它。

尚勤说: “用刀剌它的脖子, 把气管剌断, 它就死了。”

    可是我们都没有刀子, 于是就派尚勤去女生那儿借菜刀。我们没有灶房, 女生的窑洞大, 就在她们那儿起伙做饭。一会儿尚勤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说女生听说借菜刀是要杀狗, 就说什么也不借, 还骂咱们缺德。张永说年前看马队长家杀猪, 用过一把刀, 自告奋勇的去借。谁知一会儿也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说马队长也不借,还叫咱们“不敢胡日鬼”。

    小狗看我们转来转去, 不对它下手, 以为事情发生了转机, 就从窝里爬下来,在我们脚下蹭来噌去, 小尾巴摇得更欢了, 用这种方式表达它感激我们对它的不杀之恩。

    广厚沉吟了一会儿, 说: “要不咱们别杀它了, 怪可怜的。”

    尚勤马上冷冷的飘过来一句: “那晚上它再叫唤, 我可不起来开门。”

    我也表示反对: “我可不想再吃二遍苦, 再受二茬罪。”

    张永挺不耐烦: “得了得了, 商量好的, 还改什么呀。”

    一比三, 少数服从多数, 头儿不言传了。

    我忽然想起个主意, 说: “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没有刀咱们不会用绳子勒吗? ”他们说不错, 是个办法。可找了半天, 居然没有。捆柴禾的绳子在女生窑里放着呢, 但是谁也不愿意再去碰钉子。我一眼看见张永的解放鞋在阶地扔着, 说: “有了, 咱们用鞋带儿。”说着手忙脚乱地把鞋带从鞋上解下来。这种鞋带儿是军用的, 特别结实。尚勤把狗抱到锅台上, 捋捋它的毛, 我把鞋带系个扣儿, 套到狗的脖子上。这回狗的第六感官接收的信息是大错而特错了, 它压根儿没领悟到死神已经走到了它的面前, 还以为我们是对它友好呢, 使劲摇着小尾巴, 并伸出小舌头舔我的手。我把鞋带的一头交给张永, 喊了声一二三, 我俩同时发力, 鞋带深深勒进了狗的脖子。小狗这才明白过味儿来了, 求生的本能使它想叫唤, 但索命绳勒着它, 根本叫不出声。它只有四个爪子拼命的乱蹬, 似乎这样能缓解窒息的痛苦。但在愤怒饥饿的知识青年面前, 它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过了一会儿, 狗舌头耷拉出来了, 腿也不蹬了, 乖乖的跟着死神走上了黄泉之路。

    我和张永扔下鞋带头儿, 喘了口粗气。尚勤掏出一毛五一盒的红灯记牌香烟,递给张永一根, 俩人在煤油灯上吸着, 开始喷云吐雾。那时广厚和我还没有从贫下中农那儿接受到抽烟的再教育, 所以尚勤也不给我们。其实他们俩抽烟的本事也不是跟贫下中农学的, 是在北京跟胡同里的那些顽主学的。

    我们四个看着死狗发呆。我想, 这狗在鞋带勒紧脖子时不知做何感想? 是不是后悔, 昨天夜里把它扔进沟里应该落荒而走逃命去就算了; 会不会反思, 自己在夜里要不瞎闹腾也不至于把自己逼上死路。反正这狗到我们这儿来算是它倒霉了。

    这时张永忽然说: “对了, 还得用刀, 要不拿什么剥狗皮呀? ”

    我说: “到赵大娘那儿去借吧, 她好说话。”

    尚勤提醒说: “别跟她说是宰狗, 就说是削土豆。”

    我答应一声赶紧去了, 顺利的借回了菜刀。

    昏暗的煤油灯把三条黑幽幽的影子映在窑洞的墙上, 尚勤主刀, 我和张永打下手, 广厚坐在炕上, 冷冷的看着三个屠夫忙活。

    尚勤还挺利索, 一会儿就把狗收拾完了。我们一个端着一盆狗头、狗皮、狗下水, 一个端着一盆大卸八块的狗肉, 一个提着水桶, 喜喜哈哈的奔井台而去。我把那盆狗杂碎倒在村对面沟口的大柳树下, 他们俩在井边洗狗肉。几桶水用过, 基本洗干净了。端回窑里, 架起大火就开炖。撒了一把大粒盐, 我掏出一把吃晚饭时在女生那儿偷的花椒大料扔到锅里。烧了一会儿, 水开了, 一股肉香逐渐的在窑里弥漫开来。

    尚勤蹲在灶口拨弄着柴火, 抽了抽鼻子, 说: “怎么样, 香吧? 告诉你们的没错。”

我闻着香味, 口水不由在嘴里涌动。我问尚勤: “熟了吗? 能吃了吧? ”

    尚勤俨然一副大行家的架势, 摇头晃脑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你当这是煮饺子哪, 一会儿就得? 告诉你, 狗肉这东西是越炖越烂, 越烂越好吃。耐心等着吧。”

又炖了好大一阵儿, 张永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 这么半天还不熟? ”

    尚勤说我看看。站起来揭开了锅盖,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了锅里。狗肉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在沸腾的汤里翻滚着。尚勤用筷子戳了戳, 说行了。我们立即同时下筷子, 一人夹了一条狗腿, 忙不迭地啃了起来, 谁也不怕烫秃了皮。

    刚开始几口我吃着还行, 到后来就觉着这肉稀糊糊的, 吃到嘴里发粘, 并不好吃, 比猪肉差远了。我抬眼看了看他们仨, 从表情上看出跟我的感觉差不多, 尤其是尚勤, 还多了几分尴尬的神色。但尽管不好吃, 一会儿这条狗还是都进了我们的肚子。吃完了谁也不说这狗肉香, 尚勤也再不提四两半斤的话了。

    吹了灯睡在炕上, 广厚总结了一句: “都是叫这狗给闹的。”

    第二天早上上工的时候, 看见村对面我倒狗杂碎的大柳树下, 一群乌鸦在撕打啄食。村里的狗都在离我们窑洞远远的地方站着, 有的冲我们发出一两声吠叫。是悲哀, 是愤怒, 还是抗议?

    我离开陕北后, 再也没吃过狗肉。现在我看见狗, 尤其是小狗, 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条被我们吃掉的狗, 想起它那双天真的、惊恐的大眼睛。嗨, 真是造孽。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3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0 15:42:00 [只看该作者]

 

二、抓鸡

    陕北的春天特别短, 好象没几天就过去了。几阵东南风一吹, 麦子齐刷刷的就黄了, 队里开始进行夏收。我刚割了半天麦子, 就中了暑。队长看我球事下了, 就派我去看场, 换回个老汉割麦。

    看场的任务有三: 一是防贼偷。其实这个任务只是象征性的, 我们村子在深山沟里, 一年也难得见到几个生人, 而且陕北老乡穷是穷, 但宁肯拖着棍子去寻吃, 也极少有人去干那些偷盗的事。二是撵断猪和鸡。有的婆姨小眼睛, 在夏收和秋收时故意把窑里的生灵放出来吃队里的粮食, 个家省点儿饲料, 沾集体的便宜。村里的老乡是亲戚套亲戚, 让他们看场, 往往抹不开面子, 不好好的撵断生灵, 尤其是生灵的主人也在场或自己的

    生灵也混杂其间的时候。而知青则不管这一套, 跟他们八杆子打不着, 铁面无私。三是干些场里的活路。诸如摊麦秸, 碾场, 打镰架, 挑麦秸, 撺堆, 扬场, 掠场, 乃至装口袋, 掌秤, 给社员分粮等等。

    看场的时间主要是中午大家都回窑里吃饭歇晌的时候, 我的饭由后晌上工来的其他人给带来。下午收工前, 打好的麦子都分给大家了, 场上只有麦捆和麦秸, 所以夜里不用看场。

第二天上工后, 我和另外两个老汉把夜天后晌运来的麦捆孱开, 摊晾在场上, 让太阳晒干, 半前晌再套牛碾压。干完后一时没事, 老汉们疙就在场畔吃烟, 我拎着队长借给我的梭彪围着场溜达。看见沟里河滩边有两只猪在用嘴拱土, 时不时抬起头朝场这边张望, 看见有人在场里, 所以并不向这边靠近。我没有发现鸡。       

    日头快到正午的时候, 割麦的婆姨女子们一人背着一捆麦子到场里来了。她们的脸被晒得红扑扑的, 蒸着热气, 布衫的后背被汗水浸湿了, 印着一圈白碱。队长让她们提前一会儿收工, 是为了回去做饭, 男人们收工回到窑里就能吃到现成的。

    女人们走了以后不久, 我看见从村口那边儿转出来一群鸡, 稀稀拉拉, 不紧不慢, 一边从地上啄食着东西, 一边向场这边儿走, 最后星罗棋布的散在场畔周围。我放下手里的木叉, 跑下场畔去撵这些鸡, 鸡们在我的追逐下一边大声的咯咯叫着, 一边乱飞乱跑。这群鸡里只有一只公鸡, 可能是想在母鸡们面前显摆它男子汉的勇气, 所以态度特别猖狂, 跟我若即若离。鸡的眼睛是长在脑袋两边的, 视野很宽, 不用回头就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后边的情况, 我追得紧了, 它就快跑几步, 追得慢了, 它就慢跑, 不追它了, 它也停下来, 并且歪着头看我, 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的意思。我气坏了, 从地上拣起一块土坷垃, 狠狠地向公鸡扔去, 正好打在它的身上。这一下公鸡再也摆不出它的绅士风度了, 张开翅膀飞着, 跳着, 大声叫着, 落荒而逃。我不禁哈哈大笑, 正在得意时, 场里老汉吼上了: “噢, 学生娃娃! 咂对球了, 鸡儿子又没吃麦嘛, 打咋? 操心把你达的骨尸日塌了。”

    我怏怏地回到场里, 一屁股坐在场畔, 得意的心情一点儿都没有了。后来我才知道, 这只公鸡和其中的几只母鸡就是老汉家的, 是他的儿媳妇收工后放出来的。

    日头正午了, 男人们也收工回去了, 场里就剩我一人。那些鸡们在场畔不远的地方散着, 似乎没有过来的意思。

    转了一会儿, 我到场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休息。日头明晃晃的照着, 天空蓝格英英价, 没有一片云, 偶尔吹过一股小风, 凉丝丝的, 真是美得太台。沟里的玉米已经半人高了, 叶子绿格油油的, 在阳光下发亮。对面背阴的陡崖上长满了树木和荆棘, 根深叶茂, 有的植物上还开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这种在纯朴的大自然里的享受, 是如今在环境污染居世界前几名的北京城里绝然得不到的。多年来, 我时时怀念陕北, 时时想回到那魂牵梦萦的故乡探望, 这也是主要原因。

    我警惕地扫视着这群鸡, 看了一会儿, 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这些鸡都是用爪子刨地, 然后低下头在刨松了的地方寻觅食物, 如果有它们认为可食的东西就啄两口, 如果没有, 就换个地方再刨。有个歇后语说, “属鸡的, 刨一爪子, 吃一爪子。”把鸡的这种觅食方法形容得极为贴切。那只公鸡也是刨地, 但它刨出食物后自己不吃, 而是咕咕的叫唤, 招呼那些母鸡来吃。围绕在它身边的爱妃们也不客气, 拥到公鸡的脖子底下争食。此时, 这位骄傲的国王十分得意, 伸长了脖子两边张望几下, 等它的宠妃吃完了, 挪个地方, 重复刚才的动作。外国盛行的“女士优先”的原则在这群鸡的集体里被充分的执行着。由此我想到了我们中国人, 尤其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盛行的却是“男尊女卑”的原则。谁家生孩子, 如果生的是男孩, 大人就眉开眼笑, 别人也都恭维; 而生的是女孩子的话, 大人也不高兴, 邻居也不恭维, 更糟糕的是, 月婆子本人也灰塌塌的, 就好象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村里的孩子们到了上学的年龄, 男孩子清一色都进了学堂, 而小姑娘们却有的只能望学校门兴叹。虽说穷是重要的原因, 但家长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却不能不说是根本的因素。我想, 以后我得对她们女生好点儿, 分了麦子了, 忙过夏收有空儿就磨面, 然后就可以蒸馒头擀面条吃, 到时我尽量吃慢一点儿, 先紧着她们女生吃饱。男子汉嘛, 应该有这点风格, 要不然还真不如这只公鸡了。

不知什么时候躺下, 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忽然我被一阵怒吼声惊醒, 一骨碌爬起来, 只见队长拿着一把木叉, 正在撵场里的一群鸡。我也赶紧帮助撵, 鸡们四散逃走了。队长扔下手里的木叉, 气呼呼地说: “学生, 照场要操心咧, 不敢瞌睡多了, 咂看鸡把麦都吃完啦! ”我理亏, 什么也说不出, 只好闷着头开始干活, 心里恨透了那些鸡。

    晚上收了工回到我们窑里, 我说了中午发生鸡吃麦子的事, 大家都愤愤不平。

    尚勤说:   “他*的, 这帮婆姨真可恶, 故意把鸡放出来吃麦子! 那你还客气什么, 往死了打呀。”

    “哪儿敢那, 刚打了一下, 那他妈老头儿就直着嗓子叫唤, 就跟我打了他儿子是的。”

    “你不能在它没吃麦子的时候打。你跟队长在场里撵鸡, 干嘛不打死他几只? ”

    “还几只呢, 一只都打不死。那些鸡都特油儿, 它连跑带飞的, 还会拐弯儿, 打都打不着。”

    “嗨, 我要把我的崩弓子带来就好了。其实我都装到箱子里了, 可被我爸搜出来, 两下就给撅了。说你在北京揍别人玻璃还不够, 打算到乡下还接碴儿揍是怎么着? ”

    尚勤他爸这个担心其实是多余的, 这儿的窑洞的窗户上都糊的是麻纸, 没有安玻璃的。

    “那怎么办? ”我说。

    尚勤想了一会儿, 忽然一拍脑门, 大叫一声: “有了! ”

    “有什么办法了? ”

    “咱不是还有点儿酒吗, 人喝了能醉, 那鸡喝了肯定也能醉。”

    “可是怎么才能让鸡喝你的酒呢? ”

    “这好办。咱们这儿不是有麦子嘛, ”尚勤指了指阶地上放的粮食口袋, 那里装的是分给我们知青的麦子。“抓他几把用酒泡上, 泡涨了以后拿这麦子喂鸡, 鸡吃了肯定就醉了。咱们趁它醉的不醒人事的时候, 就……”

    “一刀宰了它! ”我高兴地接着说戏文。

    “别当时就宰, 拿个书包装回来。晚上, 啊, 悄悄的, 打枪的不要。”

    “对, 太好了! 说干就干。”

     我拿了个缸子, 从口袋里舀了半缸麦子, 尚勤把剩的半瓶酒倒进缸子里, 盖上盖儿, 说: “到明天中午肯定就泡涨了。我装着给你去送饭, 把这东西带上, 咱们一块儿喂鸡。”

    “好, 真棒! ”我拍了尚勤后背一下, “就这么办。”

    第二天中午, 场里就我一个人, 场畔下还是那群鸡。一会儿, 尚勤摇摇摆摆的从村里过来了。到了树底下, 我一边大口的吃饭, 一边和他核计。我说, 这群鸡已经怕我了, 还是你过去喂它们吧。于是尚勤端着缸子, 嘴里“咕咕咕”地学着鸡叫, 向鸡们友善地靠拢。但是鸡们警惕性颇高, 注视着来意不明的人, 向远处挪动脚步。尚勤抓了一把麦子向鸡们撒去, 可是鸡们不知道这是好吃的东西, 还以为是打它们呢, 马上四散逃走。尚勤很有耐心, 继续“咕咕咕”地叫着, 撒着, 一直到把那缸子麦子撒完, 然后撤回来,跟我坐在树下, 看这群鸡的反应。

    公鸡到底胆子大一些, 见尚勤走了, 它也折回来, 想看看尚勤撒的是什么东西。发现了麦粒, 啄了几口, 尝出是好吃的东西, 于是就大声咕咕的呼唤它的妃子们。它的那几只宠妃听到这亲切的呼唤, 立刻煽着翅膀飞跑过来, 忙不迭地大吃特吃。其它母鸡见状也争先恐后地跑来, 加入这饕餮的队伍。

    我高兴地拍着尚勤说: “行, 哥们儿, 真有你的! ”

    “别急, 好戏还在后头哪, ”尚勤也是一脸的高兴, “呆会儿您就擎着往书包里装吧! ”

麦子很快就被鸡们吃完了, 但它们显然是没有吃饱, 还在寻寻觅觅。渐渐地, 有的鸡脚步不是那么稳了, 踉踉跄跄的, 走几步就摔个跟头, 撑起来, 再走几步, 又摔倒了, 终于有几只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和尚勤得意的哈哈大笑, 很从容地站起来, 拍拍屁股上的土, 拎着书包, 极有风度的走向那几只醉倒的鸡。那只公鸡可能是吃的少, 加上它身体强壮, 所以还是比较清醒, 见我们来者不善, 慌忙带着它那些还能走动的爱妃落荒而逃, 而对醉倒的几只妃子实在是爱莫能助了。就好象马嵬坡前唐明皇没法挽救杨贵妃一样。

    我们走到醉鸡跟前, 只见它们闭着眼, 微张着嘴, 一动不动, 正在呼呼大睡。尚勤笑着说:“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

    我也笑着说: “行, 你为威虎山立了一大功, 晚上炖熟了, 鸡屁股都给你吃。”

    “我才不吃鸡屁股哪, 我得吃鸡胸脯。”尚勤跟我侃价。

    “吃鸡胸脯? 你丫本来就长着鸡胸脯, 再吃鸡胸脯, 就他妈更鸡胸脯啦。”

    我俩嘻嘻哈哈的逗闷子。

    一共醉倒了四只鸡, 两个书包正好装下。尚勤提拉着又摇摇摆摆地回村里去了。我在后边找补一句: “小心点儿, 别让人看着! ”他头也没回, 摆摆手说: “放心吧您呐。”

    我回到树底下坐那儿, 再看那些鸡, 它们已经到了沟里小河边上, 一口一口地喝水, 可能是酒麦子吃下去烧得难受。我舒舒服服地躺下, 心想, 叫你们跟我捣乱, 这下尝到厉害了吧? 妈的, 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们这群鸡了。

    上工了, 汉们、婆姨们、知青们、娃娃们逦逦拉拉地从村里走了出来。队长见我在场边站着, 满意地说: “咋今儿没瞌睡啦? 就是这拐, 照场嘛, 要操心呐。”

    老汉的儿媳妇边走边张望, 说: “日下怪了, 咋少下几只。”

    “还能没了, 跑哪搭寻吃克了嘛。”一个婆姨宽慰她。

    “咋赶紧寻克, 鸡儿子叫狐子拖跑了。”另一个婆姨吓唬她。

    “真个? ”儿媳妇站住了。

    “咂走你的, ”后边的老赵婆姨推了她一把, “白日里狐子敢出来? 还有咱学生照场呢嘛。再迟了操心队长把你的工分抹了。”

    儿媳妇怏怏地随着人群走了。

    我站那儿一声不吭, 也不看她们, 心说, 还找你的鸡? 下辈子吧。就这么治你这种婆姨。谁让你私心眼儿那么多的。

    这个下午觉得过的特别慢。我打着场, 不时看看太阳, 也不时看看那群鸡。鸡们水喝够了, 再不往场这边踅磨, 在公鸡的率领下, 寻着食, 慢慢地向村里走了。我想, 你们要是早有这觉悟多好, 不是也省得送几条命了吗。

    终于太阳落到山背后去了, 晚风习习吹来, 凉凉爽爽的, 多少解除了点儿一天的疲劳。人们背着麦捆回到了场里, 儿媳妇把麦捆一扔, 风风火火的走了。我猜她是急着回去查点她的鸡。哼, 查吧, 横着查竖着查都少四只, 我早就帮你查好了! 要找我? 不知道! 我是照场的, 不是给你照鸡的。鸡丢啦? 活该! 谁让你把鸡放出来偷吃场上的麦子来着。我一肚子的兴灾乐祸。

    我和尚勤走在最后, 小声商议着怎么处置这四只鸡。

    尚勤说: “我下午琢磨着, 宰鸡, 褪毛这都好办, 就是不能炖。”

    “那为什么? ”我很奇怪。

    “你想啊, 一炖鸡, 香味儿飘出去, 让人闻着, 咱们不就露馅儿了吗? ”

    “这倒也是。不过那咱们怎么吃呢? ”

    “我已经想好了, ”尚勤诡秘地一笑, “你吃过南方人做的那种叫化子鸡吗? ”

    “没吃过。什么叫化子鸡? ”

    “他是把鸡宰好, 把调料塞到鸡肚子里, 外边用荷叶裹起来, 再糊上挺厚的一层泥巴, 扔到炉子里边烧。香味一点儿出不去。熟了以后, 敲开泥巴, 把荷叶剥了, 您就吃那鸡吧, 就别提有多香啦。咱没有荷叶,可以用老玉米叶子呀。”尚勤唾沫星子乱飞。我被他说的直流哈拉子, “那咱们赶快回去也烧着吃去。”

    走到我们的窑洞门口, 听到窑里有鸡的咕咕叫声。看来鸡已经醒了。我拿钥匙落了锁, 刚一开门, 几只鸡扑面而来, 吓得我一缩脖子。鸡们有的从我头上飞出去, 有的从我脚下钻出去,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 鸡们已经逃了个精光。进了窑洞一看更惨, 地上炕上都有鸡屎。

    楞了一会儿, 我才冲尚勤吼道: “你他妈把鸡放出来, 怎么也不拿绳儿绑上点儿呀? ”

    尚勤也冲我吼: “我他妈哪儿知道它们酒醒得那么快呀! ”

    唉, 鸡没吃着, 反倒赔了半茶缸酒泡麦子!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4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0 15:43:00 [只看该作者]

 

三、改选队长

 

    秋收了, 地割净了, 场打净了, 粮食该分的分, 该入库的入库了, 这时, 薄薄的雪花也就稀稀拉拉的飘下来了。

    但是社员们也闲不着, 上头让学大寨, 利用冬天修梯田打坝, 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社员们这会儿出工格外的齐, 不但壮劳力都来了, 他们的婆姨娃娃们也都来了。队长婆姨说, “这阵的工分好挣, 苦又不重, 日头又短, 混达混达就是一天。”她对我们知青回京探亲并且春节后再回来很不以为然, “到年下还早呢嘛, 这阵就惺惺慌慌的跑回克做甚? 不把工分挣下, 粮就少分多咧。”

    队里知青就剩下我和张永。我到不是不想回北京, 但是家现在是四分五裂, 家里人天各一方, 我到哪儿去探亲? 再说又穷的要命, 自己挣不来这几十块钱的路费, 伸手向爹妈要吧, 无疑是雪上加霜。还不如老实呆着, 听队长婆姨的话, 多挣点儿便宜工分吧。

今天的活计还是在沟里打那条土坝。社员们对这个工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几年了, 年年冬天打坝, 年年夏天被洪水冲掉, 完全是无用功。但是公社和大队非让干, 否则就是对抗农业学大寨。没办法, 干就干吧,出工不出力, 社员们都懒洋洋的。手上不出力, 嘴可不闲着, 谝闲传的,开玩笑的, 还挺热闹。

    张老汉的女子在谝她那次值得骄傲的旅游: “我同我妈相跟着克我舅家, 到城里跟了一回集, 人可多咧, 可红火咧! ”

    “那你买了些啥? ”马队长的女子停住铁锹, 羡慕的问。

    “我在公司里看下一块花布, 我妈说没钱, 叫我多挣些工分, 明年割罢麦再扯。”“你扯时帮我也扯一尺, 我想做个半裤, 北京女学生些都有。”

    婆姨女子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张老汉婆姨说: “好我的憨女子咧, 你在窑里该是不做针线? 一尺布咋够做个半裤呢嘛。”其他婆姨也七嘴八舌的取笑说: “这女子真个是憨着呢, 说着说着就悬开了。”

    马队长忍不住了, 他认为他女儿给他丢了脸面。冲他女儿吼道: “你狗日的咂悄比些! 羞你们老先人呢, 操心我捶你狗日的! ”

    张老汉婆姨赶忙劝阵: “咂你也悄悄的。娃们些嘛, 说着耍呢嘛。吼咋? 还真个做半裤咧? 你几时见你婆姨穿过? ”

    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这时从前沟慢慢悠悠走来一个人, 马队长女子眼尖: “那人是我前沟的王大大。”她已忘了刚才的不快。

    来人是大队书记兼革委会主任王老汉。他在坝上转了转, 有些不满: “几天啦, 才打下这么松球一点点儿。还不胜你们狗日的吃的多! ”王老汉倚老卖老, 根本不管有那么多女人在场。而她们则偷偷的笑。

    后来我转了几处农村插队, 发现这些基层干部的工作方法都差不多, 不讲什么大道理, 当然他们也不懂得太多的大道理。他们是用自己的理解, 连说带骂带吓唬, 往往就把事办了, 而社员们还真吃他们这一套。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农民, 你从外表上看, 决然看不出谁是书记, 谁是队长, 谁是普通社员。他们知道农民们怎样生活, 喜欢什么, 需要什么。

    王老汉抬头看了看太阳, 说: “今儿咂算球了, 早些回克。吃罢饭赶紧克老赵窑里开会, 改选队长。每年都有一回这号松事,日他先人。可都要来啊, 不来的扣他狗日的工分。”

    我和张永吃完饭没事, 就早早的到老赵窑里来了。捷足先登,先来的人上炕。没事干, 就逗老赵的儿子玩。这儿子叫逃生, 是老赵和婆姨从上头逃荒下来时路上生的。上学后老师给改了一个字, 改成桃生。但是装饰了的名字抹不掉那段灰色的日子。桃生才七八岁, 居然也叭嗒起旱烟锅子来了, 还让我们抽。这时, 在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下, 我已经学会了吸烟, 但是这种土造的旱烟我还接收不了, 劲儿太大。

    窑里人逐渐多了, 男人们吃着旱烟, 谝着闲传, 婆姨们聚在灶火疙痨, 纳着鞋底, 叽叽噪噪不知在谝些什么。窑里烟雾缭绕, 一片糟杂。

    王老汉支使马队长: “咂看个一下, 还短谁。”马队长环视了一圈, 说: “短拦羊的李国登。”

    “赶紧呐喊克。”

    又过了好一会儿, 李国登才噙着个旱烟袋从门外挤了进来。王老汉骂道: “李国登, 你狗日的做甚克了, 一顿松饭直吃到这阵? 该不是日你婆姨呢么!开罢会再日嘛, 忙咋? ”满窑的人嘿嘿的笑。李国登最是个灰汉, 讪讪地笑笑, 木衲地说: “日球呢, 日。”

 

(未完待续)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5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0 15:43:00 [只看该作者]

(接上)

    王老汉把烟锅在炕栏上磕磕, 清了清嗓子, 说: “咱的现在咂么开会。毛主席说了, 形势大好。咋家叫个形势大好呢? 就是群众发动起来了。一说开会, 你们都来了, 形势就大好。”听他这么不伦不类的解释最高指示, 我跟张永真想笑。可社员们都一本正经的, 谁也没有笑的意思, 我们也不好意思笑了。

    “九大开罢了, 文化革命咂么就算搞完了, 这些学生在北京也没球事啦, 毛主席就早早把他们派下来受苦来咧。咱队上这些学生表现还棒尖,公社薛主任说了, 要表扬咧。”话锋忽然一转: “咋这一向听不着苏修了? 先前说是苏修要打来呢么。苏修要是打来了, 你们不怕, 你们是社员嘛, 苏修还能把社员都杀了? 都杀球了谁受苦? 没粮他狗日的苏修吃松咧。你们是不怕, 我怕。我是书记, 苏修打来了要割我的脑咧。千万不敢叫狗日的苏修打来。”

    大凡当一把手的人在他管辖的二亩三分地上讲话都好这毛病, 云山雾罩, 信口开河, 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跟他处的时间长了能习惯, 所以社员们谁也不吭气。但我却如在五里雾之中, 不明白他说的意思。

    王老汉又装了一锅烟, 在煤油灯上吃着, 可能是抽得猛了, 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完了向阶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怕是要跑呢吧, 就象当根跑文化革命也似。”黑暗中一个婆姨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哎, 不敢哈说, 咋家是跑文化革命, 是跑武斗。”王老汉纠正她说, “那阵是要跑咧, 不跑危险的很。那些驴日的一绳把你拶起, 箍住叫你参加造反。造反, 造谁的反咧? 胡宗南又没咧, 个家造个家的反么。嗨, 胡日鬼呢, 咱受苦人一满解不开。”王老汉摇摇头, 又正了正身子, “不敢谝闲传啦, 咂么说正事。今儿黑地开会是改选队长。这个队长是不好当,弄好了没球啥, 弄烂包了最是个难缠, 就像我这个书记也似。你当我想当? 没办法么, 薛主任把我箍定了么。主席说咧,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这阵就是撞钟呢。有了顶替的, 我是哈好不干了。”王老汉又在炕栏上磕烟灰, “咂么大伙说, 谁个合适当队长? ”

    男人们闷着头儿吃烟, 女人们疵拉疵拉地纳着鞋底子, 谁也不言传。

    王老汉又吃罢一锅烟, “咋? 谁都不言传? 年年开会, 年年改选,谁个都不想当。我都草鸡开这个松会。”他捅了捅身边闷头吃烟的马队长, “没了撒这号, 你再给咱当上一年, 咋向? ”

    马队长吃惊地看着王老汉, 把头摇的象个卜浪鼓, “不行不行, 我是贵贱不干了。”

    王老汉见马队长一点儿面子也不讲, 不觉动了点儿火, 嗓音也提高了两度: “你这个松人! 当个队长么, 怕球甚了? 这一年你狗日的当的还棒尖么。”

    “想当了你当克, 催管咋家我是不当了。”马队长根本不领情。

    王老汉真的火了: “我当? 我当上还要你驴日的做球甚? 真是个锈脑。你不当, 我箍起叫你当, 你松能咋家? ”

    “年嗣改选, 就在这个窑里, 你就箍定我当队长, 说叫我哈好混达一年, 到时候一定换再的人。这是你说下的, 还算不算? ”马队长是真理在胸烟锅在手, 一点儿都不怵。

    这一下王老汉没词儿了, 闷下头去吃烟。会场又陷入沉闷。

    一锅烟吃罢, 王老汉磕了磕烟灰, 说: “没人当就轮球。今年该轮到谁个了? ”

    马队长闷声闷气的应道: “孝儿。”

     “那孝儿就给咱当上。”王老汉拍板了。

     孝儿从人群里站起来, 急赤白脸的说: “我不当我不当! 我早几年就当罢咧, 还叫我当。”

     王老汉说: “咱不是说下了么, 轮嘛, 轮到你了, 你不当谁当? ”

    “谁想当谁当, 我是哈好不当。”

    “你说谁个想当, 你给咱提一个。”

    “我不提, 提球谁得罪谁, 我提球那个做甚, 没事干咧。”

    “提不出来就你当。说好, 就一年。”

    “一年? 把你想了个老美气。一天都不行! 还一年的话。”

    王老汉火憋不住了, 用烟锅在炕沿上使劲敲了一下, 厉声说道: “孝儿! 你狗日的不敢嚣张的多了! 你不当? 你试达个一下! 我还不相信了。”

    “咋家? 还能把人吃了? ”孝儿还挺横。

    “今儿黑地就是箍定叫你狗日的当, 你能咋向! ”

    “我就是不当, 贵贱不当! 能咋向? ”

    “哈哈, 把你松驴日的还能的不行! 我明儿走公社, 叫薛主任派几个民兵, 把你驴儿一绳拶起, 开斗争会收拾你松的骨尸, 再叫你驴日的能! 孝儿, 你龟子儿听好了, 上有刘少奇黑主子, 下有你高明孝活靶子, 你驴日的破坏新生政权建设, 打你个反革命! ”王老汉火冒三丈。

我听了王老汉这一通怒吼, 不禁头皮发麻。原来以为只是北京才有这神圣的红色恐怖, 没想到在陕北的小山沟里也照样红彤彤的。

    孝儿显然是被吓唬住了, 嘟囔了一句, “我解球不开。”又疙就下大口吃烟。

    王老汉是得理不饶人, 继续紧逼: “你狗日的说, 当还是不当?”

    老赵婆姨赶紧打圆场: “孝儿, 你就给咱当上。催管咋家捏格上一年。你王大大不是说下了嘛, 一年下来就换再的人当。”大家也七嘴八舌的劝: “当上吧, 不敢强手。”“那绳拶起来残活得很。”“那些松民兵打咧。”“开斗争会不给记工, 一年下来粮就淖少分下咧。”

    王老汉还是咄咄逼人: “你说, 一句话, 当还是不当? ”

    孝儿被逼的没了主意, 竟然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

    大家一看实在太尴尬了, 就两头劝: “他王大大, 你慢慢说嘛,咂看把娃怕的。”“不行了就再换个人。”“换人? 说球的! 换你? ”“孝儿, 当个松队长嘛, 熬煎甚咧。”“哭咋? 该是你婆姨死下了? ”

    灶火疙痨里孝儿婆姨不愿意了: “胡说哩, 你婆姨才死下咧, 还不赶紧回窑里抬埋克。”“嘻嘻嘻……”“哈哈哈……”, 气氛有所缓和。

    孝儿慢吞吞地站起来, 抹去眼泪, 说: “没方子, 把人还箍定了。可是咱说好, 就一年。”

    “一年。”王老汉应道。

    “真格? ”孝儿再叮准一遍。

    “真格! ”王老汉斩钉截铁。

    “那了撒当就当球上。”

    “哎, 这就对了嘛。”王老汉立即又变成了慈眉善目的长者, “你孝儿狗日的几代都是贫农, 咱贫下中农不掌权谁掌权? 还敢叫那些地富掌权? 他就是想当, 公社薛主任怕也不叫他当。”

    这时黑暗里冒出瓮声瓮气的一句话: “队长选罢咧, 咂该选副的了。”原来是副队长孙明尚。

    王老汉经过上一回合的斗争, 有点儿累了, 说: “副队长就不选球了吧, 我看还是你当。”

    “咋家? 队长都才当一年, 到叫副队长当两年。日球下怪了。”孙明尚大声的抗议。

    “那么大伙说, 选谁当副队长? ”王老汉不用刚才的那个杀手锏了, 可能是觉得在孙明尚这样的硬子身上不起作用。

    又是一阵沉闷。

    还是王老汉打破了僵局: “咂把人还难球下了。选! 今儿黑地选不出来就不散会! ”他又使出一个杀手锏, 不过这回是对着众人来了。

    灶火疙痨里不知哪个婆姨冒了一句: “咱村里北京学生多嘛, 叫学生当上。”

    王老汉一拍大腿, 恍然大悟: “哎, 对着呢么, 我咋就没想起来, 学生娃娃多, 表现又好, 薛主任都要表扬呢嘛! ”

    我一听要选我们知青当队长, 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新奇, 挺好玩的。

    孙明尚说: “我早就想让学生当上, 没有你王书记的指示, 谁敢胡栾呢。也不知道政策是咋号。”

     “有什么政策! 毛主席派学生来受苦, 就是咱村里人了, 不了撒给他们记工分做球甚? 学生娃娃在咱这搭儿盛不长, 走届了再说走届的话么! ”

    太棒了! 王老汉这后半句话我真爱听。

    “我提一个, 张永! ”孙明尚硬梆梆的曳出一句。

    张永是我们四个男生里年龄最小的, 同时也是最壮的, 属硬汉型。大概是惺惺惜惺惺吧, 孙队长对张永有所偏爱。

    此语一出, 立即得到七嘴八舌的附和: “张永能行。”“这娃娃好苦! ”“可结实了。”“五斗玉米的口袋, 狗日的一脑就起来。”

    张永正在品桃生的旱烟锅子, 听到大家说叫他当, 楞了一下, 大声的说: “叫我当副队长? 别他妈逗闷子了。”

    陕北老乡不大听得懂张永的北京话, 但还能咂么出意思, 就又七嘴八舌的做张永的思想工作。王老汉说: “张永, 你就给咱当上。北京学生给咱村里当队长, 这是个新生事物咧, 公社薛主任肯定能同意。”

    张永还是楞楞珂珂: “我哪儿会当啊? ”

    “不会当就学嘛, 谁个是生下来就会当队长的。”

    “你们真的瞧的起我? ”

    “能行能行! ”还是七嘴八舌的附和。

    “那我可就真的当啦? ”

    “当上当上。”

    “嘿, 我还真的当副队长啦? ”张永对这活生生的事实还是有点儿不太敢相信。

    王老汉挪到张永的身边, 拍拍他的肩膀, 说: “张永, 你咂么就不敢再犹豫啦, 群众选你嘛, 说明相信你。这阵一个副队长你都怕的不敢当, 将来叫你当公社书记你可咋家? 不怕, 谁个不听你的, 你就同我说, 我收拾他狗日的! ”

    会开成这么个结局, 大家皆大欢喜。王老汉最后宣布: “就这么个, 孝儿是正队长, 张永是副的。你们两个留下, 咱商量一下工作, 余下的咂么散会。”

    一场艰难的改选队长的会议, 到此圆满结束。

    张永很晚才回到窑里。煤油灯下, 我看他圆圆的娃娃脸透着一股庄严之气, 还泛着红光。他郑重地对我说: “以后咱们别胡闹了, 得好好干, 别辜负了贫下中农对咱们的期望。”

    我没有说话, 因为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明显地感觉, 就这么会儿功夫, 张永忽然长大了。

 

(全文完)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6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4:14:00 [只看该作者]

插队生活片断

作者—史顺娣

  

  作者—史顺娣  女 原北京外国语学校68届初中生

                延长县郑庄公社屈家圪坮大队插队

                                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基因测序研究中心教授

 

(此贴系列文章为征文投稿专供,

  如转载,需经延长县政协文史资料编委会同意方可)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7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4:22:00 [只看该作者]

陕北插队生活片断

作者/史顺娣

 

《坠崖》 (一)

 

    陕北插队时我和三班的女生小力, 平平, 智灵在一起。四个女生中我个儿最矮。当年我们一个炕头睡觉,  一口锅里吃饭,  一起上山打柴,  一起下沟挑水。巾帼不让须眉,重活苦活我们一点都不愿落在男生后面。陈小力还创了背柴上百斤的纪录,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屈坮有个北京女子,力气可猛了。”

    春天到了,冬天打的柴还没干透,不太好烧。当地老乡有个习惯, 上山受苦时总带根绳子,  山里山凹有些枯枝死树就顺便曫上 用绳子一捆背回家就是上好的干柴。我们自然也学老乡的样子带根绳子上山。因为学生不太知道干柴的出处,都捡不到多少干柴。那天,我和智灵在干活时发现一处山凹里有许多枯树,我俩特兴奋。收工时我们谁也没叫,直奔那里。每人美美地整了一捆干柴,甭提多高兴了。可是毕竟体力有些不支,背那么一大捆干柴,不想再翻山走原路,只想下到沟底,走平路回家。

    我和智灵发现一条水冲出来的路,直通山下。我们认为可以顺著这条路下到沟底。当时我胆儿特大,要强逞能,放下柴说:“我先试试。”没想到水冲出的路土特松,根本就放不住脚。脚一踏下去,整个人就陷下去。慌忙中我顺手一抓,揪住了一把枯草,暂时止住了下滑。但是我的身子已经悬在旁边的一个土崖边上,双脚悬空吊着。这时刘智灵急忙从上边的斜坡上探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想来拉我。但是,我不敢抓她的手,害怕把她拽下来。我想如果我抓住她的手,其结果是我脚落地摔下崖,她头朝地栽下去,危险可大了。这时,我感觉手中的那把草开始松动,我连忙对她说:“不行,我下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崖土,枯草伴随着我从山上一直往下坠。我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任自己的身子自由下降,只是希望双脚快点着地。现在想起来,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对的,大约两丈多的土崖我觉得降落了好长时间,终于我的双脚着地了。可人却像皮球似地被弹起来,一个后滚翻后身子就顺着下面的一个山坡往下滚,直滚到一道水沟里被卡住。此时,我的头脑仍旧很清醒,浑身上下到处都觉得剧烈的疼痛。我听到智灵在大声呼叫着我的名字:“史顺娣,史顺娣,呜……。”她大哭起来。我当时真的很痛,连气儿都出不来,不想作答。但是, 听到她的哭声,我想她一定以为我昏过去了。赶快挣扎着说:“别哭,我没事儿。” 刘智灵一听到我还能说话,顿时止住了哭声,告诉我:“你待着别动,我回去叫人。”拔起她的飞毛腿,她扭身往山上跑,翻山走原路,回庄叫人去了。

    智灵走后,山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过了一会儿,身上的疼痛好像减轻了一些。我试着坐起来,想看看自己到底儿哪受了伤。双臂,头颈和身子都能活动,当我移动双腿准备站起来时,感到右腿脚脖子处像刀割似地痛,根本无法站立,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脱下解放鞋和袜子,查看我的右脚脖子,并没有破和流血,只是略微有些肿,手指一按,就非常疼。“只是扭伤了脚脖子”我心里暗暗地庆幸。总之,我不能站起来走路,只好等着救援的人们。

    当时是晚春,已过晌午,山凹里空旷无人,四周被山和树林环抱着,微风吹来,静得可以听到树叶沙沙地响声。我眼皮发沉,开始犯困。突然,蹭的一声,一个小东西从对面山坡上跑过,一下子赶跑了我的睡意。我睁大眼睛望远看去,隐约可以看见一条黄尾巴。“小松鼠?”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喜悦,却带来了恐慌,因为在童话故事里小松鼠总是和大灰狼待在一起,况且老乡们也说过后山有狼和豹子。“咋办?我不能站也不能跑.野兽来了咋办?” 我的脑子里迅速地运转着,想着各种各样对付野兽的方法。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大概是两种——用树棍或土嘎嗒驱赶野兽。于是,我就爬来爬去在四处收集着树棍和土嘎嗒。

    恐慌赶走了我的睡意,我睁大了眼睛,拭目以待,随时准备与可能出现的野兽进行拼死一搏。我甚至还想到是不是要在地上写下些例如“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之类小说里描写壮士们牺牲前的豪言壮语。

    恐慌也使我忘记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智灵带着我们灶的男生女生赶来了,记得还有一两个青年老乡。我当时心里特儿感动,忘记了疼痛和饥饿,脚伤了不能跑过去对他们说谢谢,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男生们和老乡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抬我回去,女生们则跑过来问寒问暖查看着我的伤处。亏得我已经脱下鞋子,右脚开始像发面馒头似地肿了起来。由于来的匆忙,他们没带门板或担架,无法抬我。最后,不知谁出的主意,男生们脱下两件厚衣服,两件衣服的纽扣交错相扣拼在一起,两边各用一根粗树棍穿上两只袖子,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折叠担架。大家就是用这样的担架,翻山越岭地把我抬回庄。

    同学们把我放在窑里的炕上不久,没下地干活的婆姨娃娃们就来看我。他们中有的人送来些黄酒和鸡蛋为我活血疗伤。女生们忙着招呼着,男生们忙着上山受苦去了。不久,太阳落山了,很多人收工后都跑来看我。队长蹲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对我们说:“我看娃儿脚肿成这样,还是乘夜送到公社卫生院问个医生给娃儿,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我连忙说:“太晚了,又要麻烦大家,明天吧。”队长说:“嘛嗒甚?这可不敢耽隔,弄个门板,几个人抬上,俄们走丘。” 同学们都觉得队长说得对。大家吃罢晚饭,不知谁家抬块门板过来,铺上被褥让我躺上。同学们和队长及庄上的汉子们轮换着抬着我,点着火把,星光月夜下,走了十里路,浩浩荡荡地把我送到公社卫生院。

    卫生院一个值班的女大夫,围着我转来转去,在我脚上涂上很多碘酒,据说可以消肿。(庸医,碘酒只能灭菌,我皮肤没有破损,消拿门子毒)因为没有X光机,她也没说出甚来,说要等第二天外科大夫来了再说。

    夜深了,老乡和同学们都赶回屈坮庄里。我被留宿在离卫生院不远的校友五宁和金英处。小力留下陪我,以免影响五宁和金英出工。

    第二天上午,小力去卫生院请来了外科大夫。我只记得是个男的,忘记了尊姓大名。这位外科大夫来了以后,先查看了我肿胀的踝部,然后拿把皮尺围着我将我的两条小腿量来量去。最后,终于作出了诊断:没有骨折,只是踝部扭伤。他每天过来观察一下,涂点碘酒,消消毒,活活血。他的理由是,如果骨折了,我的右腿就会比左腿短。(又是一个庸医,这种理论只限于长骨骨折。)如此,我留在郑庄接受这种方式的外科治疗。

    那时,麦子还没有灌浆,自留地里的蔬菜类作物也才发芽。我们知青吃的都是国家供应粮,每月45斤原粮,95%是玉米,只有5%的麦子,没有油,没有蔬菜,每个知青点都在闹饥荒。我和小力借住在五宁和金英处,他们灶有5个咱校的知青。除了五宁和金英外还有梁新、国强和志民。我们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接待和关怀。但是,我们不能白白地吃别人的口粮。小力就用全国粮票到公社的小饭馆买一些玉米馍(这是唯一可以买到的食品)放在他们灶上一起开伙。

    第三天,平平就背着口粮来换小力了。她背来了两种粮食,一种是白面,另一种是玉米面。后来听说,她在装玉米面的时候,王谦责备她说,“人家养病你还带什么玉米面?” 平平可怜巴巴地说:“那我们还得吃呢。”就这样,队里的知青们将仅有的5%的细粮省下来给了我这个“伤员”。我们队的女生轮流来郑庄照顾我,陪伴我,使我度过了最疼痛的头几天。

    几天后,踝部的肿胀消了一些,但是只要一沾地和触摸,就感到刀割般地疼痛。大夫每天来只是给我抹点碘酒。我和女生们商量,还不如带点碘酒“出院”回自家的窑洞养伤,这样也不用她们到郑庄来陪我。消息带到队里,队长派我们队的世伦,小豆(小平)拉着板车接我回庄。这次,虽然是白天,但十里崎岖的山路,世伦把绳子套在肩上,两手扶着车把在前面拉着,小豆和女生在后面推着,一步一步地把我拉回了屈坮自家的窑洞。

    四十年来,那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的都清晰地储存在我的脑海中,永远都不会忘记。堕崖后,无论多疼,有同学陪伴,我都没流过泪。现在,当我回忆这段经历时,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往下落。当时我们在陕北插队,远离父母兄弟姐妹,但是同学和乡亲们就是我的亲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这样无私的帮助,在我的心田里种下了伟大的情谊。

    这种情谊高似巍巍宝塔山,长似滚滚延河水,历世永存。 在此,我想对帮助过我的同学和乡亲们再次说声谢谢,也请佳佳和五宁帮忙,把我们队知青合影及五宁队知青合影贴在网上,让大家再看一看“恰同学少年”吧!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8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4:23:00 [只看该作者]

陕北插队生活片断

作者/史顺娣 

 

《疗伤》(二)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我还不能走路,只能单腿着地,跳来跳去地在窑里挪动。大家经常来看我,常用那句“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老话安慰我,劝我不要着急。每天清晨,我坐在窑洞门口,目送着同学们下地。我们女生窑洞在二队的羊圈旁边,轮班做饭的同学,给我送过早饭后不久,羊倌就来放养。他总是把小羊们关在圈里,把老羊们赶到山上吃草。这时公羊们总是走在前头,而母羊们却扭着身子,不时地回头看着小羊,咩咩地叫着,非常不情愿地被赶上了山。

    我也不甘心待在家里白吃干饭。白天,坐在窑门口常常看见一些村里的娃娃们挎着篮子到处挖野菜,打猪草。他们没事就会跑过来和我聊天。我看见他们篮中的野菜,想到我们知青已经好几个月吃不到新鲜菜了,就决心和他们一起去挖野菜给大家吃。

    娃娃们非常高兴,帮我找来小铲和篮子。他们在前头牵手拉着我,我在后面单腿一蹦一蹦地相跟着。娃儿们眼睛尖总能最先发现目标,帮我辨认着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菜。有时野菜多的时候,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挖着。娃娃们在我身边笑着叫着,跑来跑去地送一些野菜到我的篮子里。我被这种童趣和收获的喜悦感染着,一蹦一蹦地走着,挖着,完全忘记了右脚不小心沾地时的疼痛。

    夕阳西下,我看见羊倌从沟里赶着羊群回圈了。这时的母羊们归心似箭,咩咩地叫着。冲在最前头,义无反顾地奔跑着,直奔羊圈。而羊圈中嗷嗷待哺的羊羔们也咩灭地叫着,在栅栏里面窜来窜去地迎接着它们的妈妈。尤为感动的是当栅栏门被打开上百只羊羔冲出来和母羊相会的场面。从远处看,就像两朵飞奔的白云汇成一片翻滚的白云。从近处看,羊羔们在母羊的肚子底下钻来钻去,寻找着它们的妈妈,同时抢吃着母羊的奶。母羊们也探着头,跑来跑去,并不时地用鼻子嗅着,躲闪着,甚至驱赶着那些抢奶的羊羔,焦急地寻找着它们的孩子。母羊和羊羔“咩咩“的叫声就像一首交响乐中不同声部的和声,混在一起极为动人。

    这时,羊倌们是最忙的,他们需要帮助弱小的羊羔在第一时间内找到妈妈,以免它们妈妈的奶被强悍的羊羔们抢光。大约过了5-10分钟,母羊和羊羔们各就各位,这片翻滚的白云逐渐平静下来,几乎听不到羊羔的叫声。羊羔们跪立在妈妈的肚子底下,安静地吸允着妈妈的奶水。羊妈妈们静静地站着,不时地低头用嘴碰一下自己的羊羔儿,缓缓地发出一俩声咩咩的叫声,好像在说:“孩子,多吃些!”

    我拖着伤腿,每天看着这一幕幕感人的画面。心里一阵阵地发酸。我想到插队离家时妈妈含泪的双眼。父母亲还不知道我受伤的事。我一定要坚强,好好养伤,锻炼。等我腿好了再告诉他们。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可以双腿沾地走路了。俗话说“牙疼牙长,腿疼腿短。”那条伤腿就像短了一截,我走起路来总是一跛一跛的。同学们都劝我不要着急,好好养伤。可我怎么能安心待在家里?那时,我们集体灶实行的是共产制,即所有人的工分记在一起,大家取均酬。越是这样,我越不好意思待在家里,白吃大家的。我不能下地干重活,但我可以帮助做饭,推磨。

    两个多月过去了,我觉得走路时右脚基本不疼了。只是在咯着石头时,右踝有些疼痛。我再也呆不住了,坚决要求下地干活。开始和婆姨们在一搭儿,起圈,捣粪。后来就往沟里的玉米地挑粪,送粪。

    沟里的那块玉米地,可是有一段令老乡们可以炫耀的历史。五八年大跃进秋收时,人们挑灯夜战,把别的地里的玉米连根带玉米棒子一块拔起,再密密地栽在这块地里,供省上来的记者拍照, “创了亩产千斤的记录“。报上还登了屈坮的文章,好像标题是“黑锅底翻过来的大队”。我觉得名字挺怪的,但从来没看过那篇文章。

    麦收了,大家按捺不住丰收的喜悦,为了抢回到手的麦子,队里男女老少三四点黑着天就上山,乘着早上的露水割麦子。庄里的麦地大多在四五里外的坡地上,把式们把大家割下的麦子捆成一捆一捆的,放在山坡上。青壮年们手里拿着俩头尖尖的麦担,尖儿冲着麦捆腰部,一下子扎下去,吃住了麦捆,双手一别麦担,就势将麦捆高举起过头,双手垂直举着挑着麦捆的麦担,直着腰,走到另一捆麦子前头,将麦担高高举起,麦担的另一头儿对准麦捆的腰部,狠狠地扎下去。那样子就像北京庙会上举幡的大汉,威风凌凌。担麦人往跟前一站,肩膀往麦担中央一靠,双手往下一按就势将两捆麦子挑在了肩上。

    从麦地到麦场往往要走四五里路,中途,累了只能换肩,绝不能放下担子休息。因为,只要麦子一沾地,就会有一些麦粒扑撒下来,这金灿灿的麦粒可是老乡们心头的肉啊。这种活儿虽说一般都是汉子们的活儿,但知青们也不肯落下。我们女生和个子小的男生臂力不够,就把麦担交给把式们,请他们帮我们叉麦,然后担上麦子,加入那担麦的行列,一路小跑将麦子送到场上。担麦是苦很重的活,但是,再苦的活也挡不住丰收的喜悦,辛苦了半年多马上就要吃上白面馍了,人们脸上个个都喜气洋洋。

    脚伤刚好,我也加入了担麦的行列。有一天一个老乡帮我叉了两担没有熟透的麦子,虽然麦捆不大,但格外的重,一挑起来就感觉到右踝有些疼,但我咬着牙一路小跑把这捆麦子挑到了场上。麦捆一放到场上,婆姨和老汉们就骂开了“哪个狗X给你扎的麦子,人家女子脚刚好,这不是生生地害人吗?”老乡们的叫骂没使我感到委屈,反而使我感到自豪,我又能和大家一样能干各种农活了。

    麦收刚结束,北京慰问团的干部们就来延安了。咱们学校校医室宫基兰主任(老太太)是慰问团的成员之一,她来到了屈坮。见到她我们就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那时的我们同学个个儿脸上被晒的油黑锃亮,身上被跳蚤咬得到处是包,手上肩上都磨出了老茧,即使这样没一个人向她诉苦。她鼓励着我们,询问着我们每人的近况。不知怎么地她突然问我:“你这孩子走路怎么和以前不一样?”大家都觉得这老太太神了,便告诉了她我趟崖的事情。她听说后,马上就决定带我到县医院检查。

    到了县医院,因为有慰问团的干部陪着,医生们格外地客气。他们了解了病情后,马上给我照了爱克斯光片。片子冲出来后,医生的诊断报告是:“右脚距骨陈旧性骨折,踝关节有骨痂和骨刺形成。”

    我骨折的消息传到了庄里,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因为公社卫生院的诊断是扭伤没有骨折,这不是误诊误医害人吗?那个给我叉麦子的老乡还专门跑来向我道歉,说不知道我骨折了,要不然,决不会给我叉那么重的麦捆。

    北京慰问团的干部和队里商量,决定让我回北京进一步检查治疗。碰巧小力的弟弟要离京去兵团,她也想回北京去送弟弟,就自告奋勇和我作伴一起回北京,路上也好照顾我这个“伤员”。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越江
  39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8193 积分:45814 威望:0 精华:19 注册:2008/9/27 15:28: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4:24:00 [只看该作者]

陕北插队生活片断

作者/史顺娣

 

返京(三)

    那时回北京非常不方便,要先经过延安,从延安一早乘长途汽车到铜川,然后转慢车到西安,再转直快列车到北京。 从我们庄到延安要翻山步行50里路。我这个已经可以担麦的人一下子又变成了“伤员”。乡亲们一定要用毛驴送我去延安。他们派鲁启民(老乡)赶上毛驴,护送我和小力。

    大约是8月底或9月初的一天,我们起早赶路,一路上我坐在毛驴背上,随身带的东西挂在毛驴两边,我是又紧张,又高兴。紧张的是我从没骑过毛驴,害怕从毛驴身上掉下来,高兴的是我又可以回北京见到家人了。鲁启名在前头縴着毛驴,吆喝着,并叮嘱我身子要随着山路上山伏着下山挺着,小力在后边相跟着,大家有说有笑,过了晌午就到了延安。鲁启名把我们放在延安的旅社,当天他就赶着毛驴回庄了。

    延安旅社像一个大车店,每间屋里一张通铺,可以睡好多人。我们带着东西,不方便一起离开。于是,我在旅社看东西,小力先到外边去打探吃饭,然后,再换我。

    小力吃完晚饭后天色已晚,轮到我去吃饭,记得是在延安饭店。我吃饭时,看到几个当地青年在饭店里转来转去,眼睛还不时地朝我这儿瞄。我觉得他们不是好人,但未必是冲着我。我赶快吃了几口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赶回旅社。

    当我走在路上,偷偷往后扫了一眼,发现他们居然远远地跟在我后。前面几条路都黑黑的,没有路灯,我脑子嗡的一下,一下子就忘了该走哪条路回旅社。我不敢跑,也不知道往哪跑。

    我站在那儿四处张望,看见一个挑灯卖瓜子的父女俩就在我不远的地方。我赶快走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有人跟我,请求他们中的一个人送我回延安旅社。那几个人也远远站在那儿,看着我们,原地转悠着。卖瓜子的女孩与我年龄相当,非常侠义机警。她看了看那几个人,对我说:“那几个人是延安一中的,专门抢北京知青。公安局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公安局。”她领着我顺着一条路飞快地走去,一拐弯,就看见了公安局的大门。她把我送到里面,找到了警察。我一看见警察就忍不住哭了,一边哭一边告诉警察有坏人追我,我需要他们护送我回旅社。女孩也帮我形容着那些人的样子。当警察带着我们出来四处查看时,那几个坏小子已经溜走了。我谢过那个女孩,跟着警察回到了旅社。见到小力,警察告诉我们,天黑了,不要单独出去。从此,在返京的路上我俩再也不敢单独行动,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到了北京。

    回到了家里,院子里见到了爷爷,爸爸,妈妈,弟弟和妹妹们正在吃晚饭,他们既高兴又诧异,因为回去的突然,我并没有事先写信告诉他们我回京的消息。我极力淡化着受伤的事情,只是告诉他们,我已经都好了,北京慰问团的干部不放心,叫我回来检查一下。在院子里吃晚饭的邻居们也都围过来看我,一个阿姨还端来菜说:“我听我们同事说,她的孩子写信来说你们那儿可苦了,没肉没菜的,尽吃玉米。” 说着就要往我的碗里扒拉肉,我连忙让着说:“没有,没有,我不爱吃肉,我们那儿产麦子,有面吃。”全家人默默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洗完澡后我就上床睡了,睡梦中我感觉到妈妈在掀我的衣服,我装着不知道,由着妈妈察看着我的身子,感觉到妈妈一边为我抹紫药水,一边在抽泣着…..。回北京的日子里,我总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害怕一看到妈妈那忧郁的双眼,会忍不住在她面前哭出来。我想,我不能哭,不然,妈妈会更难受。

    很快,开始了求医的过程。妈妈带我去北京积水潭医院,据说这是最好的骨科医院。挂号,排队,侯诊,排队,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排队后,我们终于被叫进了一个诊室。我坐在一个男医生的面前,妈妈站在旁边。“你看什么病?”医生头也没抬,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发问。我赶快将爱克斯光片递上去,告诉他我的右脚内踝有些凹陷,脚脖子向前弯曲着力时有些疼。他看了看片子,再伸手活动了一下我的脚说:“好了,没什么可治了。”我赶快问他:“那骨刺怎么办?”“怎么办?慢慢吸收吧,总不能开刀把它取出来吧?”说完,就将病历和片子退还给我,示意护士叫下一个病人。这时,妈妈连忙问到:“这孩子还能在农村干重活吗?”他一听这话马上就说:“想开证明吧?告诉你,像这种情况多了,还是响应号召回农村好好锻炼吧。”我听了这话,感到受得了莫大的侮辱,真想和他吵一架,告诉他我们是怎么在农村受锻炼的,但是看到妈妈气得发抖的样子,拉起妈妈赶快离开了那里。

     “我看应该把他送到农村好好锻炼锻炼。”一路上,妈妈气愤地骂着医生没有人性,猜测着有多少知青受伤回来看病。最后,她总是反复地说着那句话:“我看应该把他送到农村好好锻炼锻炼。”

    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关心着我的脚伤,向我们推荐着各种偏方。小力听说她爸爸单位有一个军代表,会新针疗法,还专门让她爸爸请那个军代表到她家给我针灸。我不记得他是怎么给我治疗的,但是,那小小的银针包和他告诉我们新针疗法创造的各种奇迹却引起我们极大的兴趣。我们在北京到处奔走,买了全套银针和各种关于新针疗法的书籍,决心在自己身上相互练习,回到庄里就可以给缺医少药的乡亲们治病了。这种信念奠定了我一生的职业生涯。

    最后,还是一个在办事处工作的阿姨帮我找到了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老中医。他只在家里看病,家里有密制的药膏。经他按摩敷药两个星期后,我凹陷的内踝逐渐鼓出来了。

    那时离开学校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同学们大都保持着联系,分在北京工作的同学和我们班的赵老师从宫老太太那儿得知我回京治病的消息后,约我一起到北海划船聚会,可惜没有留下照片。瑞芳和兆霞还邀请我到她们工厂去玩儿,我在她俩的集体宿舍住了两天,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她们电厂在郊区,厂区有一个巨大的喷泉,环境优美。印象最深的是,每天工间操时张宏祥和几个男同学都会给我送来他们厂为一线工人提供的免费汽水和冰棍儿,供我尽情享用。我非常感谢他们,心里暗暗感叹到:工人和农民居然有那么大的差别。

    时间过得飞快,国庆节快要到了,家人和同学都劝我和小力过了节再回陕北,我们也这样打算着。一天夜里,突然有几个人砸我家的门,大喊着:“查户口,查户口!”我们全家都起了床,站在床前,爸爸开门让他们进了屋。妈妈拿出户口本递给冲进来的一个人看,他根本就不看,冲着我上下打量着说:“你的户口呢?”我妈妈赶快回答说:“我们上了临时户口,我女儿回来看病。”他厉声地对我爸妈说:“我知道,十一到了,不是北京户口不能待在北京,赶快买票让她走吧,否则后果自负!”爸爸赶快答应着,送他们离去。院子里左邻右舍的灯都开了,有人伸出头来打探。爸爸回来后,黑着脸对我说:“他们只查我们一家,这就是你积极的下场。”这时,我感觉到我们家就像反革命家庭一样被人夜里冲进来查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一个知青回京看病,我内心感到非常难受,十分不安。

    第二天,我找到小力,她家也被查了户口,弟弟去兵团也已走了。看来,北京是不能多待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是被销了户口的外地人了,虽然我们才17岁,也没有资格再待在父母身边了。我们一定要自立,要真正地长大成人。

 

(全文完)



越江:北京知青陕北老插  坛子里打酱油的。惟愿: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朋友们的欢乐之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凌云志
  40楼 博客 | QQ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9106 积分:50941 威望:0 精华:41 注册:2009/5/13 9:30: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5:26:00 [只看该作者]

越江收集了不少啊!都是郑庄知青的吗?而且都是外国语学校的同学,等有时间在慢慢细细读来。


原陕北延安地区延长县郭旗公社插队,祝愿全国的知青朋友们幸福快乐
 回到顶部
总数 234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