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情系陕北（插队生活回忆之十）

    世界上的第一条高速公路出现在黄土高原。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了抵御北方匈奴的入侵，征民夫20万人逢山开路，遇水迭桥，举全国之财力修建从陕西咸阳—内蒙古呼和浩特可供驷马战车通行的战备公路，名曰“直道”。

   今天，取代秦“直道”的是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和密如蛛网的城乡各级公路，人们的出行变得方便快捷。然而，40年前在陕北的出行确是十分艰难的事情。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决定了陕北的出行难。

   在地形上，黄土高原为无规律的沟壑纵横，在地貌上，呈现为塬、梁、沟、峁、崾险等形式特征。经剥蚀后残存在高处相对平缓的高地称之为“塬”，梁是由“塬”被雨水切割后形成的呈条带状的凸起地形；被雨水侵蚀出现的形状不一、宽窄各异的低凹地形叫“沟”；梁被进一步侵蚀至四周都被沟所环绕、仅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黄土堆叫“峁”；两山对立、连接山与山之间、两边为陡峭深沟的通道称“崾险”。上述地形、地貌构成了黄土高原山峦起伏、沟壑纵横的状况。

   四川的道路称之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黄土高原过去的道路在某种程度上的出行难比四川的蜀道难有过之而无不及。陕北的路犹如一片树叶上的脉络，主脉络为省级公路，次脉络为连接各县城的土路，毛细脉络为许多宽宽窄窄、在村里地头和山间牛羊吃草、农民砍柴的羊肠小路。

四十年前，在省会到各县城之间和县城到各公社的颠簸破旧的陕北公路上出行，运送旅客用的交通工具是解放牌敞棚卡车，沿途很少有平坦的道路可行，到处是蜿蜒起伏的盘山路，卡车在山峦沟壑中上上下下，做着一个接着一个如体操运动的大回环，直至颠簸的你脑袋晕头转向，胃里翻江倒海。道路是黄土路，松散的尘土厚达寸许，路面更是像搓板一样坑凹不平，每遇会车，卷起的黄尘遮天蔽日，犹如爆炸了原子弹，迷的你睁不开眼睛，呛的你呼吸困难，嗓子眼发干，喝多少水都无法缓解。

   从公社到自然村的路是蜿蜒在山沟里的长长短短、上上下下、时宽时窄、高低不平的川道和从山下就开始盘旋环绕、湾湾曲曲、时隐时现直到塬顶的村落的黄土路。前面说陕北的道路在某种程度上的出行难，比四川的蜀道之难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体现在下雨时的泥泞和粘滑。1969年7月，我们村的8个知青分灶了，我和一个叫历林森的同班同学俩人一个灶，需要新买一口水缸。交口公社供销社没有货，听老乡讲延川县的稍道河公社供销社有卖的，所以决定到稍道河走一趟。从我们村到交口公社30华里，交口公社到稍道河约15华里，全部是弯弯曲曲、起伏不平的川道。7月中旬的一天，我们俩带着绳索、杠子五更天上了路。漆黑的夜万籁寂静，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所有的村庄都沉浸在安详中。月光如水，把沟谷、山坡和蜿蜒的小溪涂上了一层稀薄的银白色。我们疾步行进在山沟的小路上，天亮时走到了离村10里的刘坪店。在路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吃了点干粮，在小河沟中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水就继续赶路了。

   大约上午10点，到了稍道河小镇的街口。稍道河镇（公社所在地）小的可怜，依山面沟只有一条东西走向，长不足100米，宽约4米的土道小街。最气派的是小镇中心的公社革委会的一排石窑。其他是石片插的破旧窑洞和平房，是供销社、兽医站、信用社、铁匠铺等，众星捧月般的围绕着公社革委会。还有唯一的一家公家的食堂，永远不重复地卖着玉米面和少量白面掺合做的两样面馍和漏粉、萝卜、洋芋、白菜做的大烩菜。供销社是两间低矮的平房，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刚开了房门还没卸板儿，屋里光线昏暗，一个40岁开外的男人，脖子上挂着个烟袋锅子的掌柜的，惊慌地迎出柜台，问我们“做甚来”？。说明来意后，他说要卖的水缸在后院儿扣着，直接把我们领到后院。我把十四、五口水缸都翻过来，逐个用鞋底抽打（不能用硬物，否则好缸也给打裂了），听发出的声响，判断有无裂纹。最后选中了一口高1.2米，直径约0.5米，能盛三担水的大中型缸，交了6.8元钱，用绳索打成猪蹄扣捆好水缸，在供销社里用马勺喝了一气凉水，吃了带的干粮，大约中午12点，我们酒足饭饱，把杠子穿进绳索，一人一头抬着上了返回的路。

   盛夏的7月骄阳似火，庄稼、野草都晒蔫了。我们抬着水缸顶着暴晒，一路往回赶。不知不觉中，天昏暗起来，紧接着黑云压地，狂风四起。顷刻，黄豆粒大小的雨点就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传来炸雷的巨响，霎时间瓢泼大雨如天河决口似的倾泻下来。我们不敢在树下避雨，因为在陕北发生过雷击劈死北京女知青银淑珍等人的事件。我们俩慌忙地把水缸仍在地势较高的圪台上，然后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寻找着避雨的地方。在山坡上发现了一孔废弃的土窑洞躲了进去，再看那雨一阵紧似一阵夹杂着团团的水雾哗哗的往下倒，这大概就是老乡们说的“下白雨”。雨水从四面八方汇集，形成浑浊的黄泥汤，汹涌澎湃地奔向地势低洼的沟里。原来的河川和沿河的路上，五尺高的水头子夹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河柴，浩浩荡荡地齐头并进，咆哮声使面对面的喊话都听不清楚，数里之外可闻，其势势不可挡……。山洪下来了。山洪是危及生命的，即使会游泳也不行，首先在水中你的脸不能被水打湿，否则黄泥汤会糊住你的眼，什么都看不见；激流夹裹的树木、石头会把你的身体撞得千疮百孔。看过电影“巍巍昆仑”的人，可否记得那陕北发洪水的镜头……？毛主席转战陕北期间，被胡宗南几个旅的追兵紧紧追赶，在雨中毛主席带领“昆仑纵队”刚渡过河，洪峰就下来了，追兵刘戡无法率敌过河，毛主席摆脱了险境。在某种程度上说，陕北的山洪曾经挽救了中国革命。

   大约2小时后，雨渐渐地停了下来，一缕阳光穿过乌云并把乌云镶上了金边儿，天边架起了一道七色的彩虹，天放晴了。此时已经差不多下午4点了，还有近20里的山路要走，为了在天黑前赶回村里，我们不顾路滑，强行往回赶。说陕北出行难比四川的蜀道之难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体会到了，泥泞的山路粘滑极了，跐溜跐溜的前进一步后退两步，杠子搭在肩上，一只手扶着缸沿使缸固定不摇摆以免磕碰，另一只手扶着身边的崖壁，一点点的向前蹭，就这样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离村2里地的董家圪崂村，出村后到我们贺家川的路是一溜上坡，有几处很陡，在一处陡坡前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用绳子把水缸往上拉，我的同学在下面推，弄的浑身上下像个泥猴。眼看就要上到平地了，下面推缸的同学脚下一滑，一出溜就到了沟底。我一个人揪不住那个水缸，也跟着往下出溜，怕砸到下面的人也不敢松手。溜到沟底的同学见状马上把身体隐藏在大树后面，大声喊着叫我松手，我也怕水缸的惯性把我带到左侧的悬崖下，只能忍痛割爱的松开了捆水缸的绳子头。

   费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抬回的水缸滚落到了沟底，只换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跑过来的同学，我们相互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看着、看着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人生的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你不离开这个世界，多么难的路你都得走下去。路伸向天边，天苍苍，野茫茫路无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