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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革时期的爱情》(书信体长篇小说)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潘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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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3、肖雁琳致卢法慧


我亲爱的法慧:

在这遥远的边陲,在这寒冷的冬夜,我满怀凄楚地向你呼救!

自己做的事,我向来是不后悔的;我的新疆之行,尽管到现在仍毫无头绪,这我也不反悔,但是,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它让我的的确确是彻底地后悔了。我千不该万不该到这里来。这两个多月里,我过够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辛苦劳作换来的疲惫,精神煎熬招致的苦闷……,这一切我都能忍受,这些咱都不说,谁能想到还有更凶险的:就在昨夜,我那斯斯斯文文、道貌岸然的表哥,他竟然无耻地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亲爱的小妹,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喜欢你!只是在你嫂子面前,我不敢流露。我……(看后烧掉!)


当时我气得眼黑,肺都快要气炸了。想不到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内心竟是如此的卑鄙、龌龊。这个伪君子,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可恨她递给我纸条后,就值夜班去了,要是他在我跟前,说什么我也得一巴掌打过去。这个老狗!

由此,我想到这些天来,他那皮笑肉不笑的嘴脸,说话时那阴阳怪气的样子,一开口就是“妹来!”“妹来!”,听起来让人肉麻。以前,我只从好的一面揣想他,误认为他是待人热情,叫人口甜,殊不知他在和善的外表下面包藏着如此险恶的祸心!真是个畜生!王八蛋!

昨晚,我气得浑身直打战,临睡前把卧室的门顶了又顶,闩了又闩。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想了又想,哭了又哭。我怎么这么命苦。从文革开始到现在,我的整个生活轨迹就像一条黑色的带子。我走到哪里,这条黑色的带子就铺到哪里,而且无休无止地向前延伸。我的生活道路就好比战场上的雷区,我的前后左右都埋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地雷,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防备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别人的命运之神都好似春天的花朵、夏天的绿荫、秋天的皓月、冬天的瑞雪一样地迷人,其中蕴含着多少诗情画意,多少恩爱甜蜜,可操纵我命运的却是个牛头马面的怪物,是凶神恶煞,不但面目狰狞,而且手段毒辣,毫无恻隐怜悯之心。我只能在它的摆布下,一天天苟延残喘,过仰人鼻息的生活。

今天,我看见表哥那一副可恶的神态,更是不能心静。说实在的,我这人一点不会作假,心里有什么,脸上就带什么,半点也藏不住。这家伙大概也看出我的恼怒,自知打错了算盘,故而鬼鬼粜粜的,像过街的老鼠、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脸上说哭不像哭,说笑不是笑,一副尴尴尬尬的模样。他越是这样,我便愈是恨他,狠不得一刀子捅了他才开心。但是,我也只能心里恨他,别的没有任何法子。这事还不能对表嫂说。一旦说出来,在这里我连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目前来说,这里毕竟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地,我必须强忍痛苦在这里待下去,继续做他们廉价的佣人,以求得能帮我落户。(看来,既已得罪了他,本来不大的希望,就更加地渺茫了)从今以后,我只好加倍小心,平时与嫂子形影不离——幸好表嫂还算得上个正派人。

这事的前前后后我一并告诉了你,你知道就是了,千万不要透露给我妈。以她的脾气,一旦知道表哥是这样的人,会气个半死的。再则,你来信也不必提及此事,以防他狗急跳墙,私拆我的信。做贼的,心虚,这都是极可能的事,不得不防。

我曾对你说过,像我这样的“黑人”本不配活在世上;可是今天,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比我更不配活在这世上的还大有人在。那些丧尽天良、连猪狗禽兽都不如的黑心烂肠子的人,竟然一个个道貌岸然地晃来晃去。我,一个堂堂正正、从未做过亏心事的人,为何不活?像白毛女说的,我不死,我要活。我不但要活,我还要活出个人样来。我要争,我要斗,凡是人所应有的权利,我都要有;凡是人所应有的自由我也都要享受!

此信我是冒险寄出,不知这个黑心烂肠子的人会不会买通邮政所的人把我的信截住。但愿此信能顺利到达你手,看后即刻回信,以抚慰我这颗孤独而战栗着的心!

                                                                                  可怜的雁琳

                                                                                 1969年1月8日


                 034、肖雁琳致卢法慧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最高最新指示

             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


法慧,我唯一可亲近的人:

你是否知道,几天来我是如何地盼你来信。尽管我明知信的往返途中至少得半个多月,还不算你能否及时回复,但我还是时时刻刻地巴望着,望眼欲穿。

这些天里,我好像遇上了死神的纠缠,看什么都不顺眼,对生活十分厌倦。平日里既无心做活,也无心看书。有空就到白杨树林里徘徊散步,在水渠边独坐静思,或在水阀间听自来水管道丝丝的流水声。我谁也不想搭理,也不希望任何人理睬我。我就那样怔怔地、呆呆地,打发时间。晚上在炕上也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想想这,想想那,不知不觉泪水就把枕巾打湿。这的的确确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最悲伤的几天。我狠不得即刻了此一生,离开这肮脏污浊的泥潭。

法慧,你读的书比我多,形形色色的佣人生活你或许会知道一些,两个多月来,我所经历的确乎无异于最勤奋最卖力最辛苦也是最廉价的佣人生活。初到这里时,看着表嫂挺着大肚子做活不便,我把一切家务都承担下来。表嫂产后,许多不该我一个女儿家干的脏活累活,我都给他们干了。忙得黑不是黑、白不是白的。就这,还不能打动他们的心。道貌岸然的表哥竟对我心怀叵测。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我只说他老实巴交,待人和善,现在才“图穷匕首见”,原来,在和善的外表下包藏着如此的祸心。这真真是令人发指。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对于我所敬仰的人,不管他对我如何冷漠,我一样会打心里敬佩他。反之,对于我所厌恶鄙视的人,不管他对我如何地巴结奉迎,我也决不会对他有半点好感。

几天来,我看见他就顿觉恶心,好像吞了个绿头苍蝇。他越是腆着脸子与我搭讪着说话,我越是烦他烦得要死。他支应我做的事,我一一推却不干。他用眼瞪我,我就给他甩脸子。他给我一尺,我还给他一丈。今早晨,他问我:为什么这么烦他?我把身边的小狗一踢,骂道:“滚你娘的蛋!”他气得面色蜡黄,也没有任何法子。过了一会,他又说我脾气怪。我回说:“生就的脾气,长就的筋,从小就这样,没法!”

这些天,他好似得了沉疴大病、快要垂死了一样,不是躺在炕上发昏,就是倚在火墙上用手挖心口,还时不时地唉声叹气,像个七老八十的人。昨天,竟连饭也不吃了,喊也喊不来,让他儿子把饭送去他也不吃。嫂子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哼叽了半天,说:“吃了不消化,八成是胃病又犯了!”——遁词而已!

看他那神态,听他那声音,我既好气又好笑。心想:活该!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对兽性十足的人就应该把他视做野兽,不能可怜他。姑息恶人就是养虎遗患。

前天,任陶陶来信抄给我马克思的一段话:“人在学会走路的同时,也得学会摔跤;而且只有经过摔跤,才能学会走路”。细想起来,这两三年间,我已经摔了不少的跤,可终于没能学会走路。足见我这人是多么的笨。

过去在学校,大概是被阶级路线、政治学习等等功课占据了我的头脑,无暇顾及世间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现在,坎坷多舛的命运一次次折磨着我,迫使我不得不冷静地思考这个课题。先前,我也曾恭而敬之地请教过别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有的不假思索地说:“是同志!”但也有的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不能不信,但也不全信。就我所接触的一些人来说,过去曾是很要好的同学,就因为文革中观点不同而反唇相讥甚至大打出手,这例子比比皆是。我父亲单位上的同事,关系本来很好,就因为有人举报他隐瞒历史(其实是诬陷——我父亲刚一参加工作就交代了,从没隐瞒过),而后就翻脸不认人,甚至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社会上的不说,就连我们姊妹之间、父与母之间,平时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争吵顶撞,甚至相互揭短、诋毁、谩骂,的确令人寒心。还有,这位表哥曾私下抱怨表嫂“好吃懒做”、“心地歹毒”;而表嫂也背后骂他是“老鳖衣”、“促狭鬼”。这些,每每都令我厌恶。隔壁的赵大妈从口里来到这里,做儿子不花钱的“佣人”,反时常遭到儿子和媳妇的喝斥责备,每每使我产生恻隐之心。对面车站上的职工家属们因争活干而大动口角甚至操刀弄棒闹得沸沸扬扬……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我不敢往下想。真的,我好害怕。我原以为孟子说的“人性本善”是对的,可现在,现实搞得我越来越糊涂了。

人啊人,你为什么不向着更完美更善良上塑造自己呢?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有嫉妒、自私、残忍和愚昧呢?

收到你上月23日发的信。关于我二妹被解除婚约的事,我早有预料,故而不以为怪。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子女,好比背着十字架的圣徒,只能到处碰壁。碰就碰吧!

我想,对你也是一样的。你如果忽然在哪一天提出来断绝关系,我会毫不迟疑地慨然应允,决不犹豫。我早有思想准备,你就不必多所顾虑。

样板戏的事就不要再抄了,抄了也不必寄来。生计本身就够我负载的了,哪还有闲心再唱什么京剧呢!

这时候我脑子里经常冒出莎士比亚《王子复仇记》中哈姆雷特的一句台词:


    To be or not to be , that’s the question!

    (活着还是死掉,那就是问题!)


这句话,正好道出了我目前的心态。

望你能及时回信。我觉得这时候唯有你能安慰我,你的信,哪怕是三言两语,也足以构成我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祝您

全家都好!

                                                                                          雁琳

                                                                          1969年1月15日夜

还有:每信开头的敬祝和最高指示是一定要写的。即使我不写,你每次来信也请务必写上,以防被人拆信。这全是为了我。求你了,千万记住!

                                                                          16日晨补记


                      035、卢法慧致肖雁琳


雁琳:

非常惊讶地收到你1月8日的信。我想,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个亲表哥,又是个有文化的人,他能会有这样不轨的企图?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未免太卑鄙、太狠毒,连最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

我要说的是:他既然如此歹毒,你就不得不处处提防。但又要掌握分寸,注意稳妥,不要鲁莽行事。当然还要顾及他的面子,报复他也要分场合,不要叫他下不来台,否则的话,他会狗急跳墙,会加倍地报复你。毕竟你是寄住他家,是求他为你办事儿的,如果过分得罪他,对你也不利。

今天到常镇赶集,顺道去过你家。你妈问你的情况,我照实说了一些,只是关于杨传江字条的事,因你早有安排,我一字未提。你妈倒是给我看了一信,是杨传江写来的。他信中说:自小妹来新疆之后,他为你户口的事跑了不少腿,也求了不少人,但希望都不大。他的意思是想在那里为你谋求一对象,这样,户口的事就会迎刃而解。他征求你爸妈的意见,不知同意不同意。

你妈的意思没有明说,不过言下之意是:亦可亦不可,她说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由此我想:这次新疆之行的确是苦了你。你去的目的是想找个落户口的地方。可现在来看,要想落户口,非在那里找对象不可。让你骑虎难下。真想不到,我与你恋爱,最先受到连累的倒是你。这令我心里很是不安。我想:既然如此,如果那边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又看着中意的,就不妨应承下来。我是无所谓的,正如你所说:将来我们横竖还是兄妹关系。我不能因为你生计的事影响你。你不是说过吗?人第一要生存。我不能影响你的生存。在这之前,我之所以追你求你,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而且我对你的爱并不影响你的生计。现在情况不同了,我的爱不但不能帮助你,而且影响了你最起码的生存。在这时候,我如果再沾着你不放,我就是不道德的了。当然,这样做,我是有我的痛苦。那也没有办法,只好忍痛割爱了。

这也是我的真心话,决非虚情假意。只要你把话说明了,我会深明大义的。这一点请你放心。

你要我接你信后“即刻回信”,我也没敢怠慢,草草写下这些,寄上。只怕我这隔靴搔痒、浮皮了草的一些话,远不能安慰你那颗“孤独而战栗的心”的。

心情愉快!

                                                                                        法慧

                                                                           1969年元月16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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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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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6、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慧:

今天才收到你17日发的信,好慢哪!

近日不,我似乎想开了一些,所以我的心情已不像前几天那么恶劣,排解愁闷的杨树林也不大去了,也不再默默地站在自来水管道前聆听那丝丝的流水声了。我想:对恶人的报复是理所应当的,但报复的同时也过多地折磨了自己,把自己弄得悲悲切切、怒气冲天也是不好的。记得巴甫洛夫说过:“一切顽固沉重的忧郁和焦虑,足以给各种疾病大开方便之门。”我不能那么憨那么傻,我还得保全自己。所以,我便心往远处想,眼往远处看,变得超脱起来,心情也就不再那么忧郁伤感了。我下定决心:我的报复一旦满足,我便走我的路,管他挽留不挽留。我的人生哲学就是随心所欲。

看了你的信,又令我说不出的气愤:表哥他怎么可以瞒着我私自向我妈写信呢?我也生我妈的气,她为什么不听我的嘱咐而干预我的私事?我也生你的气,你至今还不了解我,信里又说这说那,乱七八糟,说那些不该说的话,惹我又如此地伤心落泪。……我真真是恨你!你全然不了解我的心!你呀你,我恨死你了!

事情既已开了头,我索性与你说明白:来新疆两三个月来,表哥倒是与我谈过这方面的事情。刚到时,表哥就说:现在来这里落户的很多,大都是以结婚定居为由。他问我打算不打算在这里找对象?我斩钉截铁地说:“不!”理由说了一大堆,但没好意思提咱们两个的事。以后,你通过他寄给我的几封信,他可能会意识到了什么,也可能私拆过我的信件(所以你写信一定要注意)。一天,他曾经突然问我:“你和那个姓卢的是什么关系?”我回说是同学关系。我不会说谎话,自然脸红了。他看出破绽,顿了一会说:“你最好与他中断关系,否则落户的事就不好办!”我说:“不好办就不办!”……在那以后,虽然陆续有人介绍,有的是通过表哥表嫂,有的是左邻右舍,有介绍干部的,也有介绍工人的,还有人给我介绍一个铁路上的副司机,并约我与那人见面,都被我一一回绝了。前天表哥又煞有介事地与我谈这问题,我本不想理乎他,任他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最后说:“自己的事自己得拿主意,光凭感情用事是不行的。你心眼要放灵活,要不。一辈子吃苦早着哩!”我只回他一句话:“反正是吃苦的命,吃就吃去吧!”……这些事,我以前没写信告诉你,是觉得没这个必要。现在,表哥的一封信,想不到为我招来了这么多麻烦,惹起你说了那么多无用的话,我真是气得要命。别人不了解我,倘是情有可原;至今你还不了解我,我真真是生气。唉,不说了,算我倒八辈子霉,结识了你这个“人心隔肚皮”的家伙!

由此我想:人与人之间都是有距离的——人心的距离。实在亲密无间的人大概没有。因此,即使好朋友之间,也容易发生误解。这可见人的弱点有时是致命的。人要彻底地战胜自己(战胜自己的本性和本能),又是多么地艰难呀!

法慧,我现在再一次正告你:我们的将来究竟如何?我很难讲。误解和误会常常是不可避免的,谁能担保不会积少成多酿成悲剧呢?——唯愿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至少从我这方面不会发生——只要你爱我!

很早以前,在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就曾许下宏愿:宁肯与知我爱我的乞丐结合,也决不跟不知我不爱我的人凑合。我矢志不渝,做不到这一点,我誓不为人!

人生的路长着哪,不能因为眼前的艰难而伤感,我会慢慢快乐起来的。你不必挂念!

此信到你手时,大概要过春节了。我在此遥遥为你祝福并向诸位老人拜年!

祝你

高兴!

                                                                                       雁琳

                                                                            1969年2月1日深夜


                         037、卢法慧致肖雁琳


                           最高指示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雁琳:

16日信发出之后,我心里老是不安。总觉得还有好多该说的话没说。

天于“可四”对你的冒犯,我估计你肯定会大恼特恼,并尽情报复之。因此,我又为你担心。你的个性太强,宁折不弯,遇事不会曲意逢迎。对于恶人,你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人给你初一,你就给人十五。有时,赶在气头上,你不顾对方脸面,置人于死地。尽管“可四”冒犯了你,但他也仅是试探,你冷淡他一下就够了。万不可图一时痛快,报复得太狠。中国老百姓有句古话,叫“以德报怨”,就是不记前嫌,用谅解和恩惠来感化他。只要他知过悔改,就要忍让他,允许他改正错误。尤其在你表嫂那里,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把事情闹大。至少在你离开鄯善之前,不能那样做。

总而言之,望你谨慎从事,凡事三思而后行,明哲保身,但求平安。否则,你如果报复得太狠,他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把自己也弄得声名狼藉,一无立脚之地。那样更不好。我希望你在面子上还能与他们一家和睦相处。

我这里的生活倒是挺舒适的。冬季里没有事干,我常常到野外散步。原野里一片宁静,站在广阔的原野上,听到村里的鸡鸣、犬吠、孩童的戏闹声、打铁炉的叮当声、卖油郎的梆子声,还有打面机的马达声……互不干扰,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纯净、那么悠扬,蕴含着一种天然的韵味。

傍晚,天阴了,不知不觉间,又下起小雪来。先是极为细小的雪粒儿,落地窸窣有声。渐渐又飘起大雪花,扯棉飞絮一般。不大会儿,大地已是银白色的绝妙世界。……就在我给你写信的当儿,村子里一片宁静。人畜安顿,鸡犬无声,只有雪花落地的刷刷声。

在这宁静的夜里,我心里也一片温馨和安谧,只觉得宠辱皆忘,怡然自得,唯一牵挂的就是你。只要一想起你来,我的心就往下一落,变得异常沉重。我们好比一对鸟儿,好端端被无情棒打散,一个在乌云风暴中拼搏挣扎,一个在爱巢里过着怡然自得的优裕生活。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不安。我狠不得扎一双翅,即刻飞到你身旁,与你一起斗恶风、战恶浪,在那里共筑我们新的巢穴,共同开创我们美好的生活。

16日信上提到为你找对象的事,我说的可能多了一些,伤了你的感情。如是,我甘愿负荆请罪,以求宽恕。

而你15日信的情绪太低落。凡事要想得开,不要一味地钻牛角尖。记得一位哲人说过:“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悲哀对任何事都无补,只会损伤身体。”

如果祈祷能够减轻你的痛苦,那么我情愿每天都为你祈祷一千遍一万遍!

新春快乐!

                                                                             爱你的:法慧

                                                                               1969年2 月2日


                     038、肖雁琳致卢法慧


                         毛主席语录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

            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法慧:

我现在是在哈密给你写信,你想不到吧?

我是昨天陪小兰来哈密的。说到来哈密,真是可气得很。先前表哥就虚心假意地说过:“你同学(指任陶陶)约你到乌鲁木齐去玩,你就带二三十块钱去玩一玩吧!”这一次,我存心利用去哈密的机会试一试他。早晨临行前我说:我今天陪小兰到哈密去玩玩。他大吃一惊,立即拉下脸子来,生气地说:“大冷的天,瞎胡跑啥!”我也立刻断定:他早先让我带二三十块钱去乌市纯是虚情假意。其实,我还真不稀罕他那几个臭钱!他也自知说大话露了馅儿,很觉失言,丧拉着脸,半天不说话。早饭后,小兰来叫我。他便献殷勤奋般地问小兰买车票得花多少钱?小兰说:“坐公司的车,不用买票的。”(她爸在运输公司当调度)表哥这才如释重负,又感觉一时下不来台,赶紧改口说:“我不想让小妹去,我是说那里没有熟人,吃住啥的都不方便。”我明知他这是遁词,便嘲讽他说:“小兰,你瞧我哥为想得多周到,连吃住都为我想到了!”他越发地生气,摸索了半天,掏出10元钱递给我。我把钱摔在桌上,说:“我自己有钱,用不着你的!”他又拾起来给我,都被我三番五次地摔回去。他觉得很失面子,气急败坏地说:“你再不要,就打行李回去!”我也大声说:“回去?哼,这由不得你。想走就走,不想走,撵也撵不走!”赌气一甩手,把房门带上,和小兰一阵风似地跑向了车站。

我承认我性子不好。我一旦厌恶了什么,就别想再改变过来。厌恶之情的爆发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现在,我不但厌恶表哥,连表嫂和那两个侄儿也不能幸免,尽管后者是无辜的。这大概是“恨屋及乌”的缘故吧。那天晚上,天很晚了,表哥和侄儿大忠还赖在我屋里不走。大忠一会摆弄我的钢笔,一会又翻动我的本子。表哥一双鼓包包的蛤蟆眼时不时地盯着我。我厌恶透了,把正看着的书本“啪”地一合,说道:“别摆弄了,走走,没一个好东西!”表哥意识到骂的是他,自觉无趣,丧拉着脸,拉着他儿子讪讪地走了。我也忿忿地关了门,上了闩,关灯睡觉。躺在床上又睡不着,心里翻来覆去想我所走过的路。本来,在家里是受形势逼迫才到这里来的,想不到来到这里仍受逼迫。想着想着,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现在,我心里矛盾重重。下一步怎么办呢?继续在表哥家住下去,似乎已无这种可能。他们容不下我,我心里更容不下他们。不住吧,就这样离开他们家,又觉得太便宜了他们——来时,我妈让我带给他们那么多的布料、衣物、钱和粮票——我绝不甘心。况且,我来到这里,什么事也没办成,就这样一走了之,太冤枉了。

也有不少好心的邻居劝我再等一段时间。任陶陶来信也说:“等一等看看再说。”她自己的情况也不太顺利,户口落不下,工作的事也毫无头绪。但她毕竟有亲叔叔还有亲哥在这里,比我要好得多。她也表示决不以在这里找对象来达到落户新疆的目的。她说:“这样太下贱,简直如卖身无异。”……想想我们两个的处境也真够可怜的,但也决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总之看来,我们还要耐着性子等下去,等机会到来的那一天,尽管机会总是那么的渺茫和遥远。

上午我和小兰在哈密城里闲逛。一路上看到不少武斗的痕迹。数不清的残垣断壁、破砖烂瓦,看上去像古代埃及的宫殿遗址。破坏最严重的是市邮政大楼和一些居民区,还有红星影院。听人说,邮政大楼是被大炮击中的,墙倒了,整个大楼被炸塌,成为一片废墟。至今那楼台上还堆着装满沙子的麻袋,有被炸坏了的电话机和电线,墙上有斑斑点点褐色的血迹。楼下的空地上还竖着木板,上写“小心地雷”之类的字样。四周布满一道道的铁丝网。看上去,真是阴森可怖。……走进百货大楼,什么也买不到,货架上空空荡荡。想买包饼干都没有。买甘蔗,也得排长长的队挨号等上半天。真没想到,好不容易进一趟城竟什么东西也买不到,真是令人失望。

后来只好索然而归。路上见到一烈士墓碑,上刻“倪善军”的名字。是在一次武斗中壮烈牺牲的,年仅十九岁。十九岁,该是多么宝贵的年华呀!却在本应是和平幸福的年代里丢了性命,多可惜!

此信是在旅馆和车上陆续写成的。车又要启动了,信只好写到这里。为防备表哥截信,就中途发出去。我再嘱咐你一遍:来信时不要直写表哥的事——他多次拆我的信。这种人真是卑鄙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祝你

心情愉快!

                                                                                雁琳

                                                                         1969年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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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9、肖雁琳致卢法慧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法慧:

从哈密回来就看到你2月2日的信。当时想马上回复你。只是没有空闲,一天天拖下来。我白天没时间看书写字,晚上,表哥在旁边“陪坐”,我更不能潜心看书,也不能记日记、写信。今晚尤其如此。他一直在我房间坐到十点半,还不去值夜班。他不吱声,我也懒得理乎他。末了却假惺惺地问我穿的衣服厚不厚,冷不冷,并伸手要摸我的胳膊,被我一巴掌打开。当时,如果我的手再抬高两寸,就肯定会打在他那张无耻的脸上。可惜我没来得及再打,这条恶狗就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这个混蛋!畜生!人面兽心的败类!他走后,我跑到院子里长出了几口气,装作咳嗽,大咳了几声,才算把窝在心口的浊气呼出来。这才能坐下来给你写信,借此机会再骂骂他!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要我“冷淡他一下就够了”,“不可报复得太狠”,还说什么要我“以德报怨”,“不记前嫌,用谅解和恩惠来感化他”,你真是这样想的,还故意说的反话?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么,不是你的神经出了毛病就是我以前看错了你。我现在狠不得杀了他才解恨,你却在那里主张宽容,鼓吹“以德报怨”。我们两个在人生观上有如此大的差异,这真叫人寒心。

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对于那些损着别人的牙眼而主张宽容的人,我们万勿与他接近。

他存心置我于死地,我当然不能让他活得舒服。我要为我受到的伤害的自尊心实行报复,这是我应有的权利。为此,我几乎时时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中,一次又一次寻隙报复。以前,我还多少顾及表嫂的面子,(她听到我骂他,就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如今,我索性连她也不顾了。

对于恶人,就得这样,不能心慈手软。我倒不是主张“恶善报应”。“报应”说,是上帝分管的事情,与我等无关。我的本意是管教管教他,叫他以后不要再这样欺负弱小的生命,不要再这样势利。否则,如果都像你主张的那样,老是宽容、谅解、以德报怨,那么恶人就会因占了便宜而自鸣得意,干坏事胆量会越来越大,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无形中,受害的人会更多。

还是那句话:我要报复,报复!报复到心满意足为止。什么时候满足了,一走了之。

收到你信的同时,还收到了我妈的来信。她曾提到咱俩的事。信上写道:“我前几天曾到法慧家去了一趟,看他家两位老人的意思,对你还是很喜欢的。说你如果在新疆待不下去,就不如回家来跟法慧结婚过日子。……”看后,我像受到欺侮似地哭了。这话如果当真是你家两位老人所说,而不是我妈居中撒谎的话,那就足见现如今的人是多么富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既然对我不满意,就可以大胆流露,有啥说啥,表里如一;完全不必阴一套阳一套。那样我或许心里坦然一些,自若一些,否则,像现在这样,倒叫我受宠若惊、无所措手足了。

不管怎么样,路子总要走下去。听天由命么?——我不甘心。而说到底,又只能如此。除了宿命,哪个人又能拯救于我呢?我自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这是定了,除非去死,而死,据说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从道义上来说,死是对造物主的亵渎,是对人类的背叛。信笃基督教的人认为:在没得到主的召唤之前,放弃生的权利,主动去死(自杀),这是一种罪孽,即使到了天国,也会受到惩罚的。其实,人愈是到了危难的关头,求生的念头欲是强烈。人,怎么会轻易去死呢!在我看来太不应该了。

其间,有不少人劝我给毕业的学校或当地的县革委会写封信,要求支边或下农场,这样既符合上级的号召,又用不着像我这样孤身闯荡、东奔西跑了。现在城市里的青年多数是不愿意支边下农场的,非得强制着才肯下去。我想响应上级的号召,主动要下农场,反而达不到,这是多么大的反差!可是,我又想:在Y城,我们是被当权者排挤的一方,我本身又是黑七类子女,谁人会为我着想呢?所以我认为,那信写了也是白写。

这段时间,我细想过我的过去和将来,我常常为一种不可琢磨的思想所激动……我所厌恶的,我不能摒弃它;我所羡慕的,我又无力攫取它。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开始怀疑我的力量。以前我还从没有怀疑过。现在,经过如此多的挫折,我真的发生怀疑了。

开拓未来,是靠自己,还是靠运气?——我从哈密回来的途中,看到那莽莽无际的戈壁滩,有一片片的荒草地,那乱纷纷的野草,立着的,歪倒的,烧焦的,枯黄的,粗壮的,纤细的,全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发出索索的哀鸣。荒草地过去了,又是一片片顽石和砂砾,那砂石看上去有的呈暗青色,有的呈黝黑色,有的已被岁月打磨的光滑滚圆,有的却是粗糙狰狞,奇形怪状……它们是亘古就有的,还是冰川第几纪或地壳的变动而使然?这一切,我一无所知。不过,看上去,比荒草地还要萧杀、肃穆。我的心一忽儿飘到蛮荒的上古,一忽儿又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我的感情的经络也像这荒草一样不停地颤抖、战栗。我想:荒草地虽则荒漠,却毕竟有生命力的存在,而乱石滩中连一棵小草也没有,简直是一片死地,任何有生命的生物来到这里也会全然被扼杀的。想到这一点,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我觉得自己好比一颗草种,凭借风的力量在这莽莽戈壁滩上飘荡,将来是飘落到那荒草地呢,还是飘落在乱石滩中呢?若是荒草地,虽则荒凉,虽则拥挤,但凭着我顽强的生命力,我是能在这里生根发芽成长的;可是,我一旦飘落到乱石滩里,任凭我有多大的能耐,也休想生存下去。这是铁的定律,是任何力量也改变不了的。

信笔写来,又是好几张信笺。本想再给我妈写封信,可我困乏得很,实在坚持不下去,也只好就此罢手。还有我们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分手时,她们都一次次为我洒泪。到新疆来时我是怀着希望的,本想等我混出来个人样时也设法把她们弄来。(我原以为新疆是一片良田沃土,却想不到是一片戈壁滩)到现在,我竟自顾不暇,便不想把心里的忧悒去传播给她们,让她们无端地为我担忧发愁,所以至今也没给她们写信。我后悔当初没给她们留下表哥的地址,也埋怨她们为什么在分别时不向我要。至今那些挂在唇边的名字一个个变得生疏了,隔膜了,我感到心里有说不出的孤独和悲哀。

我又流泪了。就此打住吧。

祝你

高兴快乐!

                                                                        受苦受难的雁琳

                                                                    于1969年2月20日深夜


                         040、卢法慧致肖雁琳


     敬祝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毛主席万寿无疆!

                              最新指示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斗批改阶段要认真注意政策。

          在订计划的时候,必须发动群众,注意留有充分的余地。


雁琳:

前段时间我闹了一场病,开初是轻微感冒,以后又转成大叶肺炎,发烧40度。连续打青霉素十几天,方才有所好转。不过至今未能痊愈。

相继收到你2月13日、20日两封信。因为身体虚弱,又在病榻上,纸笔不便,没能及时回复,深感抱歉!

从你信上看,在可四那里继续待下去已无可能,既然没有多大希望,就干脆回来吧。与其在那里受苦受累,过寄人篱下的生活,倒莫如在家与父母姊妹团聚一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你村上若容不下你,你可以到我家来,无非是办一纸登记手续,我们就是合法夫妻。我们可以像银环和栓保那样,并肩劳动,共同学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像陶渊明诗句那样:“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余荫,菽稷随时艺。……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

近日我征求家里人意见,人人都主张你回来。我姐更是求之不得。姐出嫁好几年了,因为我家缺少劳动力,她一直在这边生活,很少在婆家,因此婆家那边就很有怨言。我觉得姐姐在现代妇女中堪称楷模。她通情达理、尊老爱幼、吃苦耐劳。我和哥不在家,嫂嫂不大勤勉,都多亏了姐姐从中斡旋,才使这个家终日和睦无事。

要说缺点,有时姐姐脾气急躁一些,但与你比起来大有逊色。说到这里,我顺便提醒你一句:你个性太强,脾气乖张。这样是很不好的。我希望你能把脾气改一改,改得平和一些,柔韧一些,不要动不动就火冒三丈,也不要得理不饶人,非置人于死地不可。况且,这些缺点你明明也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就不能改一改呢?“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指要求别人不能太苛刻,不要求全责备,但做为主体来说,自己对自己就不要用这两句话来开脱。人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如果对自己的缺点放任而不加克制,那就是自由主义,是讳疾忌医,是抱残守缺。我也想过,就我俩迥然不同的脾性来说,将来一起生活,肯定不会和和美美。为了将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应该自觉地设计自己、改造自己,使自己的个性、脾气、生活习性等各个方面日臻完美。

我巴望你早日回来。你不要太执拗,也不要想得太多,什么成功呀,失败呀,没必要顾虑这些。前天我去你家,你妈的意思也很明确,让你赶快回来。并说刚给你邮去了一百块钱,作返回的路费绰绰有余。如真不宽裕,可来信来电,我即刻寄上。

春天来了,“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我的小燕子也该飞回来了。我翘首以盼,我似乎看到我的小燕子正在穿云拨雾,似乎看到它那矫健敏捷的身姿,似乎听到了那清脆悦耳的啁啾呢喃之声!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陶潜:《归去来兮》)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杜甫:《江村》)


回来吧!我的燕子!

                                                                                 爱你的:法慧

                                                                            1969年3月20日


041、肖雁琳致卢法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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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肖雁琳致卢法慧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法慧:

自2月12日收到你2月2日的信,到今天才收到3月20日的信,时间过了二十多天。二十天知多久?只有我知道。若不是你“感冒”、“肺炎”为借口,说什么我也得报复你——你明知我是“睚眦必报”的。看在你“至今仍未痊愈”份上,才赦免于你。

这些天我苦闷得要命。落户新疆的事指望表哥已无可能,我和表哥也无法“和睦相处”。我反反复复想过:一个被困在狼窝里的人最需要的是如何逃出去,而不是指望狼会给你什么恩赐。表哥这种猥猥琐琐的小人永远不会办成什么大事,他只会鬼鬼祟祟、鼠窃狗偷,想着如何暗算别人的卑鄙勾当。我看透了这一点,因此,我对前景也不抱什么希望,对表哥也是报复得越彻底我心里就越痛快。前不久,竟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一天,我和两个侄儿去滑冰。表哥乘机赶来,我看出他是想背着表嫂跟我说什么话,我便转而向东,表哥又调头往东赶,刚刚要赶上我,我又来个180度急转弯。他转不急,“忽嚓”一声摔了个面朝天,被摔得晕头转向。我看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真是快活极了。

说到我的“个性太强”、“脾气乖张”,这些我都承认。我自己也是“明明知道”。我何尝不想把这些坏毛病改一改,使自己“日臻完美”起来呢?我也决不是“讳疾忌医”,更不是“抱残守缺”。每当我看到那些与我同龄的少女与家人与朋友与有干系的任何人和颜悦色、欢天喜地友好相处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羡慕。那是一种多么亲切,多么融洽的关系呀。心灵相互敞开,互不设防,毫无芥蒂,平等相待,和睦相处。我是多么想和周围的人这么相处呀!可是由于我的家庭出身,也由于我的别的什么,使得周围的人都冷漠我、疏远我,生怕我身上的晦气沾染了他们。这是我近几年来不得不受的冷遇。我往往是以一种极痛苦,又极自傲的心理来接受这种冷遇的。为了达到心理的平衡,为了抵销来自外边的冷遇,我心里必须燃起一把火,随时来应付来自外边的冷遇。于是我的性子烈,我的脾气暴,便都是这样形成的。有什么法子呢,是现实逼迫我要有这种自我防卫的武器。只要人们对我的冷遇不变,我的自卫武器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知道自己不好,我不愿意别人因为我的个性和脾气而受累,这一方面是为了别人,同时也是为了我的自尊、自爱和自强之心。我至今还不相信世上有甘心为我受累而毫无怨言的人,(当然也包括你)所以,为了自己无牵无挂、干净利索,我不想结交任何一个男人和女人做自己的盟友。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先后结识了不少朋友。虽然我不满意她们,嫌她们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我最不满意的还是我自己。在和你的关系上,我却不能自解(解脱),也不能自制。我爱你,这已是无可否认。但我每每想到你的家庭、你的亲属的对待我,我都发狠要和你彻底决裂。而你又死死地缠住我,叫我割舍不下。因此,我也恨你,更恨你的家庭,你的亲属,我不能把报复直接给他们,便只好加害于你。以此来达到我心灵的自慰。每到这时,我都想抛弃你,但往往也是浅尝辄止,没有勇气一干到底。我的感情和理智经常交锋,有时打得不可开交,而最后事到临头,往往还是感情缴了理智的械。我便只好听之任之,一方面听凭命运的摆布,另一方面又自恨自嘲自怨自哀,最后达到自己欺骗自己。

你看,我的处世为人是多么地违心,然而又是多么地实心啊!可笑吗?不用你说,我自己也觉得挺可笑。

有时发起狠来,我便对自己说:世上的人谁也不真心爱我,所以我也就谁都不爱!

说了半天,我与你在性格与脾味上有那么大的差异,正如你所说,我们的将来(如果有将来的话),肯定不会“和和美美”的。轻则唇枪舌战,重则大动干戈,三天一小争,两天一大斗,也是够热闹的。像你说的那样,要我为了将来而重新“设计自己”、“改造自己”,使自己“日臻完美”起来,对此我连一点信心都没有。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生来的脾气长就的筋。就这样,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我回不回去,我的意思还是再等一下的好。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是不会死心的。

祝你

快活!

                                                                          雁琳

                                                                 1969年4月3日夜


                           042、卢法慧致肖雁琳


                热烈庆祝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

                                 最高指示

              我希望这一次代表大会,能够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

的大会,大会以后,在全国取得更大的胜利!


雁琳:

收到你4月3日信。我说你脾气不好,就引出你那么多的话。其实我是想劝你性格随和一些,柔韧一点,不要那般烈性、那般火暴。这对你将来的生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人,都不是完美的。人的一生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在不断地修正(不要误会,修正本不是坏词)自己的主观世界,使之更加成熟,更加完美。人与动物一样,对它生存的那个环境要学会适应。譬如:南极的企鹅为了御寒,皮下脂肪特别厚;沙漠之舟骆驼背上有储藏水分的峰,蹄子扁平且有肉质的垫子,适于在沙漠中长途跋涉;黑猩猩生活在非洲森林中,以攀援树木摘食野果为生,故而两臂特长。……大凡自然界的一切生物无不具备对环境的适应性,否则的话,它就不能生存,大自然就会淘汰它。人,更要具备这种适应性。生活在大草原的牧民性格粗犷豪放,生活在深山密林中的猎人性格要剽悍而坚强,而江南山青水秀地方的人一般性格比较细腻而脆弱,那些身居高位有钱有势的人则往往颐指气使,趾高气扬。俗话说的“官大脾气长”就是。与此相反,处于奴仆地位的人就得学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是规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是环境的逼迫和制约,必须老实就范。否则,它就会像恐龙那样从大陆上消失。现实的严峻性就在这里。你自称你的性子烈、脾气暴(随便说一句,我认为你脾气硬,大约是读鲁迅先生的书太多所致)是一种自防自卫的武器。这种说法未尝不可,不过,你这种自卫是进攻型的防御,是以攻为守。而你本身的力量又非常有限,在通常情况下对你来说未必是良策。何况你目前的处境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防不胜防。我主张你还是采取退却性的防御为好。当住且住,不当住则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横竖山东还有你的家,有你的父母姊妹,还有疼你爱你的卢某人。

你信中又提到我的家庭。我家对你总的来说并没什么不好。老人对自己的孩儿采取关心的态度,本也是无可厚非。她们对你本人并没计较什么,唯一顾虑的是你的家庭,这在目前形势下也是有情可原的。这决不是你所指控的什么“势利”之类。况且,他们不是在我的说服下,正在一步步地由反对我到支持我吗?

你盛怒之下,竟然说出:“世上的人谁也不真心爱我,所以我也就谁都不爱!”——这话令我读后分外伤心。莫非我哪一点得罪了你、冒犯了你,惹得你如此地厌烦我?你明明知道我是那么地爱你,爱你胜过我的生命,没有你我都活不下去的,为什么还要说“世上的人谁也不真心爱我”的话?难道说我几年来的挚爱都是虚情假意不成?至于你的“谁都不爱”是不是真心话有待研究。如果说你以前对我的爱(这有白纸蓝字为证)是真的,那么这句话便是假的;反之,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你以前对我吐露的话便都是虚情假意了。为此,昨晚我苦苦思考了一夜,几乎失眠,而百思不得其解。

开春以来,生产队里打机井。我白天大多时间都在井架旁度过。疲惫归疲惫,与人说说笑笑,倒也快活。晚间的时光最宝贵。每天我都在灯下,除研读《红楼梦》、《聊斋志异》外,也偶尔翻翻先秦诸子散文,收益匪浅。

荣宝芬几次约我去她家,可我懒得去。

你那边近况如何?打定主意回返了么?

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回来吧!

等你盼你!

                                                                                   法慧

                                                                        1969年4月15日


                       043、肖雁琳致卢法慧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法慧:

你4月15日来信收到。难为你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可我本性难移,是个毫无希望的人,即使过一辈子寄人篱下的生活,也决不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去“老实就范”的。我是一个最不具备对环境的“适应性”的人,实在不能生存就罢,大不了从地球上“消失”,也就是了。

你说我脾性乖张乃读鲁迅先生的书太多所致,此话谬矣。请问:莫非多读鲁迅先生的书就会使人变得如此不可救药?这岂不太冤枉了鲁迅先生!更何况我读先生的书并不多。

你的家庭还是很好的,对你的“关心”和对我的家庭的“顾虑”,都是“有情可原”的。然而,她们毕竟伤透了我的心,使我永生不能忘怀。坦白一点讲:我压根儿就不想进你的家门,为了你的爱而去隐忍着敷衍一切,我实在受不了。我宁愿牺牲爱情,也不愿在别人的斜视下生活。这就是我的内心世界!

当然,这都是我不好,我刻薄,我“睚眦必报”,我“不容人”,我坏。行了吧。我也愿意接受你的“再教育”。但若要我从此变得“完美”起来,永无这种可能。

我上信说出“谁也不爱我,我也就谁都不爱”的话,不是因为你“得罪”了我,也不是哪里“冒犯”了我,更不是我对你有什么“厌烦”,(你真又惹我伤心了,这泪……唉!)那纯粹是我一时愤世嫉俗的一句气话。说给你,是把你当作知己。不想你又多心,误解了我,真是叫我伤心!我说了“谁都不爱”,你就当真?几年来,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别人不知,你还不知?

记得哪位哲人说过:“世上许多事情失败之源,大都在误解之列”。我们这样书信往返,话稍说不透,便容易产生误解。这样多不好。望以后凡事要想得开,不要太神经质了,因为极平常的一句玩话而苦恼伤神,犯不着。

关于我的去留的事,前天我妈来信也主张让我回去。我前思后想,觉得也是,回就回吧,在这里也等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回去之前,我还想到乌鲁木齐去一趟。一是小兰小惠约我同行,二是任陶陶几次来信要我去乌市与她见面。反正路费足够,索性苦中寻乐到乌市玩上两天,也不枉来新疆一趟。等我从乌市回来,即刻启程返乡。

法会,时光的流逝是真快,转眼间,我们离开学校已七八个月了。就说我来新疆也半年有余了。想来,人生的旅途并不十分漫长。

如今,门前的杨树林已枝繁叶茂、葱葱茏茏了。它多少次唤起我生活的激情,又多少次使我触景伤怀。它仅是一棵树,只要有生活的土壤和阳光就可以生存,而我是一个人,是一个高级的灵长动物,却不能在我想要生活的地方生存。什么户口、家庭出身、社会关系,等等等等,是这些劳什子剥夺了我生存的权利。我连一棵树都不如。

现在,我情绪低落得很。见面后,你一定会为我的消沉颓废而惊异的。直到如今,我才真正体会到“不被环境制约的人是很少的”。

鲁迅说过:“极平常的预想,也往往被实验打破。”这话千真万确。这就要求我们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从实际出发,切不可恣意任性、一意孤行。因此,在我回家之前,再一次说给你:咱两个的事你不要感情用事,要多听听别人的劝导。你因了我而受那么多人的白眼,实在不该。这是我的罪孽,也是你的不幸。

我知道,我一说这话,你就不喜欢听。但你要理解我:一个人的不幸是想爱什么人却不能够表示爱。

精神上的痛苦往往是最难补救的;精神上的伤害也比肉体上的厉害得多。

幸喜,有你远远地思念着我,我感到一点点欣慰和幸福。这种幸福凌驾于我的一切痛苦之上。无论多么艰难困苦的时候,只要我一想到你,想到你真挚的爱,我心中就立刻涌起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

在此期间,有不少好心的大叔大妈劝我为了父母姊妹牺牲自己,干脆在这里找个主儿嫁出去,那样不仅户口很快就能落下,而且还可以等待招工的机会参加工作,一辈子的两件大事都可了结。可我能舍得一切,唯一舍不得的是你!

我到新疆来之前,曾对我妈说过:“我闯新疆闯好了便好,闯不好就回家来安安心心过日子。”其实,我这人好高骛远,即使回家来也不会真正安心过日子的。

你得此信后,可以转告我妈,说我很快就要回去了。还要告诉她:我得此遭遇,丝毫不怪别人,我只恨我的表哥杨传江。他面上装作菩萨相,内里却是虎狼的心。我真狠不得一刀宰了他!现在,我必须离开这里,连一天也呆不下去!

接此信后就不要再来信了。我大约5月20日前后到家。不用接我。

还有人说,我回去后,人们可能会讥笑我,连父母也会抱怨我。我想也会的,人心如是,没什么奇怪。我用不着为此担心,横竖走自己的路,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还有许多的话,见面再详谈。

健康、愉快!

                                                                                雁琳

                                                                  1969年4月27日深夜



                           第五章   天   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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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   涯

                                           忧郁邑余亻宅傺兮,

                                           吾独穷困乎此时。


                        044、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会:

情况有变,回乡的事暂缓。

我现在在乌鲁木齐市,没有固定的地址。

暂时不必来信,也不要向表哥那里发信。

立即将此信转告我妈,叫她不必挂念。

                                                                                         雁琳匆草

                                                                                  69年5月8日


                    045、肖雁琳致卢法慧


                     最新指示

                 备战备荒为人民。


法慧:

好久没给你去信,说起来实在抱歉,我没有把自己的行踪随时告诉你。

我来乌市已有月余。来的目的最初是来玩玩,到乌市后接触了一些人,又觉得落户口的事有点儿希望,所以就逗留下来。在老乡们之间几经辗转,费尽周折。但情况总不令人满意。我为此而深感痛苦。

我一旦有了某种企图,不到彻底绝望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所以,我决定先不回家,我要在这里等一下,等到新疆的斗批改阶段结束之后再看分晓。

我想过:我的去留对我的将来来说都是不太妙的事情。但就二者之间,我觉得还是留下看看为好。

家乡的情况怎么样了?来乌市后,家乡的信息便不容易得到了。杨传江来信中含含糊糊地说:妈信上想让我把户口迁到东北去。我便猜想是不是Y城组织支边青年了?麻烦你好歹去县城打听一下,如果县革委真的组织支边青年,不管是云南广西,还是青海内蒙北大荒,随便哪里都行,马上来信来电告诉我,我立时前往。再艰苦的地方我也不怕,别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我情愿去,决不退却。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羡慕北京上海那些有组织有领导的上山下乡知青呀!听说他们不愿去,还哭哭涕涕。我要是有他们那个机会、那个条件,我会欣然前往的。拿我现在的处境与他们相比,为了能找个落户、生存的地方,要遭多大难、费多少周折的呀!

法慧,现在的我好比断了线的风筝,在风里飘呀转呀,永是没有着落,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每天夜里一觉醒来,第一个感觉就是漂泊不定。好像大江大海里的一片树叶,哪里是岸?哪里是我生存的依托?迷茫,恐慌,忧悒,烦躁,焦虑,……数不清的痛苦折磨着我,我的神经的弦都快要扯断了,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我时常想:别人也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别人都有个落脚生存的地方,我就没有?为什么别人能办到的事情,一到了我身上就那么难办?我有什么罪?——出生罪!家庭罪!我不该出生,更不该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像我这样的人本不该活在世上。或者说,社会现实本来就不打算让我这样的人活着,既然活着了,你就该受罪!活该!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现在,新疆的斗批改就要开始了。在斗批改中对这大批的盲流人员(据说有10万人)不知会拿出什么样的处理方案。我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这一点上。

这里的学生早就停止分配了,现在大都在学校或家里呆着,他们也是怨人尤人、牢骚满腹。

我的户口还在一中放着吗?千万不要动它。只要不宣布注销,就不要挪动。万一校方催逼迁户,可以先把户口迁出来,但不要落,拿在手里悬着即可。一旦落到农村,以后再想迁出来就麻烦了。

我这样孤身在外,身边连个身份证件都没有。运动搞起来,说不定会把我当作什么“特嫌”抓起来也未尝不可。再说,万一这边有了机会,我两手空空,也无法办理。为此,我再求你到一中去一趟,问能否给办一个毕业证或团关系证明也是好的。(大概还没有开除我的团籍吧?)大权,虽然掌握在对立派手里,但从人道主义来讲,我这点要求应该还是能答应的。

这里的战备气氛很浓。不知家乡怎么样?

我之所以许久不给你写信,是因为我总想一下子报告给你一个好消息,让你意外惊喜。可我的愿望就像一个又一个肥皂泡——破灭了。我总觉得心里有愧,对不起你,让您空等了这么久。但我也求你能体谅我:人,第一是要生存的。

你知道,这种心情是很折磨人的。

祝你

心情愉快!

(尽早回信!)

                                                                           雁琳

                                                               于1969年6月15日

又及:

来信寄:乌鲁木齐市火柴厂汽车队 唐满元 转肖雁琳收。

荣宝芬姐既然约你到她家去,你还是去吧!

                                                                  16日晨补记


                 046、卢法慧致肖雁琳


                        最新指示

               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


雁琳:

今日盼,明日盼,望穿秋水,望断肝肠,好容易盼到你一封信。真是价值千金哪!

你好狠的心,这么长时间既不来人也不来信,劳我三番五次去县城,接人接不到,要信信不来,真是愁煞人也!我恨,我恨死你了!狠不得一把抓住你,把你千刀万剐了,才解恨!

从5月18日收到你三言两语的信,至今整过去了四十天。你知道这四十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盼望、焦急、猜疑、苦闷、哀怨、烦躁、懊恼,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一天天一夜夜,好似丧了魂、失了魄、着了魔,像燎巢的蚂蜂、热锅上的蚂蚁,昼夜不宁,寝食不安。其间,我写了一张张的书信,有的想你,有的盼你,也有的怨你恨你骂你。写了撕,撕了写,心想,纵然写好了,又往哪里投寄呢?你连个邮寄的地址都不给,你呀你,……我可恨死你了!

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也会意识到你的归期的拖延会在我精神上造成多么大的压力,可你照样我行我素,你心里就那么坦然?那么自若?

什么“抱歉”“有愧”之类,事后的承诺还有何用?一纸空文而已。

你读读我的日记就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了:


6月5日记:

    ……已是深夜,我独自在街上徘徊。四周阒无人迹,唯有蟾蜍的哀鸣和蚯蚓的悲泣,更觉我心中的空旷孤独,不由感伤起来,因吟:黑夜沉沉兮昏暗无边,银河浩渺兮纵贯南北。织女迟迟兮情薄意浅,牛郎拳拳兮顾自怅然。蝙蝠低回兮蛙声一片,独我徜徉兮自吟自叹。未知何往兮音讯断绝,欲哭无泪兮知向谁边?……


6月20日记:

    五更作梦:琳突然回来了,面瘦且黄,唇亦干瘪,似大病初愈。……我上前迎接,她甚冷淡,如同陌路。……又见她买甘蔗,粗壮若竹竿。我问:“买这何用?”琳答:“做梯子上楼!”醒来思忖良久,终不解其意。

    许久不见新疆来信,是何原因?晌间忽然记起她临行前说过:混好了便好,若事与愿违,就和外界断绝联系,叫谁也找不到她。莫非她这就履行她的诺言吗?不,她不会这样绝情的。况且,现在还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是到了那时候,她舍得我,我也舍不得她。我要踏遍万水千山,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的。可是,现在,她一个多月不给我写信,这下可苦了我。这几天,我茶饭无心,寝食难安。即使在劳动中,只要一想到她,心中就为之一沉。她真是折磨得我好苦哇!……


你问到家乡有无变化,还是一如既往。套用毛主席的一句诗:一样悲欢逐逝波。

组织支边青年的事根本没有。咱鲁西南地区属于内陆,不但不支边,还接受外地(多是济南、青岛)的知青呢。三天前我去县城,见到丽娜同学,她说:她已被迫住到乡下老家去了。她的户口也毫无着落,仍在一中悬着。一中的毕业证倒是发了,一个小硬皮本本而已。你既需要,明天一并与你寄去。

我的生活规律也是老样子。唯内心的孤独感日重一日。《红楼梦》已读大半。《中华活叶文选》也断断续续读了不少。此刻,我正独坐灯下,看镜里面容,较前憔悴了许多。由此我想到华年不能永驻,青春不能常在。无怨那大观园里的潇湘妃子为何总是悲悲切切、凄凄惶惶,什么“花落一时红颜老”、“便是红颜老死时”,又是什么“水流花谢两无情”、“花落人亡两不知”,这些诗句此刻更令我触目伤情。

雁琳,既然你的“去和留都是不太妙的事情”,那就回来吧!我们也好朝夕相伴,相互依傍,若这样长期孤身在外,奔波抗争下去,何日是头?岂不误了你我青春?

劝你三思!

诸事随心如意!

                                                                                   法慧

                                                                            1969年6月29日


                              047、卢法慧致肖雁琳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雁琳:

6月29日的信收到否?至今没见你回复,甚念。不知落户的事有无进展?

你妈接连三次催我,并把她的私章交给我,让我以她的名义催你速回。可你连封信也不往家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转瞬之间,我们离开学校已十个多月了。同班的同学有的当了民师,有的当了兵,有的结了婚,也有的为生计所迫,四处奔波,投亲靠友找工作。几个较有门路的,进工厂当个临时工,每月挣三十元大钱,算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

我大半时间还是随大溜干活,无非是锄地、积肥、收割、播种什么的。原先让我去公社棉站当临时工,我不愿去;现在想去也去不成了。(名额被别人顶了)原说联略几个大队成立一处联办中学的,可因为大队有分歧,老也成不起来。我连当民办教师也不能了。

宝芬家的亲戚为她介绍对象,有工人、机关干部、部队军官,可她一个都看不上,终日价烦闷苦恼。对家人冷言冷语,摔摔打打,全家老少都怕她。我应邀去她家安抚她两次,去一次,只好一点。但我亦缺乏这种耐心。

雁琳,你人不来,信总该来得勤快些。不然,街坊们便要多嘴饶舌了。你知道,我是顶讨厌那些闲言碎语的。

“九大”开过之后,中央对山东形势非常重视。王效禹在山东的霸权地位已开始动摇。近期县城两大组织抗争非常厉害。有同学约我回一中参加山头活动,可我意志衰退,对早先的派性斗争早已厌倦了,所以一次次动员,我老是按兵不动,久之,人家也就不来了。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红楼梦》引子)


为人作嫁衣的事,我是再也不干了。任他们闹个天翻地覆,我自岿然不动。

盼你速速来信!

                                                                       法慧

                                                                       1969年7月10日


                      048、肖雁琳致卢法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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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8、肖雁琳致卢法慧


                        最新指示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有些事没有做完,现在还要继续

做,譬如讲斗、批、改。


法慧:

你先后两次来信都已收到,只是没有及时复,甚感对你有愧!你信上的埋怨和愤慨,我完全能够理解,但你也要体谅我的处境。一个处于生死存亡关头的人是无暇顾及些许细微末节的。况且,我们既已真诚相爱,即使有点儿差池,也是能够谅解的。

我来乌市三个月,绝大多数时间是住在秀芳姐家里。(秀芳姐的爷爷奶奶是我们全家初到常镇时的老房东,小时候我和秀芳姐常在一块玩耍)秀芳姐的丈夫唐满元为我落户新疆的事煞费了苦心,也跑断了腿。如果说天底下还有好人,我便要首推小唐哥了。小唐哥是新疆火柴厂的汽车司机,利用开车出差之便,先后带我找遍了在乌市工作的所有山东老乡。如:安宁渠的老张,林业局的老孙,和平渠的老魏,平顶山汽车大修厂的杨广河……。对我来说,每认识一个山东老乡,在我生存的天平上就多出一个法码,我就多了一条生路。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听说哪个单位有一个山东籍的老乡,就像哥仑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令人猛一高兴。我们不舍得耽误一分钟,立即驱车前往。可是,事实情况总是一次又一次令人失望。

前不久,小唐哥到吐鲁番拉货,认识了一个农垦局的供应科长,那人答应给帮忙,并说得满有把握。为此,小唐哥和赵师傅(也是火柴厂的司机)曾带我一起到吐鲁番去了一趟。那儿地势低洼,比海平面还要低,夏季气温高达42度。(咱地理课上学过的)那位科长待人热情,同意把我的户口安在那里。可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把我带了回来。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们为什么改变主意?他们说那儿汉族人太少,大多是维族人,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实在放心不下。我执拗地说:那怕什么!维族人怎么啦?我也是个大活人,不信他们能把我吃了不成!我执意要他们驳回车头把我送回去,可他们说什么也不肯。

回乌市五六天来,他们仍为我四下奔波。现在又有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安宁渠的工农兵大队,另一个是菠萝公社。他们说,最好能在工农兵大队落下,那里离乌市只有十几公里,而菠萝公社离乌市少说也有600多公里。到最后,这边实在不行了,再考虑那边。

几个月来,我好似一个流浪的吉卜赛人,一无职业,二无户口,三无亲眷,独自一人在新疆大地上四处流浪。我又好比一个乞丐,在这里那里的四处乞讨。我乞讨的既不是金钱,也不是衣物食品,而仅仅是一个赖以生存的地方。我有家不能归,有亲不能投,我只能在这茫茫大地上四处流浪、漂泊。

法慧,你应该知道,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是多么地思念家乡。在奔波流浪中,有几首古诗常在我心里念诵。一首是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另一首记不清是何人的了,诗句是:


                      人言落日是天涯,

                      望极天涯不见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

碧山还被乌云遮。


在新疆,我长期游离于政治运动之外,无法知晓政治与形势方面的大事。我知悉的都是些生活琐事,这些也无须给你胡写八写。却巴望你能把家乡的形势和同学们的情况及时地告诉我。(你又要责怪我“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了)看了你写给我的信,有句话我很想说给你:你不要意志衰退,同学们既然邀你去参加运动,你就应该去。要有一份热发一份光。要尽可能地推进形势,使其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但也不要这一派起来再压迫那一派,更不要搞打砸抢,那样是有罪的。再一点,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写那些“花落”、“红颜”之类的话,也尽量少发牢骚。须知现在私拆书信是十分平常的事。你那些牢骚话很容易招人嫌疑,在你是无所谓的,于我可就非同小可了。

你接连两封信都劝我回去,但我既然来到这里,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也不会善甘罢休的。你说你的孤独、寂寞,这我都能理解,我的心情难道比你还好吗?我也深知“朝夕相伴,共享天伦”的乐趣,但情势所迫,我不能那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万望你能想得开,不要自相煎熬。

法慧,近来,我隐约觉得我离你好像愈来愈远了。这不仅仅是地理上的位置,我说的是心灵。你有这样的感受吗?

宝芬需要你去安慰她,你要多去才是,千万不要缺乏耐心。

你信中说村里街坊们多嘴饶舌、闲言碎语,都是哪些?为什么那么讨厌?说来我听听。

我爸妈思念我,这我知道。我之所以没给他们写信,主要是我没心思写。给你写信少之又少,也是因此。另外,我总想等我落户的事办成之后,给他们一点惊喜,我不想老是报告他们不好的消息。你既然常去我家,就请你代劳转告,拜托您。

祝您

健康愉快,阖家幸福!

                                                            流浪的“吉卜赛人”:雁琳

                                                                  1969年8月10日


                        049、卢法慧致肖雁琳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雁琳:

盼了许久,才盼来一信。实在不容易。

近期,山东形势大变。独霸山东的王效禹彻底倒台了!由他支持的山东四大部也随之“树倒猢狲散”。这几天,县里正一级级传达落实中央对处理山东问题的“十条意见”。在这期间,不少同学重返县城加入战斗的行列。我却是不能了。往昔的拼搏纯是误入歧途上当受骗,现在既已看破,我是决不再去参与那些无谓的派性斗争了。我等毕竟是平头百姓,终不能胜其大任,倒莫如安贫知命老老实实过我的田园生活的好。

近日读《诸子散文选》,对老子的学说尤感兴趣。老子被称为道家鼻祖。司马迁称老子是“无为自化,清静自正”,思想核心是“天道无为而自然”,“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老子主张“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接触老子思想以后,使我大吃一惊,我的好多思想竟酷似老子的学说,可我并没读过他太多的书,大约是受家庭、学校、社会环境对我的熏陶所致。可见,老子的学说其实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思想意识中早已根深蒂固。

请看下边: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为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也,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


我觉得字字句句与我的思想相吻合。老子的“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却正好是我这几年来的生活准则。

在老子之后的庄子继承和发展了道家学说,追求绝对自由,主张人应该“清静无为”,安分守己,不施于人,也不用于人。从“无我”中求得“独我”,于“无为”中求得“大为”,在“无用”中求得“大有用于我”。庄子鄙视作官,他说:“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我志焉”。

我推崇老庄的学说,但我的思想又是矛盾的。老庄主张“清静无为”、“安贫知命”,我却苦闷彷徨,不安于现状。

此刻正是夏日的午夜,我独自坐在我简陋的书房里,四周一片宁静。我心里浮想连翩,国事,家事,个人事,事事交叠,错综复杂,一会儿又全都烟消云散,一切都远远地离我而去,脑海里全是一片空白。近来,时常有一种奇异的心理侵扰着我,它时有时无,令我捉摸不定:时而是孤独、冷清,时而又是虚无、迷惘……

回想我以前在学校时,每逢见到那些社员们每日滚爬在田间,混天聊日,无所谓理想和抱负,也无所谓兴趣和爱好,如同自然界的鸟与兽,自生自灭,庸庸碌碌,浑浑噩噩。每看到他们,我就为他们悲苦的命运而惋惜哀叹。

如今,一场红色的风暴,如同一场恶梦,一场浩劫,让我自己也落到了这种境地。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往日的锐气早已消磨殆尽。我的文思已紊乱如麻,我的良知已浑然不觉,我的忧愁如浓云密雾,我的热血现在已变得如水冷,如冰凉。

思前想后,我的能力微薄,无法超越目前的处境。天苍苍,地茫茫,偌大的天地无容于我,我只能独自哀叹自己生不逢时。此外,我没有任何法子。

想想人生世间,一事无成,空负翥志,而穷困潦倒,一辈子只在田亩、锅台和床笫间辗转几十年,如同行尸走肉,最后毫无声息地死去。这样的人生有何意思?还不如早早死去。

当然死是懦弱的表现,死是最没价值的。如不死去,那就要奋斗,就要抗争,从死境中挣扎出一条生路来。人也同自然界的生物一样,依从优胜劣汰、强存弱亡的自然规律。你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你就得首先作一个强者。然而,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漫漫的长夜,是无边的夜幕笼罩下的旷野。我只能在这黑暗中摸爬滚打,踽踽独行。我希望尽快逃出这黑暗的泥淖,我企盼着出现在东方的曙光……。

我又想:在生命的长途中,不要迷恋已经逝去了的过去,也不要渴望那可望不可及的未来,重要的是立足于现在,从眼下着手,大胆开拓,积极进取。倘不能进取的话,便得过且过,修心养性,苦中求乐,达到自慰。这就是我目前的心态。

信笔写来,又发了不少牢骚。大概又要“招人嫌疑”了吧?谁要嫌疑就叫他嫌疑去吧。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昨日收到我哥的来信。因为王效禹的倒台,已有12年军龄的我哥受到连累,(他在徐州“三支两军”中站在了王效禹支持的“踢派”一方)近期内就要复员回家。哥的脾气为人过于耿直,宁折不弯,我断定他回到农村来是不能适应的。我写信劝他不要回家,能转业到工厂企业最好。但我劝也是枉然,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今天是古历的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关于牛郎织女的传说很多,一说:每年的七月七都要下雨,名曰“可怜”;二说:这天见不到喜鹊,说喜鹊都到天上为牛郎织女搭鹊桥去了;三说:这天晚上,如果在葡萄架下焚香打跪,透过葡萄叶缝隙往天上看,就能看到牛郎织女两颗星星相聚的情景。不知是否当真,我也从来没试过。

我感到可恨的是:天上的牛郎织女能相会,人间的痴男怨女却远隔万水千山不能相逢,惜矣,憾哉!

法慧

1969年8月19日


                           050、肖雁琳致卢法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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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暴雨虐凡尘,

两株小苗被迫分,

各历艰险多难事,

幸有情谊相互温。

建议楼主:每次最多发一个章节为宜。便于朋友们阅读与跟帖。谢谢了!并对楼主临本栏目表示由衷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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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谢谢版主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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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肖雁琳致卢法慧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最新指示

              团结起来,为了一个目标,就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要落实到

          每个工厂、农村、机关、学校。


法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经过多方周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的户口总算落在安宁渠工农兵大队了。你应该为我高兴,也应该为我祝贺。通过多少天的努力,多少人为我帮忙,耗费了多少口舌,才终于实现了这一目标。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多么辉煌的胜利!好比一个在大海里苦苦挣扎很久已经精疲力竭的人终于踏上了陆地,这在心理上该是多大的慰籍呀!

我是按照下乡知青安置的。起初,小唐哥与安宁渠工农兵大队的支书杨开祥联系,他们关系很好。杨支书同意让我顶替别人的一个指标。这个大队从乌县分来10个知青,只到了9个,剩下的那个不高兴来,正好由我顶了。下乡插队,在别人看来是受罪,于我则成了享福了。这就是人因处境不同而产生的心理差异。我很想好好地感谢她(或他),可惜,我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的户口和团关系都是托丽娜同学为我办的。我考虑到她家在城里,父母都是干部,各方面关系比你好些,所以我就写信委托她了。据丽娜讲也费了好大周折,一中的负责人和公安局管户籍的人都是百般刁难。其原因当然还是我的出身,别人能顺利办成的事情,到了我这种人身上,非要出岔子不可。这都是意料中的事。

我被分配在第七生产队。我们四个女娃合住两间民房。睡的是大炕。那三人中有一对是亲姐妹,另一个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姑娘,性格脆弱,时常因思念父母而伤心抹泪。房东宋大伯宋大妈都是顶朴实的好人,待我们很好。由于是新来乍到,各方面条件还很差,我们的生活也过得很清苦。生产队预支给我们每人十块钱做生活费。这十块钱既要买面买菜买炊具,还要到三十多公里外的昌吉买煤炭,再托生产队里的马车给拉回来。为了节省一点钱,我们常常以土豆做主食,有时竟舍不得炒菜吃。

幸好这里的农活并不太重。这里属乌鲁木齐的郊区,主要的农作物是种植蔬菜:豆角、土豆、茄子、辣椒、西红柿等。也大面积地种西瓜和哈密瓜。刚到这里,农活还不熟悉,队长就派我们跟随马车到市里去送菜,有时也亲自把秤卖菜。在外边奔波一天,晚上回来,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能睡到属于自己的炕上,(尽管这都是借住的民房,但它名义上毕竟是属于我们的)对比前十个多月的流浪生活,从心理上来说,要算安定多了。因此,在她们三人认为很苦的时候,我却往往感到很满足。可见,经历不同的人对生活的感受是很有差异的。

由此,我又想到了你,你有一个温暖的舒适的家,有那么多的人疼爱你,你应该加倍珍惜才是,而不应该终日价悲愁、哀叹、自寻烦恼。更不应该发那么多的牢骚。

你的“老庄思想”我认为有些确实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思想精华,而有一些却是要不得的。例如:“清静无为”是腐朽没落的思想,我们青年人如果恪守这种思想,那是十分有害的。老庄思想保守者居多,从感情上来说,我不愿接受它。我读书不多,尤其诸子文学书籍,更少涉猎。但我对孟子的民主思想有较深的印象。他提倡“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主张“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尤其是他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真是难能可贵。唯在关于人性方面的论述上,我不赞成孟子的“性本善”之说,倒比较同意荀子的说法:“人性本恶”,“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故而他提倡“起礼义,制法度”,借以“化性起伪”。

对你来说,我在这里是班门弄斧了。

与我同来的任陶陶已在我之前被安排到新疆建设兵团,在石河子,离这里并不太远。

你信中说王效禹倒台了,这消息的确令人振奋!任何不顺乎民意、支一派打一派的政权迟早都要倒台。你的意志太消沉了,“无谓的派性斗争”可以不去参加,但完全逃避社会、脱离现实、一味贪婪于清静无为的田园生活也是不对的。青年人总该朝气蓬勃,积极参加各项有益的社会活动。你不是很有理想和抱负的吗?为什么不趁机到县城施展一番呢?

还有,你哥他早就是军官了,怎么又要复员?究竟是为什么?

夜深了,就此止笔吧!

我的地址是: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乌鲁木齐市安宁渠公社工农兵大队知青点,直接写我收就行了。

                                                                 雁琳

                                                            1969年9月20日


                        051、卢法慧致肖雁琳


                            最新指示

          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并能领导无产阶级和革命

群众对于阶级敌人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


雁琳:

你的好消息对我来说,应该说是个坏消息。我(还有你妈)三番五次写信劝你回来,你却执意在新疆落户。请不要忘记,你出走新疆的目的是想在那里参加工作,可不是落户到农业社里。如果落户农业,何必跑到千里迢迢的西北边陲。而且那里局势又是那么紧张,据说苏军在那里陈兵百万,战争一触即发。别人往口里逃还逃不及呢,你倒洋洋自得地炫耀什么“辉煌的胜利”,还要我替你“高兴”,为你“庆贺”。好吧,我本可以当时就回信的,我故意拖了又拖,直到今天才给你写信,我叫你盼,我叫你尝尝“庆贺”的滋味!

话又说回来,既然落户就落了吧,好歹还是你的渴求。下一步,就不妨稳住阵脚,稳扎稳打,来一场持久战争。最终目标还是参加工作。

最近,我的生活也将要出现转机:前几天听说征兵任务下来了,我忽然萌生了参军的念头。部队是个大学校、大熔炉,有才有识的人肯定会有出息的,一能施展才华,报效于国家,二也以此为阶梯,逐步升迁。昨天,我已把我的打算告诉了我哥哥。(忘了说了:我哥已于20天前复员回家)哥哥是满口赞成。现在的难关就在两位老人身上。我11岁丧父,哥哥又参军入伍,整个家里没有个男人,日子不像日子。现在哥哥刚回来,我又要去当兵。况且东北、西北边境又是那么紧张,二老肯定不放我去。我也不忍心再度给她们造成心灵的创伤。但是,我能永远这样厮守着她们吗?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我能忍受下去吗?所以,我要千方百计说服她们。

你,做为我的恋人、未婚之妻,我当然要听听你的意见。

秋天过去了,冬日来临了。听你妈说:还要给你邮寄棉衣棉被。你生活那么清苦,不能不令我心中不安!也不应该太节省了,干嘛自己给自己过不去。

望切切保重!

盼复。

                                                                法慧

                                                                                                1969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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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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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超级版主 帖子:56738 积分:311513 威望:0 精华:76 注册:2008/5/15 8:39: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12/4/6 9:44:00 [只看该作者]

总算找到落户地,

结束流浪真满意,

谁知仍然有一弊,

急坏法慧真爱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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