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仲《梦随风万里》文摘之三十五：青岛海关的钟声

75. 青岛海关的钟声

2005年夏天，我应朋友之邀到青岛海滨度假。晚上，在青岛工作的原团中央机关几位朋友聚会。我事先联系在青岛驻军某部的周英，请她参加我们的聚会。

我们聚会的宾馆与海关大楼相邻，宾馆外面就是美丽的胶州湾。青岛市区山海相依，碧海、蓝天、绿树、红瓦组成了秀丽的青岛景观。夕阳将天边的晚霞映衬得绚丽多彩，也为蓝色的大海波光中增添滚动的长虹。

晚七点，海关大楼敲响了钟声。周英穿着一身笔挺的陆军军服如邀而至，她曾是我中学不同年级的同学。三十多年不见了，她还是那样修长的身材，漂亮文静的面庞。我将这位肩上扛着大校军衔的女军官介绍给我的朋友，意外的是笑吟吟的周英早就认识这几位市区领导。她和他们多次在一起开过军地双拥的联谊会。周英指着军装说：“不好意思，刚开完会就赶过来了，都没来得及回家换身便装。”市委副书记老张连声说：“没关系，穿军装多精神。”老张也当过兵，有很深的军旅情结。周英还将与她同来的一位女兵介绍给大家，陆军上尉小李，某部通讯连连长。

席间推杯换盏，天南海北聊大家别后的事情。我那几位昔日北京的同事，俨然将自己完全变成青岛人，他们在夸青岛环境优美，气候湿润，青岛人淳朴热情。甚至在对比中说，北京城市交通拥挤，气候干燥，环境污染。周英、小李上尉也加入到他们，谁不说俺青岛好的大合唱中去了。我忍无可忍的告诫他们，除了小李上尉，你们可都是北京人啊！才来青岛几年，立场就变了。我的话引起了他们哄堂大笑，他们有人拿我开心说，还是北京人讲政治。周英喝酒爽快，来者不拒，几大杯青岛啤酒一饮而尽，她和小李上尉也逐一敬在座的男士，直喝得有的男士连连告饶。而周英仅是脸颊微微有些红润。当年还没有禁止酒后驾车，来的小李上尉是一位性情豪爽的胶东女孩，劝酒的说辞也是一套又一套，席间各位“首长”，眼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算是服了这两位女兵。

宾馆外，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了。不知不觉已是晚间十点了。大家意犹未尽，依依道别离去。周英对我说，老同学多年不见，我陪你到青岛栈桥去看看海。小李上尉驾车将我们送到栈桥，然后驾车离去。栈桥建于青岛火车站附近的青岛湾中，从岸边延伸至海中，长约500米，原来只是一个供货物装卸的桥式码头。港口迁建后，桥头新建亭阁，桥身也重新加固装饰，栈桥成为青岛旅游名胜。我和周英站在栈桥上，回望青岛夜景，万家灯火，海山相映，风光迷人。脚下大潮波涌，迎面海风阵阵，远处汽笛声声。

周英家住北京军区大院，他父亲1955年授衔少将。周英在班里衣着简朴，文静不张扬，甚至连班干部都不是。她总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冬天围着条红色长绒围巾。文革中，一些干部子弟率先成立红卫兵造反，将矛头对准校党委，斗争批判那些教过自己的老师们。周英很是看不惯，一次她们班里有位也是家住军区大院的男生，在班里提议要羞辱捉弄来上课的班主任。平素沉默寡言的周英挺身而出，当众喝斥那个男生无聊下流，她声音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喧闹的教室一下安静得鸦雀无声。周英说完话后起身摔门而去，吓得那个男生坐在课椅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红卫兵们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对联捧上天，并用以压迫广大平民出身的同学。他们为了证明自己血统高贵，翻出父母的将校呢军装套在自己身上，挥舞军用皮带，骑车招摇过市、聚啸街头，以破四旧为名，打人抄家，红色恐怖血染京城。周英在学校的一个关于对联辩论会上，公开说，她不同意血统论的对联，还直言国家领导人中，许多人都出身剥削阶级家庭，引起学校轰动。周英的爸爸文革中也受到冲击，她邀几个相好的同学出去串联，远离文革中心。

周英跟我讲，她1968年当兵来到青岛，分在陆军某部当卫生员，入党提干，后来做为工农兵学员到北京大学读书，毕业回部队后，换了几个单位。她笑着说,两毛四（指大校军衔两杠四星）到头了，站好最后一班岗，总呆在这个位置上讨人嫌。我问她家里生活怎么样，她说，就那么回事吧，但她自豪的将自己在美国读硕士的女儿大大夸奖了一番。除了上班，周英经常跑干休所，照顾年迈的父母。

问起我离开学校后的情况，听说我在北大荒插了九年队，当了九年的农民。她心疼的说，你们也太不容易了。我问起我们学校几个和她一起当兵的女生情况，周英将她们的故事告诉我。

海燕人长得秀气，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学校时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当兵三年后，被选送到位于西安的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深造。毕业后嫁给一地方干部子弟，后调到到北京一家部队医院工作。婚后感情一般，她的丈夫长年在外经商。海燕是一位有名气的妇科医生，且有高级职称。但她两年前还是向医院递交了转业报告，经她软磨硬泡，医院批准了她的转业报告，她现在在一家著名的民营医院工作。海燕和周英既是老同学，又是好朋友，她很不理解海燕为什么要提前转业。海燕只是淡淡的说，16岁当兵，快当一辈子了，换个环境，换个活法。海燕告诉周英，她们单位有位刁蛮的科主任，很多人都不愿意与他共事，这也许是海燕转业的真实原因，周英告诉我，当过一辈子兵的人，轻易真舍不得脱掉这身军装。

周英和海燕是从小一块玩大，又一起到青岛当兵，听着军营里的熄灯号和起床号长大的孩子，俩人还是小学同学，海燕有的心里话都告诉周英。前些年海燕结识了一位社科院学者，这位男士是位海归博士，俩人情投意合，很快走到一起。但是他们俩都有各自的家庭，种种原因，或者更多是为了孩子的成长，他们都不愿意打破各自名存实亡的婚姻。海燕羞色的告诉周英，她找到真心热恋的感觉，她和那位博士经常出双入对，远离都市喧嚣，进入她们二人甜蜜的感情世界。她告诉周英，相爱不一定结婚，不相爱也不一定离婚。周英说，她搞不懂海燕感情逻辑。现在海燕事业有成，受人尊重。

李萍也是部队大院出来的孩子，模特一样的个子，人漂亮，从身材到性格都像个运动员。中学时，篮球打得好，曾是学校女篮校队的主力，李萍成了许多男生心目中的公主偶像。李萍和周英当兵分到一个部队，她们只在一起共事一年多，李萍的父亲便托人将她调到南京的一个部队机关。李萍美丽的容貌，优越的家庭背景，成为机关许多单身干部千方百计追求的对象。此间关于她的爱情绯闻，也演义出许多版本。李萍却在机关突然热恋上警卫连的一个班长，这个班长是个农村兵，膀大腰圆，但机灵且会讨人喜欢。不久李萍在机关提干，成为宣传科一名干事。陷入爱情漩涡的李萍凭借自己的社会关系，将那个农村兵户口调到南京。那个农村兵复员到南京，李萍又托人为他在区工商局安排了一个干部的工作。后来他们结了婚，有了一个男孩，新家的所需几乎都由李萍家包揽。三年后，李萍出差提前返回南京，她用钥匙熟练打开家门，推门而入的李萍惊呆了，她的丈夫居然和一个陌生女人赤身裸体在家鬼混。接下来没有吵闹，李萍与她丈夫迅速办理了离婚手续，各自分道扬镳后，他们的孩子交由男方抚养。

离婚后不久，李萍也从部队转业到南京一家石油化工厂工会工作。她到新单位没多久，李萍出人意料的喜欢上生产车间一位搬运工，这个青工比李萍小十多岁。他们婚后，又很快生下一个女孩。这个青工家境贫寒，而李萍父亲是部队高级干部，门第悬殊，文化素养和生活习惯差异很大。李萍与前夫的儿子，因为父母离异，她的前夫又不负责任，男孩很早流落街头，结识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当李萍知道后，多方劝说都无回天之力。第二次婚姻尽管很不如意，李萍的小丈夫有时还会对她动粗，当年备受宠爱的她，只能无人时，流泪咽下自己种下的苦果。但是为了刚上小学的女儿不步她哥哥的后尘，李萍能忍都忍了。李萍一有机会就将女儿带回自己的父母家，她的父母住在南京军区一家干休所。周英年前在南京见到李萍，她们在秦淮河畔茶楼小叙，虽然人过中年，李萍还是那么雍容高雅，只是在美丽中透着几分哀愁，李萍的命运使人想起红颜薄命那句话。

我又向周英问起韩娅。周英告诉我，韩娅没有和她们在一个部队，韩娅从北京参军，被分到吉林通化当兵。韩娅有一种古典美，像个绢娃娃一样，有人说她长得很像电视剧《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她出身北京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北京胡同四合院长大的她，善良美貌，就是有些虚荣。文革结束后，韩娅与在部队前途看好的丈夫离婚，从部队转业，嫁给一位出身豪门的公子。俩人一起倒批件，买卖钢材，很快发迹。他们又双双取得香港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港商。后来那位公子移情别恋，俩人分割完财产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韩娅曾对周英说，离婚对她来说是一种解放。韩娅用自己的美丽和精明混迹于官场和商场之间。对于和相识不久的男人上床，她认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连一夜情也不算。有人说韩娅成为攻无不克的性感尤物，有人更指责说她就是高级娼妓，女兵的影子在她身上荡然无存。

周英告诉我，几年前，韩娅牵扯进一桩影响很大的走私案，被收押在南方某市的看守所。有熟人前去探望，昔日珠光宝气、丰韵楚楚的韩娅，成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阶下囚。她哭闹着求来人，一定设法救她出去，她还哭诉受到同监房里女囚们的凌辱和打骂。一年后，公安部门由于没有找到韩娅犯罪确凿证据，加之不断有有权势的人过问此案，为她说情，韩娅获释走出了看守所大门。她当天就经由省会城市飞回香港，如今在澳洲悉尼豪宅中奢华度日，再也没有重返祖国。

海关大楼的钟声又一次敲响，我和周英的聊天不知不觉已到午夜十二点。周英将我送回宾馆后，乘出租车回家。次日她陪我到八大关、海滨浴场、崂山等处一游。周英还特意陪我参观了海洋博物馆，望着那些斑斓多彩的热带鱼，畅游在宽大的奢华水族箱中，我不由又想起那些女兵们不相同的人生故事。

作者简介：

林小仲,男,生于北京,新中国同龄人。曾在内蒙古（当时划归黑龙江省）呼伦贝尔盟阿荣旗下乡近十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团中央工作十年，1990年在中央国企招商局集团旗下公司工作十余年，现在一家民企房地产公司供职，又近十年。

作者的话：

林小仲的《梦随风万里》是一位共和国同龄人六十年历史的经历和见闻。本书包括八十篇文章和六十多首诗词，目前已全部刊载在作者的博客当中，博客地址为：linxiaozhong2008.blog.163.com 敬请光临，分享那些回忆与思考，也想看到您的点评和赐教。

遥祝安好并顺致敬意！

林小仲

2012年12月4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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