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阳山知青的“山书”面世啦！

江英远离江河，水源不足，土地瘦瘠，种不了水稻，主要的农作物是玉米，所以我们吃的主要是玉米羹，当地人叫“麦糍”。灶里烧的主要是柴而不是草，所以我们得上山砍柴。比起这里，新墟真是鱼米之乡啊。我们看到妇女们头戴绣花头箍, 身穿长过膝盖的黑色唐装衫，脚上穿着翘头绣花布鞋（这种布鞋与宋代或明代的出土布鞋有不少相似之处），我们似乎乘坐时空车回到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能看到活生生的历史，能生活在历史中，本应是何等的乐趣啊，可惜我们当时困惑在“历史”中，几经周折才“回到”现代。

江英还保存着战国就已经有的叹嫁（哭嫁）风俗，我们在寨狗塝也见过叹嫁的情景。队里一名女仔（忘记她的名字了）出嫁前几天晚上在闺房里唱了很长的叹嫁歌，她在歌里数落父亲，数落媒人，诉说离别的痛苦，表达对未来的担心和害怕，女友们和她在一起，聆听她的诉说，我们则在屋外望着那从窗口透出来的油灯的光亮，听她那即兴的，自然的，发自内心的，淋漓尽致的，充满乡土艺术的哭唱。

里的农民妇女从怀孕到生孩子都跟大家一样下田劳动，记得李明描述过她们下田心生产队的一位妇女生孩子的故事。这位妇女临产那天还去割禾，突然肚子痛起来，知道孩子要出世了，她挑着一担百多斤的谷，飞快地跑回家。她们没有条件看医生，没有条件到医院，因为生产时流出来的东西被认为是脏的，还不能在床上生孩子。但是穷有穷办法，这位妇女回家后，马上把灶里的柴草灰取出来铺在泥夯成的地上，躺在灰上就生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在这种环境下婴儿会有多少成活率，产妇会有多少厄运，不得而知，但新鲜的柴草灰是无菌的，还能吸收不少液体，这一点却很科学。

 寨狗塝有一位热心的大婶常常来关心照顾我们，我们叫她香婆。她的丈夫比她老很多，又有病，呆在家里不能开工。女儿还很小，大约十岁吧。也许是上级指定，她是我们的依靠对象，我们有什么事情都会找她帮忙。我还记得有一次在香婆家做豆腐的情景，我们用水把黄豆泡软后用石磨磨成浆，用滤布把豆渣滤掉后，把豆浆倒在大锅里煮开。同时在一个舀水的大木勺里用水把石膏溶开，倒在一个用来挑水的木桶里。等豆浆稍凉后，香婆提起那一大锅豆浆，猛力地向那个木桶倒去，使豆浆与石膏浆产生强烈的冲撞。片刻之后，她用一只筷子插进桶里，筷子竖起来了！就是说成功了，桶里豆浆变成豆腐花了。她津津乐道地告诉我，有一家大婶（可惜名字已经忘记了）做豆腐，筷子沉下去了，然后哈哈大笑，显然那大婶给大家当笑料了。我们从桶里舀出豆腐花就吃上了，然后把豆腐花倒在一个正方形的木格里，木格下面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面铺着一块白扣布，放置一段时间，豆腐就做成了。这里的豆腐很好吃，也许因为是用后山的泉水做的。

好像一个声音在呼唤：醒来吧，如芸！

    几十年后的今天，根据一些当年高层官员的资料和群众的诉说，大跃进运动饿死的人不少于三千万，有的地方甚至全村覆灭，有的地方还出现人吃人的悲剧。

前往县城真印象，

长篇记叙柴狗塝，

当年经历皆在目，

时间长久却难忘。

沙坝水库  钟茹芸

    在江英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曾参加过沙坝水库建设工程。还记得那些光着脚挑着五六十斤的泥土往上走的感觉，一担又一担，咬着牙关，直到坝顶卸下泥土，才能松一口气，但不敢停下来，就得往下走了，往下走就是最好的休息了，因为停下来就不愿意起来了。土坝越筑越高，肩上的担子就变得越来越重，沙坝水库的大坝就是这样用我们一担一担的泥土筑成的。道理是多么简单，工作是多么乏味，过程是多么艰苦。

   有一天因为下雨没有开工，也许是等吃饭，我和好几个民工在厨房里的一口大锅旁呆着。厨房是茅草搭成的，大雨倾盆，草棚就像被水帘围绕，一阵阵的闪电和雷声越来越近。突然，只觉得电流从湿透的脚底通过全身，我混身一阵颤抖，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声，象是就要山崩地裂，顿时使我恐怖万分。片刻之后，定一定神：上天开眼，我们都平安无事。也是在那几年里，我的一个表姐在牛田洋军垦农场围海造田时，在宿舍里被雷电抛到另一个房间，顿时失去知觉，被送进医院，幸而后来恢复了健康。当我听完表姐的叙述，我更感到自己是多么幸运。  

青山时被白云缭绕，我们常常就在白云中，我亲身体会到云和雾其实是同一回事。云是天上的雾，雾是地上的云。在山上可以看到远处或近处一朵朵的云在飘动，当它来到你的身边，把你包围时，你眼前两三尺之内的东西就象罩着一层厚纱，两三尺之外就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时有人就会趁机解决一下，可还没有结束，云就跑了，结果是暴露无遗。这就是云和雾不同的地方：云跑得比雾快。这种景象我一生中没见过几次呢，另一次是92年的感恩节在美国新泽西州，我和儿子准备去参加一个亲戚的晚餐。开车上路之后，遇到大雾，数米之外一切都变成灰白色。不敢前往，只好掉头回家。除了一家出租录像带的店开门外，所有的商店和超级市场都关门了，冰箱里只有几只鸡腿，只好简单晚餐之后，看录像带。然而这次的浓雾，还是不如沙坝山上的云那么浓。

    根据谷歌的卫星拍摄地面图，沙坝水库处于群山之中，分成两个大湖，中间以一个瓶颈连接，水库的大坝隐约可见。可惜这次没有“实地考察”，不能更深地体会我们的劳动成果。

江英墟  钟茹芸

    从寨狗塝出来之后我们访问了新屋队，当年小杨，狼某，老皮和志远就在这里落户。跟九妹等好友们拉了家常后，转回江英公社。记得以前这里象四合院，四面都是平房，现在变成楼房了。我们在这里住了一晚，老皮，狼某和我睡一个房间。

    江英公社就在墟市旁边，是我们以前常来的地方。 由于黄萍儿在公社当广播员，我们趁墟或开会就会到她那里聚会。有一次在公社开会，我觉得头痛，发热，喉咙痛，许光远到药店买了羚翘解毒丸给我。结果吃下去不久，只觉天旋地转，不能支持，就到萍儿的房间躺下了。我蒙着头，光着脚，不知睡了多久，大概是会议休息了，我听见林碧影对另一个知青（忘记是谁了）说，“呢个系边个来咖，只脚好似百爷婆咁嘅？" 我装着没听见，继续睡觉。后来，许光远来看我，他说看来羚翘对我太凉了。

     和我们在梁屋时去趁墟的七拱墟一样，江英墟五天一个墟日，以前我们墟日常去趁墟，买点猪肉或别的什么回去加菜，回广州时从这里搭车，顺手抓一两只阳山鸡带回家。墟上有一家饭店，两三毛钱就能吃到美味的瘦肉或猪肝白菜汤。除了有白饭，还有现擀的面条，我还记得那巨大的擀面杖的一头固定在一个支架上，擀面条的师傅用大腿一下一下地压那擀面杖，下面的面团就变得越来越平。每次来江英墟我都会来这个店吃一顿饱饭，感到美滋滋的。我们的生产队那么穷，根本挣不到什么钱，幸亏妈妈是医生，文革没有挨整，可以在经济上支持我们三姐弟的生活。

   那时我们都很穷，虽然农场的知青有工资。我去英德茶场看望似璇弟弟的时候，他和他的朋友平平招待我。午饭时分，平平正忙着炒青菜，快要炒好了，远远看见另一个农友走来，跑不了也要招待他，不够菜怎么办呢？平平急中生智，马上抓起一把盐向还没起锅的菜里扔下去，我们就把青菜当咸菜吃了。那天早上，平平花5块钱买了一只果子狸，准备晚饭时加餸。他把那只果子狸梆起来，系在宿舍里碌架床的柱子上。到午睡回宿舍时，他看见果子狸在流眼泪，觉得很可怜，就给它松了梆。他关好门后，上床睡觉了。醒来一看，门开了一条不小的缝，果子狸不见了，我们的美味佳肴就此告吹了。

六（鹿）仔崆   钟茹芸

    天还没亮，喔喔喔喔…，一阵雄鸡的高唱把我唤醒了，我顿时兴奋起来，笑着跟狼某和老皮说，几十年没有听到鸡啼了，感觉真新鲜，还聊了几句，看一看表，才四点多，又闭上了眼睛。不久，喔喔喔喔…，又一阵鸡啼，那是5点多钟，6点多鸡啼第三遍时，天快亮了。紧接着，公社的大院里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然后是广播体操的音乐。这熟悉的音乐使我回想起广雅的寄宿生活：我们6点钟起来，光着脚在煤渣铺的操场跑道上跑400米或800米，然后各班排好队做早操。上了两节课之后，又做课间操，后来改做眼保健操。这些都是很好的活动，可是自从文革开始就没有了。江英公社还保持这样的常规，真是聪明啊。

   在江英公社食堂吃完早餐后，我们向六仔崆出发。由于到六仔崆的道路坎坷，小杨的丰田不能胜任，江英镇副镇长李锡观开来一辆吉普车送我们前往，李锡观是下田心村的当地人。

     1971年春天，小杨，李志远和我以工作队的身份到到高峰公社群峰大队六仔崆生产队作调查，那时我们刚搬到江英不久（参考杨小杨的《在江英的那些日子》）。还记得当时去六仔崆是完全没有汽车路的，从寨狗塝或新屋到六仔崆要走四五个小时的山路，上山又下山，有的山很高很陡，我们还没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爬上去后就是下山更比上山难，落一步扽一扽，扽到脚仔都软晒。第一次到六仔崆有个公社干部带领，我问了好几个“点解”（为什么）后，他问我点解要问咁多点解，我只好收声。这个村那时穷得只有一毫七一个劳动日，（就是说从南方大厦行到人民桥脚逐分钱执都可以执到了），不能自给自足，要吃反销粮。可惜我不如胡珊妮那么有远见，没有保存《六仔崆调查报告》的底稿。

    在六仔崆三个月，我们更是饿坏了，麦糍稀得能照镜，有时连番薯都没得吃，跟农民们一起吃蕉芋，根本填不饱肚子。我们都病了，就回广州看病养病。小杨那时瘦得几乎象非洲难民，来到我家，我妈让他躺在床上，给他触疹腹部，他的肚子瘦得凹下去了。妈妈说他肾下垂，是由于人太瘦，瘦得腹腔都没有东西能把肾托住了。

     我们进了村，村前有一些用竹子围着的自留地，一排一排的泥砖屋依旧是老样子，只是比较年轻的农民都出外挣钱去了。那个提供食用水的溶洞还在，我们沿着石级走下去看了，好深哪，不知当年我们是怎样挑着两桶水上来的。从洞里上来后，我们跟村里人谈话，从中了解到后山开采铅锌矿，溶洞的水会有污染的危险。回广州后，小杨就这件事第二次写六仔崆调查报告，这次是写给省级，不久后这里就引来了自来水。

建设水库担子重，

江英墟头记忆中，

六仔崆的乡间事，

件件桩桩在心中。

企山  钟茹芸              

    从六仔崆回来的路上，我们经过企山，那就是我和启枝离开寨狗塝后去过的村庄。它的后山就象一个直立的锐角的三角形，名副其实。小杨问我是否要进去看看，我害怕进去认不得人，别人也认不得我，就说不要了。我和启枝在那里呆的时间都不长，我们72年到企山，启枝先被招去军工厂（72年11月）。我则有段时间患黄疸性肝炎回广州养病，住了好一阵子。不久后73年准备考大学，上大学前就离开了。

    但是我还记得那位热情关心我们的大婶，她头发花白，个子不高，话语不多，总是手脚不停地忙着干活。我记得她送给我们的暗绿色的艾糍，又香又甜真好吃。我回城后曾经去探望她，她特意给我做了粉丝煮鸡，那对于她们来讲是上等佳肴啊。也记得我是这个时候开始学会吃辣椒的。我们的自留地里种了辣椒，启枝走后，我一个人煮饭吃，辣椒成熟的时侯，常常吃辣椒送饭（米当然不是生产队分的），起先还觉得很辣，但很快就上隐了。

当然也不会忘记六个猪脑的故事。我和启枝到企山一段时间后，都感到身体弱了，时有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决定补补身子。我们相信吃脑补脑，就到江英墟买了六个猪脑，还有一些药材，挑去猪脑上的细小的血管和黏膜，做了一盘炖猪脑。回广州时告诉家里了，似玢说：“两个人吃六个猪脑呵？怪吾得你咁蠢啦。”

    我们在路边下了车，小杨为我和企山拍了照。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企山的那场火灾，并说那天晚上他和志远，老皮到企山看见我的时候，我抿着嘴不理睬他们。今天我请他为我写下这一段：

企山救火（杨小杨写）

    大约是1972年入冬时节，一天我们刚吃完晚饭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听有人说“企山着火了”！我和志远走出村口往企山方向望去，果然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么大的火靠企山自身的力量是很难扑灭的，“火光就是命令”，我们村、邻村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自发赶往企山协助灭火。我和志远赶紧回屋告诉老皮，同时穿上鞋子赶往企山。几年前在新圩一次扑灭山火的行动中，由于我穿了胡萝卜那双不合脚的草鞋，没走多远鞋子就掉了，结果赤着脚根本没法接近火场，扑打不了几下就坚持不住了，双脚还被烫出了几个大水泡。

我们一路小跑赶往企山。夜色中火光冲天，我们远远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妇女的哭声、男人们的呼喊声、狗叫声、还有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响成一片，给人一种特别凄惨的感觉，这种情景就像“鬼子进村”一样，以前只在电影里看到过。我们的心头不由得一紧，钟如芸在企山，她的情况会怎样？

到了企山，我们看到是村口那排房子着了火，其中有两间房的瓦顶已经被揭去，熊熊的火焰直往上串，火势并没有往两边蔓延。有经验的、年轻力壮的男人有的爬到房顶上揭瓦泼水，有的在梯子上递水，其他人则到村口的圳上挑水。虽然气氛紧张，但大伙的行动井井有条。我们看到如芸低头挑水，都没工夫和我们打个招呼，但看到她人没有事，她住的房子与火场还隔着很大一片空地，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马上投入了挑水、递水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