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春天，刚刚粉碎了四人帮的农村，响应英明领袖华主席的号召，掀起了新一轮的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公社发布了一道指令，要开展一项叫做“平坟归田”的运动。就是把所有坟茔铲平，重新种上庄稼。
剜坟掘墓，缺八辈子大德，养活孩子没屁眼儿，没有任何人去做。另外，都是邻里乡亲，谁去平谁家的坟都下不去手。我在大队跑腿打杂，平坟队长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大队徐书记说：“这是一项政治任务，只有你来完成。你把全大队的男知青组织起来，叫大队民兵营配合你们。你们知识青年不信迷信，又没亲没故，再合适不过了。”我心里也不十分情愿，但书记的话不敢不听。
第二天，全大队三个集体户近20名男知青来到大队，由徐书记亲自做了动员。紧接着，我们的行动开始了。全大队10个小队，每个小队都有坟地。我们的任务是，把坟茔挖开，把棺椁盖掀开或者刨碎，填满土。然后由大队推土机把坟地推平。我们平坟的时候，社员们都躲在很远的地方去看，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那时还在讲阶级斗争。大队事先在各个小队作了动员。
几天后，平坟的队伍来到我们小队了。我们周家屯的坟地在屯子的北边，有几十座坟茔。村里祖祖辈辈死去的亲人都埋葬在这里。每年正月十五，家家户户到坟地送灯，我们就去坟地里偷蜡烛。其实，都是些不到半根的蜡头。夏日，我们去坟地里割过韭菜，坟地里的韭菜生长得非常好，但社员们不去动。我们割回来，炒鸡蛋，包饺子。
下乡后，我们不止一次到这里为社员死去的亲人送葬。送葬的第一件事是打款子，就是挖墓坑。打款子的人不能回家吃饭，由丧家把饭送到坟地。那时农村的葬礼好像还没有现在的城市复杂，主要有辞灵、报庙、入殓、抬棺、下葬等几道程序。
辞灵就是把死去的人装在棺材里，放在院子当中，扯上一只电灯，村里的亲朋好友去向棺材磕头，以示告别。我不记得有没有随份子的事情，好像是没有。
报庙就是死者的亲人们排上队到村头去。据说村头过去有一座小庙，文革时破四旧拆除了。现在在这里用三块土坯支在一起权作庙。报庙的队伍由杨大叔带领，就是得力咬住不放的那个近视眼。他一手拿个水壶，一手拿个扫把。去的时候队伍静静的，到村头全都跪在那三块土坯前，杨大叔拎着水壶围着土坯转圈，口里念念有词。一会儿，随着人群站起，突然哭声大作。特别是女人的哭声很有特色，好像是带曲谱的。听起来这样：“嗦嗦咪啦嗦嗦，唻唻啦唻哆哆……”
接下来入殓。就是由葛木匠用半尺多长的大铁钉把棺材钉死。那不是一般的钉子，是大队铁匠炉特殊打制的，钉帽打成龙或凤。葛木匠抡圆了斧子，在儿女“爸呀，东躲钉”“妈呀，西躲钉”的哭喊声中，把钉子狠狠地钉下去。
抬棺就是把棺材送到坟地去。先用绳子把棺材捆好，上面两只长长的杆子，盘上一根根一米半长的杠子。每个杠子上有两个人抬。杠子的多少取决于棺木的大小和轻重。我抬过一次。抬棺很有学问，要会抢杠，起灵时要抢先站起，你抬起的地方绳子长，重量轻。送葬时女人是不能去坟地的，怕坏了风水。儿孙们披麻戴孝走在棺木前边，不时回过身来给抬棺的人磕头致谢。
下葬时，用绳子把棺材顺下去。亲人们哭喊着用手捧起土撒下去，接着送葬的人群开始添坟，同时撒下五谷杂粮，最后堆起坟茔，在坟头上压上一张烧纸。回来就是吃饭了。那时农村就是大豆腐和干豆腐，高粱米饭，这是最好的招待。酒是大队酒坊老刘他们烧的高粱酒。喝酒时儿女们挨桌给大家磕头，表示谢意。
开始平坟了，我们挖开一座坟。这是一座新坟，是去年入冬时埋下的。坟主是程家三哥。三哥和我是好朋友，三哥会写唱词。我们试图搞一个小评戏，但三哥病重了，没有成功。三哥临死时，我去看他，他用已经冰凉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老孙，咱哥俩没处够哇！”我和在场的亲人都哭了。
我们没有象平其它坟那样野蛮，而是小心地打开棺材盖。棺材里，三哥静静的躺着，寿衣崭新，只是人脸有些风干了。我们把棺材用土填满。我的心情异常沉重。
在准备平一座坟时，管家四叔偷偷找到我，说：“老母亲去世时身上有钱，我们谁也没敢动。”我说：“平坟时你去翻，不要和别人说。”棺材打开了，四哥下去，在老人的内衣里找出了12元钱。那钱新新的，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春天过去了。所有坟地都种上了庄稼，坟地里的小苗比哪块地里的苗都壮实。从此，死人后深葬，不留坟头。
老刘在大队烧酒，没有参加平坟的战斗。现在他的儿子非常聪明，大学毕业后在教书。自己还办了书法培训班，带了几十个徒弟。而我的儿子却有些愚笨，不善学习，我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率队平坟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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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1/14 9:50: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