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于庆海相识于七十年代末。
庆海是上海人,当时刚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分配在中央乐团当男中音独唱演员。他的宿舍在六楼,一间房,房里一架钢琴、一张床和一个小书柜。他跟别人合用一个厨房,平时吃食堂,节假日才自己做做饭。小光棍一个,一切都在凑合过日子的状态中。
我和庆海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我喜欢他说话时不时露出来的那种机智和幽默,也喜欢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唱歌学英文的专注劲儿。他的生活经历无非就是从上海来到了北京,从学校到了乐团,没有大风也没有大雨,从一个象牙塔挪到了另一个象牙塔,所以,像我这种人,说点过去的事,他就觉得新鲜。
庆海没有任何显赫的家庭背景,完全是靠自己努力成为中央乐团青年演员的,到乐团吃着那点工资,加上当时物价也不高,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悠哉。
有一天,庆海炒了几盘菜请我吃。其中一盘菠菜让我一个人就吃光了。我是当过连队炊事员的人,烧菜技术也算可以吧,但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普通的菠菜做得这么好吃!于是,再去庆海那里的时候,我特地买了一堆菠菜拎上楼去,让庆海教我怎么做菠菜。
二十多年后,有一次我请庆海来工作间聚会,我炒了一盘菠菜,把庆海吃得直叫好,说:“你怎么能把菠菜炒得这么香,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
我大吃一惊:“嗨,庆海!怎么炒菠菜,不是你教的我吗?!”
庆海眨眨眼睛,一头雾水地问我:“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炒菠菜来着?”
我当时恨不得踢他一脚,这叫什么狗记性!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庆海为我助兴.jpg:

八十年代初,庆海把妹妹小敏接到了北京,在屋里填了一张小行军床,开始教妹妹声乐。那时的小敏刚念完高二,梦想像哥哥那样,当一名独唱演员。庆海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非常疼爱,说:“哥哥教你一年,你要考不上音乐学院,哥哥就不管你了!”
小敏高兴地像鸡叨米一样连连点头。
第二年,小敏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
若干年后,小敏又成为了法国里昂歌剧院的终生签约独唱演员,唱所有歌剧的女A,她的丈夫菲利普唱男A。去年,我请小敏一家去内蒙,大家在一起,玩了个不亦乐乎、焦头烂额: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我和妹妹小敏、学生姝颖.jpg:

上图:右一为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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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我和小敏和她的女儿梅丽莎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我和小敏的丈夫菲利普.jpg:

上图:我和小敏的丈夫菲利普。小敏和丈夫都属龙,所以我就用不同书体写了两张龙。
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翻滚起商品大潮。
靠中国纳税人养起来的什么乐团、剧团都收到了冲击,衣食无忧的大锅饭体制单位走进穷谷,江河日下。演员们除了那点工资,没有任何收入。尤其像庆海那样的美声演员,一年下来也没有几场演出。可是,这时庆海跟小红结婚了,小红怀着孩子。
庆海不得不到马克西姆餐厅,靠每晚给老外弹琴唱歌,挣点外快。那时,庆海心里是苦涩的,因为他是国家一级演员啊。但是,清高是斗不过需求的,架子是斗不过市场的,孩子要出生了,抚养费从哪里来?老婆坐月子,要不要吃点好的?添丁加口,要不要买个大点的房子,让全家人住的寛绰点?单位穷当当的,工资多年不长,在舞台上唱美声没人听,只能到马克西姆去,那里有观众,虽然都是老外,但是人家听得懂,也肯掏腰包。
恰恰这个时候,我在某星级饭店管餐饮。我们有个西餐厅,那里有一架名牌大三角钢琴,我对庆海说,你别去马克西姆了,来我这里吧。我们请一个人弹琴,一个人唱歌,需付两份演出费,像你这样能自弹自唱的,来我们这里,我让你一个人挣两份演出费怎么样?庆海说,那当然好了。
于是,我给饭店写了一份请示报告,得到了头头的批准。
那些日子,每天晚上忙完了自己的工作,我就坐在西餐厅里,边吃夜宵,边静静地欣赏庆海的演唱。
客人们大都是老外,每当庆海的歌声响起,客人们都听得如醉如痴,歌声一落,就是满厅的掌声。
小红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她有时也来到餐厅,我们俩就坐在那里一起欣赏庆海的演唱。按理说,她天天听丈夫唱歌,早该熟视无睹了,可是,每当庆海唱歌的时候,小红照样听得非常专注,而且显得非常激动,她总是深情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唱歌。我跟她开玩笑说:“小红,你肚子里这孩子胎教的质量也太高了吧?”
有一天,大概是快到午夜了,客人都走光了,服务员在摆第二天早餐的台。庆海说:“哥,我给你弹琴,你来唱一段怎么样?”
我急忙摆手:“我唱歌跑调,唱不了歌!”
庆海问:“你怎么知道你跑调?”
“我能听出来呀。”
“嗨,”庆海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能听出来跑调,说明你就能做到不跑调。跑调的人是听不出来跑调的。来,我给你伴奏,你唱!”
也就那么怪,我跟着庆海的琴声唱歌,真的就不跑调了。
跟庆海在一起,我俩还有一个乐趣,就是英语对话。庆海的发音非常标准,加上他那浑厚的男中音,说起英文来,格外好听。他有一肚子的英文歌曲和意大利语歌词。今年夏天,在保利大剧场,给驻京各国大使、外交官员专场演出时,庆海两首英文歌唱完,全场外交官不约而同地全体起立,经久不息地给他鼓掌,弄得他不得不返场再唱一首。由此可见,庆海的英语功力有多厉害了。但是,我俩还有个从未商量过的默契,就是在场有不会英文的同胞时,我俩是一句英文也不讲的。
后来,小红的孩子还没生出来时,我就出国留学了。到了瑞士,我听说饭店也不请庆海唱歌了,是哪方面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几年后,我又见到庆海,他也不知道原因,说:“管他什么原因呢,反正我知道,有哥在,就有人关照我,罩着我,特有安全感。”小红说:“哥,你别说,那段时间你关照庆海,正是我们经济最困难的时期,最需要钱的时候。现在,庆海再不用打工挣钱了,邀请他演出的事儿,根本就应酬不过来啦。但是,我俩还是怀念当年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呀!”
也就近来这十几年吧,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也促进着文化事业的发展。庆海那种高质量的自弹自唱表演形式,在全国也成了首屈一指的节目。钢琴弹得好的人有的是,但同时能唱的没有几个人;唱得好的也有的是,但同时能弹出好钢琴的人又有几个?庆海是弹琴一流,唱歌一流,成为了东方歌舞团男一号,台柱子。
庆海现在是大忙人,除了在东方歌舞团演出外,每年还要随国家领导人到世界各地去出访演出,代表中国最高水平的声乐节目之一去外国展现。想想当年容不下他表演的那个饭店的头头,让你没有理由去高看TA任何一眼!
在我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庆海当时还在发着烧、输着液,他是拔了管子来到庆贺现场的。我说:“庆海,能给哥唱首歌吗?”庆海说:“哥的生日,我不唱谁唱?!”
而且,庆海还不只唱了一首。过后,我才知道庆海当时还在病中。
写到这里,我真的想哭!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庆海 1.jpg: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庆海 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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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在生日宴会上,我和庆海、小红夫妻的合影
(以上摄影:除我留胡子那几张照片外,其他均为阿元图文拍摄的。在此给元哥鞠躬!)

上图是松竹哥抓拍的。给松竹哥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