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逝去的日子》之四——
我的顶头上司
选择了一种理想,因而也就选择了一种人生。从此,我们的生命之舟便开始了艰难的旅行。整个知青集体就像哥伦布的船队要去发现一片未知的大陆。
我们插队的这个大队叫龙泉公社平泉大队,由“东拉拉屯”儿、“西拉拉屯”儿两部分组成,从西头儿的第一生产队到东头儿的第八生产队距离足有三里多地,拉拉屯儿便由此而得名。
因为我们都集中吃住在位于官道边儿上的知青点儿,距离东拉拉屯儿第七、第八生产队太远,生活上不方便,所以我们二十六个知青全被大队安排到了“西拉拉屯儿”的六个生产队里。
我们来到乡下的时候,正是八月中秋的前夕,社员们都忙着扒炕、抹墙,紧张的大田收割再过几天就要开始了。生产队也和农民各家过日子一样,这时也正忙着维修生产队的房屋、马圈和库房。
我和齐庆大、邢增禄、徐德令、张朋香五名知青被分配到第一生产队,那位姓蔡的老队长就成了我们走入社会以后的第一位上级。
我们到农村后的第一次劳动就从第二天的下午开始了。
一上工,蔡队长怕我们挑不动水,又怕我们摇不动辘轳,就派了两个壮劳力,一个负责在井沿儿打水,另一个专门挑水,让我们几个知青合泥。徐德令、张朋香两个女生毫无顾忌地脱下鞋袜,高高地挽起裤脚,拎着二齿子一下子就迈进了那片拌着麦秸、扎骨冰凉的泥堆里。想不到,她们这种样子竟招来了不少年轻社员老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好奇地嘻笑着。
我心想,这是第一次劳动,可别给社员们留下一种不能吃苦的坏印象。于是也拿出了一股楞劲儿,光着脚丫子一咬牙也踏进了没膝深的泥堆,可是没想到这井水竟一下子让人凉到了骨头,不一会儿,我的小腿以下就有些麻木了。没过两分钟我就坚持不住了,呲牙咧嘴地从那片泥堆里赶紧走了出来,可那两个女生却仍然逞强地咬紧牙关坚持着,身上、脸上都溅满了泥点子,真有些“生命诚可贵,精神价更高”的味道。
这时,蔡队长从马棚里出来老远地看见了,不但没说一句夸赞的话,反而没好气地冲她们大喊起来,语气生硬而严苛,还夹着一种讽刺的味道。
“这不简直是胡闹嘛,麻溜出来!这屯子还没见过谁家大闺女家光着脚丫子合泥呢!”
这时,只见她们的脸“刷”地一下子全红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从冰冷的泥堆里吃力地拔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个个浑身颤抖着,心里充满了一种不被理解的委屈。
我们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嘀咕着:刚刚参加革命,就遇上了这么一个生硬的“上级”,真是让人不好理解,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何跟这种领导相处呢?
快要收工的时候,生产队会计来给我们记工分儿,要一个个登记我们的名字,这让我们一个个感到十分好笑。张朋香说:“什么工分儿不工分儿的,你记了我们也不要。”结果逗得周围的社员们都哈哈地大笑起来了。
蔡队长等到社员们都不笑了,才一边卷着纸烟一边慢声慢语地说;“你们下放青年往后分粮食、分柴禾、年终分红,就全靠你们自己挣的工分儿啦,挣工分儿多的多分,挣工分儿少的少分。你们干活不要工分儿,往后不吃不喝了?嗔是地,积极不积极不在这上。我就不信,谁也好,再革命去吧,也得吃饭!”
这个蔡队长,说话怎么这么噎人呢!
后来时间长了我们才渐渐知道,这个说话生硬、满脸严肃的老队长是本村土改时期的第一批党员,出身贫苦而心地善良,办事讲原则,可就是说话难听,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让你难以接受
然而当我们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老队长说的并没错。我们已经不再是学生了,不能再按着学生的思维考虑问题了,要按照社会法则生活了。今后我们在生产队将要有自己的收入,要自己照顾自己的身体、照顾自己的生活、独立处理自己的经济问题了。此时我们才从心底里对已经逝去的学生身份闪过一丝留恋。从某种意义上讲,似乎老队长那些纯真、质朴却令人不大舒服的话语,才真正开启了我们从学校生活走向社会生活的大门。
显然不是老队长不理解我们,而是我们这些刚刚走出校门儿的年轻人的思想跟实际相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