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二子”
“一奶同胞”兄弟姐妹里排行老二的孩子，天津卫乡亲习惯称谓“二子”。
我说的这位“二子”，文革那年刚升入中学，属于“新初一”，16岁不到，还是个稚气未消、淘气调皮的青涩少年，也赶上“上山下乡”这一波。继兄长下乡八个月之后，他于1969年五一前“投奔大哥们儿”，来到内蒙科尔沁草原我们这个集体户插队。
踏上荒凉的沙坨子，“二子”才知道偏远农村的严酷现实与离城前自己头脑中编织的美好憧憬相去甚远。明白过来已身在异乡。既来之，则安之。担心双亲惦念，写家信时，“二子”绞尽脑汁编造“美丽的谎言”，善意欺骗、糊弄自己的父母。信中说，“这里可好了”，“草原水库、牛羊成群，骑马打枪，吃香喝辣。”实际上，与众多知青一样，花样年华，他离家千里开外，经风雨见世面，阅尽社会底层农村百姓的悲欢，体验到农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繁重，体会到农村物质生活的缺油少菜、精神生活的单调乏味。好在有兄长在身边，还有众多亲如兄弟姐妹的知青朝夕相伴，苦辣酸甜重重磨难的日子虽艰苦，却不寂寞。
“二子”是个乐天派，典型的活宝。青少年淘气好动天性使然，起早贪黑重体力劳动之余，还有心思养猫逗狗，搞恶作剧，将小生灵装在筐里悬在房梁上旋转，搞什么“宇航训练”，整得小猫小狗昏头胀脑呕吐一炕。
冬季里，知青们盘腿坐在集体户炕头搓苞米，不知何时，“二子”悄然溜号。忽听窗户根儿有人高叫：“老三，快拿手纸来！”原来他蹲在院子里大便，还不知害臊的大叫大喊。惹得哥们儿姐们儿哭笑不得。
冬夜奇寒，滴水成冰，“二子”起夜撒尿怕冷，不愿远去厕所，开个门缝就近“方便”。早晨队长登门，见到门板上冻着一条冰凌“抛物线”，地上凝结了一片薄冰，进屋就问：是谁“半夜放水”？他装聋作哑，队长抬手假装要打，巴掌还没挨到他身上，“二子”就“哎呀，哎呀！”装模作样大呼小叫起“痛”来，真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集体户实行“轮炊”制度后，轮到“二子”掌勺，他哪会做饭？简直就是“打鸭子上架”。但他敢想敢干，用笊篱眼挤压苞米面团，愣说是“轧饸餎”，好心好意，给大家改善伙食，结果奉献上的是一顿稀里糊涂的疙瘩汤。每逢饭菜做好了，他发出的“开饭信号”很独特：放风筝，是招呼人回家吃饭，劳动力下地多老远都能看见；敲盆，那是喂猪。
“二子”是天才的喜剧演员。插队时他演过两出版本不同的“独角戏”——《卷席筒》。一出是“顺手牵鸭”，随车上粮站送公粮时，他“一不留神”用新买的炕席卷回来一只“游荡街头”的活鸭，给大家解了一次馋；另一出是“怪招御寒”，冰天雪地季节，集体户无柴取暖，冷屋凉炕人难眠，他竟然棉衣棉裤全都穿上身，皮帽反戴，蜷身钻进炕席筒，“作茧自缚”，御寒怪相绝伦，令人忍俊不禁。
某年春节临近，众知青计划回家探亲时如何丰富自家的餐桌，纷纷到供销社买“白条鸡”（宰杀后拔了毛、净了膛的鸡）、购鲜蛋，准备年货；“二子”见状，独出心裁，从老乡手中买来一只大鹅。自己动手操刀屠宰，几番抹脖鹅没死，惹得他恼羞成怒，干脆一刀剁下鹅头。转身端盆开水，要给鹅褪毛开膛，回头一看，大吃一惊，无头鹅竟然摇摇摆摆又向供销社方向走去。他大喝一声“哪里走！”大步赶上去，伸手捉住濒死之鹅，一再补刀，最终将其“就地正法”。。“煮熟的鸭子飞不了，斩首的鹅差点儿跑”。“二子屠鹅”的故事成了集体户尽人皆知的一段笑料。
“二子”的娘有时称呼她这个宝贝儿子 “二杆子”，意思是他有点儿“憨”。其实“二子”很机灵，“傻”大胆，勇敢，不怕鬼，不怕死人。某年秋天，有村民帮队长家赶车拉柴禾，归途中翻车，不幸被摔死。因夜幕降临，料理后事要等转天。赶车人的尸首撂在野外过夜，怕叫野狗撕巴了，需要有人通宵看尸。深更半夜在开洼野地与暴死者作伴太吓人了，这个差事不吉利，村民都退避三舍。队长正发愁，“二子”自报奋勇接下了这档活儿。当夜有人路过事故发生地，看见黑灯瞎火野地有盏马灯，一个小青年点起火堆，边取暖、边烤红薯充饥，还一个劲地让旁边躺着的人：“老X，你不吃点儿？”走到近前，才发现地上躺着的竟是个死人，“我的妈”！敢情是“二子”在和死人唠嗑，路人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往村里狂奔。
“二子”是讲面子的人，办事“亮堂”。每逢路过瓜地， “二子”总抢着做东，请大家吃瓜。他不偷不摸，光明正大地挑瓜，喊来看瓜老汉认认真真过秤，但哪次也没见他当场付账（细想情有可原：农村分红都是在年根儿，平时谁都是兜里没现钱），而是叫瓜农把账记到他头上。咱“二子”大名鼎鼎谁不认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可后来他到底结过账没有？鬼知道!
年幼单纯火气大，“二子”冒冒失失，也干过错事。某年秋天，知青自留地里种的苞米收割后，拉回集体户园子里就地扒穗。村里一只小猪胆敢越墙进入知青领地偷嘴吃，偏巧撞在正扒苞米的“二子”的刀口上（当时他用镰刀割苞米穗），愣头青一时怒起下狠手，馋嘴猪登时刀下毙命。猪是庄稼院的摇钱树，毁了人家的摇钱树，怎么得了？更何况这猪是政治队长家的，这祸可惹大了！“二子”后怕起来，惶惶不安，当晚躺在炕上辗转难眠。集体户的哥们儿知道实情后，有人出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家一起动手，将死猪连夜炖熟吃进肚里，彻底“销尸灭迹”。不像是我们做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更可能的是猪的主人（政治队长）“心里明白装糊涂”，心慈手软不追究，给知青留足情面，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事后，肇事者“二子”内心忏悔，至今，作为“同谋”之一的我也深感有愧。
几年后，选调风、病退风刮起，颠覆了知青们“扎根农村”的坚定信念。往昔信誓旦旦的神圣口号遭质疑、被动摇。受此影响，不久，“二子”也离开了集体户、离开了插队的胞兄。他没等到选调的名额轮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天，也没熬到知青大返城波涛汹涌的那一年，他是另辟蹊径，通过父亲的关系，自己联系转户到天津郊县某村，再以此地为跳板，后来终于在市里就业，回到父母身边。
回城后，知青们都为各自的生计苦苦挣扎，相互接触渐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天津旧城区大规模危改、拆迁，市民纷纷告别旧居，“二子”家的老宅也拆了，一家人搬走不知去向。我们失去联系已多年。真想登报发个寻人启事，询问一声：“二子”，你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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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2/24 17:44: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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