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散文小说 → [原创]《诗意人生》


  共有9942人关注过本帖树形打印复制链接

主题:[原创]《诗意人生》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21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2 8:14:00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1


 

沿路的学生,在路的两边站成方队,等待毛主席的车队过来,接受检阅。喜庆他们因为离市中心远,已经等的时间很长了,开始还是站着队,后来让同学们坐下了。等了多长时间,那时候,学生很少有戴手表的,估计也不早了;孩子们都饿了,也渴了,没吃的,也没喝的,太阳在晒……一片一片的,孩子们坐在那里,用胳膊捂着头,坚持着……
“胳膊要是能像树叶那样,能从阳光里获取营养就好了。”
“给点光照,就能活了,最原始的生命,藻类,植物,”喜庆想象着“一开始,肯定是水里的,藻类争夺阳光……阳光既已射出,就会拚命堆积,某些藻类迅速生长,冒出水面,海水退去,藻类,鱼类,开始适应干旱……那些鱼类是怎么产生的,他们是所有动物的祖先。”
“已经很饿了,该死的鱼,没有你,我还是一棵草。”
也许人都有自卑的倾向,喜庆对自己的长相很讨厌,真恨不能生成一棵草,既不惹人讨厌,自己也不觉难看。为什么革命,这和革命有什么关系。“毛主席来了!”
人们一下涌到前面,原来的秩序全乱了,站在第一排的解放军手臂紧挽,怕学生们冲到马路上去,后面的学生还在拚命往前挤……“看不见看不见!”,毛主席的车队开的很快,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有的同学根本没看见就过去了。等于白来了,也白等了,毛主席不会让你再看一次了。一辈子遗憾。喜庆看见了,否则我是不能虚构那种情景的。
相信很多人没有见过毛主席,这没什么了不起,像这样离得很近,触手可摸了,至少证明了一种存在,星球无数,时差万瞬,何以同在!
毛主席黝黑的脸膛,神色凝铸,但没有皱眉头,脸上挂的尘土依稀可见,紧接着,第二辆车,敞蓬车上,刘少奇,国家主席,侧身,目光下垂,脸上也是挂着尘土。喜庆心里暗想,刘少奇长的并不难看,却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后面的车上还有其他人,看不清,一下就过去了。
见完毛主席,同学们解散了,自己往回走……老鼠走到喜庆和糖块跟前,“哎,你们俩有没有钱?”“我们俩没有前,我们有后呢!”“哎,真的,借点儿,老子回去还你们!”“真的我们俩有后呢,你要不要……”喜庆和糖块拥在一起,东倒西歪,差点把老鼠挤倒。“妈的,你们就不要借给我!”老鼠找别人借去了。
“哎,”糖块问喜庆,“你还有钱吗?”
“我还有一分!”可以买一块糖。
“我还有二分,加起来,咱们可以买根儿冰棍!”糖块渴了。
他们离天安门是远,他们离住的地方还不是太远,就这,喜庆和糖块也问了好几次路;因为他们上街,出来都是坐车,步行就不知道路了。“大爷,工人体育场在哪呢?”找见工人体育场,他们就能找见路了。“工人体育场啊!就在你们屁股后面呢!”已经到了跟前,喜庆他们都不知道。真是陌生。北京在心里那么亲切,怎么走在路上这么陌生。
回到住处,食堂的师傅还等着孩子们呢,早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了。“饿坏了吧?”每回来一个学生,师傅们都要问,端上热腾腾的肉菜汤,还有肉包子;因为今天见毛主席了,工人师傅特地给包的肉包子。“吃吧,孩子们,能吃多少吃多少,随便儿吃!”
“好吃吗?”“好吃!”“吃了几个了?”“我……五个了……”“我这是第十个了!”真有吃得快的!“孩子,慢慢吃,别噎着,包子多呢,喝点儿汤……”
“来北京几天了?”一个师傅过来,跟喜庆他们聊,“去颐和园了吗?”
“没有。”
“颐和园也没去?……去北海了吗”
“没有。”“长城?”“没去……”
“不到长城非好汉啊!那你们去哪儿了?”这帮学生,每天都不知道去哪儿?看着挺忙的!“去天安门了?”师傅也知道,同学们来了,必去天安门。“我们不逛公园!”老鼠说,手里拿着一个包子,第十一个。
“不逛公园?你们没去颐和园,北海,长城八达岭,就等于是白来北京了!”
“快点快点,哎,你在这没事儿了?”师傅被叫,忙去了。
毛主席接见完,喜庆他们没事了,可以回太原了。师傅说不逛颐和园,北海,还有长城就是白来北京,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哎为什么就没有去这些地方玩玩呢?见完毛主席,没事了,可以去玩了,喜庆也没心思了,主要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去了,要是渴了,连根冰棍都不能买了。喜庆决定,明天就回。“你们不回?”糖块和老鼠都想去这些地方玩玩。
到了火车站,没想到,火车停运。火车已经被学生挤爆了,车站上满满的,全是学生。去哪儿的车都不开。喜庆只好坐公共汽车回住处。同学们玩去了,大房间只有喜庆一个人躺在那里,楼道里厕所的臭味很厉害,晚上睡的时候,同学们用纸塞住门缝。厕所已经满的不能用了,还有同学去上。喜庆爬起来,到窗户前呼吸空气,看见许多大烟筒,不冒烟了,工厂都停工了。这是一场专业的革命,脱产革命。革命是好玩,但是没钱,怎么玩?喜庆用一张纸叠飞机,从四层楼上往下扔,想着肯定好看……第一架飞机螺旋式下降,不,简直就是坠毁,喜庆研究,机翼的问题,第二架好了,飞机飘回来,落在三楼的窗台。继续改进,纸!需要纸了,喜庆找纸,只好用抄了大字报的纸了。内容都记住了,纸可以用来叠飞机了。经过改进,飞机飞得远了,喜庆觉得很好玩。同学们回来……见了,都觉得好玩,找纸叠飞机,还有同学发明了新的飞行物,螺旋下降,非常好看。孩子们玩的非常带劲,纸,纸,抄好的大字报全叠了飞机,一时纸缺,连上厕所也没的用的了。一片纸,乖乖,就连上厕所也需要的最低消费呢!没有也不行。何况是一场大革命,多大的消费,消耗,甚至是消灭。物质的损失,用精神能够换回吗?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如果说物有所值,每一分钱买来的东西,都是每滴劳动的汗水。钱也好,东西也好,都是劳动,谁在劳动?谁在不劳而获? 这是问题,喜庆在想……


 

 2


 

几乎每天都有去车站的同学回来报告,大家急切地等待着通车的消息。厂里有人上来看了,整个楼房已经臭得不行,厂领导说,等同学们走了再说吧,别把孩子们呛着。厂里也着急的,每天去人,看火车通了没有。喜庆现在上街,已经不和人相跟了,觉得跟谁在一起都没意思,飞机已经玩儿腻,火车又不通,只好每天坐上公共汽车,任由走走停停,坐到终点,再坐回来。有时,能在汽车上睡着,“同学,下不下?”汽车不走了,喜庆醒来,“换乘下一辆吧,我们不走了。”售票员对革命小将很和蔼。喜庆只得下车,游行的队伍占满了街道,喜庆看站牌,看怎么能回去。
又待了差不多二十天,火车通了。每天回去吃饭,出来,好像是上班似的,在公共汽车上熬时间。同学们都已经欠下了食堂的粮票,没办法,只好打欠条。厂里也知道,有什么用?后来,学校的头儿问喜庆要了多少次欠的粮票,喜庆都没还,没办法还。在北京待得,可以说都待怕了,厂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小厂,管这么多人吃饭,容易呢?肉菜汤变成了素菜汤,馒头变成窝头,师傅们觉得不好意思,也都不言语了。
“火车通了!”
同学们用最快的动作打行李,收拾行装,席卷而去。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经过楼道,同学们掩鼻而过:“臭死啦!”
回的时候比来的时候人多,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喜庆和同学们都挤散了,上了车,一个学生也不认识,而且,寸步难移,挤在车厢过道,不能动了。这要是紧尿了,只能尿到裤子里了。还有人往过挤,“快点,紧尿啦!”厕所里已经挤满了人,你就是挤过去,也得往裤子里尿。喜庆背着行李,行李已经放不下来。火车缓慢行驶,好象拖不动这么多人了。从前面传过来一顶帽子,一顶蓝颜色的帽子,不知道是谁的帽子丢了,从喜庆的头顶上传了过去。一会,又从后面传过来一只鞋,喜庆接住鞋,给前面的同学传过去,鞋很快消失在前面同学的头顶,是一只解放球鞋,会不会是自己的?喜庆赶紧摸,两只鞋掖在后面行李绳上,就像解放军那样,糟糕,就剩下一只了,传过去的鞋就是自己的!唯一重要的财产,喜庆很少穿过买来的鞋,都是妈妈做的。新解放球鞋,多么重要啊,来自北京!喜庆再喊来不及了。鞋子早没影了。这……剩下一只有什么用呢?干脆,把这只也传过去,让它找那只去吧!喜庆只是这样想,舍不得去做……车厢里人多,却是安静的,不像来时那样群情鼎沸,也没人再发宏论,同学们累了。喜庆想着,背上的行李只有一只鞋别在那里,觉得很狼狈,什么时候丢的,也不知道。车走到什么地方了?那只鞋奇迹般的回来了!传啊传啊,传到前面没人要,又传回来……喜庆看见,就像蜻蜓“走了死了,回来好了!”鞋子回来了。传到跟前,抓到手里,不往后传了。假如没见到毛主席是遗憾,丢了鞋也是遗憾呢,这下没有遗憾了。

傅立叶,圣西门,失败了
巴黎公社,失败了
列宁,失败了
毛泽东,失败了

敬礼
这是人类近代史上最伟大的失败
也是人类历史伟大的失败
意味着人类意识空前的觉醒
标志着人类社会空前的进步
但伟大必然要被渺小战胜
个人的成长才是历史的成长
人成为人还须时日

什么迫使人成为人
认识
人成为人是一个认识的过程
人认识人是人的目的

“这是俺喜庆啊!都不认识啦!”喜庆回到太原,一下车,先去奶奶那里,奶奶上班的商店就在火车站。“走,咱回家……”奶奶高兴得连班儿也不上了,“来,那谁,把这个箱子给咱腾了吧,我给俺孩子弄点儿点心面儿!”腾空食品箱,剩下残渣,售货员就带回给孩子吃,吃不上点心,吃上点儿点心面儿也不错,好吃,跟点心一样,就是没馅儿。售货员也高兴那皮儿多掉下来点,“秀梅,腾这个吧,这个酥皮儿的,掉的多。”喜庆在奶奶的单位才知道了奶奶叫什么名字。奶奶知道喜庆爱吃点心面儿。
“让刘少奇的土豆烧牛肉式的共产主义见鬼去吧”,看见点心面儿,喜庆冒出传单内容,来自北京的最新内容。

 

 3

 

学校已经完全停止了上课,学生们都回家了。文化大革命的主角开始由学生变成工人。家在外地的学生有的还没有回去,因为交通混乱,也有的因为没有钱,火车又开始要票了。喜庆一个班的,一个同学叫王明旺,还有一个跟他一个村儿的,叫王树林,俩一块儿从忻县考到省城的三中;好学校,又在一个班里,同乡同学也同姓。文化大革命没开始的时候,没事。王明旺很幽默,爱编笑话,爱开玩笑;王树林则腼腆,不爱说笑。王明旺和老鼠上下铺,都是住校学生,因老鼠有尿床毛病,王明旺取笑他“画地图”,使得老鼠十分难堪。文化大革命,王明旺被揭发是富农,“好你个王明旺,这下让老子逮住了!”老鼠决定在班里进行文化大革命。“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黑板写上大字。全班同学都要报告成分。
“我家变穷了……”王明旺辩解。
“听我爷爷说,你家就是富农……”王树林揭发。
“王明旺你不要狡辩!打倒富农王明旺!”老鼠发神经似的瞪起眼睛就叫。
同学们受其支配,完全是有文化大革命的大背景在后,同学们不得不在表演。
喜庆和糖块被委派看管王明旺。演是演,这可是真演,参演的角色只要活着,就不会忘记。就在王明旺和老鼠住的宿舍,以前,一起床,王明旺总要开玩笑:“哎,老鼠,画好地图了没有?”,常常的老鼠还是真画好了“地图”。有时上面老鼠尿床,竟能漏到下面王明旺被子上!把王明旺气得……当然这也不能怨老鼠,身体有毛病,不是他想有;但是也不能怨王明旺,他发点牢骚也自然,同学之间。怎么能上升到政治呢?
喜庆和糖块被委以严肃的政治任务,今天晚上不能回家,老鼠说要对王明旺坚决革命到底。不会把人家弄死吧?
晚上,喜庆从家带了两个窝头,糖块吃过饭了,喜庆给老鼠一个,老鼠在他的二层床上,咬了一口窝头,也没看喜庆:“你家的窝头挺好吃!”喜庆给王明旺一个,老鼠看见了,“你他*的给反革命吃东西吧?”“你让人家吃上点吧……”“不行!”老鼠说着从床上踩住床梯下来,夺王明旺手里的窝头,王明旺瑟瑟得,也没躲,让把窝头夺过去,“反革命你还想吃东西哩?”窝头被扔到了门外头,喜庆心里在骂。
“老实交代!我告你,你不老实你小心点!”
“你让我交代啥?”王明旺清楚,现在是绝对不能不严肃的,他爱笑,根本不能笑。
“交代啥?交代你咋地当富农来,交代你偷东西……”
“我没有偷。……”
“没有偷?你当富农没有偷?打倒富农王明旺!”老鼠扯长了嗓子,突然发作一般,又在喊,上来抓住王明旺的头发,像打架一样,王明旺不能还手,谁都知道不能还手,若还手,真的打架,别说老鼠,怕是连喜庆糖块三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是王明旺的对手。你想,王明旺来自有名的摔交之乡,从那里出来的孩子没有不厉害的。王明旺心里完全有把握把这三个同学摔爬下……他在想,摔了以后怎么样?摔了以后,他就跑,坐上火车,汽车也行,跑回村去,藏起来……老鼠领上革命小将到了他家,围住喊打倒反革命……“反革命”这个罪名,他怎么能够担当得起!
“你是不是富农!你偷没偷东西?”老鼠使劲抓住王明旺头发摇,王明旺不吭气。不知道是谁说王明旺偷东西了,不知道是谁说的,老鼠认定是事实。“王明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老鼠又喊……他有点气愤喜庆和糖块这俩革命小将,怎么不跟着喊!对你们这么信任,让你们参加到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最前线的行动中。“打倒王明旺!”老鼠看糖块,糖块看喜庆……问题是,喜庆奇怪,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昔日的同学,昨天还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分你我,今天怎么就能不共戴天了呢?革命这么严肃吗?
“你们给我看好了他啊!”老鼠在上面睡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喜庆和糖块瞌睡得趴在桌子上,听见老鼠已经睡着了,“你也睡会儿吧,”喜庆小声告王明旺:“没事,睡吧!”。老鼠睁开眼睛,看见三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火得,提着裤带就下来了,抽出裤腰带,照着同学头上就是一下,王明旺梦里一躲,就打到了喜庆身上,“糖块,上!”喜庆想起了,在北京,三个人还打在一块儿,这阵儿,都不敢打了?不打不亲,很严肃!
“你小子老老实实的给我写啊!不老实小心你的狗头!打……”他又想喊一句口号,想起半夜了……“你他*的一个字也没写?你想咋了?”老鼠看见给王明旺的纸还是白白的一张。写什么?王明旺不吭气,但心里在问“你让我写什么?”
“不写就打!”老鼠把皮带扔给喜庆,又上床睡去了。

我已经找到了我自己
正在宇宙某种时刻
某处
饱受存在之苦

正在像条鱼
困于肮脏的水
也像蜘蛛在虚无中行走
寻找认识之线
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
在种种时刻选择了这种时刻
不是我愿意
要是让我选择

我会精心选择
不在这里
不是这种时刻
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
“想好了没有?”老鼠下来,在洗脚水里尿了一泡,看见王明旺还是白纸一张,“妈的,不给你点儿颜色,你就不知道革命的厉害!”端起脸盆就倒到王明旺头上了。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22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2 8:15:00 [只看该作者]

  

4

 

时代的进步以社会回归个人,精神回归肉体为标志。

第二天老鼠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外面的太阳非常好,阳光照进屋里,亮亮的。老鼠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好象尿到裤子里了,昨天晚上没脱衣服。这不是在宿舍吗?裤带呢?人呢?老道提着裤子下来,看到门口,王明旺在门外洗衣服呢……想起,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呢!人呢?
“他们俩呢?”老鼠口气软和多了。
“他们俩回家去了。”王明旺没抬头,继续洗,绳子上已经快搭满了。
老鼠回屋,找裤带,找见裤带就结束,结束什么?你没见小偷,让解了裤带,怕跑了;没裤带怎么跑……一对一,就剩哥俩了,还演什么呀!去了两个人,就是去了群众,去了背景,无法再演下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脚底板抹油,溜吧,我那个傻同学还在角色呢,否则,他能饶得了我吗?论打……君子动口不动手!老鼠趁王明旺打水的工夫离开了宿舍。人,过人之处,全在于有无过人的意识,什么富农?我家还是地主呢!先发制人谁知道你是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什么革命,革命就是过人,从头顶上过……老鼠再没见王明旺,后来他请全班同学聚会吃饭,王明旺不来。
喜庆他们是初一的学生,在学校是属于最小的学生,参加革命的动机还是比较单纯,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借文化大革命的名义报复同学,把自己纳入角色,寻找具体的革命对象,不过树梢一样小的动静。小孩子革命,能有什么呢?大了就不一样了,大孩子,大人,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就差不多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这样,就必定释放出巨大的物质能量,后果难以预料。学校,有老师自杀的,有校长自杀的,也有学生自杀的,全是迫于压力,自绝于革命,自绝于人民。社会上自绝的可能更多。在工厂,工人已经开始自造武器。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想想,毛主席,全世界最大国家最大领导人,敢让人人拿起枪,枪口对谁,
毛主席不怕,因为毛主席已经完全上升到了一个理论的高度。
“去学校吧!”糖块找喜庆,“你不知道?图书室已经被砸开了,咱们弄两本书去!”
“走!”
“去哪儿呀?”喜庆妈妈拦住,“你看人家老黑,每天去铲大字报,每天都能卖钱回来,你就不能去?”
说啥呢!讨厌!人家是中学生!能跟老黑比?老黑像那些拣破烂的一样,把墙上一层一层的大字报铲下来,废品站卖钱。喜庆可不愿意干这!
“学校有事呢!”喜庆说。
“真的学校有事呢?”喜庆妈妈问糖块。
“我们去学校看看……”
“没事早点回来啊!”妈妈对喜庆说。
到了学校,果然,一辆大卡车,正在图书室装车呢!一个高中生指挥搬运。开车的司机拣起地下掉的书翻看,“不要看了不要看了,快装车吧,想看拿回家去看!”这个学生已经非常成熟,敢指挥工人老大哥了。喜庆走过去,悄悄问司机“往哪儿搬呀?”搬家?“废品站!”高中生知道喜庆两个是学校的,没理会。喜庆和糖块进了图书室,走到藏书室,看到一个一个的书架,大部分已经成了空架子。喜庆他们学校的藏书是有名的,因其建校早,是少有的解放前建校的学校,图书室已经建成一个象样的小型图书馆了,喜庆刚入学的时候,办了一张借书证,什么书也能借到,简直难不住图书室,真像鸟儿飞上蓝天,鱼儿游入大海,喜庆感觉舒畅极了!还愁什么得不到呢?有这么好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知识宝库。那时候同学都说《海底两万里》好,喜庆借了几次都没能借上,那本书,只要从窗口一还回去,马上就被抢着借走,喜庆只看到过磨损得厉害的封面。
“你找啥呢?”糖块问喜庆。
“我看看有没有《海底两万里》……”
“我也找这本书呢!”
喜庆看到了《物种起源》,在上面一格,这是一本好书,达尔文的,喜庆够到了这本书。
“一人只许拿一本!”高中生撵他们走。
糖块找到了一本《混凝土的制造技术》。
图书室没有白来。再晚来一天,恐怕什么也没有了。糖块说已经搬了好几天了“他们一百块钱一汽车,把书卖给废品站了。”
“走,到那面看看,”糖块说看看生物实验室被砸开了没有,他想弄一架显微镜,“我也想弄一架!”喜庆想,这么贵重,不可能得到……不过生物室好东西多呢,要是真砸开了……拣吧!走到那面,他们老远看见,两个老师在给生物试验室钉窗户呢,正用木板往窗户上钉,门窗全用木板钉住,老师在保护实验室。喜庆他们不敢过去了。
学校不上课了,显得空荡荡的。文化大革命从学校转移到社会,闹革命的学生也都杀到社会上去了。
“在社会主义教育学院呢!”
“老鼠在不在?”
“哪有老鼠,都是高年级的,我认识,哪天我领你去,他们在搞枪!”糖块津津有味,要知道,搞枪已经成了一种时髦。操场上聚着几个学生,喜庆他们被喊“离开那里!”,喜庆和糖块走到学生跟前,看见一个高年级学生正在摆弄一枚手榴弹……没见过的。“你们谁见过?真手榴弹!”。中学生打过靶,可是没扔过手榴弹,真手榴弹!“没人了吧?”“没人了!”操场一时没人,学生要扔手榴弹,这玩意以前扔过,都是练习,假的;这回,据说,可是真的。这引起了同学们极大的兴趣。高中生还是很小心地把后盖儿揭开,拉出导火索,他没像人家电影上,用牙一咬导火索……而是把一个小环套在小指,不知跟谁学来的,看得让人佩服。同学们闪开,家伙一下子扔了出去,不错,还扔得挺远,同学觉得无须卧倒,都在那站着从容观瞧。时间不大,轰隆一声,真过瘾,比爆竹厉害得多了!突然有同学发现,“你的袖子!”扔手榴弹的军大衣袖子冒烟儿了,导火索窜进去的。高中生心疼军大衣,赶紧救火。一个同学额头上,细细的一道血流了下来,“哎呀他这儿……”看见血,同学们都害怕了,纷纷离去,喜庆和糖块也离开了那里。

 

5

 

报载,不久前的一个白天,湛江闹市中一块广告牌前来了一群施工人员,他们考察一番之后,便吆喝着开始要拆掉这个大家伙。路人皆不以为意,以为是有关部门正在清理违章设施,后来才知道,这群人是一伙窃贼,正在市民眼皮底下偷广告牌准备拿去卖钱。什么时候?


时间概念依赖于
阳光散发的方式
和人生存的方式
这方式都在宇宙中

离阳光极远的所在
离人生存极远的所在
时间是什么
宇宙和光速同步

时间停止流动
就像那河流汇入大海
宇宙的海洋更深邃
在那里我们将看到久已死去的历史
和未曾出世的未来

无论是恐龙,猛犸象还是我们的
子孙后代都与我们同在

光阴荏苒,春秋交替。
传说社会上现在很乱,好多地方已经成立了联防队,防止抢东西。
年根晚上睡觉,照例不关门,“把门关了吧!”青山娘倒不是怕冷,万一抢东西的进来……“人家抢东西到你这儿?你这有啥嘞?”笑话。没事就好,青山娘睡着了。
半夜翻身,年根看见屋地下好像蹲着一个人,不能吧?年根趴到那看,就着门的亮看见黑呼呼的一个人影,蹲在那里……“肯定是一个人,咱看看他要干啥?”年根在被窝一动不动趴着,那人在屋地一动不动蹲着,年根比他有耐心,眯着眼就等着看……那人看被窝里半天没动静,轻轻起身,伸胳膊够绳儿上的衣裳,青山娘洗两件衣服还没干呢,小偷站起来,把两件衣服拿下,揣在怀里,又蹲在那了,“嘿,这家伙啊,拿上了还不走啊!”年根不由得都要笑出声来,“噌”的一声,就从被窝里蹿了出来,老鹰捉小鸡,那家伙反应够快的,听着就不对劲,毛腰就跑,年根追出门去就下了坡了。“这是干啥嘞这是?”青山娘醒了,喜庆也醒了。年根回来,钻进被窝。“你怎么光的屁股跑出去了!”“逮小偷!”“逮住啦?”“跑啦!过了桥洞,那家伙快!看看丢了啥了吧?”年根穿上衣服,拉着灯……绳上搭的两件衣裳,扔到路上,年根拾回来了,“没丢东西。”没丢就好。“让你关门你不关门,快关住门吧!”
“咋没丢东西?我墙上的衣服呢?”起来发现,青山娘墙上挂的衣服丢了好几件。年根再不敢开着门睡觉了。


喜庆的爸爸青山已经有六个月不开工资了。家里怎么生活,让人难以想象。只有喜庆的妈妈小彩一个人卖冰糕。奶奶让妈妈掌权,还嫌吃不上酱油。这真是难为。妈妈只有让权,还是请奶奶掌权。把卖冰糕挣的钱,如数交给奶奶。奶奶有什么办法维持生活?“唉,这家当的……”叹气,然后就把攒的能卖的东西卖,还有些国债,换钱。就这也维持不下去。小彩除了白天卖冰糕,为了多挣点钱,晚上就去火车站卖茶水,洗脸水,一杯茶,几分钱,一盆洗脸水,旅客洗一下,几毛钱。青山爹和青山娘已经在商量着,想卖掉王村的一处房子。喜庆跟着爷爷去王村修过房子,以前还真不知道王村还有房子。那是一处宽敞的院子,比他们现在这住的房子好。
“卖了吧!”青山娘还是同意了。
“谁去收房钱?谁也不去。咱老了,能活几天?咱死了,谁管,你青山能管那房子?”青山才是个不管闲事的人呢,年根知道。
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房钱收得是不多,一间房收得才几毛钱,那时候咋敢说收房租啊,那不成了地主了嘛!只能说让穷人住着就对了。但房子漏了,你还得去修。喜庆那时为家里最不高兴的就是两件事情,一个就是自家是房东,这个房东真是个难听的字眼;一个就是修房子,修不完的房子,自家住的几间,院里还有几家房客。不是这个房子漏,就是那个房子漏,也不知道这屋顶爷爷是怎么弄的。王村的房子,十来间才卖两千块钱,但给不了钱,都不开工资了,弄两千块,很难。
星期天,孩子们不上学,在院里玩儿。喜庆的三个妹妹,树芬和她的的两个妹妹,一群女孩儿玩踢毽子。可能要数树芬踢得好了,一群人不是她的对手,踢十下,来一个大绾花,五下一个小绾花。这些技巧,孩子们正在努力练习,小绾能来几个,大绾只有树芬能行。看着树芬能踢几个大绾花,真让人羡慕。一个房客家的女人,倚在门口,看孩子们玩,看得入迷的样子。心爱过来跟她说,“跟我们一块儿玩玩吧,你会不会踢毽子?”女人点点头。“来,让桂莲踢一下!”孩子们都有点踢累了,心爱把毽子给桂莲。桂莲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一手好针线,一双大辫子,个子也高,长得好看,可是,没结婚就是女孩,结了婚就是女人。桂莲摇摇头,“你不是会吗?”心爱亮亮的眼睛看着桂莲,鼓励她。
“小孩,醒着呢……”
“没事儿,我给你看着点儿,踢上一下!”看那样子,桂莲想踢……
桂莲拿起鸡毛键,站到院中,抬脚踢了几下,孩子们围住在看。没想到这个女人踢得还不错呢!只有树芬好像还有点觉得不怎么样,没见她有大绾,会不会?只见桂莲停住脚,把长辫往后一拢,抬脚飞身一个大绾花,接着又一个大绾,大绾接大绾,一个,两个,三个……孩子们有节奏地数着,桂莲的辫子一甩一甩,上下翻飞,孩子们看呆了……桂莲的脸色突然变色,扔下毽子;一个男人,冲到院子里,拽住桂莲的辫子,把桂莲拽回去了。“他*的,老子上班,你在这玩儿!”从屋里传出打女人的声音,声音很大,夹杂着哭喊,孩子们很害怕,不能想象那么好看的桂莲这么厉害的哭喊。年根在那屋都听见了,声音太大了“这是干啥嘞?杀人嘞?”桂莲的男人是个十分彪悍的男人,一身键子肉,非常壮,忻州人,想必也是个摔跤好手,在太原当合同工的,下班回来了。
“我操你祖宗!”年根一脚把门踢开,把门也给踢烂了,桂莲从屋里哭着跑出来……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龙行天下
  23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超级版主 帖子:56738 积分:311513 威望:0 精华:76 注册:2008/5/15 8:39: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2 11:04:00 [只看该作者]

小学初中到文革,

细致记叙趣味多,

常人心态描写实,

混乱程度真了得。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24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3 11:56:00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1

 

社会主义教育学院是一所培训机构,国家培训。常有老师,干部来这学习。文化大革命成了革命组织“永红纵队”的司令部。一座三层楼,驻满了红卫兵。二楼是学生的地盘,三楼却是工人的地盘。一间房子里,学生们躺着、坐着的都有,正在热烈地讨论着文化大革命的问题。有一个“红联站”的竟敢在这里宣扬观点;因为这是“红总站”的天下。不过同学在一块,有时也颇为宽宏大量,允许辩论。
“红总站”是真正的革命组织。
“红联站”才是真正的革命组织。
“红总站”是最先站出来保卫毛主席的。
“红联站”最忠于毛主席。
“红总站”是真正的造反派,不是保皇派。
“红联站”才不是保皇派。
“不是辩论的时候,是行动的时候了!说说情况吧……”
本来,“红联站”的同学是来说情况的,他带来一个重要的情况:
“可靠消息,他们已经发枪了!”
一个高中生,头发花白,不是为革命愁白了头,小时候就这样。带着高度的近视眼镜,是一个高干子弟,兜儿里装着一枚手榴弹,掏出来,让大家看:“是工人造出来的,解决不了导火索的问题,只好这儿打一个眼儿,装一根炮捻。”大家围住看,可不是吗,手榴弹把子上有个小洞,安着一根炮捻儿,挺粗。“这家伙,看着有点吓人啊!”索培生,工人子弟,白白净净的,做事沉稳:“暴徒,你敢点?”高干子弟外号“暴徒”:“咋不敢?”拿烟卷对着炮捻……比画,烟没点。“交枪不杀!把枪放下……”就这样。
大家一块去了铁路上,乘警发枪了。喜庆糖块赶上了机会。喜庆想,这回要搞就搞一把小手枪,听他们说,乘警配备都是手枪。
“红联站”的那个同学和乘警认识,去玩儿过,熟悉情况,把同学们领到地方。
乘警在开会,看到来了这么多同学,只得暂时停息,看看同学们来干什么。
“张兵不在?”
“跑车去了。”
同学们都挤到屋子里,乘警只好出来,留了几个和同学们说话。
“同学们有事啊?”班长很客气……
“没事,来看看亲人解放军!”“暴徒”在那编词儿……
“你们是哪一派的?”
革命组织已经分成几派,解放军哪一派也支持。
“我们是‘红总站’的!”“红总站”更革命!
“‘红总站’的?……”班长一下还搞不清,“红总站”是哪一派……
“班长!你的电话!”班长被叫了出去。
“来,接着谈……”班长走了,还有政委呢。
索培生拉了拉喜庆和糖块,出去了。三个人来到房后,好像一个库房门,谁也不能肯定,撬开再说吧!说不定手枪就在里面!索培生掏出一把三棱刮刀,插到门锁上,一别,“咔嘣”刮刀断了。从后面过来一个解放军,“你们干啥?”三个同学悻悻离去……

“‘暴徒’走吧!”
“暴徒”还在那撇呢!
出得门来,“怎么样?搞到了?”“暴徒”问。
“搞到屁了!你的手榴弹呢?”
“我给了人家政委了,初次见面。”
“你咋不点?”
“我操!那么多人,能点?”“暴徒”接着说,“不过把政委吓坏了,说这家伙可不是闹玩儿的!”
喜庆和糖块想得美的手枪梦想破灭了。
事情没弄成,同学们意犹未尽。没一点收获,还白贴一颗手榴弹,太吃亏了!
“哎,”有同学出主意,“三楼有枪,敢不敢干?”
“干就干,怕啥?走!”索培生拉两个小家伙就上了楼。工人的地盘,就是不一样啊,楼梯口焊着铁栅门,晚上一锁,谁也上不去。
学生在三楼有一间房,放东西的。对面就是“化肥123”这是以武斗闻名的工人组织。
“我看过了,那是把假锁子,一拽就开,你们俩谁进去呀?”索培生对喜庆和糖块讲。
“我进去吧!”喜庆自告奋勇。
“好,你进去,我告你啊,我给你在走廊里看着人,听我的口令再出来,明白吗?”
“明白。”
喜庆拽开锁子,进了“化肥123”,就见门背后挂着三支步枪……喜庆摘下,左肩一支,右肩两支,背在身上,等着开门。就听楼道里有脚步声,乱得……怎么还不给口令啊?喜庆已经等不及了,好像有人回来了……“门怎么开了?”听得门响,喜庆先把门拉开了……喜庆背着三支步枪,往外就走,被几个年轻工人拦住,“哎……”没闹清怎么回事,怎么把我们的枪背走?“你?……”索培生,“暴徒”赶紧过来,“哎这是我们的人,咋了咋了……”帮着把枪拿下来,给了人家,一边跟人家纠缠,一边让喜庆快跑。过了几天,喜庆又去,碰见索培生,“哎呀你还敢来呀!赶紧回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把我们拷打了两天两夜,要人呢!快回吧,不敢让他们看见你啊!逮住就没命了!”喜庆回了,再没去。

 

2


 

革命是在干什么?革命者是在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自由。喜庆,作为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没有人限制他参加到革命中去,他想要支枪,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要一把小提琴?假如他真的有一把小提琴,去拉,拉出心中苦难与希望交织的音乐,他会愤恨吗?他会打碎这音乐吗?只能是一片空白。大段的休止,如何解读,准备独奏……他想要支枪,他要枪干吗?因为人人都想要枪,这是眼下最好的玩具,“我要有支枪,我就先把谁毙了?”喜庆想起了王淑荣,但是王淑荣已经被专政了。据说派出所的王所长也被揪出来了。斗王淑荣的时候,喜庆看见了,不知是谁把她的头发也给剪掉了,难看极了,脖子上挂着鞋……什么意思。

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人
一个无产者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一个社会主义的主人

有权支配别人的时间
乃至决定别人的命运
具体到最基本的分配
以国家的名义
给人多少工作多少工资

即便是一种支配欲
也是一个低下的人,一个无产者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主人
梦寐以求的

喜庆站在铁道上看,能看到并州饭店的楼顶。红总站的“九九”支队被红联站的“兵团”包围了,“兵团”正在攻打并州饭店。远远的,喜庆看见有一个上了楼顶,往楼里打枪,又有一个人上去了,展开一面红旗,高声喊“兵团胜利啦!”声音传来,喜庆不免伤感,因为他和被攻打的是一派的。喜庆跑下铁道,战斗结束了,可以到现场看看了。
广场上围满了人,人们堵在并州饭店门口,想要看看俘虏被押出来,这时,谁也不敢说自己是红总站的。俘虏被押出来了,有的头上还冒着血。参战的都是工人,这时的学生已经退出了文化大革命的主战场,文化大革命已经从“文斗”变成“武斗”。俘虏押送完了,人们涌进门去,还要看看里面被打成什么样了。喜庆跟着人们进去,喜庆还没有来过这里,想看看里面什么样,这是省城最高级的宾馆。经常有外国人来住。被造反派占据了一层。也不见外国人了。这可说是省城最严重的一场武斗。最大派别的两派武力交量,真枪实弹。打是打了,但是没有砸,也没有抢。喜庆进去,看到宾馆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服务台。货架和钱柜都没有被动。有些游民瞪着贪婪的眼光,可惜武斗他们也参加不进来,文化大革命似乎也没他们的份,他们东张张,西望望,看看在这能拣到些什么东西。这些游民既包括没有工作的老人,也有不上学的孩子。
经过这次武斗以后,位于市中心的大宾馆并州饭店就改为“太原警备区”了。这是国家为防止动乱的重要举措。后来中央宣布,山西两派群众组织都是革命的。喜庆在家里和爸爸基本上还是属于一派的,都是红总站这派的,在自报家庭成分的时候,喜庆和青山都是报的贫农。“贫农!咱家还不是贫农呀!咱家早就是贫农啦!”青山娘说。喜庆在问奶奶,“人家说的是解放前。”“解放前更是贫农!你问你爷爷。”“该不是贫农?咱不知道。贫农好?贫农好咱就贫农!”问清楚了,喜庆在学校就是贫农,家庭成分,贫农;个人成分,学生。青山也是这样,小彩,家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年根和青山娘呢,家庭成分,当然也是贫农,个人成分却不是学生,而是群众了。这下成分总算是弄清楚了。这个问题很重要,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至关重要,因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年根说了一句“咱不知道”,不是随便在说,是真不知道。尽管这个问题很重要,年根也知道重要,添户口本儿的时候,含糊不得,添上了贫农。“咱不是贫农?咱不是贫农跑出来干啥?”“咱是没农。”青山娘跟着探讨。贫苦农民,劳苦大众,所谓贫农,年根理解得差不离儿。后来喜庆入团的时候,才知道自家是“成分未定”。这属于什么成分,出身?不知道。人家去调查籍贯,年根老家;当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结论就是“成分未定”。因为定成分的时候,家里没人儿。这事,幸亏发现得晚,已经避过了风头,否则,后果难以设想。至少,参加的组织就不一样了。红总站成立在先,出身好,红五类;红联站在后,有出身不太好的。红联站的观点:统一战线。革命不分先后,很快,后来者居上,超过前者。这回重大战役,就是以后者胜利告终。
喜庆的爸爸青山是红总站的,在医院里夺了权,后来又让人家红联站的夺了回去,紧接着军管,因喜庆的爸爸是造反派的头头,还被监控起来,不让回家了。据说被捆了一绳子,很让人害怕。喜庆去看爸爸的时候,能感觉到那种害怕。
在医院的食堂里,喜庆给爸爸送去饭,奶奶给做的饺子,青山已经有几天没回家了。
一个女的,两个男的,看着青山吃饭。喜庆进来,他们都看,知道是孩子。
“我奶奶给包的饺子。”
青山看喜庆的眼光都是怯怯的,这使喜庆感到大为震惊,爸爸已经害怕了,连爸爸都已经害怕了,孩子能不害怕吗?什么是革命,爸爸已经知道了,给他颜色的,让他害怕的,根本不是什么造反派,或对立派,而是解放军,手里有枪,你以为那是吃素的?让你革命你革命,不让你革命,你再闹,小心脑袋。毕竟,这是国家,国家与革命,列宁早有论述。
“你爸爸有饭。”女的,平时对喜庆还挺好,那时爸爸掌权;是个临时工。这会,挺凶的,挺会变的。
“端回去吧,我吃了饭了……”
喜庆站在爸爸跟前,看见爸爸都不像爸爸了。
“爸爸,没事,你吃吧,我奶奶专门给包的饺子……”
“告你你爸爸在这有饭,你回吧,不要来这!”女的说。
“这里又不是军事禁区,为什么不能来!”
“回去吧喜庆,走吧,”爸爸说。
“不走!”喜庆口气还挺硬。两个男的呼的站起来,过来抓住喜庆,“走!”“走就走,去太原警备区!”不承想喜庆还能硬到这种程度,去太原警备区!一个桥东街的移民区的孩子还知道什么太原警备区!看见喜庆有点革命小将的样子,俩人还一下软了下来,走吧,到地方再说吧!走到马路上,喜庆突然想起自行车没锁,在学校已经丢过一辆了。为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还报了案,也没找到。使喜庆很内疚的。要再丢……喜庆转身,意欲回去把车锁上,俩家伙以为喜庆要跑,一下来了个擒拿动作,老鹰抓小鸡一样,两个老鹰,一个小鸡。喜庆当时瘦得可怜,充其量不过七八十斤,那俩人吃得胖,少说都在那一百五六。抓住喜庆的手,非常有劲,喜庆一下感觉到了力量。“毛主席万岁!”好小子,居然敢喊!大街上喊!俩家伙下了死力,猛地把喜庆的胳膊拧起来,差点把孩子的骨头拧断了,喜庆悬乎背过气去。再不能喊出来了。


 

3

   

那是一个巨大事物的开端
犹如蚂蚁咬住的一点
耗其生命也不能完结的
永远的未知

诱其知性深入……犹如黑洞
目光,借以照亮的烛火,远远地
随万物旋转,流逝;那也是
结晶的方向

旋律滋生之地,那稚嫩的芽
生出晶体模样:蜿蜒的曲面
波光潋滟,音乐散失,那些泛音带走了
最好的棱角

耳蜗涌集了物质的隐语
仿佛谁在倾诉,对着无形
谁在倾诉,那是借以想象之眼看到的
不在的巨象

要是喜庆不上中学,找工作肯定得通过公社,居委会,当然还有派出所。既然毛主席那么相信群众,还弄那么多派出所干什么?这使喜庆想不通;坏人肯定讨厌派出所,喜庆也讨厌派出所,喜庆是坏人?谁讨厌派出所谁就是坏人?谁反党谁就是坏人?这不公平,党本来就是一家之言。
是招工的到学校里来,喜庆正好碰上了。革命还没完,生产还得来。“抓革命,促生产”“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抓革命,喜庆琢磨,觉得很难理解,革命是抓的吗?革命能抓来?革命能抓住?料定不是毛主席措辞。工厂都在招工,不招工,怎么生产,怎么工作,怎么战备。好像一切都在等,等革命的指示,没有革命的指示,一切都不能干了,一切都不知该怎么干。
老廖,一个从雁北来的招工的,知道太原三中是个好学校。本来厂里需要的工人不少,就是都在这个学校招也未尝不可,但谁知道呢,可能就像买东西吧,这买点那买点才好,三中招了两次,头一次招了十个人,又到其他地方招,学校,公社都去,差不多够了,又翻回三中,这,喜庆才碰上的,纯属偶然。却就此决定了喜庆的命运。

喜庆,大江,玉龙,金福,刘俊舞住在一个屋里。临时分配。屋里一个大炕,大土炕。睡五个人没问题,其实睡了七个,后来又加进来两个。
第二天一早,大家洗漱已毕,厂里来人,给大家发了饭票。就连这,喜庆也感到新奇:在家哪发饭票,吃就对了,发什么票?是不是不发票控制不住自己的肚子,还是控制别人的肚子?难道人还需要作这样的控制吗?喜庆胡思乱想,但突然感到饿了,就老实了。饭菜糟糕极了,大江他们都皱眉头,喜庆还是很满意。以为在家时也不过如此。何况还有饭票,多一层支配权。饭厅里吃饭的工人随随便便,有蹲着的,有站着的,最奇妙的是,多有蹲在凳子上的,那不是让人坐的吗?结果几乎全部凳子被踩在脚下,无人坐。这些,在喜庆看来,很新鲜,甚至有一种亲切感,他脑中涌现出打麦场的情景。
这是一座陶瓷厂,确切地说,是瓷厂,日用瓷厂,只生产瓷,而没有陶。什么是瓷,什么是陶,他们被告知:瓷的断面细致,白,吸水率低;陶的断面粗造,发黄,吸水率高。他们被带到原料车间,看到巨大的圆筒状的机器滚动着,发出隆隆的响声,声音很大;在这里,人们说话,什么也听不见。他们穿过一个小门,到了成型车间。啊,这里漂亮!洁白、敞亮。工人们一排排,操作着。走近点看,一个一个小轮子,平转着,人家叫机轮。工人们往上放一个模子,取一块泥,弄成团,往模里一扔,啪的一声,然后,用一个带架的铁片刀往下一压,伸进模子里;啊,不,这之前,是先用手伸进模子里,那么一弄,那泥乖乖地贴在模壁上,再用刀伸进去,把泥壁刮得齐齐的;喜庆知道,那刮齐整的泥壁就是杯子的内壁,当然要齐整了。这一切动作都是在机轮飞转中完成,真是没说得,老练。那些工人干活的时候,可不是笔直地站着,机械地操作,可不是这样;而是一个个摇动着身体,弄这弄那,虽然原地不怎么动,可是简直就像跳舞一样,非常协调,优美。喜庆他们看得都有点入迷。
“这泥,”领头的拿一点泥,让新工人看:“这泥就是原料车间提供的,球磨机磨的,比白面还细。”泥是褐色的,可烧出来的瓷却是白白的,喜庆想,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他们穿过白坯库,又到了一个车间,这就是烧成车间。白坯库是个干燥、烘拷半成品白坯的地方。非常热,据说常保持在四十五度以上,这是工艺要求。烧成车间的活儿看起来粗多了。工人们简直是摔摔打打。出瓷的时候,那瓷和瓷碰的声音很大,瓷器并没有碰坏。“就是这样的干法”喜庆想。他仔细看那刚出窑的产品;他拿起一个杯子,感觉还烫手。是漂亮,他在心里承认,比大城市见到的瓷器还要漂亮。他虽然没有见过多少瓷器,但日用瓷毕竟接触的很多,他生在一个瓷的国家,谁家没有个瓷盆瓷碗。“但是我敢说”他在心里说,“没有谁家的瓷器能有这么漂亮,这种白、这种亮,晶莹剔透!”原先以为陶瓷厂就是做大缸的,哪是那么回事!喜庆不由得有一种自豪感了。
他们被告知,烧成现在使用的是隧道窑,这是先进工艺。烧成车间的主要人马是装出班,就是装坯子,出瓷器的工人。烧窑工人数不多,但更重要,据说是门技术。
最后一个车间是彩包车间,彩包是彩绘,包装的意思。彩绘工序上全是女工,贴花,描金,瓷器上的花全是花纸贴上印上去的,经九百度高温在烤花窑烤过,就永久地印上去了。烧成温度是一千三百度,烤花温度是九百度,经两次高温,瓷器就成成品了。这些知识,喜庆以前当然根本不知道。对这些劳动的过程,喜庆心里有一种崇敬感,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别急,有得干呢!瞧那些工人干得多欢实,似乎在给我们表演呢!我们也很快要成为演员了,不是演员,是工人,我将干什么呢?”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25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3 11:57:00 [只看该作者]

  

4


 

喜庆跟一个姓寇的师傅开始干活了。寇师傅,本地人,身材高大,一脸凶像,看喜庆时,那眼光露出一丝嘲笑。
“干吧,看我咋干你就咋干。”说着,寇师傅嘁哩咔查干起来了。喜庆紧盯着师傅的动作,抓起一个陶片,又抓另一个,师傅的手已经先到。接着,又跟师傅学着打开陶盖,放在地上,“不要瞎放!”师傅吼起来,“放到这里,跟这个挨住摞起来,摞齐。”喜庆尊命。师傅“嗖”的一下,搬起一摞陶盆,轻盈挪步,放在“床上”,就是操作台上。那陶盆叫匣钵,装白坯的。白坯进窑不能直接见火,需要搁在匣钵里,就像馒头搁在蒸笼里一样。匣钵是陶的,不是瓷的,而且无需挂釉,非常粗糙,火焰刺的;不带手套,不用三分钟就得磨破手,要是不小心,抓到刺上,一下就得手破。喜庆学着师傅的样,上前搬起一摞,正想“嗖”得一下,寇师傅又大吼一声“少搬点!”喜庆赶紧改变动作,低歪着头数数,搬起两个匣钵,——就这也没“嗖”起来,敢情这玩意是有分量的。废话,这全是石头。外面是陶,里面是瓷,里面装的全是瓷杯,烧好了的,在一个个的垫上放着。垫也是陶的,但雪白:在垫与杯口接触的接触面上,有一种粉末,不熔于高温,以防杯子和垫粘在一起的,叫氧化铝。铝并不能耐多高的温度,而氧化铝却耐极高的温度。
喜庆小心翼翼地干着,尽可能地模仿师傅的动作,揣度师傅的意图。他搬起一个匣钵,要往车上装,师傅摁住匣钵边,眼瞅着里面摆好的坯子,几乎又都重新摆动了一下,然后轻轻拿过,放在自己的两个“盆儿”上,“盆儿”就是匣钵,“唰”地搬起,一共是三个匣钵,就装上了车。喜庆又装好了几个“盆儿”,还是被师傅重新又摆弄一遍。喜庆知道自己干得不合格,可不知道为什么不合格,“明明我放得很正……”他心里嘀咕着,又去揭几摞匣钵的盖,“不要乱揭盖!”师傅制止了他。“来,快,递盖,递‘挂子’,快!快!”。喜庆飞快地给师傅递着,要完工了,“快,快点!”师傅急得,“这孩子,怎么这么慢慢腾腾……”喜庆都有点吃不消了,搬两个“盆儿”,三十来斤,喜庆搬的动,可搬得次数多了,搬得快了,就有点顶不住。就这,师傅也嫌慢。干脆过来,把喜庆拨拉到一边,一搬就是三个,四个,唰唰几下,就装上了车。“递盖!”喜庆只有递盖的工夫。“挂挂子!”这“挂子”怎么挂呢?喜庆琢磨着,学着师傅的样,把“挂子”挂在匣钵柱上。这“挂子”就是打碎的匣钵盆儿,利用盆沿盆底的直角勾,放在匣钵柱与柱之间起勾挂作用,以防窑车进窑时匣钵柱歪倒的。这项操作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非常重要,挂好挂不好将预示着窑车保险不保险。喜庆并不知道挂挂子的诀窍。挂挂子是有诀窍的,这也不是什么诀窍,这简直就是操作规程。比如:必须大头在上,小头在下;而且是盆沿部分朝上,盆底部分朝下。假如大头朝下,窑车行进时的轻微震动有可能使挂子下坠,把匣钵柱撑开撑倒,那就要出事故。别说挂挂子,就连摔挂子也有技术。“这孩子,瞎挂!”师傅把喜庆挂的几个挂子取下来,重新又挂。“去,摔几个挂子来!”喜庆听从吩咐,走到另一边,在一摞备用匣钵上取下一个,往地上一摔,底是底,帮是帮,几乎没摔成一个能用的挂子。师傅一看,眉头紧皱,说:“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呢!我还没有见过比你更笨的呢!”说着走过来,“你不要用这好盆儿摔,谁让你用这新盆儿摔来?你看,用这破了的,底子上裂了缝的摔。”说着“啪”地摔在地上,一下子摔成好几瓣儿,个个都是挂子。“好,収工。”师傅挂好最后一个挂子,脱下手套,摸摸喜庆的头,笑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工房。上午的活儿就算完了。下午送产品,把出好的瓷,一筐筐的送到彩包车间,然后清扫工作面,一天的活儿就完,用工人的话说,就是“挣上了”。
没几天,喜庆开始独立操作了。师傅说,“没事,哪不行,我给你看看,干吧!”喜庆很高兴,欢蹦乱跳干起来。一会儿,班长过来,检查了一下,说“干得还不错!”说着走到车上,“挂子要挂好,这样挂,看见了没有?”“看见了。”喜庆点头,搬起两个盆儿,班长顺手接过去,装在车上。还顺利。大家都装起车的时候,喜庆也快装好了。师傅过来,帮助盖盖儿,挂好挂子,“好了,没问题了!”喜庆听到师傅的这句话,心里很舒服,心想“这活儿不是太难的。”两天以后,喜庆首装的那车杯子出来了。质量很低,全是落砂。喜庆的手法不对,主要是搬盆儿的手法不对。这个落砂顾名思义,哪怕是一点点的砂,匣钵上的碴,落到瓷器上,也要被烧结在瓷釉上,再弄不下来,很难看,也难用。瓷器因此立即降等级,不能出口,内销也卖不出好价。革命无价,生产有价。
按照喜庆的想法:“这既然是门手艺,应该好好学学才对。”可是来不及了,活儿越来越多了,大家的劳动定额都增加了,喜庆也不能没任务了,给一个车干吧,这是任务。这活儿学什么,干着干着就会了。
大江他们也差不多开始独立操作了,只是还没有给任务呢。
“既然是任务,”喜庆想,“我一定完成,谁也不用他们帮。要不怎么能算挣下了。”领下任务,喜庆干开了,一点不比别人慢。干着干着一看,“嗯?”怎么师傅们都开始磨洋工了……喝茶的,闲聊的,装车的进度慢得不能再慢了,半天都没装一点点……这是怎么回事?喜庆不知道,这是工人们对增加劳动量犯了抵触情绪:活儿越多越不干,拖着,拖不出个结果也拖着。喜庆不管,只顾装自己的车,看看快完了,三趟起了两趟,还有一趟,“嘿”时间还早啊!干脆,下午再说吧。反正这任务是我的了,一天呢,急什么,留点下午干吧……怎么跟人家说一声呢?看他们慢慢腾腾的,大有住在这不走的架势。怎么说?干脆!喜庆拿起一块碎白坯,在匣钵柱上写道“下午再说”四个大字。写完偷偷地溜回家去了。


 

5


 

喜庆一中午不踏实,下午早早来到车间,走到窑台上一看,愣住了:窑台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了。别说是没装好的车,就连产品也全送了。工作面也清理了,扫的干干净净,还洒上了水。床,就是操纵台,摆在那里,“你来干什么?”似乎在问。
“这伙人,疯了!”原来,喜庆刚走,工人们歇息好了,风卷残云把活儿干完了。似乎一种不满形成了一种默契。不在乎,多少不在乎。要得不就是力气吗?又不值钱。这都是一种突然转变。刚才还是想着磨蹭,一会就又变成突击了。班长发现了喜庆留下的字,“太不像话!”说了一句,拿起手套来擦掉,把喜庆剩下的活儿干完了。接着,大家索性来了个快,把所有的活儿统统干完,下午不来了。
喜庆呆在那儿。呆了一会,走到自己的那个车跟前,看着装好的车,心里一阵内疚,“说得是自己的任务,不用人帮,可是……”他的心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默默地拿起一块掉在匣钵盖上的碎白坯,在一柱匣钵上写上“明天再说”,写完,提溜着手套走了。
要不是喜庆写这几个字,恐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小伙子这天不来上班,也可能没什么事。这下可好,简直造就了一个大新闻!“明天再说”!喜庆在车间会上被点了名,受到批评。散会的路上,喜庆听到寇师傅的说话声音:“明天再说,回家再说吧!”。喜庆知道,这个回家,指的是卷铺盖卷回家。大江他们很快也知道了,“听说你怎么回事,明天再说?”中午吃饭,大江问,不由得笑了。喜庆说:“嗯,倒霉。”
没过几天,风波停息了。大家伙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对喜庆还是挺好的。喜庆也一个人能独立地干了,干得还不错。质量也提高了,速度也快了,跟师傅差不太多。渐渐地喜庆也变得活泼起来。其实这大概也就是他的天性。喜庆一边干,一边唱。唱歌,唱样板戏。早晨起来吊嗓子,和大江,嗓子哑了又好,好了又哑。“这都是练出来的!”大家公认。喜庆唱得,大家都很喜欢听呢!有时,在喜庆感到,这是解除劳动过程中的单调烦闷的好办法,甚至能解除疲倦和苦累。尤其在上夜班的时候,大伙被繁重的操作压得几乎绝望……大伙就说:“喜庆,唱一段吧!”。班长走过来,“喜庆,唱一段《智取威虎山》”
喜庆拉开嗓门唱:“提起栾平气难按!全不顾江湖中义字当先……”有几个本地小伙跟着唱,窑台上登时活跃起来……

璞玉还没来信。“也许那两封信根本收不到的”喜庆想。“没有确切的地址。寄到学校的那封……早就毕业了,谁还去学校?她也许会去的,她应该留恋学校啊!她是个好学生,小学是组长,老管我……她究竟怎么样了呢?”
过两天,喜庆要回太原,想到“应不应去找找她呢?还是不敢。要不……”喜庆又想,“骑车子绕到她家那看一看,说不定能碰上她。”
回太原时,车间主任对喜庆说:“我的侄女,”说着指着一个女孩,“她要回忻县,顺路你送送她。”
这是一个农村女孩。脸上有一种健康的纯洁的色泽,像田野深处的花草,一点尘埃都不沾的。她的眼睫毛和眉毛一根一根的,很清晰。
女孩比喜庆小。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不说话。过了几站,女孩旁边的座位空下来,喜庆也不去坐。但是喜庆挺照顾这个女孩的,去打水,买吃的给女孩。“女孩是我们车间主任家的,当然我要对人家好点,不过……”喜庆也觉得女孩好,天真纯洁。就是不爱说话,这也难怪,自己也没跟人家说话呀!
眼看快到忻县站了。喜庆想着,做好了送她出站的准备。过了一会,喜庆帮女孩整理东西,从行李架上拿下东西,把东西放在台桌上。然后,坐在了女孩这一边。女孩欣喜地看了一眼喜庆,欲言又止。火车似乎开始减速了……女孩突然说:“你有婆姨了吧?”“没有”,喜庆愣了。他虽然听不大清楚“婆姨”这两个字,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尽管女孩的意思不过是问他是不是有对象了,或者说是“恋人”了,但喜庆也吃了一惊,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没有,真的没有!”“你胡说,我不相信!”女孩坚持着问题,脸上一股自信,但同时带着隐隐的迷惘和遗憾。火车慢慢的停住了。“真的,我不哄你。下车吧,我帮你拿;不,这样吧,”东西还不少。“你先下去,到窗口这来,我把东西给你递下去。”女孩下去了,喜庆把窗子打开,把东西递了下去。“原想跟女孩握握手告别的”,这是一种郑重其事的想法,这时全忘了。女孩站在车下的路边上,离得那么远,够不着了,算了,挥挥手再见吧,喜庆挥了挥手,女孩点头。一会儿,车开了,女孩一点点远去,溶进了绿色……
回到太原,喜庆又看到了自己家,低矮的平房,心里一阵酸楚……要想变成“城市形象”谈何容易!奶奶问这问那……“那么老远,就不该让孩子去!唉……”说着抹眼泪……“雁北是个苦地方。吃多少粮啊?多少细粮?”“百分之十五的细粮。”“百分之十五是多少?”“六斤,一个月六斤。”“六斤能吃几天啊?”“顶多一个礼拜就吃完了。”“吃完了吃啥呀?”“还有粗粮呢。”“给孩子带点白面吧,快给孩子带点白面吧!”奶奶急了,着急地说……“走时候带吧……”妈妈说。
年根看见喜庆没事了,“咱把房顶抹一抹吧,都漏了。”
“人家一回来就有事!”喜庆很不情愿的样子。
“那咱不用修,就让它漏吧?”
你们平时干啥……但喜庆不能再说了,爷爷老了。
他又去了璞玉家住的地方转游了一次,骑车子转的,一无所获。既没有看到璞玉的影子,也没有弄清楚门牌号数。经过璞玉家院子的门口,那是一个胡同口,璞玉家的门正对着胡同口外面的街,喜庆经过那里,也没敢多停留,甚至没有减速,匆匆一掠而过,好像怕什么似的。但只这匆匆一掠,喜庆看到,璞玉家院子的门口空无一人,而且黑色的门闭着,緑树白墙,一片安静。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龙行天下
  26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超级版主 帖子:56738 积分:311513 威望:0 精华:76 注册:2008/5/15 8:39: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3 12:44:00 [只看该作者]

文革之中瞎胡闹,

想弄开口没搞到,

碰巧招工去工厂,

学会技术回家早。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27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0:45:00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1


 

喜庆他们和厂里的工人已经很熟了,或者说,他们正在变成工人的一部分。他们这些年轻的学生给厂里带来一股生机。到处是唱歌的声音、欢快的笑声说话声,一到了下班,你听吧……喜庆还带来一支笛子,悠扬的笛声划破长空,在宿舍区里回荡。
喜庆他们已不在原来的那个大房里住了,他们分到了各自车间的宿舍。喜庆和一个姓罗的师傅住在一起。罗师傅,忻县人,高大,和祥,小眼睛,红脸庞。这天中午,下班后,喜庆在排房边那,他住得就是挨边的那房;喜庆吹着竹笛,罗师傅从屋里出来:“吃饭吧,开饭了!”向喜庆招呼,喜庆点头应着,没停下笛音。这时候,过来一个叫“春娃”的后生,大同来的,拽住罗师傅,“罗银环,来,摔一跤!”“吃饭呀,开饭了,”罗师傅摆脱着。“摔完再吃。”春娃拽住不放。“放开!”罗师傅使劲一甩,差点把春娃甩个跟头。“啊呀,好呢!忻县家厉害呢!”春娃操着一口大同腔。“摔一跤。”“不摔不摔。”“你摔不摔?”
“不摔!”
“我今天就要跟你摔一跤。”
罗师傅转着圈摆脱,挣脱,就是甩不掉。喜庆停下了笛子看,人们渐渐围拢过来。罗师傅说:“就算我输了还不行吗?”春娃一边使着绊子,一边说:“不行,还没摔呢,你怎么输了,不行!”说着瞅空子一个绊子踢过去,把罗师傅踢了个半倒,一条腿跪在地上,大伙“轰”的一声:“罗银环草鸡了!”春娃一把拉起罗师傅,“起来,不算,重摔。”“干啥呢你,春娃,放开,吃了饭再摔。”罗师傅并没有恼。
“不行。”
“不吃饭了?”
“不吃了。”
“他*的,”罗师傅小声骂着,“我把碗放了。”挣脱春娃的手,回屋放下碗,出来,脸上带着笑,可能已经恼了……
罗师傅拉开了架势,正儿八经的摔跤架势。春娃不会架势,也跟着瞎等答,瞎比划。罗师傅并不主动进攻,春娃急了,上前就干上了……罗师傅一个急闪,把重心让给春娃,脚下一动,春娃“啪”地仰面一个跟头,摔倒了。“精彩!”喜庆在心里叫好。原以为罗师傅不一定是春娃的对手。瞧春娃这小子,圆胳膊圆腿,虎头虎脑的,简直混身都是劲儿!春娃从地上起来,“一比零,”嘴里还说着,又扑了过来。罗师傅没几下又把他摔倒,“二比零!”春娃还不甘休……“三比零”,他给自己数着分呢!四比零!最后摔得大家看的都觉得没意思了,人们都不看了,陆续散去,吃饭去了……几比零了?春娃也不数了,被摔的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哈哈地傻笑着,“啊呀,忻县家就是厉害!”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人:“春娃,几比零啊?”“八比零!杜师傅,你可得帮我教训教训罗银环啊!”……来人呵呵笑着走了。喜庆知道,这个杜师傅和罗银环师傅是同乡,也是忻县人,摔跤特别厉害,可能是全厂第一,据说罗银环根本不是对手。还有一个南方人,姓何,叫何本厚的,跟他差不多,几乎是齐名。但杜师傅生得一副文相,身板不太壮实,显得还有些单薄,“能有那么厉害吗?”喜庆有点不相信。
午饭后,人们在屋外晒太阳,秋天的太阳暖洋洋的。一片不知是哪个师傅经营的西红柿地,地里的西红柿还緑着,叶子都已经黄了,长不成了,节令已晚。大伙在院里闲谈,还议论着刚才的摔跤。春娃也在场,人们鼓动春娃:“春娃,跟杜师傅摔一跤吧!”春娃说:“不敢。”“要不,跟‘烟杆儿’摔一跤吧!”春娃说行,上前抱住了“烟杆儿”。“烟杆儿”是个瘦长的工人,也有一把子劲的。“烟杆儿”猛不防被春娃抱住,立刻全身绷紧,凶猛地反抗起来……春娃机灵地一下子扭到他的后身,把他的腰抱住,这叫搂后腰。春娃占据了主动,一个绊子跟着一个绊子使了出来,“烟杆儿”躲闪不及,摔了个嘴啃泥。“烟杆儿”起来,悻悻地不服,但也不再上前和春娃较量,他知道春娃难缠。春娃笑着说:“‘烟杆儿’不行,他连喜庆也摔不过。”什么?“烟杆儿”听到后,向喜庆这边走过来。喜庆一看,躲不掉了,他心里可不想摔跤,看着他们摔,说实在的,心里都有点怕,好像那被摔的危险就在自己的身上,这不,没想到,来了。硬着头皮上吧!喜庆学着罗师傅的样儿,等了等架子。围观的一看,“好!”都来了劲了。“烟杆儿”猛地往上一扑,喜庆一低头,钻到底下,抱“烟杆儿”的腿,抱住一点,没抱牢;“烟杆儿”一个劲地后退,退到西红柿的地边上了,腿挨住了西红柿地的篱笆墙,不退了。喜庆趁机抱牢了,两个手勾在一起,抱牢“烟杆儿”的左腿,肩膀顶住右腿,使劲往前一拱,“烟杆儿”大叫:“看地!地!西红柿!”……但来不及了,重心已倾斜,“忽隆通”就给压倒在西红柿地里了。喜庆起来,跳在一边。“烟杆儿”爬起来,嘴里骂着:“他*的,干球啥呢!”西红柿地的主人出来了,“干啥呢,你们干啥呢!操蛋!”说着心疼地整他的西红柿去了。


 

2


 

星期天,在操场上,就是喜庆他们第一天来厂那晚下汽车的那个操场,举行了一场摔跤比赛,新来的学生和工人们。春娃也算新来的学生,但他不算选手,只在场子上练了几个回合,还跟杜师傅练了几下,杜师傅都没有摔倒他,都是快摔倒时,把他扶住了。学生这边最厉害的就是连纯奎,就是和喜庆分倒一个车间,在油压机班的那个连纯奎。这小伙子真棒!今天这摔跤比赛简直就是冲他办的。人们围了密密的一圈,都是男的。春娃在场上练了一气,退到罗银环跟前。连纯奎上场了,巡视全场,等对手出来。春娃对罗师傅说:“罗银环,上!”罗师傅往后缩着,恼怒地说:“干啥呢你!”……这时,出来一位师傅。这位师傅姓李,叫李培基,和连纯奎一个班的,认识,但摔跤没交过手。连纯奎一看,李师傅,赶紧上前,握住李师傅的手说:“李师傅,您多担待!”两人拉开架势。众人一看,就知道是内行。李师傅主动进攻,连纯奎不慌不忙,瞅空子别住李师傅的一条腿,李师傅急忙摆脱,转身之际,重心移动,连纯奎顺势跟着转身,背后压在李师傅身上,两手抄起李师傅的另一条腿,弯腰,弓身把李师傅摔倒在地,赶紧翻过身来,拉起李师傅。众人“哗”地鼓起掌来。连纯奎用的不是正经招数,他一交手就感到李师傅重心掌握得并不太好,这不是高手的表现,虽然李师傅身高力大,但一交手,连纯奎就感觉到不害怕了。
接下来,连纯奎和何本厚一场恶斗……摔了足足有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何本厚肉成一团,哇哇叫唤着等着架子;连纯奎猫着腰,静静地瞅着对方,动着心机。“何本厚,你老婆叫你吃饭呢!”不知谁在场外叫了一声,大伙笑了起来。何本厚有点急了,往前一个猛窜,连纯奎瞅得极准,抓住对方右手往怀里一带,紧接着一个转身,把何本厚搭在背上,猛一低头,屁股前冲,“啪”地把何本厚背翻了个儿,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大家伙热烈地鼓起掌来,连“好”都不叫了,太厉害了!何本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过来握住连纯奎的手,“小伙子,好样的!厉害!改日咱们再较量,我先吃饭去,你们接着玩儿。”说完,扒开人群要走。圈这面的人叫唤着“何本厚别走呀!”何本厚不理睬,扒开人群走了。
大家伙又围拢住。有人叫着“该杜师傅上了!”几个青年工人把杜师傅推出来,杜师傅用手理了一下头发,走到场子当中,冲大伙说:“今天小连摔了两跤了,再跟我摔,是不是不公平了?我看改日吧。”说着走到连纯奎跟前,“小伙子,咱们改日较量,三局两胜怎么样?”“好。”小连答应。“不行!不行!”大伙不依,齐声起哄,但看到小连已经开始穿衣服,收拾退场了,众人才渐渐散去。从此,小连威名大振。

天气冷了。雁北的天气冷得更早,冷得更厉害一些。喜庆单薄的身体也没有多穿衣服,显得更单薄了。他自己感到,别人也觉得他绝对胖不起来,简直瘦得可怜。也难怪,这么重的活儿,每天粗粮;而且,说不定还在长个儿,十七、八岁……也许,有人就觉得,像喜庆这么瘦小单薄的,就不应该干装出班的活儿。“可,啥不是人干的。”喜庆觉得很自然,活儿是苦,但还能够受得了;只是这窝头!成天是窝头。农民就不种麦子?你叫人家苏联人说吧,玉米的营养还高呢!一说就是“甜玉米饼”。喜庆想着,觉得这于生活不符,这些小说里的情节。“当然,也许他*的人家有肉吃。”喜庆当时是不看书的,这还是中学时候阅读的苏联小说中的情景。他连人家吃甜玉米的情节都记住了,是因为很多年月他都感到吃得太糟。尤其是玉米,成年累月地就是以玉米为主,他都有点怕。在太原,细粮的供给比例是百分之三十。这里是百分之十五,细粮,每个月五、六斤,没怎么吃就完了。一顿就是八两,一斤,喜庆这也算是吃得少的。

没细粮了,喜庆哭丧着脸,啃着窝头。刚干完活儿,累得够戗!也饿,就是咽不下去。这窝头还是食堂昨天剩的,什么色儿?菜票也没了,只买了五分钱的菜。罗师傅过来:“我这儿还有菜票,再给你买个菜吧。”“不要了……”这时,一个工人过来,叫二宝的,“喜庆,你的信!”喜庆接过一看,吃了一惊,把信装在兜里,装好了。他没急于打开来看,他知道,这就是日思夜想的,盼望已久的信,璞玉来的。他甚至没有急急吃完,突然觉得玉米窝头似乎香甜可口起来,他高兴极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喜庆回到宿舍,拿出信来,躺在床上,静静地看起来……

“喜庆,你好!
“你的两封信,寄到我家的一封和寄到学校的那封都收到了。谢谢你的来信!得知你参加了工作,我很高兴,也很羡慕。你在学校的时候就很能干,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有前途。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去了学校几次,见到了你的信。可能很快就要动员插队了,不知道该去不该去,前途渺茫。家里人也很为我着急。
“雁北好吗?你的工作忙不忙?累不累?你还能给我来信吗?
你的同学璞玉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
就这么短。喜庆看完信,又看了一遍,眼睛都有点湿润了。罗师傅午休睡着了,轻轻打着胡噜。“问题是,璞玉还没有工作,可能要插队了。插队也不怕呀,到农村去有什么可怕的,何况有我在,我会去信的!”“我会去信的,璞玉,要是你能给我来信,我到什么地方都不怕。”“六六年分的手,三年了,没有见面,她的口气还是这么亲近;而且,我们以前好像从来也没有亲近过。”“璞玉,我要给你写信,我要一天给你写一封信,我要天天给你写,我要称你为‘亲爱的’”。喜庆找出了笔、纸,把摆满了碗筷等乱七八糟的桌子腾了一下,擦了擦,找来凳子,伏在那里写了起来……一直写到上班的喇叭响了。罗师傅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到点了,到点了,走吧,喜庆。”“等会儿。”喜庆唰唰唰写完一行。“行了,别写了,回来再写。”“完了。”喜庆把信折叠好,装进一个信封内,信封上写上地址;这回知道了,璞玉的信封落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地址。“应该感谢全心全意的邮递员!”


 

3


 

在计算好了的时间内,璞玉又来信了。信上说:“既然你称我为亲爱的,我也称你为亲爱的,亲爱的喜庆!”“真好!小时候那么不爱说话,看来不是属于那种不开通的。她不但理解我,而且不嫌我,怪我,说明小时候,她确实对我也有那般意思,我在信上回忆了小学啊!”
喜庆又写着回信。看完来信就写,不耽搁。这之前,几乎一天一封,去了好几封了。“哪那么多话?”也许那个全心全意的邮递员要嘀咕。“不管他,我就这么多话,麻烦你了,同志。”喜庆心里念叨。
“璞玉,给我寄来张照片吧。”他盼望见到璞玉的样子。“真的,不知璞玉现在长得什么样了……”
璞玉寄来了照片。喜庆仔细看着,端详着……这可不是小时候的璞玉。胖胖的,似乎也是白白的,小时不是这样,小时是黑黑的,眉毛眼睛很清秀……璞玉微笑着,使脸庞稍微有些不匀称,但很生动。“还是那亲切的模样,永远不会减退!……大了,似乎,也更美丽了!”喜庆在心里激动着,太激动了!太高兴了!干活算什么!窝头算什么!他干起活儿来,简直像刮风一样,那沉重的匣钵在他手里没了分量。窝头也无所谓了。

年底了。为了赶任务,厂里决定加装一个大窑。……有四个大窑。大窑叫倒焰窑,在工艺上比较原始,是建厂初造的,后来建起了隧道窑,大窑就不用了,但是保存还是完好的。这不,现在就用上了。隧道窑那么加班加点地干,还完不成任务,据说今年亏损得不太多了,但还有亏损。工人们已干得够累的了,下班后还不能歇息,还得大窑上再干一气,星期天全天不休息,义务劳动突击任务。厂里说“这也是一项政治任务”。
干起来就不怕了。工人们飞快地操作着……套着杯子,传着匣钵。三个班一起来干,师傅们各显神通。尤其是装大窑,匣钵柱要高高摞起,一直到窑顶,四米多高。别说装窑,打底子喜庆也不敢,根本就不会,那布局,那水平,平稳……在窑车上,打底子用匣钵片垫,这里是用耐火砖垫呢!再看那装到半腰的匣钵柱,都超过人的头顶了,颤颤微微,看着还害怕呢!还要往高加,登上梯子,加到窑顶。在差不多一人高的梯子上,那梯子是一个梯凳,独立立地,可不是靠在匣钵上的。看吧,站着都感觉害怕,别说搬匣钵了。
魏生茂,一个名声很响的师傅,大约二十五六岁,个不太高,身材匀称,结实得像炮弹,拉过梯子,蹭蹭上去,“来,上尖!”“上尖喽!”大伙呼应着,一个个搬起匣钵,轮流递给梯子上的魏生茂。“三个,三个,不要两个的。”他要一次接三个大盆儿,两个还嫌慢呢!喜庆搬起三个盆,大匣钵,快步进到窑里,然后,要翻过手腕,举给魏师傅;使足了劲,哪里能翻得过来,哪里能举起!根本不能。这分量,虽然,也许不过五六十斤,一袋面的分量,但是对喜庆来说,还是重,举不起来。“高点,高点,不行,这哪行呢!”魏生茂弯下腰,手已经超过了凳子面,才接住喜庆的匣钵。“不行,全坏了,全下炕了!”下炕就是坯子挪动了地方,从垫上掉下来,一下炕就得重整。魏师傅把匣钵搁在凳子上整了整,“唰”地抱起,伸臂往里面一趟匣钵装去……只见他右脚离凳,左脚单腿立于凳上,瞬间完成动作,一个漂亮的“金鸡独立”!喜庆知道,这就是师傅们说的“金鸡独立”。这可不是耍花样,这是一个操作上的必要的动作。胳膊前伸,搬着重物,如果一条腿不抬起来,重心就会前移,非杵到那儿不可!那么高的匣钵柱,要是杵到那儿,能把高高匣钵柱杵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不但丝毫不能杵,也不能靠;还得轻轻地放。一般在上尖的时候,尤其在上到最高处的时候,那时候,差不多站在凳子上也得举过头顶,才能上去;就要搬得少一点,顶多两个,甚至一个。可今天是魏生茂!最高处也是三个,甚至三个加盖!他个儿小,多搬有他的原因:匣钵柱起点低。可这需要多么有劲才行啊!喜庆心里由衷赞叹。
工余闲聊的时候,喜庆听师傅们讲魏生茂的故事……练气功,跟一个老头学用手掌打石头,把手掌都打烂了,最后硬学成了,给人们表演“铁掌碎石”!学吹笛子,吹唢呐,顶着风练嘴劲,也硬学成。喜庆听魏生茂吹过一次笛子,走风漏气的不怎么样,但看出是练过一气的。魏生茂搞对象,他送他对象去大同,把对象送上火车,他骑自行车走了,结果竟追到火车前面,在大同站接他对象。“这简直是奇闻!”喜庆敬佩起魏生茂来。
“来,杀一盘!”这天中饭后,魏生茂拿出军棋,对喜庆说。“罗银环给裁判。”把罗师傅也拉了过来。“杀一盘就杀一盘。”喜庆摆好阵,和魏生茂下军棋。魏生茂似乎还是很谨慎地走着棋,其实喜庆根本不是对手,下了三盘,让魏生茂杀了个三比零。
晚饭的路上,喜庆拿出璞玉的照片,让魏生茂看。魏生茂拿住照片,看了一下,递给喜庆,说:“你的对象?”喜庆点点头,“好不好?”“好!”魏生茂看了看喜庆说:“这个人将来要挨狗球了!”“你才挨狗球呢!”喜庆一阵恶心,魏生茂嘻嘻笑了。

  眼前

时光的痕迹

物质为你坚守的阵地

正趋于土崩瓦解

满目疮痍

渐渐离你而去


后来,魏生茂死了,连纯奎也死了。魏生茂和连纯奎的死讯相继传到喜庆的耳朵里,都曾使喜庆十分震惊。那时喜庆已经调走,离开陶瓷厂了。有瓷厂的工人来太原,见到了喜庆,头一件新闻就是魏生茂的死。说他后来爱喝酒,嗜酒如命,只好调到大同酒厂工作,遂了他的愿,不想没几年就要了命。据说是肝病,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连纯奎是早调离陶瓷厂的,比喜庆早得多。后来喜庆调到太原的一个兵工厂,正好跟连纯奎是一个工厂。因为工厂很大,谁也不见谁。偶尔还在路上碰到过一两次,没多说话。喜庆觉得没什么大的变化,虽说沉默寡言,但他以前好像就是这样。有一天,金凤回来说,连纯奎死了,喜庆简直惊呆了……“是不是那个连纯奎呢?”“是的。我还问,人家说,是从雁北调回来的。”“怎么死的?”“听说是肺癌。”“太可怕了,肺癌!”“工人们说他不爱说话,跟谁也不说话。好像挺沉闷的。”
连纯奎,多棒的小伙子啊!喜庆一时震惊。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28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0:46:00 [只看该作者]

  

4

 

过年了。喜庆没有回家,响应车间“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的号召,留下来加班。车间过年不休息,赶任务;不知道有多少任务,临过年也没有赶完。其实喜庆他们这些学生想走也可以,第一个年嘛,还能不让人家这些孩子回去和爸爸妈妈团圆团圆!大江他们都走了,跟自己一个车间的小连他们也走了。大同的学生也都回大同过年去了。这个地方是个县城,怀仁县,离太原七百里,离大同八十里。
春节这一天,喜庆干完活,在食堂吃了饺子,回到宿舍。宿舍空无一人,罗师傅也请假回家去了。喜庆洗了洗脸,把水从门口泼出去,把盆放凳上,从床头拿起笛子,试了试音,然后整了整笛膜,吹起来。高亢明亮的曲调飞出窗口,划破长空;过年的爆竹这时已经响累,厂区一片静,只有远远的县城似乎还有零星爆响。喜庆的笛声悠扬地即兴飘荡着,吹着吹着,喜庆累了,停下笛音,耳旁嗡嗡,笛音震的,透过嗡嗡声,传来远远的爆竹声。
“最需要什么?”“最需要的就是璞玉的来信。”喜庆想着,把笛子扔在床上,从被子底下拿出信,璞玉的来信,没几封;他躺在床上,一封接一封地看起来,看着看着,天色渐晚,喜庆把信扔在一边,睡着了。
前排住着一个工程师,叫周禄洁,天津大学毕业的,老家是江西的,爱人在江西工作。周禄洁过年也没回,他是车间的技术员。周禄洁叫了好多工友、朋友,在他家过年;大部分是轻工业学校毕业的,这帮轻校生,美术学的都不错,来瓷厂都没怎么用上,都当了普通工人。周禄洁喜欢学生们;也有几个本地工人是他的朋友。周禄洁忙活着,给大家烧菜,几乎忙乎了一下午,几个轻校生也帮着弄;准备停当,天已黑了下来。菜都摆齐了,虽不是山珍海味,但鸡鸭鱼肉都有,够丰盛的了!就是白面少点。周禄洁也没多少细粮,不过他是南方人,按规定能多照顾点大米。周禄洁从饭馆买了些高价的馒头,有几个师傅还从家里带来点白面。够了!什么都不缺,饺子,大米,馒头都有。
“来!各位举杯,在这新春佳节,我祝大家生活幸福,前途光明,干杯!”
“祝周师傅家庭幸福,工作顺利!干杯!”
“干杯!”
大家话不多,吃着喝着。工余时,学生们和工人们在一起爱谈政治,国家大事。但在这里,大家不谈这些,周师傅不爱谈这些,来的这些人也大多属于不谈政治的人。周禄洁连干了几杯,他的酒量很好。周禄洁把酒杯放在桌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忘了一个。”念叨了一句,站起身来,出屋去了。这时,天已黑了下来,满天的星斗映在空中。他脚步不太稳地走着,走过排头,来到喜庆住的屋子前,“怎么黑着灯呢?”推门进屋,就着射进门窗的星光一看,喜庆睡着了。“喜庆,喜庆,”他抱住了喜庆,把喜庆往里挪一挪,半躺在床上,用嘴吻着喜庆的脸,一只手去解喜庆的裤带,喜庆已经醒了“干啥呢?放开,放开!”“不行!”周禄洁的手使劲往里伸着,终于摸到了。喜庆一骨碌坐起来,“干啥呢你!”“亲亲你,你怎么没回家?刚才我还听到你的笛子,一会儿没了。走,到我那去。”说着拉起喜庆去了他那里。
“来,坐到这里。”
“坐到我这里,我不吃了。”一个工友让着。
“不要走,不要走,大家不要离座,不吃也坐着,就让喜庆坐在我这里,和我坐在一起。”
“来,倒上酒,”一个轻校生拿过一个杯子,放在喜庆跟前,倒上白酒。“干了!”有几个人举起杯来。“来,喜庆,喝一杯吧。”周师傅说。
喜庆端起酒,干了。“好,再来一杯!”有人又给倒满了。
“大家喝,我再给弄两个菜来!”周师傅又去忙活。
“菜来了!”周禄洁进来,把菜放桌上,搂住喜庆,“吃吧。”
周禄洁弄菜的当儿,喜庆又干了两杯。屋子里暗暗的,客人们的脸,喜庆似乎一个也看不清,周师傅让“吃吧!”喜庆拿起筷子夹菜,吃了一口,站起来,说:“我走呀,回去睡觉呀!”似乎他还没有睡醒。说完,走出屋子。“哎!怎么回事?”周禄洁一个没注意,喜庆走了,赶紧追出来,“喜庆,你怎么了?”过来搂住喜庆的肩膀,喜庆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倒在周禄洁的怀里。这时,跟出来一个人,是“烟杆儿”,跟喜庆摔过跤的那个后生,“怎么啦?”“他醉了,你扶他回去,让他睡觉吧。”喜庆被“烟杆儿”扶回宿舍,倒在床上,睡了。
时间不太长,喜庆醒了过来,拉着灯,觉得脑子一时特别清醒。他从上衣兜里掏出璞玉的照片,仔细看着,“璞玉是漂亮的,让他们谁看,他们也不能说不漂亮。不信,让周禄洁看看去!”喜庆拿着照片来到了前边儿。这时,客人们散去了不少,只剩下两三个了,有一个老师傅,那片西红柿地的主人,还有两个轻校学生,一男一女。正跟周禄洁说着话,看到喜庆进来,吃了一惊,“小伙子不是醉了吗?”
“周师傅你看!”喜庆递过照片。
“是你的女朋友吗?”周师傅问。
“嗯。”喜庆答应着。
“挺漂亮的,你们看。”周禄洁把照片递给轻校生。
“是的,挺漂亮的。”那个男的说。女的看着喜庆,眼睛露出惊异的神情。

 

5

 

喜庆收到璞玉的一封信,信上抄着李商隐的诗:


想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

喜庆拿上这诗让周禄洁看去。在周禄洁家,周禄洁正整理他的照片。他的照片多极了,一大堆,都是在学校时照的,还有他的女友,好几个女友。“周师傅,你说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
这两天,周禄洁的情绪上已经受到了喜庆的感染,不由得想翻出初恋同学看一看,正在那翻呢,脸上蹭得土,接过喜庆的信看。
“当然是感情。全是感情。”周禄洁很感动。
“你说她对我好吗?”
“好。不过,我要警告你,一般第一个总搞不成的。璞玉是第一个吧?”
“废话!莫非我还有第二个?”喜庆诧异,不服气,“我的璞玉能搞成,我敢保证!”喜庆没有说出声来。
为了人类的美好,你敢于说出心里的美好。喜庆心中萌发着一种诗意。

璞玉几天没有来信了,不知为什么。喜庆预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病了?还是外出不在家了?可能是病了,她住在病房里,不便写信,就是写了,也不好寄出去。也可能她就在家里生病了,妈妈日夜守候着她,她没有写信的机会,甚至她还担心喜庆的来信,妈妈会问,“谁来的信呢?”
“真得,该不该给她写信呢?”想到这里,喜庆颇有点犹豫。想到她病了,喜庆想应该多多写信,安慰她,又想到她行动不便,担心信落到别人手上。喜庆想了又想:该不该写呢?他拿起笔,却动不了。
“唉,到底怎么回事呢?也不来封信。插队了,去了农村?是不是插队了?那更应该来信告诉我呀!璞玉,你怎么了?”喜庆在心里问。
过了年以后,喜庆请了个假,回太原了。人家回家过年,他赶上回家过十五,真是误了初一误不了十五。十五也不坏,弟妹们见哥哥回来了,非常高兴,问这问那。喜庆就给他们讲,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在听。除了讲厂里的故事,还讲书上看来的和道听途说的故事,讲火车上的故事。“有一个忻县中学的老教师,特别喜欢我,他说我的普通话好听,问我是不是北京插队的,我说不是,他问我工作了吗?我说工作了,他问在哪工作,我说在太原,五一机器厂。”“你不是胡说吗?”二妹心爱说。“是胡说,我瞎蒙他呢!”奶奶说,“你为什么要瞎蒙人家呢?”“我也不知道。”喜庆看了一下,只有奶奶和妹妹在跟前,其余的人都走了。
“哥哥,爸爸借回照相机了。”心爱说。
“真得?”喜庆很高兴,说:“拿来,我看看。”心爱去拿了。大妹妹喜爱说:“哥哥,你们那里好不好?”“当然好了!”“比太原还好?”“差不多,我看比太原好,太原有什么好,乱哄哄的,我早就待腻了!”
“哪儿能有太原好?”奶奶说话了,“你那儿穷山沟还能有太原好?”
“我们那不是山沟!”
“我知道。不是山沟也是个穷地方,百分之多少来?白面……”
“奶奶,百分之十五的白面。”喜爱说。
“噢,百分之五的白面,还能好了?”
“百分之十五!”喜庆大声更正。
“五也好,十也好,反正不多,哪有太原多!”
“哥哥,爸爸拿来了。”心爱跑进来,爸爸跟着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戴皮套的照相机。
“你会用吧?”爸爸把照相机递给喜庆。
“看一看,一看就知道了,没问题。”喜庆边打皮盖,边说。
“小心点,借的,别给人家弄坏了。”
“没问题。爸爸,给上两块钱,买胶卷。”
“你没钱?还问爸爸要钱!”喜爱说。
喜庆瞪了喜爱一眼,那意思是说:小声点,别让妈妈听见了!“我没钱了,又坐火车……”喜庆低头摆弄着照相机,含糊不清地说。
“给,我这也就有两块钱了。”爸爸掏出钱。
“快给你吧,爸爸给你了!”心爱把钱递到哥哥手里。奶奶“唉!”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出屋去了。
广场上,弟妹们和大哥在一起,高兴坏了。喜庆给弟妹们照集体合影,还用了自动拍照呢!显得特别老练。弟妹们很佩服哥哥,不知道他这技术是从哪学来的。
喜庆给三个妹妹多照了几张,然后带着弟弟妹妹来到主席台前。
“来,主席台前合个影吧!”喜庆让大家站好。
“哥哥,用自拍吧,你也照上,你跟我们一块!”二妹妹心爱大声说。
“不用了,下一张吧,我先给你们照一张。”喜庆瞄准了,按下快门,从镜头里看,似乎喜爱和心爱都动了一下,“不要紧,一百二十分之一秒的速度。”
“啪!”喜庆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谁?”竟一时想不起,这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啊!
“你不认识我了?我叫田盛枝啊!”
“田盛枝,盛枝?”喜庆猛然想起。脑子里浮现出:在他家,那小土院,他的妈妈,一个盲眼的女人,切菜,切的那么快,也切不住手,从屋里出来,进去,门槛从不绊脚,眼睛好像什么都能看见。
“盛枝,”喜庆握住盛枝的手,盛枝的手早就伸过来了,伸了一会,他不明白喜庆怎么这么迟疑。是啊,变化太大了。喜庆记得那时的盛枝又黄又瘦,个子也不高。可眼前的盛枝,个子比喜庆还高出许多,又大又胖,脸通红,长满粉刺疙瘩。喜庆突然想起,给盛枝去过一封信,最近写的,向他打听璞玉的消息。他家离璞玉家不远,就在一条街上。“他收到信了吗?”
“璞玉结婚了,你不是向我打听……”
“知道了。”喜庆悄悄地说了一声,扭过身去向弟妹们说:“走吧,咱们回家吧。”
“不照了?”弟妹们惊异地问道,“为什么不照了?”弟妹们跑上来,一边走一边问。
盛枝站在那里,纳闷:“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怎么回事?几年没见,还没问你……”盛枝整了整军帽,那是顶崭新的绿军帽,溜达着,走了。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龙行天下
  29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超级版主 帖子:56738 积分:311513 威望:0 精华:76 注册:2008/5/15 8:39: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4 15:49:00 [只看该作者]

工厂生活很热闹,

沉重多了是活宝,

只有初恋受挫折,

学会照像弟妹笑。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30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四星会员 帖子:811 积分:6343 威望:0 精华:44 注册:2009/8/12 18:23: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9/15 8:24:00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1

 

喜庆的妈妈小彩在厨房捅火,准备做饭。厨房是简陋的,用几根棍儿支架着,搭起来的,刮风下雨就不能用了。河北人在山西,生活就是这么将就。
小彩揭开瓮盖,水瓮里没水了。看见喜庆:“给咱们担担水去吧?”喜庆不吭气。
“你看,水瓮里没水了。”小彩口气软软的。儿子工作了,从外地回来。要是还在平时,口气不是这样,“担水去,一点水也没有,不用做饭啦!”
扁担就在墙角,喜庆没有往过走的意思。“担上一担水么,就咋了?”小彩有些抱怨。
“不想担么!”喜庆差不多喊了起来。正好二狗回来了,听见了哥哥对妈妈叫唤,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大哥是弟妹尊敬的,也是大人爱见的。大哥不知道怎么了。
“我担!”二狗去拿扁担,“我大哥累了,让我大哥休息,我担去。”
喜庆在家的时候,是担水的主力,现在是二狗了。喜庆看到弟弟长得,马上就要超过自己;潜意识里觉得:可能想问题想得太多了,就会长不高吧。妈妈不理喜庆,回屋去了。
喜庆突然感觉到家境贫寒。看那墙上的土,一点一点的在往下掉。水泥柱子砌在墙上,一点都不好看。爷爷想让喜庆上房,把房顶的裂缝抹一抹,看见喜庆那劲儿,就没说。

喜庆不知道怎样回到厂里的。弟妹们的送行,奶奶的叮嘱等等,全忘了。只记得有一段时间是火车的声音。铁轮和铁轨的撞击声,无休止的,有节奏的响声,一会变得沉闷,一会变得明亮,火车在夜色里行走,钻山洞,爬坡……
在那段最美好的日子里,谜底还没有揭开的时候,喜庆幻想去到璞玉身边,看看璞玉。“她不会责怪的,她称我为亲爱的。”最幸福的时刻是收到信的时刻,看到信,读信能使喜庆沉浸在忘掉一切的美好意境。那种感觉是甜蜜的,简直是最甜蜜,最幸福,无以复加。喜庆愿意永远沉醉在里面,只是信不多,虽然信不多!
现实的情况,他并不去想,也不去想介入。那时,他可以跑到璞玉那里,见见璞玉,看看什么情况。或当面叙叙感情,假如,他们已经有了感情。为什么不去呢?说不清。没钱?请不了假?不好意思?不敢?怕什么?怕她爸爸?怕信来了没有人接?说不清,可能都有。
“璞玉结婚了。”这怎么可能呢?“莫非盛枝造谣,哄我?他知道我跟璞玉好,他不想让我和璞玉好,他嫉妒我了?不会的。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他不会无缘无故编出这样的消息。璞玉为什么不来信,这就是原因吗?太可怕了!”
“我要写信问问她!要问问她,问她,问她!”喜庆一连气在心里说了几个“问她”,铺开纸笔就写:
“璞玉,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信的原因了,你已经结婚了。”喜庆痛恨“结婚”这个字眼儿,但为了澄清事实,应该直截了当,说清楚。
“你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我来信?”喜庆想起“相见时难别亦难……”突然觉得写信的兴致荡然无存,一下子消失了!“可有多少话啊,怎么说?怎么说,”有多少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写,那些个问题,那些个问号,全变成钩子,勾来勾去,勾成一团,整不出个头绪,脑子里乱透了。喜庆简短地结束了这封信,发出去了。
“璞玉啊!你可知道,你害了我!”下夜班时,喜庆走在路上,那皎洁的月亮少了一个边儿,多像璞玉的脸。
璞玉来信,澄清了事实,说:“因为害怕插队,家里赶紧让人给介绍了一个对象,领了结婚证,就办了。”
“就办了!简直耻辱!”喜庆感到。“才刚十七岁呀!怎么就办了!”“办了”是什么意思呢?喜庆仿佛看到“灯红纸绿”,在一种威严的气氛中,人们把璞玉抢走。一个人道貌岸然,脸上一股不屑的神情。
喜庆心里一阵酸楚。是啊,我为什么不去她那里,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救她!我能救她?我跟他们拼了!不,我不跟他们拼,我会挺身而出,慷慨陈词,驳倒他们的谬见。我会鼓励璞玉振作起来,拿起勇气,勇敢地面对生活。插队怕什么?有多少青年,成千上万的青年去了农村。你就不能去吗?还“东躲西藏”?璞玉信上说:她家为了让她躲插队,住到乡下。真是不能理解!
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喜庆不由得恨璞玉家的人,恨她家的所有的人,最恨的是她的所谓“丈夫”!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竟要提出结婚,忍心吗?
这都是奇怪的想法,喜庆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了。

十四行诗

大自然赋予你无限魅力,少女
当然你像山泉与春色溶为一体
你那美好的姿容永远像新新的日出
虽然时光不再,金色韶华终于离去

但我会记住最初的印象,永远记住
轻轻的步履使那沉睡的大地复苏
春天来临,引起无限的思念
心中的少年已远往他乡踏破清晨的寒露

从多少形象中看你时隐时现
不在喧嚣世俗而在青山绿水之间
我不愿意你失去那早年的芳菲
尽管你变成新娘只会更加美艳

纵如此度过青春不算坏也不算浪费
但我更喜欢在心里把你另加描绘


2

 

有一个本地工人叫王德顺,跟喜庆挺好。德顺比喜庆大几岁,个头比喜庆高一点,身体结实,是个独生子。德顺的老家叫宋家庄,离厂二十里,骑车子一会就到了。不过他妈妈常来看他却是走着来的,德顺在厂里住。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德顺邀请喜庆去宋家庄他家,喜庆愉快地答应了。德顺骑自行车带喜庆上路。
一溜公路,两旁是树,雁北的老柳树,黢黑的树干,枝条不修,朴实无华,扎根在贫瘠的土地,默默生长。
在一个杏树环抱的地方,到了,这就是宋家庄。进村的路上,路两旁,土坡上,全是杏树。“德顺,那是杏树啊!”喜庆认出来,一阵惊喜。“是杏树。”“结不结杏呢?”“咋不结,你看那是啥?那不是已经结上了?”喜庆顺手指看去,可不是,绿绿的小杏,挂在枝叶之间。“真不错!”喜庆高兴得,德顺笑他,“啥也没见过。”
前面有一片湖。“德顺,前面有一片湖!”“什么湖?”“湖水啊!”“诶,那是水库。”“水库?有没有人游泳?”“游泳?你是说到河里洗澡吧,不能,那不能洗澡。”“队里管呢?是不是队里不让呢?”“让!谁管呢!那水可深了,没人去里面。”
“我要踏平你的宋庄湖!”
“你要干啥?”
“我要从湖的这边游到那边,从那边再游到这边,打几个来回。”
“疯了!你到水里,人们会说你疯了。”德顺担心起来,“不要下去啊,喜庆,你听我说,千万不要下去啊,那里边有鬼神呢!”
“有个屁!”
“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不管你。”
“我不下。这么冷的天,还没到时候呢,等夏天热了再说吧。”
他们说着话,经过了湖边,水库边。
到了,德顺的家,沿一条蜿蜒路径,再现柴门。
“来,进来吧。”德顺拉着喜庆的手,进屋门。一头大黑猪躺卧在门道,德顺过去,用脚踢,猪爬起来,跑了出来,喜庆赶紧往旁边躲闪。“妈!快把这猪圈起来!”从里屋走出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脸上布满皱纹,却是红红的,头顶上头发稀少。
“回来了。”老人眯缝着眼说。
“这是我爹。喜庆,咱们进去吧,爹!”德顺扭过头问:“我妈呢?”
“你妈……我不知道。我刚睡了一觉。”
喜庆的来到给德顺家带来了欢乐。德顺的妈妈,妹妹,爷爷都回来了。
“这是爷爷。”德顺给喜庆介绍。
“爷爷您好!”喜庆向爷爷问好。
爷爷是个小老头,又瘦又小。但看上去,老的程度好像还不如德顺的父亲。
“爷爷八十九了。”德顺说,岁数记得很清楚。
喜庆暗暗吃惊,感到有点意外。
“说啥……?”爷爷咕哝着,眼睛看大家。
“说您八十九啦!”三女儿,德顺的三妹妹过去,在爷爷的耳朵跟前大声说。
“啊,八十九了。”爷爷小声说着,明白了。向喜庆伸出手指比画:“八十九了。”另一只手拄着拐棍。喜庆看见,这手,确实老了。
德顺的二大爷也来了。二大爷说:“我去打酒!”
“别弄酒了。”喜庆对德顺说。
“二大爷,”德顺不理,“我给您拿上钱!”
“我这有。”二大爷说完出去了。
德顺妈妈给做菜,做了满满一桌子。德顺的妹妹高兴地,端来一盘又一盘。德顺的两个妹妹在,二妹妹和三妹妹。大妹妹不在,出嫁了。
“来,上炕吧!”德顺说。
“您坐到炕里边!”德顺的父亲对喜庆说。
“我就坐在边上吧。”喜庆说。
“你上炕去!”德顺过来说。
喜庆只好上。二大爷拉喜庆,“你坐到这儿。”
“不,不!”喜庆一看,那是正中间的位置,怎么能坐呢,自己一个晚辈,这么多长辈呢!
“让爷爷坐这儿吧。”喜庆说。
“爷爷不能坐那儿,爷爷坐在被子那,靠住被子,爷爷老了,坐不住。”德顺给安排:“二大爷坐中间,我爹跟您挨着。喜庆坐这边,就别动了,我坐边儿,跟喜庆挨着。二妹和三丫头坐地上。”二妹妹赶紧去搬凳子。
“妈妈呢?”喜庆问。
“妈就不坐了。”德顺说。
“我不坐,我不坐!”德顺的妈妈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还要给你们压粉!”
喜庆听见了,“什么牙粉?”
“粉条!就是你们太原吃的粉条!你们不吃粉条?你吃吧,一会我妈就端上来了。”德顺说。
“喜庆,来,干一杯!”二大爷举起了酒杯,“咱们农村里,穷,没有什么好吃的。”
“二大爷,别说啦!”德顺举起了酒杯,“来,喜庆。”
德顺的爸爸举起了酒杯,两个妹妹也举起了酒杯。
“叫妈妈也来。”喜庆举起了杯子说。
“妈!”德顺扯嗓大喊。
“哎!来了!”妈妈在外面应着。
“快些,等你呢。”德顺说,听见妈妈进来了。
“来了,来了,粉,给喜庆。”妈妈端着两碗粉,走进来。
“给喜庆!”德顺先把酒杯发下,接过碗,放在喜庆跟前。“给爷爷吧!”喜庆说。
“这碗给爷爷。”妈妈把手里的那碗放在爷爷跟前。
喜庆把碗端起,“给爸爸和二大爷吧。”
“有,都有!你让什么?来!举杯!爷爷!”德顺看爷爷。这时候,爷爷低着头,暂时睡着了。二女儿上去把爷爷摇醒。
大家干了一杯。
“爷爷少喝点吧!”德顺说,“爷爷老了,不要让他多喝。”
爷爷似乎听到了,拿起酒杯要酒。“给爷爷倒上,喝了这就不喝了啊!”德顺说。德顺让妈妈给倒上了酒。
二大爷自顾自地倒上酒喝着。喜庆嚼着粉,这粉,很坚韧,用力咬才能咬断。
“妈,这粉煮的时间短了。”德顺对妈妈说。
“是吗?我怕你们着急,时间短了点,要不,再煮煮吧!”妈妈看着喜庆说。
“不用不用,挺好的。”喜庆一边往嘴里胡噜着粉条,一边说。
喜庆坐在爷爷的对面,这时,他看到爷爷又睡着了。
“爷爷睡了,别管他,让他睡吧。”德顺看了一眼,说。
爷爷的腿往前伸展了伸展,腰往下滑了一下,好像要躺下睡。高高的一摞被子被顶得重心不稳,顶上的被子倾斜了,眼看就要倒下来,“被子被子!”喜庆吃惊地叫道,德顺妈妈赶紧上去扶被子,扶住一头,另一头塌了下来,把爷爷给埋住。二女儿,三女儿一起上炕,把爷爷从被子里扶出来。
“看桌子,看桌子吧!”德顺跳到地上,扶住桌子腿,“来,喜庆,往你那边抬抬。”
吃完饭,三女儿领上喜庆到坟地里玩。
“那是我老爷爷的坟!”他们走到一个土堆面前。没有石碑,什么标记也没有。
“咱们做一个花环吧。”喜庆说。
田野上,青草漫漫,但还没有完全遮住冬季的枯黄,高高的枯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似乎还有生命,却永远不会再绿了。它的根部,小草茂盛,有的开出黄色的和紫色的花朵。


 

3


 

从德顺家回来以后,厂里调整宿舍,喜庆就搬到德顺那。那屋两人,还有一个叫曲宝山的太原学生,大伙叫他“曲曲”,红红的脸,一抹小黑胡。喜庆搬过去,他们三个人住在了一起。
厂里给职工分了些食用油,单身职工每人给了二斤。这下可好,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有一天过来一个卖羊肉的,喜庆趁着身上还有钱,一下子买了三斤,花了不到两块钱。心想够哥仨吃一顿的。
“德顺,咱们改善一下生活,干它一顿吧!”喜庆提回羊肉,德顺一看,“好!”
“咱们这么着啊,你负责主食,买馒头,我已经没钱了。”喜庆说。
“行!没问题!”德顺高兴地说。
“曲曲也来,咱们一块吃它一顿。”喜庆说。
曲宝山先没做声,听到这,一下高兴地扭过头来:“我也参加!”德顺说:“当然有你了,咱们一个家嘛!”曲曲说:“你们提供了主食和副食,用我的油炒菜!”“不用不用,”喜庆说,“用我的就行了,做肉,用不了多少油。”德顺说:“用我的!”曲宝山开开自己的小柜,拿出个玻璃瓶,过来,“用我的就咋了!”喜庆和德顺一看,好好,就用曲曲的吧。
大家吃了一顿。吃得还不错,三斤肉全下肚了,没剩,馍也没剩。挺好,大家都挺满意。
周禄洁的老婆来了,从江西来看他。周禄洁人家两口子虹桥相会,不是虹桥,牛郎织女什么桥来?当然高兴!全厂人好像也跟着高兴,尤其烧成车间,那些楞后生们,就好像是自己的老婆来了一样,高兴的,大呼小叫。南方女子不理会,也可能以为,这是地方上的风俗而已,不必多怪。何况这实质上是一种高兴;见到客人,尤其是陌生的南方客人的一种高兴。
白天如此,晚上可就有点不象话,几乎天天都有听房的,也不管人家里面有事无事。听房也是一种风俗,在陶瓷厂盛行。这回周禄洁老婆来了,天大的新鲜事,那帮小子能放过吗?有时,几乎听房的能围上一堆。周禄洁摸黑穿上裤子出来:“你们干球啥呢?”众人“哄”的一声跑散了。工夫不大,就又围上来了。没办法,就像那苍蝇一样,撵都撵不走。
喜庆在太原还不知道听房这回事。“你们这是什么习惯?”喜庆问德顺。德顺说:“坏习惯,别理他们,睡吧。”
德顺平时还不怎么听房,这回却似乎特别有兴趣,一会一趟地去。喜庆让搅得睡不着。“德顺,你是一会一趟跑啥呢?要听你就待那好好地听。”
“干上了没有?”曲曲一骨碌爬起来,来了劲。
“没有没有,他*的,开着灯,没动静。”
“灯亮着呢?”喜庆问。
“亮着呢。”
“看不见里面?”
“看不见,堵得严呢!”
“算了,睡觉吧,德顺。”
“你先睡,你先睡。用个什么办法能进去呢?”
“你要弄开人家的门?”
“噢。”
“德顺,那可是犯法的!”
“犯什么法?听房犯什么法?算了吧你!”
“没事。”曲曲说。
“啥没事,夜入民宅!”

德顺出去了。
曲宝山穿着裤衩走到门边,伸着头看。
喜庆躺在床上,看到曲曲那么专注的样子。“当真那么有趣?他看见了什么?”真想也从被子里爬起来,到门边看看,哪怕只是到门边看看,不去跟前……跟前什么情景?窗户底下,能听到什么?里面在干什么?发出什么声音?这声音能引起联想,什么样的联想?“人家在里面干,你们在外面干……”师傅们的脏话。“干什么?怎么干……”太可怕了,不敢往下想了。
“德顺进去了!”曲曲看见。
“进哪了?”喜庆在被窝里问。
“进到周禄洁屋里去了!”
“真得?”
“真得,你过来看!”
“我不看!”
喜庆想象着,德顺怎么能进到屋里去。屋里有人啊!而且亮着灯呢!可能周禄洁让他进去的,人家根本没睡,看书或者说话呢,或者周禄洁老婆在洗衣服呢……
“出来了!”
“出来了?”这么快?喜庆想,可能周禄洁问德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德顺说“没什么事。”“没事就睡觉去吧。”德顺就出来了。
德顺回来了。
“德顺怎么样?”喜庆问。
“德顺怎么样?哎,你拿得啥东西?”曲曲说。
德顺不说话,过来把一件东西往喜庆床下塞。
“什么东西?”喜庆惊奇地问。
“裤衩!”
“谁的裤衩?”
“周禄洁他老婆的!”
“什么?你别他*的往我这塞,拿走拿走!”
德顺拿着,又往曲曲的床下塞。
“我不要!我不要!”曲曲赶紧拉德顺。
德顺只好揭起自己的褥子,放在底下。
曲曲说:“还是放在你这里好。”
“德顺,你怎样把人家的裤衩扒下来的?”喜庆问。
“没有扒!”德顺躺在床上,气喘吁吁。
“没有扒怎么就拿上裤衩了?”
“对,没有扒怎么就拿上裤衩了?”曲曲说。
“在边上放着,就在边上放着。”
“哪个边上,炕边上?”
“嗯。”
“德顺,看见了没有?”曲曲问。
“看见了,全看见了,别问了!”德顺有点恼怒,“啪”地把灯拉熄了。


 


 回到顶部
总数 188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下一页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