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1
从住的地方到上班的地方不远,十分钟。喜庆在听,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田园。
……
这亲切的怀抱,你那深沉的爱
滋润着,滋润着心,一切的人间烦恼又
算的了什么;在你面前:青青草叶,
露珠像晶莹的眼泪。
森林的芳息,天真的小鸟,这纯洁的气息
在把思想哺育;从你那枝叶的震颤,从
你那表情中的恻隐,我知道,暴雨就要
来临,啊,不怕,
这是宇宙对大地灵魂的冲洗;等雨过后,
那慈母般的上帝将把阳光
赐给万物:
沐浴在母爱的怀抱,尽情地享受吧
谁也不能把它剥夺。
时间到了,喜庆踏自行车,飞一样的来到了幼儿园。今天是观摩课,不能迟到,但也决不早到,我要准时,准时到分秒。喜庆专门对了表。再过五分钟就要关大门了,门房到点关门,迟到了,谁也进不来,除非家长,也得可着嗓子叫门。这是一所颇具规模,管理先进的幼儿园,大厂的幼儿园,在社会上名声很响亮。五分钟上四楼,没问题。喜庆并不急,踱步上楼,脚步很轻。
活动室里早已坐满了。前面是孩子,后面是老师。孩子是喜庆带的那个美术班,有三十个孩子,中班,五到六岁。老师说啦,星期一让穿上新衣服,有好多好多老师要来看小朋友们画画,要带上彩笔。“观摩课!懂吗?”孩子们摇头。于是写到黑板上,让家长看。总之,这次活动很重要。托幼科的王科长来了,区上的领导也来了,区上几个幼儿园的园长,带着老师都来了,后面坐不下,还有站在走廊里的,王科长和区上的领导说话,回头对张园长说:“哎怎么还不来呀?”张园长看了一下表:还有一分钟。表是对过的,很准。再不来……张园长想着对策;似乎听见了脚步;喜庆已经上了三楼。
孩子们坐不住了。开始乱。喜庆路过窗口,看到孩子们扭头,他们听到了,马上叫唤起来,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平时,喜庆上课,一到教室,总要引起欢呼。喜庆就用故事,绘声绘色地把孩子们吸引住,很快就安静了。
从前啊有一个女人,她很想要一个孩子。有一天她睡着了,梦见门开了,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给了她一个神奇的种子,说:你把它种在花盆里,七天以后,就会有奇迹发生的。老头不见了。她一看,手里真的有一个神奇的种子,她就把它种在了花盆里,给它浇水。过了七天,就看见长出一棵绿绿的小芽,她赶紧给它浇水,小芽“啪”长出一片叶子,“啪”又长出一片叶子,长啊长啊,一个花骨朵,她轻轻亲了一下,花骨朵“啪”地开了,你们猜猜怎么了?就见花瓣里坐着一个小孩儿,……
“请安静!”
“就安静!”
“请坐好!”
“就坐好!”
这一套,喜庆也是跟别人学的,很管事。尤其在喜庆这里,孩子们知道,老师就要讲故事了。
“今天上什么课呀?”
“观摩课!”孩子们都记住了。
“什么是观摩课啊?”喜庆从孩子看到大人, 乌压压一片,一直到门口,走廊。来的时候,还看见了小陈,在走廊边儿上,“进去吧,怕啥!”“嗯,不敢,”小陈往后退。
老师们在看。男老师,男幼儿教师,很少,那个时候可以说,还没有。在座的,还没有一个人看到过男老师在幼儿园里上课。喜庆倒不觉得别扭。落入世俗的感觉一点没有,他看到墙上,在天上飞的拿灯笼的,拿鞭炮的孩子,觉得好像就跟他们一起在飞……
“不知道!”孩子们喊……
“什么是观摩课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孩子们索性大喊起来。
这个老师,连个讲义都不拿,怎么讲呢!区里的领导也在质疑,不是开玩笑吧!全区的老师都在啊,你让大家学什么呢?“他从车间调上来,时间不长……”王科长跟区领导说。
“啊呀你们让一个没有经验的老师……”区领导,一个精瘦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对着王科长说:“是不是太轻率了!”这是全区的观摩课。
“任务交给他们,由他们安排吧。”这个小张……王科长一边应付着区领导,一边就想,怎么不检查检查小侯的准备情况?她说的小张是张园长,小侯,就是喜庆,侯老师。
张园长压着火气,杨副园长面善,脸上总是带着笑,这时也不例外。这个侯老师,今天这个课,到底怎么讲?谁也不知道。
“好,不知道就算了!咱们讲故事好不好?”
“好!”孩子们震耳欲聋地喊,早就憋不住,坐的这么多人,干啥呀!
从前呀,有一个小白兔。见过小白兔没有?见过!孩子们说。长得,可漂亮啦!长长的耳朵,红红的眼睛,雪白雪白的毛,真好看。孩子们好像看见了一样,睁大了眼睛。
我们画一个圆,喜庆在黑板上画……
“会不会画呀?”喜庆问。
“会!”孩子们说。
“好,拿出纸来。”这是什么呀?喜庆画两只耳朵……
“小白兔!”
“画吧!孩子们,看谁画的好看……”
孩子们铺纸,拿笔,很快画了起来……
小白兔在森林里玩儿,看到那么多人,不知干什么呢,过去一看,森林运动会。噢,想起来了,它还要比赛呢!糟糕,来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参加。就听大灰熊宣布,下一个比赛,小白兔和小乌龟赛跑。再画一个小乌龟,小一点的一个圆。小乌龟有没有耳朵?
“没有耳朵!”
“没有耳朵,它拿什么听呀?”
有的小朋友就画耳朵,……别擦,不管画的什么,你都不要擦,好吗?就在边上画,看,纸上还有地方,还能画,……
“老师,我画草呀!”
“可以!”
“我要画小鸟!”
“可以!”
“我画太阳!”
“好!画得多多的!噢,真不错!还有小房子!”
孩子们画着,“看见这条线了吗?”喜庆黑板上用红粉笔画了一道,“这就是终点线,谁先到了终点线谁就是第一!”
“小白兔和小乌龟谁跑的快呀”
“小白兔!”
“那,最后谁得了第一啊?”
“小乌龟!”
“那是为什么?”
“小白兔睡懒觉!”
有的孩子就开始画小白兔睡觉的样子……
“好了好了,不画了,老师给打分,看谁能得100分!”
孩子们拿着画围住了喜庆。“排好队,一个一个挨着来……”喜庆给孩子们打分,有的画,还给写上了评语。
“打了100分的小朋友,请上台,站到前面来!”
哪有台子?没有。但孩子们站在前面,高兴的,就像站在了台上。这是人生的小舞台。十几个孩子得了100分。
“让我们热烈鼓掌!”教室里,老师,小朋友掌声响成了一片。
“下课!”
教师们走到了前面,看孩子们画的画。这课上的,着实的新鲜。可……谁敢这样的上课?谁又能这样的上课?区领导不置可否,对这堂课。从效果上看,不能说不好,孩子们调动的可以说,非常充分。课堂气氛生动活泼。孩子们很高兴,画也画得不错。可是,这是一种什么模式,可称为什么样的一种范式呢?教师们能否学习,能不能学得来?答案是明摆着的:可以说没有一个老师能学得来。很明显,方法,全在脑子里,不是在本子上。
“市里有安排,”区领导对王科长说:“下个月,市里要组织幼儿教师去上海参观学习。给你们两个名额。看看让谁去,你们研究吧。”
2
那是喜庆来雁北瓷厂的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厂里植树,拉回来一大车树苗,都是钻天杨。这种树,细细的一根棍儿,好活,长得快。喜庆想起,小学的时候,同学们在学校的路边种的就是钻天杨,毕业时已经长到了三层楼高,挺拔的树干,绿绿的叶子,树梢探到了教室的窗口。
厂里植完树,还剩了一些树苗,让人们拿回家去栽。喜庆选了二十苗好的。他要把它们种到宿舍门口,想象开窗就是一片小树林。
扛回树苗,喜庆就在门前挖坑。二十个树坑,挖了一下午,手上起了泡;没人帮忙,喜庆也不用帮忙,他要自己独创这份心情。开饭了,办公室杨主任,一个邋遢的,拘谨的,谨小慎微的干部,那时,不到四十岁;端着一碗稀饭,一碗菜,菜上面放着一个蒸馍,一个窝头。人们吃饭,大多在食堂吃完再回,杨主任喜欢端回来屋里吃。喜庆经常看见,心说这人也不嫌累?要知道端倆大碗走不小的一段路呢。
喜庆哼哧哼哧挖着坑,杨主任过来,佝着腰,低着头,旁若无人往前走。大江屋里洗脚……打完篮球,一身臭汗,擦了擦身上,洗了脚,就把一盆脏水冲窗户外泼了出去;正好,泼杨主任身上,杨主任一闪,稀饭撒了半碗,紧找平衡,窝头和馒头就飞了出去,掉在了一个树坑里。杨主任犹豫了一下,没停步,端着半碗稀饭回屋去了。喜庆想,窝头馒头也能当肥料,有机肥料,添上一锹土,拿过一棵杨树苗种上了。大江喊:“吃饭了,别他妈干了!干起来还真是没完了?”大江拿着碗出来,“你小子在这儿植树造林啊!种多少树啊?”“二十棵!”
“能不能活了呢?”
“咋不能?杨树柳树最好活了。”喜庆和大江相跟着吃饭去了。
致友人
我知道,你会写的,会写的
像在河岸上,大树下,田野里,梦幻中
那往日的温柔,习习的,像春风一样
拂过。
心灵充满了激动,忧伤,温暖;如像
柔情的小帆颠簸着波浪——那
幻想的羔羊迷失在远方
那如茵的草地,如洗的蓝天,热烈的山泉
那振翅的蜻蜓,抹须的蚂蚱,含羞的花瓣
蝴蝶伴着圆舞曲,上下翻飞;蜜蜂
提着采蜜的小桶嗡嗡地忙碌,白云
在天上轻轻飘过……听那
如幻的上帝的声音,仿佛
隐隐约约地出现了,那
弥漫在空气里的如歌的
震荡。
啊,这意境,曾怎样地把我们陶醉
心弦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宇宙的
慈母,送来的阵阵生命的芬芳
一切充满了和谐,充满了爱
晚上,喜庆做了个梦,梦见小树长大了,绿绿的叶子,哗啦哗啦的,没有声音,却是闪着耀眼的光亮。麻雀飞来,呼啦落满枝头,小树摇晃着。杨主任晚饭没吃好,窝头馒头全扔到树坑里去了。半夜就饿的睡不着。想着,起来弄点吃的;一看桌上,还有个干饼子,昨天植树,自己慰劳自己的,还没舍得吃呢!好,吃了吧。打壶开水,回来就把它吃了。想好,提了个铁壶,去水房打开水。那时候还不错,水房有凉水,也有开水。对工人阶级的服务还是很周到的。
杨主任打上开水,回来路过小树林;喜庆的二十棵小树整整齐齐,两排,这时,正在喜庆的梦里,长啊长啊,长成了一片真正的树林,树干粗大,一个一个快要挨在一起,树梢超出了房顶,直向蓝天而去,要不,怎么叫钻天杨呢!就是往天上钻呢!杨主任并不打话,下意识地走到树坑跟前,壶嘴对着树根,浇了下去……初夏,这两天天气还挺热,开水流出来,并无热气。杨主任的铁壶是个大铁壶,能罐三个暖水瓶。杨主任挨个儿给树浇水,一壶水浇了十棵树。再打一壶,就够了。杨主任又去打。
小树,喜庆已经浇过水了。一桶水浇两棵树,喜庆打了十桶水。杨主任又给小树浇两大壶滚烫开水。
喜庆睡得非常好。梦里的情景使得心情非常愉悦。起来,唱着就跑出来看小树林;唉,哪有树林啊,还是树苗。喜庆不禁好笑,昨天刚刚栽的,今天,当然还和昨天一样嘛!一样倒好,他哪儿知道,小树已经死了。他还是每隔三四天给小树浇点水。大江还说,你也不能浇水浇得太多了。浇的太多了就会淹死。
十天了,小树一点动静没有,厂里种的都已经发芽,长出叶子了。看着喜庆真是急啊:究竟是浇水多了,还是少了呢?喜庆巴那仔细观察,见小树的皮都干了。这难道不是缺水吗?,喜庆又浇。一趟趟打水。最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树叶黄了的时候,小树还是没有发芽。第二年,来春,喜庆还看,哪怕是从树根的地方冒出点枝丫也好,但是,没有,一棵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