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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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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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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1


耀珍和喜庆跟着送货的车,朱琪和他的女友坐区间车,他们回到了利民服务部。耀珍一看,闹了半天,就一台缝纫机。“这可不行啊喜庆,这怎么能干活呢?”耀珍说。“我们就是设计产品,做出样品就行了,大批生产可以委托加工。”喜庆说。

“那也不行,光有一台缝纫机是不能干活儿的。”

“咋不能,我妈就是用这台缝纫机做衣服的呀。”

“这样吧,回头我让人再给你拉来一台缝纫机和一台锁边机。”耀珍说。

喜庆一听,别提多高兴了。开车的师傅帮着把布料卸车,一个小床上,堆了满满一床。

“你看注意,不要让布受潮。”耀珍嘱咐。

“嗯。我给坐壶开水,喝点茶!”喜庆说。

“不了,我们赶回去,改天再来看你。”耀珍说走就走,坐拉货的车回榆次去了。第二天,耀珍就叫人送来了缝纫机。一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厂里的。

这下喜庆有了干的了。小高和朱琪一有空就来。小高已经按照自己的思路动开了剪刀。准备先搞出一个夏装的系列。女装。喜庆一边看,一边练缝纫机,想着,干什么都得入行。用边角料,拼起来,做了一件童装。一件男孩穿的夹克衫。小高说,还不错。喜庆把它拿回去给了金凤,正好金凤的妹妹来,带着鹏鹏,金凤妹妹的孩子,一个十岁的男孩。试了试夹克衫,正合适。穿上挺好看。男孩就穿上舍不得脱了。就喜欢这件夹克衫。后来男孩长大了,学的美术,考上了美院,成了画家,还一直记得喜庆,是叫大姨夫吧,做的那件夹克衫。

小高干得很投入。剪好以后,亲自缝纫,做的很精细。干了一个多月。终于弄好了,大小七八件。喜庆看见都是很洋气的样式。心里没底,想着怎么推向市场……和朱琪小高研究,办法是:搞出样品,排出照片,然后去服装厂推荐。有的样式,也可以小批量生产,拿到商店代销。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样品出来了。该第二步了,拍照。穿上衣服,让谁来穿呢?喜庆不行,朱琪也不行,都是女装。小高?小高行,但小高还嫌自己不够漂亮。不够模特的身段,穿上不理想。

朱琪说这好办,我到大街上拦一个。说着真的去了。利民部这个位置是在五一广场的一角,临街的,人来人往。不大一会,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走了过来,朱琪看见了,跳下台阶,迎了上去,“同学,”朱琪说,看样子女孩比自己小,“我们是利民服务部的。”朱琪指了指利民部的牌子。“你看……”,这时候,喜庆和小高都站在台阶上,看着朱琪和女孩。可能女孩经常走这儿,知道有个利民服务部,年轻人出出进进的。朱琪说:“我们刚刚做好一些服装的样品,想看看效果,觉得你的身材不错,请你来试穿一下,好吗?”女孩看了看台阶上的小高,小高热情又和蔼,笑着向她点头。女孩同意了,跟着上来台阶,进了屋里。喜庆摆弄好照相机,准备拍照。

一会功夫,小高和女孩出来,一人穿了一套。喜庆看见,觉得还不错。虽不像电视里走台的模特那样奇装异服,但也鲜亮可人。服装的样式还是稳重大方的,不是袒胸露背的那种。喜庆让两个姑娘站在台阶,给她们拍照,单个儿的,也有组合的。拍完照,陌生的女孩换了衣服,小高把人家送了。喜庆和朱琪说话。

“哎,你的小高穿上这衣服挺漂亮的!”

“漂亮是漂亮,但她不性感。”

什么?喜庆没想到朱琪能说出这种话来。

喜庆也在琢磨。看见女孩们尽是穿一步裙的。想着能否在这种简单的,花钱少的,大众化的裙子上,弄出一个款式。关键是能尽快上市。小高弄出来的产品是不错,但是投放市场还不是一下能行的。

金凤买了个一步裙,有点大,就自己改了一下,在裙子的前面打了几个褶皱。喜庆看见了,觉得挺好看。拿给小高看,小高也觉得不错,就画了一张草图,照图做出来。小高穿上,喜庆给拍一个照片,一看,效果很好。喜庆当机立断,批量生产。

喜庆带着朱琪找到一家加工厂,拿出样品,让人家看,做300件。人家说,这个裙子简单,没问题,做一件4块钱。喜庆觉得不贵。当即付了一半工钱。剩下的完工再付。钱哪来的?家里。金凤看见喜庆正儿八经干事,全力支持。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让用。

一个星期,裙子做出来了。但在质量问题上发生了争执。福利工厂的老太太们手艺不怎么样,针线走得歪歪扭扭的。这是一个问题。喜庆不知道,正是这个问题,使得货卖不出去。栽了。喜庆说,工钱不能付了,还得赔偿损失。但是,又没有签订合同,又不值得打官司。老太太们天天上门找喜庆要工钱。可怜见的。喜庆只好把工钱全给了人家。

没办法。卖吧,丑媳妇迟早见公婆。喜庆和朱琪带着几十件裙子去了天龙大厦,服装专卖。他们看准了一个柜台,和柜台老板商量:

“我们生产了一种裙子,想让你们给代销……”喜庆说。朱琪拿着裙子。

“什么裙子?”老板说。

“旖旎裙。”朱琪起的名字,朱琪说着把一捆裙子搁在柜台上。过来一个买衣服的妇女。看看裙子,问:“多少钱?”朱琪说:“35块钱。”这是喜庆他们商量好的裙子的定价。“30吧,我要10件。”朱琪看喜庆,喜庆冲朱琪点头,意思,给她。当即卖了10条裙子。老板也没说什么。还剩20条,给柜台留下。卖完结账。给柜台的价是20一条。喜庆他们的成本是多少呢?料钱一米9元,一个裙子一米料;工钱4元。没算利民部的运营成本,就是13元。一条裙子挣个六七块钱。老板说了,要是能流行起来,就好了。喜庆也是这个意思。哪怕少挣点,薄利多销。

买卖头一桩,感觉不错。朱琪很兴奋,眼见着眨眼的功夫,挣了一百多。趁热打铁,又给几个摊位送了点货。隔了一段时间,估摸着卖完了,喜庆和朱琪到柜台上看。老板立刻迎了上来。板着脸:“哎呀你们这货可不行!质量太差了。顾客都找回来了。”喜庆一听,头有点大。赶紧问,怎么回事?

“开线的,掉扣子的,针脚不齐,还有尺寸小。问题不少。”老板说。“东西先拿回去吧。把质量弄好了再说。”

喜庆和朱琪又把那几家看了看,都是这种情况。“这些个老太太呀……“喜庆不由得心里骂,当初让做裙子,喜庆还觉得工钱不高。看眼前的这种情况,这经济效益,可是让人大大出乎预料。没几天,喜庆他们的裙子就陷入滞销、退货的漩涡。朱琪还挺有办法,说拿到集会上卖去,正好北张村赶会,就在学校附近。喜庆说好!卖一件是一件,卖了就是钱。他们拿上裙子,拿上照片。拿上绳子,把裙子夹在绳上,加张照片,小高穿旖旎裙的样子。

一个女孩,十七八岁,拉着奶奶的手,奶奶还是姥姥,挺精神的老人。看见了朱琪卖裙子,还看见了照片,看了看,走了。朱琪笑着说:“买吧,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一会儿,女孩拉着姥姥又转了回来,对老人说,“我就要这……”


2


裙子最后剩了五十多件,大胜说,爸爸让我们卖去吧,假期没事,有个同学挺喜欢做买卖的。喜庆说,好吧,五块钱一条,卖了钱归你。大胜拿给了他的同学,结果好像是卖了,但是钱没给大胜。说是算借的。后来也没还。

朱琪和小高拿着样品跑了两家单位。推介设计作品。人家说,我们的设计还没人要呢,能要你的吗?两次碰壁,使得大学生积极性大大受伤。也不来利民部了。有一天,喜庆和金凤逛街,偶尔碰上了朱琪,朱琪说还没找上干的,跟小高也吹了。问喜庆干啥呢,金凤说跟你一样,失业者。


时过一年,芦潇给喜庆来了一封信。算是最后一封信。信上谈到利民服务部的失败,劝喜庆振作起来。那是芦潇在收到喜庆寄去的一封信后,写来的。喜庆当时的信,可说是喜庆悲观情绪的真实反映。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封信,我们看看喜庆是怎么写的。也能看到喜庆当时的真实情况。下面就是喜庆寄给芦潇的这封信:


1992.8.23 夜

芦潇啊:

我要给你写封信。

但愿这封信能发出去


一暑假未写

是因为怕你不在,收不到信

再者

是因为生活压的我不得喘息

沉重得可怕极了

至今

我想

可能已经濒临最后的关头

是因为沉重与悲哀迫使我提笔

诉于你

我亲爱的朋友


利民部可说是彻底失败

还在过年时节

我带大学生给省委老干部

扫房,修电器,等,累了一场

分文未取

学生们也分文未取

只是

我带大家饭店吃一顿中饭

后来

你知道亲爱的

我搞起了服装

一开始

有同学建议我搞食品

做夹肉馅的面包

为此

我还搞了一个多月的试验

每天烤面包吃

弟弟还说

做得很好

请带些给他的丈母娘家的人尝尝

……没搞是因为

投资,场地,执照等方面

困难大

我也不喜欢

于是搞起了服装

有几个朋友喜欢服装

我也马马虎虎

结果

不瞒你说,亲爱的

载了一个跟头

——积压了一万元的货

是夏装


我还准备搞秋装

是自己设计

委托加工,委托销售

我有设计师,职业设计师


问题是

秋装保险吗?

我在心里打着问号

万一再赔

可要爬不起来

咋办,咋办

你说咋办?


芦潇,亲爱的

你知道

我提笔写上芦潇二字

都有点迷糊

是芦潇吗?

是这两个字吗?

是芦潇吗?

是什么潇来着

是潇吗?

我记得看信时,只有个潇

没有芦

是芦潇吗

亲爱的

我翻开所有的信

没有找见芦字

我想可能没错

因为我常跟人提起芦潇

芦潇,我们芦潇,我的芦潇

咋样,咋样……


亲爱的

你没忘记我

你不会忘记我

我深信这一点


只是在今天我提笔

还有一个原因呐

我的父亲不愿让我

占据房子了

他老人家

几乎是忍不住谈及此事了。

这方面有一个羞于挂齿的原因

是我羞

但你是心中的伙伴

没有羞耻,对你,我没有。


父亲找了一个新婆娘

正搞着。女方意见:

办事,应有像样的房子

比如像我占据的这间

父亲依从照办

于是兹事提起

为了讨好父亲

我一吃西瓜

这西瓜

不管是我买

还是朋友来买的

都留一块

给午休的父亲端去

这不,今天

就是我端上西瓜时

谈及此事

我制造了一次挨打的机会

早晚要提

我想是这样的

真使人绝望

要知我赖以发展

眼下,甚至是赖以生存的

小小基础

就要失去

是在身负重压的情况下

失去

我不知如何翻身

不知

但我不想有负父亲。


忍辱活着

以图再起

再起?

起什么呢?

正如你说

有一个大口

是血盆样的

正对着

像我这样的连躲都

不躲的呆子

金凤对我毫无怨言

但没有办法


为了生存,去广州酒家——

太原一家大饭店

演奏钢琴

除了挣点工钱

也挣那些嘈杂的喧嚣


谨希望你的信能带来充满

理解的温暖

以鼓励我活下去

XQ1992.8.23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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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同在五一广场的,离利民服务部不远,新开了一家饭店,挺气派,叫“广州酒家”。饭店老板原是桥东街的混混。大字不识几个。人长的五大三粗,毛发很重,一脸的匪气。但自打成了大老板,一下子变的文明起来。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戴一个很粗的金链子。这些跟喜庆都没关系。但有一天,喜庆突然想,可否去弹钢琴?挺豪华的饭店,摆上钢琴不好吗?像电影里演的场面。这种干的,咱们能干。喜庆觉得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了,必须找点活干。喜庆找来弟弟二狗:“你跟马老六说说,看能不能去他饭店弹钢琴。”“大哥,你不能和他直接说吗?”二狗说。“我不想跟他说话。”“好吧。”他又不是老虎,怕啥,“我给你说,行了我告你。”不多时,二狗告诉哥哥,行了。

“马老六说可以。让把钢琴搬过去。”

喜庆原想,应该中间搭个台子,买上一台大钢琴……但是人家想的简单,把你的钢琴搬过来弹就行了。工资嘛,好说,一天十块钱,一盘凉菜嘛。


1990.9.6.太原
  您知道,我是想写有一天,是那天,我在钢琴前,但没有弹琴。几个女孩在弹,乱弹。突然她们说“她来了”,那个女人,经常一个人来吃饭……
这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子,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或者还要再大些。高个,白皮肤,步履从容。
我来“广州酒家”服务半月有余,仿佛在忍受着一场熬煎,是为了生活,把最怕噪音的钢琴那柔美的琴声带至这最噪杂的所在,琴声淹没在……
透过几重人影,我看到那身着黑服的女子独自酌饮。我的手指触及一片黑键。虽然,我不明白,她何以精神空虚至此,这是我的理解——我隐约听服务员说:20号结账,49元。一顿晚餐耗去忒多,有什么必要。而不瞒您说,我带着一肚子灵感却是身无分文。
那是我遇到了一生中最困难的时候,我对来餐厅看我的明波说:艺术家出卖艺术,又哪能管在什么场合,我今天挣了4元小费……他眼睛一热,给了我安慰的话。那晚,我梦中竟是明朗的气氛。
我是想,众多灵魂使她厌倦,她那超凡脱俗的灵魂屈就于此,是想寻求怎样的意境,假如琴声能够提供,您知道,这只是我的想象。


喜庆开始写日记了。这是他这一段生活和精神活动的真实记录。我们不妨跟着他的日记往前走,看他最终将自己的生活走向哪里。


昨天挣了20元小费,回到家我就买了2斤肉,3袋酱,半个冬瓜,6斤番茄,5斤紫茄,两斤葱,一个大萝卜,白萝卜,花去8元多钱,我等着金凤回来,还要交给她10元钱,唉多让人高兴啊!
中午餐厅满座,一个大桌十几个人就餐,服务员小张高兴地走到我跟前说:快,点播10首,说着递过一张10元钞票,我说好,愉快弹起。
稍时,过来一个小女孩,7岁或者8岁,我即弹起:请把我的歌......这首谷建芬的曲子,我只知道一句词,即请把我的歌,连下一句都不知道,但曲子没问题,钢琴弹的是曲调,不是歌词,虽然小朋友听着都是歌词。
她跟着琴声歌唱起来,样子非常天真,显得非常愉快。片刻,她的爸爸来干涉,强硬让她吃饭,不许唱,她哭了。我安慰她,她又愉快地唱了,一边唱,一边跳,一会儿,她跑到我的跟前,递给我一张10元钞票,说,叔叔,给你钱,我知道这是那个大饭桌又施慷慨。
亲爱的,一个人做苦工可能一天也挣不到20元钱,我不到半小时就挣到了。这种施舍给我也是一种安慰,因为在我困难的时候,是我的艺术帮助我渡过难关。
况且,那些好心的施舍者临别时都对我说:
谢谢,您的琴声很美。


今天,餐厅的气氛沉闷,在我,感觉是这样,也许,这只是我的感觉,桌上,人们俯首,一派吃相。
两个桌子后面,一桌四五个人,其中一个女子,身着黑服,仿佛是她,但那刺眼的耳环光亮又使我觉得不像。您知道,我讨厌带耳环的女人,我想,也许不是,但愿不是。
他们仿佛都是聋子,对琴声听都不听,还有她。我激越地触及黑键,那一串珍珠,仿佛扔进了死水。
幸好,他们走时,我看到,那不是她,虽然差不多,但我已肯定。眼前晃过的这个人牵着一个孩子,并且抽了一口烟,身后紧随着一个浑浊的男人。
汤浇牛肉,喳喳的声音,过后就生腾起浓烈的气味,这气味,在桌前欲食之人可是美,在我,可是遭了难了。一则可能是因为我饿着肚子,再则我闻那味就好像闻到有人酒后吐了一地的味道,确实如此。
我躲在餐厅外面,服务员即用流行歌曲的录音代替钢琴声。
记得昨天,我舒畅地弹奏了一大段即兴曲,她在听,但旁边,我的学生,一个姑娘也在听,短时间内,她出乎我的意料,起身付账,先行离去,这次,她坐在离我较近的桌上就餐。


1990.9.8.太原
今天就餐的人非常多,餐厅爆满。差不多有一点钟的时候,我跟马师傅说,关了录相,我弹一会钢琴。
有这么多人,我想会有人欣赏,弹一首“童年的回忆”,这是一首欢快,单纯的曲子。
昨天晚上,我弹起“柔似彩虹”时,一个人忍不住过来说:先生弹一个欢快的!我听的怎么不对味。这个人在吃饭过程中一直大喊大叫,这是一个不太强壮的人,懦弱,神经质,我只是从他的相貌上看是这样。再有,他那大声喊叫的劲儿,对我的琴声简直是摧残。邻桌就餐的两个女人,注视着我,露出淡淡的忧郁神情。
很多天以前,晚上,一个穿红秋衣的年轻人径直进来坐在离我最近的一张桌子前,听,并对服务员打手势,要听钢琴。我弹起大调即兴,透过我的深沉的旋律,我看到,他在写什么,在一张小纸片上,片刻,服务员小张递过来那纸条,我见上面写着:老师,您的优美的琴声把我带回到温暖的广州,您能和我喝一杯酒吗?
就餐的人忙于满足食欲,难得关注我这边,至于琴声是否有人在听……不知道。旁边的沙发上,等候安排的几个顾客中,有一个中年人,文静的面孔,注视我看我的嘴紧闭而止。对峙不该,畅言何易啊!


你只为意义活着
这是迫不得已,也
是自觉自愿;但不要
太好奇了,谁知道

除去外壳,还有
什么,一层层剥去
你已陷入习惯的泥沼
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
你不能脱离你的
领域,在化蝶之前
你向着你的身外游弋
渐渐地,越来越远

你在途中,没有
归宿,另一个模样
只是化身,你的影子
变成了他人的参照


4


这天,喜庆和明波到云涛那玩。上了云涛的小阁楼,云涛一个人住的地方。云涛还没结婚。单身住在老母亲留下的一间旧房子里。还在街面上,二层楼的底下,喜庆两人就叫上了:“云涛!云涛!”要是不在,两人就不上去了。

云涛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在了,上来吧。”

云涛正在给他的猫做饭。蹲在地板上,切肉和蒸馍。

“喜庆,听说你在那儿弹钢琴,行不行?”云涛切着案板,问喜庆;猫儿,一只大白猫卧在云涛的跟前,等着。

“一天十块钱。”喜庆说。靠在云涛的被子上。明波坐在床边,挨着一个写字台。

“也行了吧,喜庆你说,”云涛站起来,“咋不比你歇着强。利民服务部已经彻底完了?”

“彻底完了。准备交房子。”

“你爸爸就不给你留一点面子?

“生存之战。”喜庆说。云涛不以为然,说:

“不过你那挣不回钱,咋说也不行呀。”

“噢,”喜庆说,“那得有个过程。”

“老人可不等你的过程。没时间等。”

明波翻云涛的本,看见云涛写的东西:“还写呢?”

“写!”云涛拿毛巾擦一下手。“刚写了一个短篇。就在那呢。”

“念一念!”喜庆说。

“题目是老街。老街……在城市的闹市里有一条老街……”云涛用太原普通话朗读了起来。读着读着,明波说,不要念了,拿过来我看吧。

“你准备下一步干啥呀?”云涛问喜庆。

“弹钢琴呗。”喜庆说。

“能这样一直弹下去就不错。钱能给了吧?”

“一天十块钱他还不给?”

“能给了就行。马老六那家伙可是黑社会上的。”

“咱们不跟他说话。”

“见不见?”

“少。”

“看完了?”见明波放下本,云涛问,“写的行不行?”

“语言不错!”

云涛知道表扬就是批评。“还没有最后定稿呢!”说了一句。“哎,想起来了。”云涛说:“我们这条街上,刚弄起一家饭店,里面有钢琴呢!”

“是吗?走看看去!”有明波和云涛在,喜庆不怕。

“走。”云涛和明波都愿意陪喜庆去看看。

这座饭店叫广达酒店,坐落在太原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府东街上。个体经营。老板姓李,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据说唱歌唱的不错。九十年代初期,这是太原市出现的第一家有钢琴的饭店。老板的钢琴是一台进口货。老板说,我的饭店是三星级,服务是四星级,钢琴可是五星级的。

云涛领着喜庆、明波来到了广达酒店。说明来意。老板,一个黑胖的大汉过来。“谁是弹钢琴的?”

“我。”喜庆说。

“你?噢,进来吧。”老板说。人不可貌相。看这三位大老爷们儿,谁知道呢……就在两个星期之内。已经换掉了七位钢琴老师了。老板正为这弹钢琴的发愁呢!没想到太原这么大的城市,竟没有一个能把钢琴弹得好听的人。来的老师不可谓没有两下子吧,都是艺术系的老师,专门教钢琴的。还有省歌舞剧团的,专门弹钢琴的。都不行。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教学生的,拿到这种场合,就没人买账。顾客,也不能说是不高雅吧,都是有钱人。当然有钱人也未必高雅。但饭店进来的消费者,就是上帝。何况人家就是冲着钢琴来的。

一伙人簇拥着喜庆,围在钢琴前。喜庆坐下。这是一台大钢琴,卧式的,三角钢琴。喜庆在山大艺术系弹过三角钢琴,可那是一台很旧的钢琴,有几根弦已经不响了,断了。堂堂学府啊!眼前是个人手里,是一台锃亮的崭新的豪华的进口的漂亮的大钢琴。个人呀,什么时候个人都能混到这种份上,就行了。

喜庆轻轻弹起。完全不同于那些老师。围着的人,里外三层,有老板,老板娘,小姨子、有副总经理,领班、有服务员,一群女孩。明波和云涛站在一边。

不错!主要是音乐把人吸引住了,不像那些老师一弹就要让人捂耳朵,接着就让人远离,不想往跟前去了:那是令人失望的:噪音,机械的,冷冰冰的,钢琴让人觉得:不喜欢。

老板有一双音乐的耳朵。立刻被喜庆的琴声折服。琴声非常自然,新颖的创意,没有听过,却很亲切。

“你会弹“秋日的私语”吗?”李老板说。

这是一首时下流行的钢琴曲,从国外飘进来的。很好听。喜庆已经掌握了这首曲子,在广州酒家经常弹。喜庆也很喜欢这首曲子,是克莱德曼弹的几首钢琴曲里最喜欢的一首。

喜庆弹起,f小调,深沉的低音烘托起清晰的高音,像大树举起叶片。随风摇曳,秋色萧然,层林尽染。琴声很安静,像松针落地。霎时林涛翻滚,琴声激越,看得出来,喜庆的呼吸掌握着节奏,是心力的表现。琴声结束在从容不迫的弱音里。老板娘很激动,说“我觉得比磁带里的还好听呢!”

“好!咱们到办公室吧。”老板说。分开众人,把喜庆他们领到了老板的总经理室。

“来,侯老师请坐!”李老板说,看明波和云涛,“你俩是侯老师的朋友?肯定也懂音乐吧!”

“作曲家。”云涛说明波。

“噢?”老板笑笑,不简单啊,心说。

“听说李老板声乐不错!”明波说。

“噢,黄河乐团的时候,我是男中音。”李老板说。

“现在还唱不唱啦?”

“断不了吼一嗓子。说说侯老师的事吧。”

这时候,进来一个人,是个女的,不像是酒店的人。“李老板……”

“噢,是段老师,你找杨经理。”

“我就找你!”说话的很冲:“一个星期的工资,有什么不好结的!”

“杨经理!”李老板叫来了杨经理,他的副手,大伙叫杨老板。“你接待一下段老师。我这有客人呢。”段老师跟着杨老板进了副总经理室。李老板接着说喜庆的事:

“你明天就过来吧。行不行?”

“还在广州酒家,给人家弹着钢琴呢……”喜庆说。

“谁?广州酒家?马老六那儿?他给你多钱?”

“一天十块钱。”

“我给你二十。过来吧。”

“好吧。我跟人家说一声,过上两天行不行?”

“明天就过来吧,我这现在缺人的了。”李老板坚持着。

“喜庆,明天过来吧。广州酒家那儿完了再说。”云涛劝说喜庆,喜庆答应了。就这样!喜庆和李老板握手道别,说好了明天上班。出得门来,就听见杨老板那屋吵了起来。段老师坚持要工资,一个星期的钱,一天二十,一共一百多块吧。

“告诉你月底开资的时候给你,不行啊?”

“不行。”

“不行你要咋的?”

“我现在就要。”

“你给我滚出去!”杨总大吼一声。段老师怒目而视,脸色苍白。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的女子,还没有结婚。毕业留校做了钢琴教师。给李老板介绍来的艺术系的作曲老师说,这是我们学校最好的钢琴老师。——在酒店弹了几天钢琴,现在被喜庆顶下去了。

“你走不走?”杨总也是个大胖子,但长的和善,像个弥勒佛。端起一个杯子,里面有半杯剩茶,“去你妈的吧!”照脸就向女教师脸上泼了过去。女孩捂住脸哭着跑了。

“小杨,你那是干甚了?对老师还能这的了?”李老板说杨总。

“他*的给她脸她不要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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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已经把她忘了。谁?
她,那个穿黑衣服的女子。虽说我连她的面庞都未看清楚,却是我的一枚绿叶,在沙漠般冷漠的萧杀中——那餐厅一派喧闹,众多吃相,生冷异常。常藉以此慰的一枚绿叶,曾寄美好的感觉,但,不知不觉中被遗忘抛却,那一天,她在一张桌上,和许多蠢男人一起,蠢吃,表露无遗,我就从此忘掉。
寄于一个人美好的色彩是我的想象,想象建立时充满愉快,而想象破灭,就像肥皂泡破灭,激动中留有稍稍的惆怅。
9月20日我转到更豪华的一家“广达酒店”演奏钢琴。这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凭我的充满感情的演奏竞争取胜,而这家饭店的经理,他爱让人称他为老板,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他的钢琴,您知道,是非常好的钢琴,在太原也算是最好的琴了。经理对我很好,报酬优厚。他经常听我弹琴,能指出一些细微错误。他爱听的一首曲子是“秋日的私语”,曲调高雅,时下流行。我弹这首曲子曾在重庆吸引过音乐青年。
只是我弹琴的位置是背对顾客,开始,我觉得不妥,想要求重摆钢琴,后来想,这样也好,人们不会看到我哭丧的脸。


蜡烛熄灭那一刻
你突然悟出人生是
一场虚幻:车水马龙
穷于应付,忐忑,惶恐

你被镶嵌在舞台
所述,言不由衷地
表情极其荒谬,怪诞
你表面在笑,内心在哭

像个疯子,把人
看傻:一时天真的
人性昙花一现般绽放
嘻笑,怒骂,暂无假象

那是无可挽回的
死亡:自然,历经
美好,丑恶,夜幕垂
落之时,时尚令人迷惘
 

1990.10.9.太原
 我又打开日记,迫不及待地使自己沉浸在一种纯洁的情愫的氛围。当目光移至——从嘈杂的画面移至湖边,那清澈的湖水令人舒畅;不远,有一个女孩坐在椅上看书,在我经常来的地方。我想说,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吗?......另一边,响起喧哗的水声,一个小伙子钓起一条大鱼。......
当弹起即兴曲时,我在听,隔过自由触键的手指听那座客闲聊。他们是我的音乐的听众,我是他们的闲聊的听者。那些带着肚子来,解决饥饿,或满足撑胀感的食客,愤懑不乐,因饭菜贵,音乐也不中听。
起初,我小心谨慎地弄响琴弦,把所有的音头全都磨平,不使有一点刺激,以免招至某些人反感。后来,我决意淘汰一批听众,让他们意识到,到此不是解决肚子,而是,而是什么呢?这不是饭店吗?管他呢!于是不掩音头,锋芒有露,手指勾画富有个性的图景。
星期天时,顾客构成发生了变化,很多家庭——夫妇携爱子来餐厅,不是那些倒爷尽占着位置了;我想,人们感受到了我的琴声。


1990.11.30.太原
哪怕文字所写只在日后方感温馨也好,就让那情素随笔流泻。
在音乐中,我已经学会了迁就别人,在平庸的曲调中,有时就要睡去。这是从我的手指下流淌的音乐啊,是我吗?我看我的移动的手指,键盘模糊,但音乐在响;我想走至自己的园地,但不行,从嘈杂的喧闹中我感到了约束,他们不容悦于陌生,音乐如烟,融洽了醉意,但为什么对我却是一种折磨呢?
于是我不想我的演奏,只让它流畅地鸣响。
回到家后,弹起肖邦,这种音乐的宣叙是多么重要啊,在我如此,在餐厅演奏时却不能作为主要内容,大家需要熟悉的感觉。
一个青年偕一女子经常来,这个青年好像是一个什么商店的小老板,俗气,直率,有钱。女子容貌佼好,气质文静。青年每一来就大喊大叫,要听“垄上行”。简直使我厌烦。后来看到他的一帮伙伴前来,方感比较起来,他好一些呢!何况因他,我的“垄上行”也弹熟了,仔细阅过谱子后,感到这是一首很好的三拍子歌曲呢。
女子要听“月朦胧,鸟朦胧”,这和我的想象不一样,真是朦胧。我说,对不起,你把我难住了。


今天值得一记吗?
今天挣了30元小费。
今天冷得出奇,这是冬天的首次示威。餐厅顾客很少,我去时只有两桌,一桌在包厢,一桌在我身后,我弹。
“献给爱丽丝”。记得有人曾提示我开始曲很重要,于是我用一首通俗的名曲开始。身后客人说话声传入我耳,“点支曲子吧!”一个后生过来,掏出三张破烂的钞票,放在钢琴上,说:听献给爱丽丝。您知道,我刚弹完这支曲子,于是我又弹起。
再弹一遍。不知他们是否听明白。
完后,我对服务员说,请他们随便点吧。
后生家过来说:我们矿长点一首“茉莉花”,过后又说,我们书记点一首“红莓花开”。这首是苏联歌曲。看来身分不同,欣赏不一。
有几个艺术系的学生和一个教师来吃饭,说想弹一下钢琴,我让他们依次来。
一个男生弹起,手指笨拙,坐姿委琐,又一个男生弹起一首简单的曲调,也显生涩。一女孩弹起,像学生作业,我问,她说是留校当老师了,我说,要弹的艺术点,因为是老师。她说:嗯。
1990.12.1.太原


亲爱的,咱们走在五月,五月的乡间,乡间的小路,像歌里唱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面开来一个拖拉机,手扶拖拉机,搞运输的,拖着一股黑烟,这股黑烟,好烟!呛得,使人掩鼻不及……你说,没想到乡间也并不洁净。开拖拉机的咋想:“你总不能不让我挣钱吧!你们没事闲溜达,我们一天做牛马……地里活累不值钱”——于是工人大哥做出好玩意,冒烟是冒烟,便宜,烧劣质油,吃粗食哪有不拉粗屎的!
    前面有河……我问:你知道这河水为什么是红的吗?也就是说为什么,啊不,是说这红是怎么回事?这红是什么……你知道吗?
    “半句话,”你心里说,“你只说了半句话。”但你脱口而出,回答我,看着那红,说:“血”!
    “血?”我惊异,你怎么这样回答……什么血?什么血能把河水染成血红……我还没说你就说:
    “废话,不是血能染成血红吗?”
    我说不是血;我告诉你吧,这是铁,铁锈……铁锈红,明白吗?这就是今夏流行色铁锈红。
    “铁?铁锈?铁锈红?”你还是不明白;我心想亏了你还是大学生呢,一点知识都没有,一点脑筋都不动。
    “你闻,不是有一股铁锈味吗?这也就说明这水还没有污染到人不能近前……看着这么可怕,我们还能近前细看呢!”
    “我看就像血……”
    “血……那得杀多少人呢!哪怕是猪!”
    “这条河,你不知道,十多年前还是条清水河……我在里面摸过鱼呢!顺水边的水草窠儿伸手,十有八九能碰到使你浑身一激灵的时候,那鱼扑棱就要窜……我们抹一身泥,提一串鱼,回家去,大人就要骂,一看有鱼,乐了……”
    现在……笔者沉思……就怕连叶芝要去的茵斯那弗利岛都没有好光景了——

    我就要去了
    我就要去茵斯那弗利岛
    ……
    种上九排云豆架
    一排蜜蜂巢

    我就要去了
    无论我站在马路边
    看着来往的车辆和人流
    还是回到屋里
    听着城市的喧嚣
    我知道
    我要去了

    问题是,地球是个旋转的玩意,把那些烂棉花套……那些像烂棉絮一样的云彩,那些脏云彩,那些简直就是飘浮在空中的脏东西,行话:大气悬浮微粒TSP——地球把那些人为的东西甩来甩去……谁知道呢?人呆的地方有,人不呆的地方没有?别说叶芝的茵斯那弗利岛了,就是人迹绝无的极地也眼看没有好景了……那方面的报道很多,诸如南极水域遭受污染,磷虾大量减少;南极上空臭氧受损,出现空洞,等等。
    话又说回来。说到哪去?在我们居住的那个大城市出现了什么行家们所说的“热岛效应”:白天被风吹走的城市脏空气,夜晚又被吹回来……人们还以为夏夜凉风,清爽宜人,却不知为什么夏夜来风还是热烘烘的,味道也不好。专家告诫:锻炼身体不要在早晨。早晨植物未见阳光之前吐不出氧气来。空气中二氧化碳多。中午太阳太晒。晚上出来好,氧气多,对人有好处。可是……
    我一看表,差一刻12点。弹钢琴,一分钟也不能误。沿公园小径,我走,看到幽静处草坪上躺着女孩,两个女孩,一个女孩躺着的头冲那边,一个这边支起一条腿,花裙落下……
她们,有时候,我不由得想形容:鲜灵的像鱼一样……
    这种诱惑,我承认,有时甚至是不可抗拒的,我就看……不看吧,太没勇气了;看吧,太不知羞耻了,我就说:
    “都露出来了!
    女孩一下坐了起来:“你别管,你看见就算了!”
    唉,紧张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到了餐厅,分秒不差,我揭开琴盖,弹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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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失败没搞成,

无奈改行卖琴声,

各色人物都见到,

大千世界冷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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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1


我坐在那里,不动声色,触响钢琴,我的听觉在仔细辨察音乐引起的反应,像端详石子投入水面的情景。
当看到颇有文化的顾客,注视我的方向时,我不能弄平俗的旋律,但靠近钢琴的又是风霜秋叶般的中年劳者,服务员小姐凑近想听流行歌曲。
怎么办,这三味怎调一盘,短时间内就该给人家以回复,且不敢说能否使人满意呢!我说,我们先给人民大众献上一曲,那是一曲叫什么来,“是要人人都给一点爱,这世界就变得光明又美好”,叫什么曲子?“爱的奉献”!服务员小姐说,于是弹响。
劳动者似乎在做评议。和劳者同桌的一位文质彬彬者仿佛用心在听,他走了过来:“你好!”我停下了音乐。
“刚才听了爱的奉献,觉得你弹的非常有味!”,他的手迅速地在我的谱子后面放了点什么,是香烟。
    1990.12.9.太原


我要说,这是个丑女人,我是隔着几个人看,后来站到了她的跟前,只隔着一个台,售票台,她是个售票员。她的嘴唇很厚,蒜鼻。但脸色红润,十分健康。语调直率,无忌,毫无敏感。这使人觉得很愉快。车到终点,她迫不及待打开门,让乘客下车,她不查票,心已经回到了家里似的。“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我不由得心说。
来了一桌吃饭的顾客,我重又弹起刚刚放下的一支曲子,这伙人是年轻的,颇有风采的,于是我延续着“乘着歌声的翅膀”。这是门德尔松的一首歌曲。
背对我的一个男青年回首望我,我一下认出是一个熟人,艺术系毕业的。
我说请你的同事吩咐,想听什么曲子,我效劳。他们说,随便弹吧,我们觉得什么都好。于是我随便弹起,尽是那漫不经心的即兴旋律。
过一会,我即离席休息。
再弹时,我弹了三首曲子:秋的喁语,肖邦幻想即兴曲,少女的祈祷。弹完即盖钢琴下班。
熟人起立,我们握别.
    1990.12.11.太原


1990.12.12.太原
我多怕别人议论,我想我们是为别人活着,这种心理简直不能避免。记得我在重庆,弹一架英国钢琴,两个青年停在楼梯下举步不前,说被迷住了,而我音乐学院的学员骄傲地说,这是我的老师,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在安徽,我被介绍给师范学校的学生,上钢琴课,作音乐讲座。
前日,一个穿着入时,言语干练的人问我:先生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我说是业余的。他听完我的演奏说:虽然先生谦虚地说是业余的,但我看出是专业的。
我笑了。其实我还是业余的。所谓专业的是指长时间地系统学习,专门时间,专业学校,我没有。
今天这桌人,有人在奢谈钢琴,看样子完全内行,我似乎听到了他们吹毛求疵,但我不想用琴声讨好他们,我看表,时间快到了,于是我弹了三首名曲,弹完后,盖琴欲走。
这时被拦住了。这桌人说:北京来的客人,评论钢琴声极佳,极富音乐性,想再听。我即转身又弹,弹了一个小时,临别,北京家握住我手,很长时间,并报上他姓名。结果今晚回家误了车,坐出租车,多花车费。


今天的顾客可以说是蜂蛹而至,全部在一楼,为什么不上二楼,服务员说:他们要听钢琴。有一个就是前两天听爱的奉献的,是厂长,率领三桌来,他们是要听,是的,这真是对我的鼓舞。我弹起,中外名俗穿插,挨着弹。
今天我想给金凤买双棉鞋,可是钱没带够,可能不够,20多元。但今天我是不准备挣得小费的,一首接一首,只要大家满意,我请大家尽情地欣赏,想想,他们在欣赏,我是多么高兴啊!用我的琴声给别人以高兴是最让我高兴的。
我弹啊,来一顾客说听“二泉映月”,递过一张钞票。一会又来说听美好的祝福,又给一张钞票,我想,不错,给金凤买鞋够了。
我紧邻的一桌不知满意钢琴否,我听一男士问服务员,要求点一首“让时间充满爱”,问点一首曲要多少钱,服务员说,不要钱,客人说那怎么行呢,说着托服务员递过一张钞票。
最后的一桌顾客赞美钢琴,流连忘返,他们的小声说话我都听见了,这鼓励我弹了几首精彩的曲子,但我要走了,否则要误车,况且我不想再得小费,鞋钱已够。

1990.12.13.太原


今年即将结束,原想,今年练几首新曲子,练四首,现在看来已完成:“星空”,“美好的祝福”,“梦中的婚礼”,“天鹅”。可以说,几乎没有怎么练,这四首钢琴曲已作为正式曲目演奏了。现在练习的曲目包括:肖邦幻想即兴曲、舒曼梦幻、莫扎特A大调……贝多芬月光,估计近期即可演奏。
  有时,是令人乏味的,即令演奏时,那些听众与我的所想格格不入。我弹起莫扎特A大调奏鸣曲,老板说,老师,你怎么弹起练习曲了!算了。为适应大家,我又选择了大量的钢琴旋律,有古典的民歌,创作曲目,也有流行歌曲,甚至包括最新的电视歌曲。
  这样,我演奏的曲目归纳起来有这样几类:
  1.古典钢琴曲
  2.通俗钢琴曲
  3.民歌
  4.创作歌曲
  5.通俗歌曲
  6.其他音乐作品
  除此以外,还有我的即兴演奏,演奏什么,完全依心境而定。
  今天有一伙艺校的年轻教师,握住我的手说:你的琴声使我们想哭,因为它使我们回忆起童年。
  我说,你们边吃边哭,别噎住。
  一顾客请弹“大海航行靠舵手”,给小费10元。


1990.12.16.太原
“大海航行靠舵手”是文化大革命时中国最流行的歌曲。舵手是毛主席。人们在怀念毛主席,包括那些腰里有钱的食客。中国的革命是在毛主席开创下奠定了风格,一种为人民谋福利的风格,就连毛主席领导的文化大革命,虽造成社会破坏,但也是一次无私的将理论付诸实践的过程。在这种风格的影响下,邓小平成功地开展了改革开放,中国的改革开放能够为大众接受,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即是领导者无私,即党风正。
  中国的人权理论认为:人的最基本的权利是吃饭穿衣,其次才是政治权利。解决中国人衣食住行基本生活困难问题,是实现中国人权的最实际的步骤。
  苏联的改革遭遇巨大的困难,是由于改革触犯了既得利益的阶层的利益。这些党人中饱私囊,并准备着为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和改革派作殊死的斗争。
  透过那些音符和食客,我看到广袤的土地上,人们匆匆寻找归宿,包括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即逢世纪之交,人的意义将重新得到理解,那些杰出的好人将被人们怀念。当浪静沙滩沐浴月光音乐响起……


我从升F大调即兴弹起……
记得在工厂时,我常爬过墙头,去田野溜达。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墙头,我还常坐在上边,看书,有时吹笛子。挨墙的是一排,两排,甚至是三排树,杨树,哗啦啦的声响是夏日里树叶的喧嚣。
那时的饭食非常粗劣,玉米窝头、土豆,是最主要的吃的。我们骨瘦如柴,干活很累。对上班有一种恐惧感。上班是一种很强的体力劳动,可以说很强,搬动粗糙的物件,不停的搬动,并且磨得手指出血,工资很低,因为虽然拼命干,却是老出废品,我们的产品是日用瓷。我在装出班干活,12年。
下夜班时,走在路上,看那黄黄的月亮像烤熟的煎饼……刚受过刑的身体,我们称上班为受刑,那身体有了些许的自由。……在工大,我和同学小笛,一个永远离去的,难以忘怀的女孩,攻读《和声学》……五月的清晨,去田野,亮开歌喉,每天去,迎着晨曦,看那地里的麦苗渐渐返青,由瘦小变得茁壮。麦田里有一口井,井壁住着麻雀……
一个顾客走近钢琴前,让把“世上只有妈妈好”多弹几遍,他说:“我非常想念我的妈妈,她死去十四年了,我的爸爸找了个新老婆。”
从外表看,这是个多么粗鲁的人,但却有着细致的情感,接着,他求弹文化大革命……


2


1990.12.30.太原
汽车上,上来一伙学生,吵吵嚷嚷大声说话,一个女孩说:“你坐在这里。”另一个女孩说:“这座是歪的,我不坐!”
“你们不坐,我坐。”
“好,你坐,但请你给我抱住书包。”
“我要下车了。”
“快,她要下车了,我们一人打她一下!”
中年人则沉默寡言。
一个男孩坐在另一个男孩的腿上,打闹,嘻戏,说着连篇的废话。
是的,尽是废话,连篇的废话,年青人有多少旺盛的活力,从不记较,随意散发。
我想起,我们去食堂,前拥后挤,那些师傅们皱起了眉头。我们不但大声说话,还喊叫,甚至放声歌唱,师傅们会随着歌唱声松开眉头,但需要声明的是,我们决不是讨好他们,我们想唱就唱,想扔掉窝头就扔掉。
今儿走入餐厅,感到一种萧杀的气氛。从那边,从左耳那边,不,先是从右耳这边传来,非议之声。是那种多半因饭菜贵而迁怒于优美的钢琴,优美吗?对这帮牛不必客气。我弹得是带棱角的旋律,以四度和小二度引领;而那边,你知道,亲爱的,坐着最可爱的先生,说:我最讨厌钢琴,不像你,假装听懂,我可以告诉你,我家8个人就有7个人讨厌音乐。
我毫不示弱,尽去甜美,换上苦涩的琴声,黑白键交错。结果从两边传至赞美声,那边说:弹得不错,我最讨厌听“世上只有妈妈好”,人家没弹。


我是对着窗口,巨大的玻璃窗,从屋顶通到地上的窗;对外面看的很清楚:街上的人群,车流,和停下车来,一直停到窗口,要吃饭的下车的人…… 一个美丽的女子下车了,三个男伴。片刻时间,他们坐在了钢琴前;是我的侧前方,紧挨钢琴。我弹一首贝多芬的名曲,“献给爱丽丝”。女子说:“钢琴多好啊!”说着,站起来,走至我的面前说:弹的是“秋日的私语”吧!我点头,但心里登时改变了印象。她坐在那里说:“你们听,这是秋日的私语;我最喜欢这首曲子了!”我看她,真是美的可爱,不懂,还那么天真,自信。又进来一伙军人。我弹十五的月亮,这首“家喻户晓”是属于军人的。这边女子又说:听!“望星空”,这是“望星空”!她的同伴点头。接着我弹“血染的风采”。那边军人只顾吃,目无表情。这边女子说:弹个献给爱丽丝!我即轻轻弹起了“秋日的私语”…… 身后一工程师模样的人说:看,那是奔驰!我一看明明是尼桑。

1991-4-10太原


弹着琴,常常,灵感不经而至,在音乐的间隙,我写……

    1991.6.25.

    我是那世纪蜕变的动机
    当多数人麻木不仁
    我正经受着一种痛苦

    时间与重力层层加码
    使外壳重重
    灵魂被深深地禁锢

    那传统的经验
    昭示以俗腐的嘴脸
    安然霸据了现实

    在现实中生活的人
    包括那纯真的少女
    很快就失去了美丽


今天值得一写吗?

值得!即兴创意曲——

那是怎样的乐曲啊!它反映了我的全部的哲理,全部的反思;多变的,复杂的充满激情的躁动不安的。朴素的主题贯穿乐章;是在复杂多变的结构中贯穿。当尾音通过急速的小二度转调到E音时,音乐戛然而止。停顿了有十秒钟。这期间,转到我任何一首熟悉的曲子上都行,是个机会。但我没有;我开始了第二乐章。
    这是一段宣叙的歌咏式的行板。旋律极为舒缓,流畅;主题在快速的琶音中依次再现,像山间的小溪,一个浪花接着一个浪花;这是感情的浪花,是我最擅长的表达:音乐一刻不停地流动,却是在小调领域,显得深沉而激越——其中有一段是无调性……紧接第三乐章,和弦连接;全是和弦,无调转向有调,融进第一第二的主题……
    那些人起立,缓慢经过我的身边,注视我……
那些人是谁呀!留学奥地利的钢琴家,太原一帮弟子专门请客,在有钢琴的饭店,说不定还想轮流表演一下。那天,就这一桌客人,他们包了。
    没有人能听得出我弹的什么,全是脑海里的波浪,忘记一切的演奏,足以把在场的人震撼,因为我虽然在,但我的思绪不在。
    1991-7-21太原


从G音开始,固定调里,G是大调属音;这里也是属音,却是小调属音……往上延伸,降E为轴。这是一幅凝重的画面,秋色中的辉煌浸润着人类的情感。在个体对个体的认识过程中,饱含了意外的哲理;彼此之中,除此之外,包含了多少可感的内容……层层洒落的、滑落的情景,如落叶,如水花,如云朵;如快速闪过的历史,如倾覆的岩层……
    一个人踯躅在原野,对于已经历过的和未经历过的作出思索与反思;个人的因浅显的原因受挫已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由个别到一般的结论。
    由细线引导,将做怎样的建设。犹如作茧自缚?那是先天铸就的形式,适合自身的生长;而自身的生长则根据环境的限制,做出不断的调整。
    第一次见苏珊,情感颇为触动。那是非语言所能表达的,个自的经验尽泛出酸楚的感慨。别后,我在一首诗中写过两句:但叹时光无情,不能再睹芳容。是啊,这是不可逆转的结果。再见时,青春痛失,那昔日的芳菲不再;虽然那高傲的精神尚存,怎奈生活一天天将其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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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老板说,越是人多的时候,钢琴弹得慢一点,声音小一点。这种建议是多么有见地啊!喜庆不由得很佩服李老板的鉴赏力。是啊,这是完全对头的,符合喜庆的想法的想法。很显然嘛,用钢琴和嘈杂的喧嚣对着干,犯不着。

来了一桌客人,紧挨着钢琴落座。三个人,三个人也是一桌。不会再有别人掺和。一个是头儿,一个是司机,还有一个,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司机过来,递一根儿香烟,给喜庆。喜庆接住,放在钢琴上。

“我们老板叫你。”司机说。

喜庆离座,听从吩咐。

“老师请坐。”头儿说。头儿非常年轻,比喜庆小。英俊,潇洒。衣着讲究,谈吐自如。

“老师贵姓?”

“姓侯。”

“啊侯德健啊!”年轻人开玩笑,“我,陈墨。”喜庆听成了沉默,发音完全一样,搁谁也是沉默。

“不是沉默,是姓陈的陈,陈世美的陈,墨汁的墨。”司机解释。看得出他们很惯熟。都是年轻人。女孩一言不发,看了喜庆一眼,很从容,很自然,也很亲切。喜庆看见,这是一个长的无可挑剔的好看的女孩,不超过二十岁。看起来个子很高。喜庆不喜欢高个子的女孩。但眼前的女孩,让他不得不喜欢:清纯,靓丽,很安静;披肩发,没有化妆,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像是学生。

“我的秘书。”陈墨说。“苏珊,听什么呀?”

“老师,您会弹少女的祈祷吗?”名叫苏珊的女孩说,露出天真的表情:“可以吗?”

“可以。”喜庆说。坐在钢琴前弹起。弹的很投入,音乐是喜庆的第一情人,这也许是谁也不能替代的,一进入音乐,喜庆可以忘了一切。后来,喜庆到陈墨家里做客,弹起陈墨的钢琴,陈墨对喜庆作了一个评价:你一弹琴,似乎就进入到一种心境。完全是属于自身的成熟的精神色彩。陈墨说到了色彩,因为他是一个画家。他拿出了自己的作品,让喜庆看。

“这是一副不能让人看的作品。”陈墨说。因为受到了喜庆的乐思触动,拿出来让喜庆看一看。一副油画。从他的储藏间拿出来,包着一个大床单。

画面上是一条龙,狰狞可怖,由明到暗,红黄黑紫隐去在白骨,骷髅里面;一个裸体的女子,睁着忧郁的眼睛……“看,”陈墨说:“传统,在吃人。”他相信音乐家能看懂。

喜庆的琴声让大厅安静了下来,人们,那些食客,变得文雅了起来,静悄悄的吃着,听着……

喜庆弹完了,看陈墨他们。陈墨招手,喜庆过去。苏珊惊异的眼光迎着喜庆。“苏珊说,再弹一遍。”陈墨说。喜庆翻回去又弹。还是那么好。完全是个人版的少女的祈祷。弹得深沉宁静。他对曲子有着自己的理解。后来跟苏珊在一起的时候,喜庆问过苏珊:“你知道一开始,一串跳跃的八度下行……”喜庆边弹边说,“是什么意思吗?”“跑。”苏珊说。

“那为什么不用单音,跑起来不轻快吗?而要用八度,还是双手的八度,这多重啊!”

“不知道。”

“这就是宗教的沉重。”喜庆说。

“一个女孩的虔诚和纯真,”喜庆接着说,“分量是很重的。”但弹起来,又不能有沉重的感觉。所以,几乎没有人能弹得好,喜庆听过无数的录音,没有一个满意的。大多是轻快的,甚至是欢快的。无怪这首曲子已被归类为流行曲目了。喜庆给苏珊讲了曲子的故事,一个十八岁的波兰少女作的曲。那时起,苏珊不仅对曲子有了新的理解,对人也有了新的看法。

喜庆又弹了一遍,被陈墨叫来。人家是客人,客人是上帝,喜庆不能不听从。“侯老师,”陈墨把喜庆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请你再弹一遍。”“还是这首曲子?”“还是这首曲子。”还没听够吗?喜庆想。可能刚才陈墨真的听进去了。喜庆并不厌烦,继续弹起……

这有必要说一下,以免以后拍电影时场景不知怎么弄。

陈墨他们坐在那里,并没有大吃大喝。只是一壶茶,在那听钢琴。他们吃了饭以后,专门坐跟前,来欣赏钢琴的。苏珊想听钢琴。陈墨虽是画画的,但很喜欢音乐,家里有钢琴。

喜庆弹完,跟他们坐在一起。

“每一遍都是一个动人的故事。”陈墨说,“哎侯老师,”陈墨压低了声音:“你想不想到我们那干?肯定比你这挣的多。”陈墨问过服务员,弹钢琴的老师给多少钱。服务员说,可能一天20吧。说着,陈墨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喜庆。苏珊也给了一张。喜庆一看,陈墨是中央某家报刊广告艺术会社副社长、画家、高级编辑。种种头衔。其他不懂,但某某日报喜庆知道,那是中央大报,所谓两报一刊,中央喉舌,其中就有某某日报。既是如此,来头不小。苏珊是文书。名片上印的。

喜庆说什么也是不想离开广达酒店。每天弹两个小时钢琴,还有小费。兜里不缺钱,老板也不错。可是,陈墨来的好像正是时候:广达酒店要停业装修。因为营业火不起来,老板准备重新装修了。

喜庆先是被陈墨领到了家里,又去社长家见了社长。社长也是年轻人,从市电视台出来的。跑到社会上干,这时候已经成为一种潮流了。

“侯老师,绝对人才!”陈墨向社长介绍。咱们社长,陈墨说,叫秦光。秦光颇为仔细的观察喜庆,嗯,不错,是个老实人。多少有点呆气。

秦光家也有钢琴。陈墨让喜庆弹。喜庆弹了弹,音不准了。“抽时间我给调调音吧。”喜庆说。“给我的也调调。”陈墨说。

“那你就抓紧时间办手续。先让咱们这儿给你开个函。”秦光说。

“是正式调动?”喜庆问。

“当然是正式的。”秦光说。

“中央单位,哪有不正式的。”陈墨说。

几天以后,喜庆回到幼儿园,办理他的调动手续。

调动手续很繁杂,须要幼儿园盖章同意,托幼科盖章同意,最后还要经过厂里。财务,人事部门,工资,档案关系。等等。马不停蹄,喜庆跑了三天。

在幼儿园,喜庆见到了小陈。小陈说:“去音乐学院找你去来,你们的牌子也不见了。”

“我已经不在那了。”喜庆说。

“你现在在哪儿呢?”小陈笑着,还是那么腼腆,可爱。

“流浪。”

“侯老师,走吧,我领你去王处长家。”张院长说。王科长已经变成了王处长,因为厂子已经变成了集团公司。底下的级别就跟着长大了一级。王处长这两天病着,没上班,在家歇着呢。

“我去吧!”小陈说。

“你班上没事了?”张院长问。

“已经上完课了。”小陈说。

“那你去吧。快去快回。”张院长说。

路上,喜庆告诉小陈,要调到报社了。

“那你可不要忘了我啊!”小陈动情地说,看着喜庆。

“忘不了。”喜庆说,看着小陈,觉得很亲切,“你结婚了吗?”喜庆问一句。

“结了。”

“哪儿的?”

“车间的。”

“还可以吧?”

“嗯,就是那。哎,王文君嫁到深圳了。”

“怎么样?好吗?”

“听说当了副院长了。”

“厉害。”

到了王处长家。喜庆看到王处长挺精神的。知道不是有病。王处长看喜庆的调动函。看清楚了,是往大单位调,心里不由佩服喜庆。也不由得感叹:人挪活,树挪死。在幼儿园确实也没有人家的活头。连个小脚三级也不够格。

“小侯,你就是想到这样的单位工作?”王处长问,带着一种不知什么样的笑。

“噢……”喜庆笑着,也不很自然。


4


喜庆调到新单位以后,没想到自己竟被委以重任。名片上印的是:某某日报广告艺术会社秘书长。名片设计的很好看,前面两个大写的G并排套在一起,然后是中英文对照。好像要给外国人看,其实从来没有。底下是电话,太原的北京的都有。让人一看,挺权威的,真像那么回事。喜庆把名片给了金凤父亲一个。金凤父亲是个农民。戴着老花镜仔细看看名片,说,还不知道真的是甚了。喜庆听见了,很不服气。难道这不是真的?这还有假的?马上就要拿这东西出去给人呀!

金凤父亲以一个普通农民的洞察,觉得没那么简单,堂堂秘书长,说当你就当上了?但还是把喜庆的名片珍藏了,放在自己贴身的小兜儿里。

新单位在地处市内极好地段的桃源路。号称新闻大楼。住着以某某日报山西办事处为主的几家单位。这座楼的建起,真是以某某日报的名义得到地方政府的同意建起的,这其中就不能不提到一个人,叫杨国光。杨国光当年五十多岁,中央机关呆过,涉世很深,涉足极广。但不善钻营,偏好女色。终因男女关系,作风问题,没能在社会上站住脚。后来通过关系,搞起来中央报刊驻山西办事处。不管怎么说,把楼给建了起来;功不可没。这就有了吃饭的地方。狐朋狗友,聚在旗下,有开了书店的,还有开了药店的,甚至娱乐场所,都是实体。当然,广告艺术会社,是最好听的;也是最接近报社的身份的实体。

既是实体,杨主任说了,可以招兵买马,开展业务。业务范围,营业执照上都写着呢,只要不违法乱纪,干吧,多挣多得。

喜庆他们这摊儿的头儿就是秦光。据说跟老杨沾着点亲戚关系。

任务很明确,秦光、陈墨跟喜庆说了,要出一本书《中国在前进》。北京策划,香港印刷。“咱们的任务是承揽广告。”一个页码四千块钱。10%的提成。

“侯老师,只要搞成一个页码,就是400元的收入,不比你弹钢琴挣的多啊?”秦光说。

“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搞它个二三十版没问题!”陈墨很肯定。

喜庆不懂,但也不怕。尽量听人家说,想着自己这个秘书长该干什么。

“我们研究了一下,准备兵分五路。”秦光说……

喜庆的任务是赶紧起草一份工作文件。出去以后拿给人家看的东西。喜庆出手快,很快写出漂亮文章。秦光陈墨一看,很满意:不愧为诗人。

……一屋子人。就像列宁在1918,卫队长进到暴乱俱乐部,全是陌生的面孔……

“这是刘月。”秦光一一介绍。刘月,喜庆见过,只是还不知道名字,是一个爱面子的,爱争风吃醋的姑娘,很嫉妒苏珊的漂亮。

“这位是张兰,新闻界有名的才女。”张兰笑容可掬,很年轻,很漂亮。

“这两位,马志忠,苗盛,新闻界的元老,老广告。”喜庆看见,是两个老家伙,很阴险。

“我们侯老师,音乐家,诗人。”苏珊快意的看了喜庆一眼。张兰露出善意的笑脸。刘月没有表情。两个老家伙看也没看喜庆。秦光继续:

“我们兵分五路。第一路,陈墨和张兰,山东。第二路刘月,辽宁,刘月要一个人去,就让她一个人去吧。第三路,两位老将,老马和老苗,你们是去吉林还是黑龙江,你们选择一下。”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黑龙江。

“好,第四路就是侯秘书长带苏珊,你们这路去吉林省。”喜庆很高兴。其他同志也很满意。

“我是第五路,留守太原。”秦光说,“明天一上班就请大家来办各种手续,拿差旅费出发。”

第二天.陈墨带着张兰去了山东。其余三路去东北,搭上了同一趟车。先去北京,然后分手。刘月独来独往,不跟他们相跟。喜庆和苏珊跟那两个老家伙相跟在了一起。苏珊悄悄跟喜庆说。苗盛,那个稍年轻一点的老家伙说,要带她去南方玩。

“流氓!你敢跟他去?”

“不敢。”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喜庆奇怪怎么和这两个家伙坐上了一趟车。

苏珊看喜庆的诗集。在卧铺的上铺。喜庆也在上铺。喜庆侧身,看见苏珊拿着笔记本,看得很专心。不由得爬起来,想和苏珊说话,一低头,马志忠大个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站着呢。戴着副老花镜,假眉三道看地图。苏珊是个好姑娘,太吸引人了,不管老少。总算到了北京,可以分手了。苗盛还想缠苏珊。喜庆带着苏珊把他们甩掉了。

喜庆和苏珊两个人踏上了去吉林的车。

喜庆和苏珊终于坐在了一起。苏珊看了一下喜庆,喜庆也看了一下这个姑娘,两个人会心的一笑。苏珊才十九岁,眼睛底下一点阴影都没有。但却是一个能够用心来说话的女孩。在她们众姐妹里面,她是生得最好的一个。喜庆后来知道,苏珊姐妹五个,家里没有男孩。苏珊老三,家里叫她三儿。喜庆后来成了她们家的熟人。

通过音乐和诗歌,苏珊的一颗少女的心和喜庆贴的非常近。喜庆带着一种生性怜悯的爱,像爱自然一样,把苏珊理想化了。苏珊长的很好,十分接近自然。眼睛,嘴角是她的特征,也是自然的特征。明波见到苏珊,说:比所有的明星都好看。苏珊后来跟喜庆说,要不是因为你长的比我低,我肯定就跟了你了。她说的对,女孩高,男的低,站一块多不自然啊。细心的苏珊这回出来,专门穿了一双平底鞋。她想,不能比我们秘书长高了。

到了吉林省会长春,他们住长春宾馆。安排好房间,喜庆领苏珊出街转转。在斯大林广场卖点零食,“鸡汤豆腐串,吃吗?”“嗯。”一人来两串,边吃边走边笑。苏珊很爱吃。这么年轻,健康的女孩,胃口好着呢。喜庆卖了一个烧鹅罐头,一袋面包。街上也没有什么逛头,领着苏珊回去了。回到宾馆,在苏珊房间,喜庆打开罐头,用小勺盛一块,喂到苏珊嘴里。“好吃吗?”苏珊点点头。“咱们的生活不错嘛,吃吧孩子!”喜庆说。不由得心里检讨,对金凤这样好过吗?好过,喜庆想起,经常拿小勺把饭喂到金凤嘴里。不过,烧鹅?好像没有吃过。


别忙

假如为了爱情

你背上好多蜗牛

一只蜗牛说:

真无聊啊真无聊

渴了渴了

吃不到葡萄

——摆动着美丽的触角

留下一片痕迹;

另一只蜗牛说:

真苦恼啊真苦恼

饿了饿了

吃不到樱桃

——摆动着美丽的触角

留下一片痕迹…


欲尝果实,饥渴难耐

花还没开呢!

丑陋的形式怎羁芬芳!


你要轻轻地把它们放回草地

那露水旁边,

晶莹的露水折射阳光

然后启程——

爱情本欲不是改变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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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对于这次出行,喜庆心里十分谨慎。很清楚这可不是出来玩来了。是背负着使命和肩负着重任的。倘若没有成绩,空手而归,再说浪漫,也成笑柄。所以,喜庆不敢大意。秦光为什么把苏珊交给侯老师,也有他的考虑:交给陈墨,那个混蛋,苏珊还不完蛋了。自己带着?说实在,这么漂亮的女孩谁不喜欢;哎,先让侯老师带带,自己再带。让侯老师带着,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来东北,他们也是有目标的,专攻制药企业。对此,专门作了研究,知道东北的制药行业是很发达的。喜庆对自己的工作也有一个计划。虽然没干过,但他想应该如此行事。第二天上午……

“咱们先找省长。”喜庆说,在苏珊的房间,坐在沙发上,和苏珊说工作,“再找医药局,然后再到厂里去。打电话……”

“往哪打?”苏珊问。

“省政府呀!”喜庆说。

“你打吧。”苏珊有点害怕。

“好吧,我来打。”喜庆从不退却。

“喂?”电话通了,“是省政府吗?”

“是。”

“我们是某某日报的,要找省长……”喜庆说。

“您找哪个省长?”

“主管工业的。”

“几个副省长都下去了,抗洪呢,不在啊,只有我们刘省长在,正在开会。”电话里说。

“您贵姓啊?”喜庆问。

“噢我姓马。秘书。”

“马秘书,你们派车来,带我们过去吧。”

“现在没车啊,你们在哪?”

“长春宾馆。”

“那不远,你们走过来吧。”

喜庆还想问,怎么走,又想,省政府,谁不知道,走着问吧。

“好吧。”喜庆放下了电话。

到了省政府,那位接电话的马秘书还在。喜庆递上名片和工作文件。马秘书仔细看看文件,说:“你们等一下,让我们省长看看。”说着,把文件拿了进去。时间不大。马秘书出来,把文件给喜庆:“省长批了。”喜庆接过一看,文件上写了几个字:按照某某日报同志意见办。刘东林91.9.1.喜庆很高兴,握别了马秘书。

出得门来,喜庆高兴的拉起苏珊的手:“去医药局。”医药局也很顺利,领导作了批示:照东林同志意见办,协助报社工作。喜庆说:大功告成!上方宝剑在此,胜利在握,咱们……喜庆估摸着,至少能做30版。一版四千,30版多少钱?算不清。一版400,30版就是一万多!这好算,因为这是属于自己的份额。苏珊也在算,高兴的,跟秘书长没白来。

事情完全出乎喜庆他们的意料。他们走了几家厂子,连续碰壁。人家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一下就闻出他们的味道来了,知道是做广告的。不管天花乱坠,总是婉言拒绝。什么省长的批示,根本不灵。如今是厂长负责制。我的地盘我做主,这就是形势。

喜庆带着苏珊从长春已经跑到了延边,再往前,就是朝鲜了。苏珊很喜欢吃朝鲜族阿妈尼的甜玉米。但朝鲜族的厂长同样不做广告,或者是不做他们这离题太远的广告。《中国在前进》,这离题还远吗?厂长说:“这种广告对我们意义不大。”

原说要做30个版面,现在一版也没有做成。他们的经费已经过半了。苏珊也累得半死。还闹病,拉肚子。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在宾馆竟然接到了匿名电话,不知谁打来的,要和苏珊出去玩玩。喜庆决定,立即返回长春。途中,喜庆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再去一个厂家。苏珊说,不行就算了,这是实际情况。我们趁早回去吧。确实是实际情况。走了差不多十几个单位,没有一家行。但是,喜庆始终在想着事情的后果。真要是这样一无所获,回去怎么交待。这个秘书长的脸往哪搁。还有,苏珊事后该怎么看猴哥。要是人家都有成绩,我们一点成绩也没有——真是把人逼得是欲罢不能。

他们到了一个叫公主岭的地方。当然从来没有来过。听见这个地名好听。决定试试运气。

厂家见是中央报刊使者,很是热情。厂长陪着又是参观,又是汇报。喜庆就拿着照相机拍照。中午吃饭。在饭店,厂长副厂长统统作陪。上的地方名吃狗肉。喜庆一口也不吃。苏珊还行,吃得挺香。吃完饭,言犹未尽,厂长还要和秘书长打一场乒乓球,好,喜庆正好让他一场,加强感情嘛,看来有戏。喜庆说,趁厂长在,说话算话。

“咱们办个手续吧。”

“什么手续。”

“一个版面。”喜庆也不敢多开。在发票上写……

厂长分明看见了,是4000元。一时无话。拿着发票楞了半天。已经晚上了,说什么也是明天再说了。不过,喜庆的票据已经给了厂长了,他不办也没办法了,谁让他拿住票了,他也没说什么呀。喜庆和苏珊回到住处,准备第二天去厂里财务办支票或汇票。

不管怎么说,总算弄住一个。喜庆和苏珊觉得这个累呀。真不容易。这种工作真是难呀。真的,其他几路朋友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总不至于也像咱们这么狼狈吧!某某日报怎么了,两报一刊又怎么了,现在已经不灵了。

喜庆和苏珊累了,各自回房间休息。就在他们进入梦乡的时候。厂家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一说收钱,炸了窝了。分明是广告嘛!骗子!骗倒还不至于,但也做的绝了点。说什么的都有。最后几个厂长达成一致:客气的,明确的,彻底的断绝关系,和这两个不速之客。

第二天,一早,喜庆他们刚起来,厂里就来了电话。说厂里领导一会就来宾馆。喜庆想,好啊,一早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好兆头。

功夫不大,一辆黑色轿车,属于那种破破烂烂的用了很多年的也该淘汰的旧车,但擦的很干净。开进宾馆,停在草坪一侧,下来三个人,两个副厂长一个司机;厂长没来。

找到侯秘书长。来人开门见山。但很客气,脸上带着笑。来人退回发票。要回胶卷。胶卷是厂里提供的。没说的,喜庆只能给人家。从照相机里把胶卷倒出来,给了副厂长。人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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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1


回到长春,苏珊已经烦透了,坚决要求打道回府。“没有成绩就没有成绩吧,我们又不是没有努力!”苏珊跟喜庆叫唤。苏珊的鞋也磨破了,可见走得多么辛苦。喜庆给女孩买了一双新鞋。苏珊还不舍的扔掉旧鞋,拿塑料袋提着。

“我们做最后的一次努力,不行就撤。”喜庆说。这次,喜庆准备去一家部队企业。想着,部队好打交道。如果还不行,就只好打道回府了。他们找到了一家生物研究所,是一家部队的大企业。

部队的同志非常热情,在接待室里,又是水果又是茶。喜庆和苏珊顿时觉得很温暖。很可能苏珊的美貌打动了当兵的,也可能中央报刊的牌子打动了当官的,都有可能。当兵的殷勤,当官的对喜庆很敬重。

第二天,喜庆还睡着,就被苏珊来叫醒了。“快起来,侯老师,人家叫咱们吃饭去呢!”

原来不准备吃早饭的。钱已经快花完了。回到长春,他们已经不住宾馆,住到了小旅店。这回来部队,住进了部队招待所。

中午,部队首长设午宴欢迎喜庆二位。研究所的所长是一位将军。席间,将军谈兴十足,从当兵生涯谈到科学研究,从历史文化谈到现代意识;诗歌、文学、音乐、美术无所不谈。跟侯秘书长谈到一块了。把一块吃饭的另外两位客人凉在了一边;那两位是医科大学的教授,部队研究所的合作伙伴。教授说,咱们的那个项目……将军就说,今天咱们不谈工作,只叙友情,一边请苏珊喝一点酒。有一个少校,殷勤地向苏珊敬酒,要求干一杯。问苏珊是哪所高校毕业的,喜庆说,和我一样,中国人民大学。“噢,是第几届呢?”少校还问……苏珊尴尬地看喜庆……将军说:“来,让我们举起杯来!欢迎报社的同志,也感谢各位老师……”大家都站了起来。

下午,顺利地签订了两个版面的合同。财务手续也办了。资料,照片都带齐全了。喜庆他们要告别。所长说,带两位同志去商店,买两件毛衣,天凉了,看他们穿的不多。结果到商店,喜庆挑了一件40元钱的毛衣,苏珊挑了一件20元的。

总算有了点收获。回到住处。喜庆赶紧写了封信,连夜发出。出来20多天了,早该给家里写信,向秦光汇报情况。但因为没有成绩,不好启齿。喜庆想着,如果一封信不发,回去也太不象话。苏珊看信。看见喜庆并没有写上两版的成绩,有点恼火,为什么不写上咱们的成绩呢?尽是些失败的话。喜庆说,就这样吧。把信寄了。

他们终于踏上了回太原的火车。苏珊疲倦的靠在喜庆身上,再也没有刚出来时的那种矜持了。喜庆爱怜地支撑着女孩,像情人,也像哥哥。


回到单位的时候,秦光正在看地图,站在一张大大的全国地图前看,用一只铅笔指着东北,朝鲜……“侯秘书长不会越境了吧……”正说着,喜庆进来。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秦光脸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一种责怪。刘月一旁关了随身听:“失踪的总算回来了。”陈墨不在。几分钟以后,苏珊也来上班了。

“侯秘书长,走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没有?”

“信没收到?”

陈墨来了,“信!”。喜庆的信刚到门房,被陈墨拿了上来。秦光拆开信看。不用喜庆说了,信还是有用。

“推了光头?”秦光看喜庆。苏珊看了一下喜庆。心里很痛。

“做了两版。”喜庆说。心想要真是推了光头,肯定不能干了,什么秘书长,什么也不是,这种气氛容不得人辩解。

“噢那还不错!”秦光说,“有汇票吗?”

“有。”喜庆拿出汇票,和全部的资料。

“做两版就算没赔了。”秦光说。

喜庆很想知道,其他几路是什么情况,想着肯定比自己干得都好。不想东北方面,只有喜庆他们这路有点成绩。去黑龙江的两个老将,跑了半个月,使尽了招数,磨破了嘴皮,没做成一版,回来了。去辽宁的刘月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挨了秦光一顿骂:干啥也没有个耐性!还好,侯秘书长带回两版。时间是长了点,但是有成绩呀!秦光基本上还是满意的。两版有800块的提成。不过减去两人1000块的旅差费,还不够。从工资里扣吧。赔本的买卖是不能做的。陈墨做了30版。陈墨可是大发了。陈墨说,不瞒你说,做到最后,我都不敢做了。都怀疑这钱挣得是不是太容易了。陈墨怎么做得这么好,再给大家讲讲,秦光说。

“我,”陈墨说,一副沉着老练的样子。“带着张兰,去了山东济南,直奔省政府,租了辆车,当然是高级轿车。”喜庆听着,这就不一样了。人家是轿车,我和苏珊是走着去。

“我们拉上政府办公厅主任,还是个副主任,就下了企业,谁敢不做,不做死啦死啦地!做了30版,我就不敢再做了。我怕啥呢?我怕咱们这真要是个骗局,我还敢不敢再去山东了?非让山东人把我杀了不可!”

“不可能是骗!”秦光说。

陈墨提成应该是一万多,秦光给他们兑了现。“我领我那份,张兰让她自己领。”“哎,”秦光下面悄悄的问陈墨:“你欺负人家张兰来没有?”

陈墨看着秦光,笑着说:“你说呢?”

“我看你小子没安好心。”

“不瞒你说,出去找了个地方,晚上就把她干了。”

“现在呢?”

“不说话了。”

“你小子,幸亏没把苏珊给你,要不也得让你糟蹋了。”

“那是迟早的事。”

“哎你看老侯怎么样?”

“呆子一个,没事。”

过了一个星期,长春来信,生物研究所追加两版广告。同时还邮寄来将军的照片等追加资料。


2


各路人马回来之后,自然要开一个总结会。这天,人都到齐了。只是秦光还没有来。秦光的私人顾问,外号叫“大驴”的,带来一个消息:秦光的舅舅死了,秦光一会才能来。现在我们应该派人去慰问一下。这事,只有秘书长去比较合适。喜庆没有思想准备,但也只能说去。跟着司机去了,到了地方,喜庆见到了秦光,说大家让来看看。见了秦光的长辈,说了些安慰的话。秦光跟着车回来了。

“买了个花圈没有?”回到屋里,大驴劈头就问。

“没有。”喜庆说。

“妈呀!”突然有人大哭了起来。喜庆定睛一瞧,原来是苗盛。一块去东北的两个老家伙里的一个。“我好伤心啊!妈呀!”咧着公鸭嗓子嚎叫。

大驴说,老苗不要伤心了。哎连个人情都不懂。“真是没有人性啊!啊啊!”苗盛又嚎。

一时,大家都看喜庆。是啊,这个侯秘书长怎么当的。看他怎么解释。大家等着喜庆说话。苏珊提着心,很为侯老师担心。

喜庆说:我去看了秦光的家里人,也带去了大家的慰问。没买花圈。做得对不对,我不辩解。但是你要借此对我发难,你就错了!喜庆看着坐在角落里的苗盛。这边是大驴,很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这怎么是发难呢?你家死了人,连个花圈都不买啊!”大驴说。喜庆闪念一想,自己死了四个亲人了,还真真是没买过一个花圈呢!

“痛心啊!让人难受啊!啊啊!”苗盛又来了。

喜庆已经不说话了。秦光似乎也没有责怪秘书长的意思。“好了好了,我家的事,就不要说了,咱们开会吧。人都到了啊,张兰也来了,好。一会把钱领了。”

晚上,苗盛跟着大驴去了秦光家。

大驴是秦光的小学同学,比秦光脑子滑,但跟秦光关系好,从小到大一直来往。别看秦光这不在编,可是狗头军师,给秦光当着顾问参谋。

苗盛提着一瓶好酒。秦光妻子给做几个菜。三个人围着桌子,边喝边吃边说。秦光不喝酒,打开一个易拉罐。大驴和苗盛很能喝酒。

秦光的意思,把姓侯的秘书长撤了,推介苗盛来当秘书长。秦光暗想,多会这两个人就勾搭上了……

“让我考虑考虑吧。”秦光说。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当头,就不知道内情。就秦光这伙人来说,秦光知道,只有两个人是把工作关系调过来了,一个是秦光自己,一个就是喜庆。别人,你别看那么多人,还一个也没有调入。陈墨呢,很滑头,一是陈墨自己还要看一看,这个摊子究竟能不能干,一个呢,秦光也不是十分想要他。因为这家伙不一定能靠到住。大驴不来,在单位混到了科长。不会放下科长,来这混。苏珊,杨主任的关系,干两天再说。刘月,秦光的朋友的对象。这个苗盛实际上是个社会闲散人员,在地方报社打了几天临时工,给人家揽广告。经大驴介绍来秦光这干活;拼着命的想挤进这个有着金字招牌的单位。秦光能要他吗?秦光心里有数:这种人,绝对不能要。秦光能看出喜庆实心眼。呆是呆。

这天,下班了,喜庆走在最后。刚要走,苏珊返回来,不知怎么了,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我不敢走了。”苏珊说。“怎么了?”喜庆问。

“大胖在门口等着我,非要送我不可。”

“谁是大胖?”

“就那个……”

有个每天晃来晃去的胖子,喜庆还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反正这楼道里陌生人挺多的。喜庆并不在意。原来这个胖子是杨主任的亲外甥,司机,专门给杨主任开车的。看见苏珊真的不错,一心一意要搞。苏珊看着他就害怕。

喜庆说,走,别怕,我陪你回家。下得楼来,喜庆看见胖子一旁斜眼看着,但也没上来拦。喜庆和苏珊相跟着,骑着自行车走了。

第二天,苏珊没来,可能是身体不舒服。社里要搞招聘,喜庆他们布置招聘会场,往楼下搬桌子。也没人手,就喜庆,秦光,陈墨,还有一个女孩,刘月也没来。秦光和陈墨搬着一个桌子走廊里走着,下去了,喜庆和一个女孩把桌子从屋里搬出来,胖子站到了门口,喜庆说,来,抬住;年轻人,喜庆从不忌讳,胖子,看去憨憨的,不错的青年。胖子走到喜庆跟前,猛然从身上拔出两把刀,两把刀都很长,没有一尺也有八寸。喜庆都不知道他从哪儿拔出来的;就见胖子冲喜庆劈面就砍。喜庆往里一躲,胖子挤进屋里,挥刀砍人,喜庆穿了一件呢子大衣,挡了一下,大衣被砍开一个口子。喜庆夺路,从桌子边挤出门外,胖子紧追,卡在门上,秦光和陈墨上来了,“这是干啥?”看见侯秘书长前面跑,大胖后面追,手里拿着明晃晃两把刀。两人上前拦大胖,没能拦住。喜庆跑进一个房间,把门关住了。大胖追到门前就是踹门。秦光上去把大胖抱住,叫陈墨把刀拿下,陈墨不敢。就听当啷当啷,大胖自己把刀扔在了地上。大胖给秦光留面子呢。

杨主任来了。听秦光电话里说,大胖拿刀砍人,气的浑身哆嗦。见了秦光:“我就主张把这小子关起来!”对秦光说,你好好安慰安慰侯老师。别让人家有什么想法。不行适当的话,可以给人家一些经济补偿。

秦光找到了喜庆。说大胖是个二百五,不开化的人,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杨主任说了,要给予精神赔偿,可能要给钱。秦光说,咱们高姿态,不要。

喜庆说,已经想好了:“我只说两点,”喜庆说:“秦光,作为我的领导,我向你声明两点:第一,我保留法律权利,有必要的话我会起诉。第二,我将准备一根铁棍,他若再来,我可要打断他的腿。请你把我的声明转告杨主任。”

“唉算了算了。”秦光知道喜庆心里很难受。这事,搁在谁身上也不好受。

下了班,喜庆去了苏珊家。想着整件事,这可不能做无名英雄。应该告诉苏珊家里人。以防以后真的出事。

苏珊、苏珊爸爸妈妈都在。喜庆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给他们讲了。苏珊的爸爸妈妈非常气愤,说,不管怎么说吧,跟杨主任还算是有着一层关系呢。应该得到他的照顾才对。还能这样欺负人?对侯老师,不用说,非常感谢。一定让留下吃饭。苏珊说,让你在你就在吧,趁爸爸妈妈厨房忙,搂住喜庆亲了一下。

苏珊说过,从来没有亲过一个男人的嘴。在厂里上班的时候,有一个比她大的工友,像哥哥一样,更像恋人一样关心她,爱护她,几次要和她亲嘴,都被她躲开了。不知怎么,她最不习惯和人亲嘴,尤其是和一个男人。

在长春的时候,喜庆还逗苏珊,说:我跟你两个姐姐好呀!喜庆听苏珊说,她有两个姐姐,还有两个妹妹。就像《一个匈牙利富豪》里说的:上帝赐给他们五位千金。

苏珊说你敢?那我跟你两个妹妹好呀!喜庆说。

“不行!”

“就跟你一个人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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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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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苏珊的妈妈给做了两个菜,很简单的,都是家常菜。倒是没把喜庆当外人。苏珊的爸爸打开一瓶葡萄酒。苏珊的妹妹也下学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那个,给了人了。苏珊告喜庆。

苏珊妈妈一口雁北话。这使喜庆很感兴趣,因为自己在雁北呆了十年之多,有感情。喜庆和苏珊妈妈拉起了家常。说起雁北的苦,苏珊妈妈打开了话匣子。还从来没有人能和自己说说老家呢!妈妈说到了老家的穷,说可穷可穷了。“说什么呢!”苏珊瞪了妈妈一眼。“咋了?我和侯老师说说话还不行啊……”妈妈笑着。“你说老家干啥呀?”苏珊还是很生气。妈妈说:说说咱们老家怕啥呢!一口应县话。

“人家侯老师第一次来,你说这些干什么呀!”苏珊站了起来,要哭了……

“这个孩子,你咋了?”

“用你说这些来!啊!”苏珊喊了起来,哭了。

“噢不说就不说了,你哭啥呢?”妈妈说,看苏珊……

“人家谁愿意听你说……”苏珊擦着泪离席而去。

“你看看这个孩子,神经了!”妈妈很尴尬。

“来侯老师,喝酒!”苏珊的爸爸招呼喜庆。

喜庆离开座位,找到苏珊;苏珊还在一个屋里抹眼泪。喜庆说,别哭了别哭了,我和你妈妈说说话,挺好的呀!你哭啥呢?“我不爱听她说那些事……”“你爱听啥?走吧,”喜庆扳苏珊肩膀,“拿毛巾把眼泪擦擦。”喜庆说。苏珊在一个脸盆架前擦脸。这是一个工人家庭。苏珊的父母亲都是工人。感情朴实,真挚;居家简朴,随意。喜庆其实觉得挺好。但苏珊不知为什么,变得那么敏感。

广告艺术会社的招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都是冲着好牌子来的。秦光心里有底,顶多招两三个人,可这报名的差不多上千人了。秦光说,不收费。不为那几个报名费。主要为扩大影响。中央报刊收什么费呀!人们都说,还是人家这样的单位正规。报名完了,有面试,初试,复试。环节颇多,很严格。请的社科院的专家,大学的教授做考官、评委。当然主要的考官和评委是社长秦光和副社长陈墨。这就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局面:秦光不过高中毕业。连红楼梦都没有看过,凭着一种关系,就能驾临众多才子之上。陈墨中专毕业,摇身便能掌握对大学生的生杀大权。喜庆,就更不用说了,小脚三级的不是。现在可是秘书长;报名的头一关,就是他那:不够学历的,不要。

幼儿园的王处长找到了家里。张园长也来了,带着一个要报名的孩子和他的爸爸妈妈。喜庆问了问人家的情况……在喜庆窄小的家里,一屋子人恭恭敬敬,听某某日报的这位秘书长说着。王处长说,看看人家小侯……白天他们都去了招聘现场,人山人海的,根本挤不到前边,但是他们看到了,在桌子正中间坐着的,居然是侯老师。张园长先看见的,王处长也看见了。不得了啊!这个小侯。王处长心里叹道。来应聘的孩子是王处长的一个好朋友的孩子。王处长说,是小侯,这就好办了,晚上去他家吧。

“你家孩子是什么学历?”喜庆简短捷说。

“高中毕业。”孩子的妈妈说。脸色潮红,看着喜庆。那孩子,是个男孩,看样子有点扭捏的样子。

“高中毕业生也行吧。”王处长说,“做个文员,应该没有问题。”

肯定。喜庆心里说,我不过小学毕业而已,倒混了个秘书长了。张园长问:

“你们是属中央还是属地方呢?”

“中央。”喜庆说。兵工厂属中央,报社也属中央,从中央到中央,并没掉价。

“你看能帮忙就给帮忙办吧,这不是一般关系。”张园长说,对喜庆,曾经的部下,还是那么不客气。

“小侯,能帮忙还是帮帮忙啊!刚才我跟你家金凤说了。以后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能帮就一定帮。”王处长语气很恳切。

“侯老师,孩子他爸在房产科,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孩子他妈说。孩子他爸拿出一支香烟给喜庆。

“我不抽烟。”喜庆说。金凤端上茶来:

“来,你们喝点水吧。”

“这次招聘,就我所知,”喜庆说,大家都静了下来:“录取,不会超过10个人。可现在报名已经超过了1000人。对学历的要求特别高,大专不行,大学本科也不行呢,至少也得硕士研究生毕业,甚至博士。来这报名的硕士不乏其人,也有博士。有在职的副教授,医院的副院长,不沾边的都有。要说走后门,人家的后门比我硬,社长副社长,上面还有办事处主任等等。所以……”

别说了。大家都已明白,这事没门儿了。茶也没喝,金凤白忙活,众人离去。


我们知道,前面有芦潇的一封信,说到了喜庆离开了报社。为什么离开呢?我们这里就要交代一下,然后结束这一段喜庆的人生之旅,跟着喜庆继续往前走。

话说,有一天陈墨终于找了个机会,把苏珊哄到了一个地方,在迎泽宾馆开了个房间。开这样的一个房间,一天少说也得200块钱。现在陈墨有钱。在豪华的房间里,陈墨和苏珊坐在沙发上,保持了一点距离。情况不允许挨得更近,除非陈墨不顾一切。但是陈墨不想那样。这是一个小姑娘,清纯可人,靓丽可爱。陈墨说得非常理性。说跟上自己打天下,有的是福,有的是钱,愿意关系更近一步。说着,情不自禁靠近了苏珊。苏珊若是没有遇到喜庆,可能涉世浅浅,挡不住一个并无恶意的男子。但现在好像心里有了防火墙似的。本能地阻断了这种侵袭。

“不行,没事我要走了。”苏珊站起来就走。陈墨仿佛一下清醒了过来。“啊没事没事,只不过想让你在这休息一下,这里不好吗?”红着脸,一时还退不下来。

“我走了。”苏珊起身走了。

苏珊也跟喜庆说起了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和苏珊在一个屋的是一个五十多一点的男的,姓成,大家叫他成工,工程师的意思吧。很喜欢苏珊,经常开小灶,给苏珊做饭吃:中午不回家,弄电炉子,煮方便面。苏珊说,那一天,成工非要亲她不可,说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吃人的嘴软,无奈,苏珊说,只能亲一下脸,让人家亲了一下。傻苏珊,这些全跟喜庆讲了。陈墨也好,成工也好,这都不算什么,对苏珊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就让人感到心有余悸。

这天下了班,苏珊过喜庆这边,说,不能相跟着一块回了。杨主任叫她和办公室另外一个女的,要去跳舞。喜庆心痛得:这事怎么能答应呢!看来苏珊已经答应了。不答应也不好,苏珊说。应该没事,还有办公室那个女的,还有药店的经理,其他人呢。都是些烂人,喜庆想。但是苏珊要去,有什么办法,但愿没事,多操此心。

第二天,苏珊跟喜庆讲了发生的事情。跳完舞以后,杨主任请客,饭店吃饭,吃完饭,杨主任让苏珊和办公室那个女的去家里。说,让苏珊到杨主任家里看看,就把她送回自己家里。到了杨主任家。就是杨主任和她们两个女的,三个人,再没有别人。苏珊有点害怕,但还有一个女同事在呢,心想不要紧吧。那个女的像到了自己家一样,放上了洗澡水,让苏珊洗澡。“不,我说什么也不洗。”苏珊说:“那个女的就洗去了。杨主任把我逼在了沙发上,解开裤子,我说,不行,”……苏珊看着杨主任,这是一个被自己当成父亲一样的人,比父亲大,年龄,职位。杨主任说,怎么不行?

“我还没有结婚呢!”苏珊说。

“噢,”杨主任软了下来,“那我等你结了婚再……行不行?”

“嗯。”

“说话算话?”

“嗯。”

杨主任满意了。


4


帷幕徐徐降落

人们行色匆匆

想必田野上的耗子都已回到洞府

朔风横扫大地的时刻


我在路上走啊走啊

星光璀璨如你的秀目

这种联系是多么的久远

从彼岸设想仍须儿女情长


过去的时光一经提起

现实就有了立体感

精灵在简陋的形式中呜咽

阳光变作灯光照料墙壁


写的时候

可曾想大海那边群峰震颤

一如琴弦泛音乍起

黄花片片

流云片片

白夜情景……


喜庆在路上走着,从县城到竹林村的路上。一个人在外。临行时,秦光有话:没有成绩,就不要回来了。去冬到来春,还是那本书,广告征集不够,不能开印,钱不够。这事,说到底,是他们自己在运作。中央报刊,不过是借用的招牌而已。喜庆对于自己飞蛾扑火般扑进来的这家单位,多少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心里不由一遍遍问:这个地方能在吗?不能。这种工作能干吗?不能。喜庆自问自答。

细细的一条路向前延伸,消失在田野和尘埃里,五月的田野,天旱,漾着一股土味和庄稼的汗味。天色已晚,路上几乎没人,偶尔一辆拖拉机拖着黑烟驶过。走到竹林村,天已经黑了下来。一个村委会的女同志,农村大嫂,接待了喜庆,在村招待所安排了住宿。这是个闻名全国的模范村。喜庆也是慕名而来。《中国在前进》应该有这样的农村参与。

竹林村没有竹林。就像太原的杏花岭没有杏花。很正常。但在村委会有一个巨大的石碑,引起了喜庆的好奇。这个石碑差不多有房子那么高。就着夜色和屋子里的灯光,喜庆看到,石碑上中间一行大字,意思是,纪念某某某视察竹林。左右有两行篆字,龙飞凤舞,喜庆认出是:当代功德,万古流芳。喜庆的脑子转得很快,看罢石碑,敏感地意识到,此兆不祥。

原来,石碑刻的某某某,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国家总理的某某某。由于政治原因下台了。石碑是当时刻的,人还在台上,亲临村庄视察,老百姓心里皇帝驾临般的感恩。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可惜,这个名是留不住了。但是这么大的石碑,你说往哪放,原说放在村口,作为标志应景。不行了,只好搁在院里。一时半会儿还处理不掉。

背运之时,事情难做。不出喜庆预料。这趟竹林村白来了。第二天,村里打发吃了饭。明示村里困境,百事难缠,送秘书长出村了。还好,村长亲自送的,说:“来年,村里搞好了再来。”人怕出名猪怕壮,现在人家就怕出名。

下一站去哪?去看牡丹吧,洛阳牡丹,不知能否赶上。在长途汽车上,喜庆睡着了。


旅途之梦   


是的
我在寻找着方式
从那拖拉机连接汽车的马达声中
从那浑浊的噪声中
寻找缝隙
我在屋内团团转
寻找着笔
当逃至光辉灿烂的所在……
五月的碧绿与六月的蔚蓝连在一起……

我幻想着你已经启程
你怀着内心的激动整理行装
计算着漫长的行程
这中间将途径炎热的夏季

你的风筝已飞至遥远天际,超出视网
只有手中的线儿绷得紧紧
你渴望着激动人心的相会
为那朝思暮想的形象
只在信笺上描摹的形象
异常清晰,经你的理解
经你对解释音乐的理解

……恶劣的车厢空气无损你
的心境,还有沿途的嘈杂
都不使你烦恼;你那虚弱
的身体也禁得起颠簸了
长时间地你耽溺于幻觉
手中的线牵紧着
那风筝仿佛于天边升起
……到了

陌生的城市
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那街道与建筑
仿佛又是熟悉的
你曾走过也曾去过
你带着亲切感踏上异乡
沿路标走至音乐学院
问:他在吗?
他调走了
什么地方?
光明日报
你到光明日报问:
他在吗?
他差旅黄河沿岸
他的钢琴在吗?
在他家里
你不畏艰难
找到了他的钢琴
坐下谈
眼泪随着旋律涌出……
黄河沿岸,黄河沿岸

你直奔黄河
乘那心弦未松之时
黄河说他去不远
去了洛阳
你奔洛阳
看到牡丹已谢
无望了……

我沉入梦境
车声碾过耳际
仿佛群鱼嬉戏
我那紧闭的眼睛
在水底注视
门开了
你说:我带来了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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