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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诗意人生》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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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1


我只有舍一切携你而去方能解救,否则

只有死亡:正所谓梦归于虎兔相逢。

我又一次洒下了热泪,为所有的我

爱过的故土的亲人:对不起,再见了!


我仔细查阅地图,想找一个善良的地方。

仅仅从地名的特征上判断……


我们不去大城市。去乡村。但我又害怕

过于偏僻的地方的野蛮习气。我仔细筛选着,

这样初春的气候,还是去南方为好……


琢磨着每一个地名;遗憾的是几个理想的地名

都不通铁路:我看的是世界地图,感觉它于我

太小了,不便寻找更细……


唉,有机会买个大地图,全国地图,分省地图,

甚至区县地图,将来都要用得着了。


我耐心的等过午饭,用最平常的姿态

送走了上学的儿子和上班的妻子。没有哭

甚至还笑了;那些眼泪我已多多的洒在了

田野;也因为我怕他们有所感而影响我的

计划。


妻子终于走了,上班去了。这在平时往常

最平凡的举动,让我费了那样的耐心才等到……

我听着她踏下楼梯的脚步,听着

她轻轻的咳嗽声,听着

她开车锁的咔嚓声,听着

链条的哗啦响动;我走到阳台,看

她慢慢地,拘谨的蹬着车子

在拐弯处消失……


我又一次忍住眼泪;千万不能让邻居发现

我的异常……

以往的多少情意就这样忍痛

割舍:那手牵手走与黄昏的县城、

荒郊于夜晚不归;那口对口就餐与桌前的

粗茶淡饭于患难相连……来不及细想,

来不及细想了……我对不起你呀!对不起

对不起。


回到屋里,我迅速地拿好我的笔记本

我的两本最珍贵的笔记本;我最好只

拿一本;好留一本给儿子作个纪念……就

留前一本吧,内容多,且又是我早先写得

好在我还有出版社的退稿,内容大多是

前期作品;拿上两大叠退稿也不错,

以后我可以重新整理……


我打开衣柜,从钱包里拿出800元钱,

正好是我们攒钱的一半……


其他什么也不要动了。书架我已经整理好了

满满一架书。衣服,就穿我这身。原想拿一件

衬衣和一件好些的上衣,还是留给他们吧,

会成为纪念的……


我看着墙上我画的贝多芬、柴可夫斯基和

梅克夫人素描像;想象在我失踪以后,

他们对这些作品的珍视;也许,妻子会

把它们统统撕碎,烧掉;还有儿童画……


我想带上一件乐器,哪怕是一支笛子,又

想还是算了吧,这些东西于他们更珍贵:

我的小提琴,我的手风琴……钢琴已经

订了货,可是我已经拿走了二分之一的

款项……来不及细想,我的白鸽凝视我远去……


“你们谁也不管我,都走了。”

——你要是当时跟我说这种话多好呀!

我到雁北的第一年,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写信

用猜测的地址,据我对方位的判断,不断校正,

怕邮不到

我在信封背后写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你收到了,给我来了信,激动的我当时

在食堂吃不下饭去;也没有立即看信,而后,

才在背静无人处读……不是读信,

是在聆听你的心跳……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你给我抄来李商隐的诗句,告我

这是插队的同学赠你,你

转增给我的……

也罢!我爱你的诚实,爱你的善良,爱

你的温柔,爱你的天真,爱你的美丽;总之

我爱你;从诗里我体察到无限的情愫,

虽然是少年。


唉,万万想不到,万万想不到啊!


就在小学我们刚刚分手,我就有点后悔:

为什么不报同一个学校呢?我报了一个好

学校,考住了;可是好,好。好在哪里呢?

再也见不上你的可爱的身影了。


抹不开的羞怯把我们隔得那么远,远的

不着边际。其实我们同在市内;甚至用

不了几十分钟,就能跑到家里见一面的。但是

我不敢。我无数次骑着车子绕道你家门口

看着绿树白墙,就是不敢进去;我怕你的

爸爸,也怕你的哥哥。


在毕业后的夏天里,有一次你从我家门口

走过,相跟着一个女孩;你俩谈的那样亲密

你还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却是那样若无其事……

望着你们那骄傲的背影,我愤然撵起一群白鸽,

我喂养的鸽子……

也难怪,那时太小了。


唉,万万想不到,万万没有想到啊!


车轮沙沙的轧响小路的细土,

一对外乡人依偎在树下……我们就要

像他们那样四处流落……


我要带你到海边,让海风吹散你的秀发……

我要带你到林中,让林涛愉悦你的衣裙……

我要带你到高山,让云海开阔你的眼界……

我要带你到平原,让鲜花哺育你的情感……


我要带你到闹市,我要带你到边塞,我要

带你到南方。北方,东西两岸……

我要带你游遍祖国大地,山山水水……

这一切的费用,我都会用苦力去挣,

我倘有坚强的体魄;跟外乡人要点吃的

乞点活干,我想不会害羞了,因为有你在。


甚至我想象得出,我拉着平车,你在后面

推……我想有半天时间可挣够一天的

饭钱,这样我们可以积蓄资金去游历;然后,

在一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山村小住二年,

稍事休息……我可以抽空整理诗稿;

你会坐在旁边帮我,用你那工整秀丽的字迹。


是啊,我应该用生命写下我的诗篇,是时候了

是行动的时候了。因为见到了你。


我想象离去的悲哀,虽说是众多的悲哀比

不过你最悲哀:

也许那时回来,大胜儿已经长大,他将

如何体验父亲的悲剧而成长一生,已处于

思考和抉择的关口。

也许许多亲人相继去世,只有那

脑中的丝丝白发和眼前的座座坟茔。


无声的责难驱散了我重重的幻影。但我

讨厌这熟悉的景色。恨不能一步跨入异地。


喜庆趴那写,他脑子里在制定着一个详尽的计划。他想好了,这份稿子,一式两份,自己留一份,给出版社寄一份。在邮局写落款的时候,喜庆想,落在车间吧。即便退回,也没人理会。


第一站应该是忻县。这里离太原二百里,可以

少受坐车的累。然后在那里作引产,休养一个月。

下一站应该先迁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只要

身体允许……


可是今天是星期天。是我不曾想到的;

孩子们都在家啊,我们怎么走。

确确实实我是应该等到明天的,但

我又怕被情肠牵扯;也确确实实我是

等不及了……


我就说,领你妈去看病,你们看好小三……

我就说,领你爱人去看病,你看好点小三……

他们会不让我去吗?


…………

“你来干什么?”

“我看看你母亲。”

“你昨天刚来了,怎么今天又来了!”

“让我进去吧。”


“妈妈哭了!”小三在说。


你在暗中落泪,低头做着

肮脏的手工活;也没有想到

我现在会来。我的心一阵晕眩……


大女儿不让我来看你了。可能她看过我的信;

那是在她还没有生下来的时候,我写的信啊,

这其中,在比她一生还要漫长的岁月里,我们

没有见过一次面。其次,我们没有通过一次信;

然而她竟怀疑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她性格的倔强

于我想象中同年龄的你的复制形象截然相反,

这就是世俗的力量?


不过她猜得对,我们是要私奔了;要抛弃

大大小小的孩子;要抛弃众多的亲人……

你还不知道。


终于没有走成。你和她吵了起来。小三

呆呆的望着,还不懂事。


我只有告辞,只有告辞了!


一刹那间,我简直失去了思维。


坚硬的现实。这就是坚硬的非梦幻

所能够想象得出,更难以打破的坚硬的

现实。


暖暖的春风把我抚慰……

杨树花扑簌簌的落下……


美丽的白鸽,

黑黑的眼睛,

人们说不贵重,

但我觉得可爱 ……

透过它那黑黑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你

沿着湖边奔跑,穿着鲜艳的少先队服……

我仿佛看到……你悲伤的眼泪,身裹

新婚的盛装……我仿佛看到……你憔悴的

面孔,盖着破旧的棉被……这就是世俗的力量……

然而我的所爱在这里,我的所爱就是你。


“同学看你来了!”随着一声呼唤,

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2


青山娘自打年根死后,迅速的衰老了。可是牙齿还是一颗也没掉。老人已经知道大孙子喜庆丢了,心里变得非常空虚,一种近乎衰竭的感觉,看到家里人着急的样子,老人也不愿多说话,免得添乱。她想起,有一件事情,自己只是对喜庆说过。那是在一个只有她和喜庆两人的时候。奶奶说,说了半天,喜庆都没听明白,老人在说什么。

“你知道了没?”看见喜庆心不在焉,奶奶急了。

“噢,知道。”喜庆还是不太清楚,不知道奶奶在说啥。

“你知道啥?”奶奶生气了,“给你说嘞,你不知道是听啥嘞!”奶奶真的生气了,眼睛都红了,要流泪……喜庆老实了,看了一眼奶奶,心也静了下来。奶奶说:

“看见不行了,就那会儿啊,早了也不行,还不在路上嘞……”

喜庆听着,已经知道奶奶说什么了;路上,就是黄泉之路。奶奶说,上了路,不要忘了给她拿点钱,要不,小鬼不让过鬼门关……

“拿一个钢镚儿就行。”奶奶说。

“五分的呀,二分的呀?”喜庆问。

“五分的吧,五分的。”奶奶说。

“那,得找一个新钢镚。”喜庆说。

“那到不怕,新的旧的都能花还……”奶奶笑笑说,“你记住了没有,可不要忘了啊!”又一再叮嘱。

“嗯。”喜庆嗯了一声。

“也不能晚了,”奶奶又说,“晚了,奶奶就啥也不知道了。”


青山娘有一颗门牙,已经活了,她没事就扳动它,越扳越活,终于把它扳了下来。青山看见了,掉了一颗门牙,老人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你咋掉牙了?”青山问娘。

“老也不掉,我把它扳下来了!”青山娘说。

“你没事扳牙干啥?谁让你扳牙来?”青山气得说。

“唉,老人不掉牙,对孩子们儿不好……”青山娘嗫嚅着……

“你听谁说嘞!”青山还真没听说过。

“喜庆有信儿啦?”

“没有。”青山说,“已经给派出所里报案了。”

“噢,那就好,孩子快回来吧!”老人说着,扭头掉眼泪去了……


山东济南。火车站还是日本人留下的那样,像是一座炮楼的样式。一个城市的变化,建筑物的更替,非常缓慢。不容易啊,那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的。那时,像喜庆这样的工人,最为普通的中国人吧,一个月的工资不过四十块多一点。吃饭就算一天一块钱,一个月也得三十块钱。老百姓穷,国家哪来的钱。盖房子,修马路,城市建设是需要钱的。

靠火车站那边,有一个大型的广告牌。就这广告牌,已经是新生事物了,以前也没有;但也预示着发展,即将来临。广告牌下面围了一群人。从马路看去,只是一群人,看不见里面是在干什么;如从上面俯瞰,就能看到,原来是一个女孩,一个乞讨者,或是一个流浪者,但确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看得出来,也就十七八岁;被人们团团围住。没有人施舍,包括吃的、钱,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给。大家只是在看。女孩,脸脏兮兮的,头发乱草一样,沾着草叶。低着头,脸红红的。众目睽睽之下,并不回眸。这样子,可以肯定,不是神经病。

从人群中钻进一个人来,谁呀?喜庆。

喜庆捏着两块钱,挤进人群,蹲在女孩身边,把钱塞到女孩手里。女孩并没有抬起头来,勉强把钱接住,眼泪流了下来。喜庆看见了,赶紧抽身,离开女孩,挤出了人群。

为了打发这天的时间,喜庆买了张电影票,新上映的进口大片《日本沉没》。顺便买了一个大面包,花了两块钱。这个面包可是够大的,估计一天吃不完。

电影,没说的,极具震撼。整个日本都沉没了,往世界各国迁移人口,当然也往中国迁移。电影归电影,出了电影院,还是艳阳高照,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喜庆想起了那个女孩。想到,刚才给了她两块钱,她肯定饿了,但怎么去买东西呢,那些好奇的人盯着她……她走到哪,都会有人跟着看热闹,她拿着钱怎么花呢?别看这是个细节,也会使人面临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无法逾越的困难呢!喜庆想……惦着没吃完的大面包,“把这面包给她吧。”又一想,给人家这已经吃过的面包,不太礼貌吧。干脆,再买一个。

喜庆又买了一个大面包,这就提着两个大面包了,一手一个。去到了火车站。走到广告牌那,正看见穿制服的,撵开了人群,把女孩带走。喜庆欲上前,拿着面包给女孩,但是来不及了,女孩被两个人押着,喜庆不敢靠前……是去派出所了。

车站前面的空地,坐了一地的人,都是等火车的。一个小孩,盯住喜庆手里的面包不放,身子跟着转圈。喜庆把那半个面包给了小孩,小孩的爷爷,还是老爷看见了,感激的笑了,什么也没说。孩子很稀罕面包,抱住吃。喜庆看见老人干裂的嘴唇,索性把那个面包也给了老人。喜庆离开了车站,又往城里走去。去哪?没有目标。

但是有一点,钱已经不多了。即便是吃面包,也最多能坚持两三天了。

喜庆离家出走,已经一个星期了。途径石家庄,济南,下一站,准备去青岛。走的时候,拿了二百块钱。原打算带璞玉一起走。但是没走成。喜庆呆着已经无法忍受了。只好踏上征途。想着一边谋生一边周游世界。周游世界好办,想去哪儿,去哪,那时的火车票便宜,十几块钱能跑几千里地。但是,出门在外,仍然面临着一个谋生的问题。带的钱,花了已近乎一半了。喜庆很有危机感。知道再没有收入,就混不下去了。想找个体力活干,整个城市里并没有个干活的地方。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有招工的,到处都是工地,饭店。那时候还没有。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正在酝酿着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革。


去青岛的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是晚上十点的车。喜庆想去最后一次看看大明湖,这是济南的象征。到了公园,游人如织。喜庆捡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诗稿铺开在地上,压上一个小石头,然后亮出了笛子,憋足了劲儿,吹了起来。很快,有人过来……

人们在看,这是干什么的,卖艺的?练笛子呢?人们看到了地上的东西。没有人蹲下去看,都只是高高的,站那看,也不知那些纸片上是些什么。人们看一看,也就走了。喜庆有些脸红。不管他,权当没人,吹笛子。喜庆吹吹停停,为了不至于上不来气儿。为了不至于刺耳,他吹起一首儿童歌曲:“二小放牛郎”。过来一对情侣。男的很帅,高高大大,女的,很漂亮,穿着白色的连衣裙。

“这是什么呀?”女孩撩起衣裙蹲了下来,拿起稿纸,“诗歌?”,看到旁边一个纸片,上面写着“出卖手稿”几个字。“卖吗?”女孩看喜庆。这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嗯。”喜庆停下了笛子。

女孩专心地看起了诗歌……

“看那干嘛呀!”男的过来拉女孩;女孩站那不动,“嗯,等等……”继续在看……

“走吧!……”男的不耐烦了。

“多少钱?”女孩问。

“十块钱。”

“一首?”

“嗯。”

女孩掏钱……男的一把夺过稿纸,“啥你也要!”给喜庆扔到那儿了。“走吧走吧!”拉上女孩走,女孩顺从了。

她看了。喜庆能感到陌生的姑娘沉浸诗歌的一瞬。喜庆心里已经充满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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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上班,太原日报的记者,就来到了幼儿园。听说侯老师失踪了,大为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呢!原准备采访一下,报社领导决定作为一个重要稿件发表的。人不见了,这还采访什么?莫非写一篇“男幼儿教师失踪之谜”?不敢。哎确实为什么失踪了呢?记者简单问了一下张园长。张园长也不好回答。可能是因为评职称吧,但不好跟记者说这些。记者悄悄的问了一个老师。

“你是老师吗?”他问小陈。小陈正领着孩子们荡荡车。小陈知道是记者。

“嗯。”小陈在看一个本。

“你在看什么,这么专心……”记者是个年轻人,具有良好的职业素质。没想到小陈把本递了过来:

“给你看看吧,侯老师写的……”


荡起荡车,唱起歌谣

片片落叶,秋天到了

秋天到了,阿姨老了

阿姨老了,我们高了


记者看着,感到眼前的幼儿教师似乎涌动着一种激情:女孩勇敢的,并没有陌生感,对记者,不拘束。记者敏感地意识到,女孩在想念侯老师。

“你们侯老师为什么走呀?”记者语调尽量轻松的问。

“不知道!”小陈语气坚硬。

“是不是因为评职称……”记者已经听说了,这个男幼儿教师因为没有文凭,职称评不上去。

“不知道。”小陈不知怎么一下子失去了热情,不想再说了。

张园长走了过来。“我们去科里吧,跟我们领导谈谈,好吗?”

记者说,不用了。既然那位老师不在,我就先回去了。以后再说吧。

张园长想,即便采访老师,也要先通过我们领导吧。但今天没采访,这话也就不必再说。幼儿园的领导,把记者送出了大门。顺便,张园长叫住小陈,还有几个老师,给大家说“六一”儿童节运动会的事。

去年,侯老师在,幼儿园“六一”搞的空前的热闹。侯老师既是总指挥,又是总裁判,还亲自给孩子们做了奖牌。侯老师还写了诗,贴在幼儿大楼的墙报上,墙报也是侯老师一个人做的。很漂亮,是大厅迎宾的一道风景:


幼儿园运动会


这一天对孩子们来说是骄傲的。

……穿着崭新的衣服裤子,还有白球鞋

高大的槐树绿荫匝地;跑道线格外醒目。

五月的槐花清香宜人,运动员格外兴奋。

这可不是大人们的,一本正经的比赛;

不要紧的,你看,发令的信号还没从嘴里

发出,运动员已经冲出去了。这可急坏了

裁判员;没关系,就这样开始吧……


“加油!加油!”两边小朋友的助威声更

增添了勇气。可是急得小旗子插歪了,

系扣子系错了。谁是第一,谁是第一;老

师们和裁判员急得谁也不让谁。可

小朋友们安然得胜,都是第一!高兴的

叫呀,跳呀,小脸像红红的苹果。


过障碍物了,两道皮筋儿,一道要钻过去

一道要跳过去;都很成功,没有像世

界比赛碰倒了高栏;关键是皮筋

都在老师们手里拽着,随时升降的,

不能让我们的小朋友挂住脖子呀,要是

跑得太急了……


走“钢丝”的女孩一本正经,还打着小伞……

自行车比赛表现了运动员高超的驾车本领……

二十米短跑显示了体力;鸡毛信,接力棒是

严肃的主题。


太阳公公性急地跑向头顶想要观看,

可是我们的运动会结束了。

孩子们捧着小小的奖品,无论吃饭时

还是睡觉时都不会放下了。小小的奖品

在孩子们心里是神圣的,

无怪老师们为他们争得那么厉害。


“侯老师不在,也不能说咱们就不干了吧。”张园长说。一提六一,老师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年的盛况,也就去年。王文君面对着张园长,正好能看到大门外边……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大门那里。“侯老师!”……人们都往门口看去,真的,那不是侯老师吗?传达室的赶紧打开大门的锁。喜庆走了进来。

这是从哪来?刚下车的样子,疲惫的倦怠的,甚至是蓬头垢面的。背着个包。带着旅行帽。喜庆走到老师们跟前,迎着大家的眼睛,干笑了一下。谁也不敢开玩笑。张园长说:

“刚下火车?快回家去吧,家里人想你呢!”

“嗯。”喜庆顺从的回家去了。

喜庆一走,张园长叫小陈赶快去车间,向金凤报信。喜庆走回家的当儿,金凤已经骑车子回到了家里。喜庆开门,看见金凤从床上起来,走到跟前,这是一张夜夜不能眠的,埋藏了说不尽的哀伤与痛苦的脸,脸色惨白,让人不忍目睹。金凤一把抱住了喜庆,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好?让你生气了?”金凤在问。“没有没有……”喜庆也哭了。

“你奶奶住院了,你回去看看吧。”平复下来,金凤说。

“噢,什么病?”喜庆问。

“我也不太清楚。去医院看了一下,挺厉害的。”

“我下午就去。”

“你饿了吧,我给你做点饭去。”

“嗯。”


4


就在喜庆走的那两天,老舅从老家来了。老舅,记的吧,小彩当年住在娘家不回来,就是老舅带着民兵,把人弄回来的。因此小彩对喜庆的老舅是抱有很深的成见,或者也可以说是敌意吧。自打年根死后,老舅来太原,就来的很少了。可以说就这么一次。以往,老舅来,总带些老家的土产,枣啦花生啦,给孩子们吃吧。这回来,没带什么吃的东西。想着,孩子们都大了,也就不稀罕那些老家的玩意儿了。

老舅是青山娘的亲弟弟。姐弟俩亲得不得了。青山娘一见到弟弟,就是让弟弟上炕:“快上炕躺一躺,看累嘞……”“不用洗一洗?”“洗啥嘞,快,就钻我这被窝。”青山娘起来,老舅就钻被窝,呼呼睡去。

老舅也六十多岁的人,比青山娘小十岁。但在姐姐的眼里,弟弟多会也是个孩子。可能从小,这个弟弟就是姐姐看大的吧。青山娘起来洗了脸,就用自己的湿毛巾,给兄弟擦了擦脸。老舅打着鼾声。“累了,看这睡得啥也不知道了。”老舅嗯嗯了两声,又睡着了。青山娘看见地上一个布袋,老舅带的,“拿嘞啥吔?”过去,解开了面布袋,一看,是麦子,一颗一颗的。唉,就是想吃点这麦子嘞!青山娘心里高兴。白面大米,她不稀罕,要是老家的麦子,她可是喜欢。还爱吃野菜,最爱吃的是一种叫“甜苣”的苦菜。要是喜庆去野外,给奶奶拔回苦菜,奶奶就会高兴的什么也不顾了,就开始拣苦菜,做苦菜。有诗为证:


我没有想到,我长时间没有回家

回家采回一把苦菜竟使老奶奶那样

欣喜……


那是在怎样的土地里啊

雨后的土地,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姑娘

拿着小铲,挖起草根,打一打土……

那遍地的苦菜,用那苦涩的乳汁

哺育了苦孩子……


然而在老年人却成了甜蜜的回忆,

断断续续,永远不会忘记。

“拣苦菜啊!”我看到了好像

返老还童一样的欣喜;但只一瞬,

因为父亲对这苦东西有点鄙夷。


青山娘看见麦子挺高兴,拿一个小碗,挖了半碗,到厨房,放在锅台上,一会儿小彩熬稀饭,下到锅里去吧。

小彩去厨房,看见了麦子,猜是老舅从老家带来的。要是平时,小彩不一定吃老舅的东西。现在,想着人都老了,活着真是不容易。她奶奶最近身体总不好,看见老家人,这才有了精神。等会开锅吧,把麦子熬上。

老舅睡着,让尿憋醒了。

“就在屋里尿吧!去哪呀你……”青山娘说。

“那也得起来呀!”老舅被窝里穿着衣服呢。老舅起来,拿一个盆儿站屋角尿,看面布袋,“姐,你动我的东西啦?”“啥东西,挖了点麦子。”“哎呀,”老舅差点没把尿盆扔了,放地下,说:“哎呀谁让你动那东西来!”

“咋了?不能吃啊,我挖了半碗,”

“在哪儿嘞?”老舅急得。似乎要叫了起来。

“下锅里啦,咋了,麦子不让吃?”

“哎呀,老鼠药!”

“啥?你说啥嘞?”

“那不是麦子!那是老鼠药!快快告给说,那不能吃!”老舅急得快要哭了。

老鼠药……那不是麦子吗?青山娘有点傻了,到底年纪大了,头脑晕乎乎的。“快去告给呀!”老舅几乎要喊了。

青山娘到了厨房一看,盛麦子的小碗已空了,麦子下到锅里去了。赶紧找小彩,小彩从屋里出来。

“麦子嘞?”

“下锅里了,咋了?”

“那不能吃……”

“咋了……”

“有毒哩,那是你舅弄的老鼠药,上街卖的,让我还当是能吃嘞……”青山娘解释……青山过来,听见了。“把锅端了吧。”小彩对青山说。

回到屋里,青山问小彩:“咱娘说啥来?”

“恁舅拿的麦子,是老鼠药,已经下到锅里啦!这要不知道,待会就得出人命!”

“这个……”青山不知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冲娘那屋奔去。到了屋门口,一脚把门给踢飞了。

“滚!赶快滚出去!现在就滚!”青山对着娘和舅破口大骂。把两个老人吓得缩成一团。老舅带着哭腔说:“俺滚俺滚,俺现在就滚……”说着拿起布袋,“姐,俺走呀……”青山娘哭着说:“兄弟,你去哪儿吔?”“俺到马路上去呀……”青山娘不敢拦。眼睁睁兄弟哭着走了。

老舅,原说弄点老鼠药,来太原卖钱的。后来也不知道卖得怎样。

老舅走了以后,那锅稀饭肯定是倒掉了。幸好没出事。青山娘却吃不下饭了。一连三天没吃东西,恍恍惚惚就是要睡觉;一会年根,一会兄弟的梦。

这天,青山娘起来,也不知几点了,就觉得有点饿,想吃东西了。打开小柜儿,里面还有几个鸡蛋。数了数,七个鸡蛋。一遍煮上吧,家里没人,上班的没回来呢。想起以前,吃个鸡蛋,身上就有劲。攒这干啥,都煮了,吃呗!捅开火,一会儿的功夫,鸡蛋煮好了。青山娘拿了碗凉水,把鸡蛋凉水里泡了泡,回屋剥得吃去了。

还挺香,一会儿,三个鸡蛋下肚了,跟没吃似的。可能饿了。几天没吃东西,好不容易想吃了,吃呗!一会,又三个鸡蛋吃了。还剩一个,吃完就算了。青山娘把最后一个鸡蛋也吃了进去;倒了碗开水,喝了。想起,年根可是不能吃鸡蛋。一口也不吃。不是生来不吃。孩子们不知道:那年,年根干活回来,饿急了,煮了十个鸡蛋,一顿吃了。结果上吐下泻,可把肚子折腾坏了,从那以后,再也不能吃鸡蛋,一吃就肚疼。

咱没事,咱好吃鸡蛋,好喝奶。青山娘说自己。但是没想到,几个小时以后,肚子开始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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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喜庆见到奶奶的时候,奶奶已经昏迷不醒了。在医院躺着。这是一个观察室。医生说需要观察观察。喜庆看见,奶奶躺在一个窄小的带轱辘的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儿。眼皮重重地合着,嘴巴张开,肚子涨得,很大很大……

“像这种情况,不能做手术吗?”喜庆问爸爸。爸爸是医生,这方面应该懂。

“年龄大了,不好愈合……”爸爸说。

喜庆想的简单,不就是吃坏肚子了吗,把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不就好了吗?但是,谁来主张?想到自己刚刚回来,给家里添乱,添的还不够吗?就不敢再说什么。

一晚上,奶奶已经不行了。呼吸在减弱。医生说,恐怕不行了。“你们留在医院呀,还是抬回去呀?”留在医院,就是太平房了。青山说:“我们,回去吧。”找来车,把病人拉回家去了。

第二天,青山叫喜庆去王村,叫来小山子,青山的叔伯兄弟,安排做棺材的事。

“二百块钱,够不够?”

“够了。有富余。”小山子比青山大一岁,喜庆的三爷爷的孩子。人很老实。

“那你回去快点做。人已经不行了。”

“行,快,明天拉来吧。今儿不睡觉了。”

青山娘在人们毫无知觉的夜里死去。青山早起过来,看见娘的脸已经塌了下去,知道人没了。叫喜庆过来,“去吧,给你三奶奶报丧!”


青山娘当年过门,因为没有嫁妆,脚又大,很不惹年根娘喜欢。年根因此离家,带着青山娘闯荡。人家三奶奶,就是年根的三弟,当年小寡妇一个,长得精干,带得嫁妆,很让家里喜欢。三奶奶听说,怎么,大嫂没了?这人儿啊,说个没就没了呗。三爷爷已经死了,别看比三奶奶岁数小,该死,也得到时候死。三奶奶身体还不错,个子小,蛮精神。对喜庆说:

“你回吧,我一会儿就去。”

棺材到了。喜庆,喜庆的爸爸,还有喜庆的爸爸的叔伯兄弟,几个人,把青山娘抬弄起,放到棺材里。棺材做得小了,差点没把人装进去。胳膊放不展,只好摞在身上,高高的……“能盖住吗?”青山有点担心。小山子猫下身看了看,“能行!”

三奶奶来了。先到灵位磕头,哭了一鼻子。然后到棺材前,看见青山娘挤在棺材里,不舒服的样子,“这能行唉!来,扶起来,重摆一摆!”

“来吧!”三奶奶招呼喜庆家人。

“不许动!”喜庆到了跟前,“谁也不许动!”

“咋了?就这样?”

“就这样。”

“不能再动一动啦,你看这衣裳穿嘞……”

“就这样。”喜庆不让动。三奶奶悻悻离去。

喜庆想不能再动了,仿佛感到,一动,奶奶就会难受似的。

青山说,不能多放,城市里,哪能一放几天。尽快埋了吧,地方,还是东山,跟他爷爷埋在一块儿。小山子说,那就钉了啊!四寸的大钉子,钉了下去。喜庆突然想起:给奶奶的钢镚呢?忘了。


明波听说喜庆回来了,找到了喜庆。要进幼儿园,看到了喜庆从传达室里出来。明波进来,跟着喜庆到了传达室。“哎,你怎么在传达室呢?”明波问。“临时的,看门的不在,我临时顶两天。”喜庆说。“噢……”明波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你小子可把人给吓坏了!”明波说,还是喜庆失踪的事。“那天,我们都去了你家。可把你爸爸急坏了。”

喜庆笑了笑:“没事,哎你拿的啥?”

“噢,”明波说,“给你找来好事了。”说着,打开东西,“音乐学院的卷子,你看看,”什么卷子?喜庆想。明波说,是学生测验的卷子,打分,判卷子,判一份两毛钱。

“这有标准答案。对着看就行了。”明波说。

还有这等好事?喜庆没有想到。看看卷子,乐理题,自己差不多都会。这活儿,能干呀!何况,在幼儿园已经学会了判作业了。当然,这还不是一回事。但有标准答案,怕什么!

“我留了一部分,给你,这是二百份。能挣四十块钱。两天,行不行?”

“他*的,不睡觉啦!”喜庆高兴坏了。

喜庆因为拒评职称,评职称也就没他的事儿了。幼儿园下一步施行职称岗位制,喜庆就得靠边站了,不能再代课,教研室,更不是他待的地方了。去哪儿?领导一时半会还真是拿不出个意见。正好,传达室这两天没人,那就先让到传达室实习实习吧。这个岗位也很重要,一刻不能离人的。只是不要文凭了。

明波考上了“中国函授音乐学院”。这是老音乐家发起的,意在普及音乐教育的新型教学机构。总部北京、太原两个点。学员数千人,遍及全国各地。编印教材,联系教师,印发材料,乃至考试,阅卷,一应业务,都在太原办理。

两天以后,明波来喜庆这,拿卷子。喜庆顺利的,甚至可以说是很轻松的完成了任务。

“怎么样?”

“没问题。”

还是在传达室。

“弄完了?”明波问。

“早就完了。”喜庆从抽屉里拿出卷子,递给明波,“请你看看。”

明波看了看,喜庆干的,比自己漂亮。“好!”把卷子装起。

“喜庆,来,这是报酬。”明波拿出钞票。

“四十?”

“四十。”

“他*的,一个月工资啊!”想想,两天的时间。喜庆有点激动了:“这活儿,有了,你给咱们多揽点啊!”

“有机会。哎,想不想去音乐学院?”明波说。

“干什么?”喜庆问。

“去那工作。”明波说,“好像他们那里挺缺人的。我还专门提到了你,他们那个管事的姓曹,曹老师说,可以见一见。”

“你也去,咱们一起去。”喜庆说。

“我还不行。我刚刚大学毕业,怎么也得给单位干几年呀!”明波说。

“你都大学毕业了,还上音乐学院干嘛?”

“音乐学院和工业大学不一样,音乐是咱们喜欢的,工大是为了拿文凭呀!”

“好吧。咱们什么时候去呀?”喜庆问。

“明天吧,事不宜迟。”

“好。”

“假好请吗?”

“好请。传达室的活,找个人就行。”

“怎么把你发配到传达室了?”明波问。

“评职称没评上。”

“什么职称”

“小教三级。”

“不可能吧,就你的才学,不是还给他们培训教师吗?”

“怎么不可能,没有文凭。”

“可笑!唉,可见文凭有多么重要!”

“去家吃饭吧。”喜庆说

“不了,偷跑出来的,还得赶回去点卯。”明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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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乱转没了钱,

垂头丧气把家还,

奶奶年高终离去,

前面又现一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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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1


第二天,明波和喜庆相跟着去了音乐学院。“拿得什么?”见喜庆拿着个包,明波问。喜庆掏出东西让明波看,一本诗集:《一个中国人的孩子》,还有一本是简明基本乐理。都是手抄本,喜庆的手稿。

“好!这就是文凭!”明波说。

到了办公室,见到了曹老师。这是一个比喜庆他们稍大一点的年轻人,非常干练,充溢着才气和勇气;并不客气。喜庆递上诗集和自编的教材。曹老师看了一眼教材,放在一边,看起了诗集……喜庆和明波站在跟前,等曹老师发话。

“坐下嘛!”曹老师眼不离本……

喜庆从心里钦佩这个年轻人,不过比自己大几岁,竟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看得出来,是音乐学院顶梁柱。

“嗯,不错!”曹老师把眼抬起来,笑了,“就是缺乏点生活气息,啊?”

“嗯,是的。”喜庆谦虚的承认了。

“总的来说,不错!一股子理想主义!愿意来这儿干吗?”

“非常愿意!”

“好!”曹老师看了一下明波。

“我这个朋友很有才,比我厉害。”明波说。

“是吗?比你还厉害!”曹老师笑起来。

“你不看他,自编的乐理教材,培训教师呢!”明波说着,拿起那个本,“曹老师,您看看……”曹老师是山大艺术系的高材生,专业没的说。

“这个,不用看。乐理我出十个题,你们一个也不会做。”

“吓唬人呢?”喜庆想。因为曹老师的这么一句话,喜庆即刻做完了斯波索宾,李重光的全部乐理题。

曹老师说,先借调。因为还没有正式编制。让工作人员开了个借调函。

“回去办吧,尽快前来报到。院刊编辑部等着你上任呢!”

出来音乐学院的门,喜庆和明波哥俩心里自然高兴。

“哎,借调,”喜庆说,“我还是不太懂,为什么要借调,调过来不就完了吗?”

“你想得简单了点。人事关系,不是那么简单的。它这还没有正式的编制。这牵涉到户口,档案,工资,一系列问题。”明波显然比喜庆知道的多。

“噢。”管它呢,喜庆想能过来干就行,工资估计没问题吧。想想判卷子,两天挣了一个月呢。

“你别想那么多,”明波说,“曹老师也是借调,你怕啥。”

“我倒不怕,能开了工资就行。”

“工资我看应该没问题。光学费,数千学员,一年几十万呢!”

噢,除了老师的稿费,就是咱们的工资。喜庆盘算。

回到幼儿园,喜庆向领导递上了借调函。

“这事,得科里研究,我们哪能做得了主。”张园长说,拿着喜庆的借调函要去科里找王科长。“今天大一班老师不在,你顶一下吧。”走的时候,交代喜庆。

喜庆听命,来到班里。孩子们看见侯老师,欢呼了起来:“讲故事!讲故事!”喊成了一片。喜庆坐在了风琴前,班里没有钢琴,却还有个脚踏风琴,走风漏气的,也还能响。喜庆脚踩踏板,弹起一首儿歌,孩子们跟着唱起来;一个孩子走到了风琴跟前,又有一个孩子过来,喜庆只管弹奏,弹的非常投入,让一个简陋的乐器发出从来没有过的乐声。从卖报歌,到请把我的歌;从找朋友到新年好,孩子们熟悉的,喜庆弹了个遍。孩子们围住喜庆唱着……

“好不好?”

“好!”

“请坐好!”

孩子们回到了座位。这是大班的孩子,快上学了。有几个孩子参加过喜庆的尖子班的音乐训练;练节奏,练绝对音高感,认五线谱……对侯老师很熟悉,有感情。

“来,跟上老师唱:dao-ruai-mi”

“dao-ruai-mi”

“dao-ruai-mi-fa-suo”

“suo-fa-mi-ruai-dao”

好,孩子们已经懂得和老师呼应了。

喜庆唱:“小猫叫——”

孩子们唱:“喵喵喵。”

“小狗叫——”

“汪汪汪。”

“小羊叫——”

“咩咩咩。”

“小鸟叫——

“啾啾啾。”

“青蛙叫——”

“呱呱呱。”

叫到青蛙,孩子们就不用琶音了,学起了青蛙,连跳带叫。


科里,王科长对张园长说:“借调,让他去吧。马上要调工资了。他走了,肯定没他的份儿了。这还不是给你们又空出一个名额来嘛。借调好办,又不用通过厂里。工资扣下,给大家发福利。”叫科里管人事的宋老师,“给他开个介绍函。”这事就算办了。

张园长回到幼儿园,看到喜庆还在跟孩子那讲,不由得有一种恻隐和惋惜:人还是不错的,看得出来,孩子们是多么的喜欢他……

喜庆看到了张园长,但还是想着把最后几句话说完。喜庆说,看着一双双天真的眼睛,很动感情,但语调平稳:“孩子们,老师要走了。老师要离开幼儿园去另外一个地方工作了。老师不能给你们讲故事了。”

一个女孩,喜庆眼里很有发展潜力的一个孩子,长的很好看;很聪明。看着喜庆,听清了每一个字,嘴角跟着老师的话音微微的动,“你胡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2


喜庆到音乐学院上了班以后,很快进入到了紧张的工作。院刊编辑部是联系学员的纽带。学院的声音,通过院刊传递给每一个学员。主编,自然是学院的最高人物,编委全是著名的音乐家,艺术家。曹老师和喜庆是不挂名的。不过编辑部有一个发言人,文章多由喜庆来写,用一个笔名:江平。要是社论,就由曹老师写,或是喜庆写了,曹老师改。院刊发表的学员作品,大多由喜庆审核,编辑。再交由曹老师审批,最后送印刷厂。

喜庆不用多教。天然知晓这是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学员们炽热的学习劲头浸透着对音乐的虔诚和追求——那样一种感人的情怀;估计都是和喜庆年龄不相上下的,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座不设门槛的,向全社会敞开的艺术家园。学员遍布全国各地。而且在各地都要拟办一个分院,由地方艺术院系牵头组建。由此,也可以想见,老一辈音乐家的号召力,影响力之巨大。院刊的文章,都是重量级人物的稿件。著名音乐家,理论家,作曲家,歌唱家,都有来搞。音协领导带头写,“大音希声——音乐探源”;中央音乐学院老院长交来稿件:“精神文明是物质文明的目的”;很多著名学者教授都有文章,在这小小的院刊上发表。喜庆看到了手稿那一丝不苟的笔触,深感艺术家为人处世,彰显着一种精神。


小陈和王文君找到音乐学院,看喜庆来了。一看侯老师忙成个这样:案头堆着一堆一堆的稿件,报纸足有几十种;刊物一摞一摞的。编辑部三个人,喜庆的活最多,因为喜庆音乐、文字都行。这样的人还是少有。

“走,饭店吃饭,侯老师请客。”喜庆对小陈俩说,也对那两个同事说。小陈来了,喜庆非常高兴。编辑部同事老周笑着谢绝:

“你快请你的学生,你们聚吧,我们改天吧!”

“好!小陈,王老师,走!”喜庆笑着看王文君。王文君看到喜庆精神焕发,好像年轻了许多。两个女孩高兴的和喜庆上了街。

“幼儿园怎么样?”饭桌上,喜庆和两个女孩聊。

“现在更严了。迟到早退,一分钟也不行,扣工资,还要罚款。备课,写教案,卡的死死的,一个字也不能少写。”王文君说。

“这么厉害呢!有没有奖金?”喜庆说,“来,喝一点酒。”喜庆要了一瓶葡萄酒。

“有。”小陈说,“要是一点不出错,每个月有八块钱的奖金。”

“侯老师,你在这儿,工资是多少?”王文君问。

“工资还是厂里的标准,四十块钱。”喜庆说。

“有没有奖金?”

“有。我们的奖金多,差不多也是四十块。”

“那您等于翻倍了啊!”

“噢。”

“侯老师你累不累呢?看见你那么多事儿!”小陈说。

“累啥,我从来不知道累。干得音乐的活儿还能累了?”

“我还以为你是教钢琴呢!写呀写的,我可是干不了这种工作。”

“写,我也喜欢。一会儿,回去给你们拿两本我们的刊物,上面有我的文章。”

王文君说起了一件事:“侯老师,我可能要走了,离开太原了。”

“去哪呀?”喜庆问。

“人家在深圳搞上对象啦!”小陈抢着说。

“深圳的工资可是高呢!”喜庆说。

“我要是去了,能挣一百多。”

“什么时候走呀?”喜庆问。

“快,这个月开了工资就走。”

“幼儿园又少了一个优秀的教师。”

“我让人家来太原,人家才不来呢!”

“人家为什么要来呢,一个污染重,工资低的地方。”

“侯老师,把你那本自编的乐理教材给我,让我复印一下。我去了深圳,还要学呢。”王文君去深圳,还是当幼儿教师。

“那么多教材,你非要我的不行?”

“嗯,我看别的教材都看不懂,看你写的就能看懂。”

“好,明天上班,我给你拿过去一份。我这能印。”

“我也要!”小陈说。

“你别着急。以后瞅机会再给你弄,你又不走,着什么急!”

“怕你忘了。”

“忘了别人,还能忘了你吗?来,干杯!”

“为了我们的侯老师!”两个姑娘举起了杯。

出来饭店,走在马路上,王文君问:“侯老师,您这么忙,还写不写诗了?”

“写,每天都写。”

王文君不信,心想侯老师是不是喝多了,吹牛吧!就是写,也不能每天呀。这,姑娘可能就不知道了。喜庆越是有事干,越来灵感。这些天,几乎天天写诗,就在案头,一边看稿,一边写诗,两不误。真是这样吗,咱们就来看看,喜庆忙于工作的同时,写了什么样的诗。


现代音乐家的构思(一)

唧唧喳喳,叽叽喳喳
小鸟可真是能叫,太阳又这么好
集市上热热闹闹

叽叽喳喳
小鸟可真不服气,在树梢上跳来跳去
教堂的钟声响了,黄黄的屋顶闪着光亮
小鸟满意地眯起眼睛,有点困了,打个盹儿
突然刮起了风暴,人们慌乱地奔跑

叽叽喳喳
小鸟感到气愤,叫风不要再刮了
可是紧接着下起了冰雹,小鸟挣扎着飞到
路边大树,可是没站稳,掉了下去

叽叽喳喳
微弱的告别,告别了世界
太阳重新出来了,芳草挂满水珠
小鸟躺在路旁,火车隆隆开过
再不会把它惊醒

现代音乐家的构思(二)

……
满目的青翠使他陷入回忆
回忆那些没有经历过的往事

希腊的扩张,亚历山大的征服
伟大的十字军远征。给大地带来光荣与
恐怖的是那遍野的死尸
民族英雄军功卓著
平民百姓活活送命
人类的骄傲就是互相杀戮
……有不顾私利献身自然的科学家
但逃脱不掉教会的迫害
像哥白尼,布鲁诺

假如真有天外来客
他们是要把我们耻笑
唉,真是群愚昧的生灵
……小草在微微摆动

至今空气中仍然充满火药味
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土地之大
不足以养育你们人类?何况
所有生物都为你们牺牲
你们却把多余的能量用在消灭自己

宇宙之大,无限星空。即使是白天,也能
想象得到,宇宙是一片黑暗。太阳的光芒
只是微弱的烛火。那些在星际中
获得自由的生命
是没有白天与黑夜的概念的,他们的眼睛
在夜里同样能够看清东西
有如人类在白天看那些不懂的现象为
黑暗,可怜的人类,还要互相残杀
也如达尔文进化论,证明了生物就是
在竞争发展

微风拂面,浓密的小草像温柔的秀发
唉,满目的青翠。假如有上帝的话,它正在
爱你,激发你心灵里那份善良
什么时候,人类有团结友爱的一天呢?到那时候
厌弃可耻的战争,空气中再没有火药味

上帝给你以发展的机会
从思想产生那天起就已经给了
你用利用能量的方式不断进步
获得在宇宙中的自由
获得永恒的生命
你的思维是要变的
变得和宇宙的精神同步

满目的青翠,也许,外星人观察着我们
就像做一项严肃的科学实验,像人对
低级动物的实验
可我的同伴们还是那样傲慢,迟早
要为这种傲慢窒息;思想就会死去
多么悲哀,看那西方的乌云已经堆起
小草已在愤怒地抵抗,暴风雨
就要来临,我还是躲一躲吧

音乐家疾步回头;然而,风平浪静了,可能是
乌云的位置不对,被地球的自转甩掉

不会的,不会的,思想决不会死亡,上帝让你出生
是遵照宇宙的旨意
多少人为真理献身,真理没有为愚蠢遏制

真理?错误?今天是真理,明天又可能是错误了
从牛顿到爱因斯坦,认识在发展
任何东西都是相对的
地球和太阳?谁能说出
地球在宇宙中的绝对位置,人的
绝对位置

假如有外星人发现了我们,我想说
让我们友爱吧,共同建设宇宙,又知道
这话太幼稚,像小狗的嘶鸣。我知道
他们已经超越传统时空观念
也许他们生命的节奏和光速同步
他们活几亿年只相当于人活几十年,就像
我们和短命的蚂蚁相比

宇宙的步伐是超光速

但是我们抱着善良与创造的愿望生活
上帝是体谅我们的
……
音乐家完成了他的构思,向山下走去

 

Xq 1989-盛夏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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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天,喜庆在音乐学院的钢琴上,即兴的弹着……学员要考试了,全省的学员在省城考试,考场是借用山西大学艺术系的,山大艺术系的负责人也是音乐学院山西分院的院长;也许,只是名义上的院长,因为并未经过国家有关部门的认定。但是事情也未尝不能做。考场,乃至监考的老师都是租用,借用的。考前,辅导了一个月,由艺术系老师,也是学院的受聘教师辅导。挣外快,老师们很乐意。

有一个人站在门口,听喜庆弹钢琴……喜庆没有停下来,侧首点点头,让进来。进来的是一个女的,背着手风琴。

“你,怎么背着手风琴来了?学员吗?”喜庆亲切的,像对一个熟人说话。

“我是音乐教育系的学员,我从安徽来。”

什么?背着手风琴,从安徽来?安徽有多远啊!“快把手风琴放下,多重啊!你……”

这是一个虔诚的音乐爱好者,人近中年,非常干净,看不出长途旅行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神专注,忧伤。是让人心灵上有一种感应的忧伤,喜庆感应到了,只在一瞬间。

“你背着手风琴,上车,下车……一直背着吗?”喜庆可以想见,走在路上背着重重的手风琴,一个弱弱的女子。

安徽学员少,没有建立分院,不组织考试,考试采用函授方式。她不用来,也能通过考试的。“就来了你一个人吗?”“我是一个人来的。”

“拉拉琴吧?”喜庆说,喜庆拉过手风琴,对手风琴很有感情。

“好!”女的来了劲,拿起乐器,就不觉得累了。拉的不错,她拉了一段“杜鹃圆舞曲”。

喜庆知道,考试的内容有“器乐”这一项。她拉的是考试的曲子。

“唱一首歌吧。”喜庆坐在钢琴前。“你考试唱什么?”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喜庆弹起……女的非常惊讶,喜庆很娴熟。这是一首歌剧选曲。喜庆喜欢戏曲唱腔,也喜欢歌剧;很熟悉,弹起来,说话一样,是一种音乐的宣叙。他能体察到女子的心声,透过琴声里面的歌声。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思;纯净,深邃,高傲的心灵隐藏着创伤。她唱的非常好,并不激昂;谦和,感人。

“你叫什么名字?”

“芦潇。”

喜庆站起来,拉住了芦潇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看到芦潇的鞋子和袜子,白色的袜子,快变成黑的了,这是旅途的痕迹。看到芦潇的眼睛,迷惘的,惆怅的,痛苦的,忧伤的,……这是一个南方女子,灵秀,温柔,一双好看的眼睛,却像干涸的湖水。喜庆把芦潇的胳膊拉过来,搂住了她的身体,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眼睛,这是一双哭干了泪水的眼睛。

“你经常哭……”

“以前……”

那是无言的泪乡。不用问,喜庆能感觉得到。芦潇的嘴角在微微颤抖……

“明天就要考试了。”喜庆说,“你不用在外面找旅馆了,就住在这里吧。学院有客房。”芦潇点头答应。

“快去洗一洗,好好洗一洗,洗洗脚,换双袜子。有没有袜子?”

“有。”芦潇去了盥洗室。

喜庆的心,这时似乎是孤独的。见过了璞玉,幻想的破灭,出走的失败;乃至工作的不顺,使生活陷入了绝境。幸好换了一个环境,很及时。一个在音乐上和自己如此共鸣的人,而且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异性,仿佛从天而至,突然相见相知。喜庆能感到,自己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是什么吸引了自己?喜庆不由在想,心里明白,是女子的温柔,深情,神形兼备的悲哀情愫。她有着怎样的不幸,除却生活的,也有精神。生活的,可能是家庭生活的冲突与矛盾;而精神的,就可能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种孤独,一种渴望乃至绝望。

芦潇回来,喜庆已经把晚饭弄好了。方便面,煮两个鸡蛋,一人一个。

“吃吧。吃完饭,”喜庆说,“明波就来了。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咱们学员。”喜庆叫明波来,是要帮明波做最后的考前训练。试卷,从北京拿回来了,就在喜庆手里。但不能打开看,贴着封条呢。芦潇来了。“正好,咱们三个好好研究研究,争取让你们考好。”晚上,明波来了。看见芦潇,这么好的女子,手风琴拉的好,歌也唱的好,典雅含蓄,气质不凡,心里自是喜欢。但自愧不如喜庆,不敢主动示好。

“卷子呢?”明波问。喜庆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纸卷。“贴着封条呢。”

“不敢打开?”

“敢!”

“打开了啊!”

“别!”芦潇叫了起来。

明波吓唬人呢。

“咱们复习吧?”芦潇看喜庆。

“不着急,先玩儿一会,打场球。”喜庆拿出乒乓球、拍子。活动室里有球台。明波也爱玩,来喜庆这里,没人的时候,就打一场。

不想芦潇打得也不错。乒乓球,喜欢的人就知道,很让人上瘾的一种活动。芦潇的动作,既文雅,又好看。和明波对打,不急不躁。

“比赛一场!”喜庆说,“我给裁判,谁输了谁下。”

“三局两胜?”明波笑着,看芦潇……

“就一盘,擂台赛!”喜庆说。“开始,零比零,日本队发球!”

“谁是日本队?”明波问。

“你呀!”喜庆说,“现在日本队发球,中国队接发球抢攻,球出界了。”芦潇情绪高涨,决心赢了明波;结果连输三个球。“中国队稳住!”喜庆给芦潇鼓劲。芦潇赢回两个球。“换发球,中国队发球。”芦潇不急燥了,耐心的打……“好三比四,四比三!中国队领先!”芦潇一个发球抢攻,“好五比三!”明波急了,拿出男子汉的勇猛劲,急速抽杀,但终因基本功欠佳,频频失误,芦潇把比分拉开,后又手软,看看让明波追上,结果还是赢了明波。“好!中国队胜!”

看着芦潇,喜庆不由得想起一首诗来……

 

我弹起月光奏鸣曲,那忧郁,淡雅
的琴声会显出一片朦胧的色彩……
生活和时间,有时对我竟变得虚无飘渺,
我生活过吗?我也曾度过时间吗?那么
它们在哪里?我知道所谓生活的内容
是指人所向往的境界得以实现,而实现
以后随之而来的就又是心灵的渴念,…
我无力为旧世界辩解,因为在我,感情
伴随着思想早已跋涉至人迹罕见的所在,
而像这样的人,爱人,我渴望得到你的
理解,请穿越许多闹市……

我也在自由市场走来走去,想无意中碰上一个
眼熟的买菜的妇女,是妇女,小时候是
孩子,后来是姑娘,现在是妇女;但
不是一般的,斤斤计较菜价盛气凌人的妇女
是温柔的软弱的,多半依然迷恋于童年与
成年说长也短的路途上忧郁彷徨,而那
被岁月磨损的面庞永远留有早年的芳菲……
我留心注意那既来买菜,而心又不在的,
外貌端庄,心地善良的形象,怎么,
这种形象是可笑的吗?不可笑,
可笑的是我,这样转悠了好多日子
白转悠,你知道,我完全陷入了幻想

 

4


芦潇说,打球的时候,我才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喜庆:天真的,烂漫的,像个孩子。当然,那天的比赛,喜庆的优势是不言而喻的,基本功很好,动作漂亮,球路很正,打的潇洒自如。一看就是从小练的。

第二天考试。考乐理,人们围住了明波,知道明波和喜庆是哥们,明波的功夫错不了。喜庆的监考,还有一个副手。喜庆监考,自然很松,看见大家围着明波,座位都搬到了一块,不管。让副手发卷子。看来大家乐得如此,三五成群的拢在一起,这样,做题就能互相帮助了。喜庆的当班,怕什么。

这是些音乐的信徒。他们追求音乐多年,人至中年,进入这所学校,并没有背叛忠实的音乐心;考试不免紧张,也不能一锤定音给人以结论。让他们研究吧,让他们讨论吧,偷看吧,抄吧,他们不会因此丢掉音乐,只会体验在学的乐趣。

有一个人例外。这就是芦潇。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教室的中央。没人和她一块儿;她也没和别人一块儿。

考试紧张进行。“大家不要说话,抓紧时间。”喜庆说。走到芦潇身边。昨晚,给明波和芦潇辅导的时候,有些明波还不太清楚的地方,芦潇都没问题;还是芦潇帮着明波把所有的问题滤清了。喜庆看见,芦潇的卷面干净,整齐。没说的。喜庆顿觉,从内心深处觉出,这是一颗朝圣的心,是一个把音乐视为上帝的女人。音乐,也许是她的唯一支柱。但在她,一个仅仅属于她的世界里,她只能局限如此,只能是她现在的样子。也像璞玉,这是令人心痛的,酸楚的……

下午,考器乐。由山大艺术系的一位老师主考,喜庆是副手。器乐,就是演奏一种乐器,对音乐爱好者来说,是一门硬功夫。没有多少年的练习,是不行的。还别说,学员们大部分演奏的是钢琴;省城的学员居多吧。但不过都是一首短小的曲子,或简单的练习曲:弹琴,没几年。这些,喜庆能看得出来。间隙,喜庆轻轻弹起钢琴,主考老师静静的听着。这是一个比喜庆大几岁的女老师,长得不太好看,但是很有才。钢琴是童子功。跟中央音乐学院某教授学的。名师高徒。

“李老师,您弹一下吧。”喜庆突然,也很恳切,想看看人家弹琴。

“不行不行,手坏了!”李老师说。喜庆没有想到,“怎么手坏了?”冒昧又问。

“关节炎,不能动了。”

“弹琴弹的?”

“嗯。多少年了。”

现在不能弹琴了?废话。李老师不和喜庆说话了,“来,下一个该谁了?”拉开门叫人。

这就是把钢琴当做敌人的结果。喜庆想。

考完试,没事了,学员们陆续回去,各回各家,有几个学员一块来到了芦潇住的地方。这个从安徽来的女子太优秀了,引人瞩目。吸引得几位男士纷纷上门,和芦潇套近乎,要互留通讯方式。一下,屋子里高朋满座。芦潇买了一摞纸杯,给大家倒茶。

到了喜庆这里,芦潇端来的,却是一个瓷杯,随身带的,芦潇自己用的水杯。喜庆何其敏感,知道这是芦潇对自己的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

人们都走了。明波也走了。芦潇来到了喜庆这屋。把屋门轻轻关上。站在那里。

“来,过来吧……”

芦潇不动。喜庆过去,轻轻搂住芦潇,感觉很小巧。金凤是个大个子,喜庆搂的时候感到力不从心,心里话,他不太喜欢大个的女人。“来,躺一下。”喜庆把芦潇搂到床边,躺下,挨在一起:“累了吧?”芦潇摇了摇头……芦潇能感到喜庆身体的热量,脸烧得红了起来。他们没有脱衣服,喜庆也没有让自己控制不住。喜庆觉得,似乎还没有到那种时候呢?什么时候,当然那是一个任谁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现在不是。喜庆起来,坐在床边,看着芦潇的眼睛,“不哭了,不哭了,看多好看的眼睛……,”吻着那双泪眼。不用问,过去,肯定很伤心,喜庆不想问一个人的过去。尤其芦潇。

“哎,咱们明天,我领你去一个好地方玩吧!”喜庆高兴起来。

“去哪?”芦潇笑了。

“看看,把眼睛哭成什么了?”喜庆拿毛巾,暖壶里水润了润,给芦潇:“擦一擦。”

“去哪儿??芦潇又问。

“晋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

“听说过就好,咱们明天就去,玩一天,然后你回安徽,也算来太原旅游了一趟嘛!”

“我不太爱旅游。”

“不太爱也得去!”

晚饭后,两人又玩了一会乒乓球。

“好了,不玩了。早点休息,明天好有劲。”喜庆让芦潇回屋睡觉。芦潇说:“让我拿上诗集。”

“噢。拿上。晚上看吧。”喜庆抽屉里,诗集递给芦潇。芦潇要走,看见喜庆挽留的目光,过来搂住喜庆,“好好睡觉,不许捣乱!”耳朵边轻轻说……

第二天,芦潇过来。神色很是不一样,倦怠中隐着一种思绪。拿着诗集:“我看了一晚上……”“都看完了?”“都看完了。”“什么感觉?”“嗯……”芦潇摇了摇头。说:

“现在不是谈感觉的时候……”

“你觉得好吗?”

“当然好。”

“你喜欢吗?”

“不是喜欢……”

“回的时候,拿回去。”

“回安徽?”芦潇看喜庆。

“嗯,拿回去,你把它抄下来,然后把诗集给我寄回来。”

“嗯,行!”芦潇点头。


5


三晋之盛,晋阳为最,晋阳之盛,晋祠为魂,难老泉流,诗仙有赞:晋祠流水如碧玉;百尺清潭写翠鹅。
晋祠泉水,清澈见底,红鱼嬉戏,蜿蜒流淌。范仲淹曾写:千家灌禾稻,满目江南田。时灌万亩农田,可开百盘水磨。


芦潇去的时候,晋祠的水远没有古人描述的那样宏大了。但那泉水还是清冽的让人销魂。喜庆,对于芦潇来说,就是音乐。芦潇心里的感觉,见到了喜庆,就像是见到了音乐。短短不过两三天,能互相理解,融洽,爱慕,思恋到依依不舍,形影不离,不是音乐是什么呢?恰逢晋祠水,感同身受之于纯洁之水,就在眼前,在身边流淌,芦潇的感觉和一般的游人是不一样的。

喜庆带了照相机,啪啪啪给芦潇照了一卷。照的很快,全是不经意的,来不及思考的,沉浸在喜悦、惊讶、迷惘、惆怅的瞬间。青山为背景,芦潇给喜庆照了一张。

分手的时候到了。喜庆一个人去火车站,送了芦潇。“照片洗出来,我给你寄去。”火车开了,芦潇把诗集紧紧捂在胸口,掉下来泪水。这时,天快黑了,响起了雷声,夏天的雷声,要下雨了,车窗口,芦潇看着喜庆,渐渐地,一直到看不见为止……喜庆怅然若失地看着最后一节车厢从身边划过。

芦潇来信了。题头是一串省略号:


……

这几天休息得好吗?在等我的信吧?

当你撕开信封的时候,你一定是迫切地想知道我是怎样称呼你的。对吗?(我以为我不会猜错的)就心而论,我什么也不想称呼你,什么称呼都不恰当。什么哥呀,弟呀,亲爱的,都太庸俗,都有损于我们完美无暇的形象,同样会贬值,

从哪儿说起呢?

紧紧握别的手松开后,隔窗相视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南下列车的启动似乎是一个极不协和和弦,让人紧缩。它将我从天国抛至人世间。而后周围一切依然如旧……。连日来思绪纷杂,至今仍未理出一根来。……

我莫名其妙,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轻浮?是自作多情?偶然的相遇为何却视同故人,挚友?这是一个素不相识,一点也不了解的人啊!

我向往至善至美,正如你说的,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但追求和得到是两码事。美好的生活于我无缘。我是生活的弃儿。唯有音乐是我最忠实的伴侣:分享我的快乐,抚慰我的心灵,给我生存的勇气。我从未怀疑过它的不可见性……我竟想不到,出现了你,像上帝在我面前展示了我向往追求的所在。告诉我,这并不是抽象的,虚无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我想大概是上帝造就我们的时候,用同一种材料给我们做成了心。所以,你的每个举动,每句话都能引起我强烈的共鸣;你手指下的不管是激越的,还是深沉的旋律,好像都是我内心情感波涛的倾泻,仅是因为我不会弹奏,而让你表达而已;还有诗集字里行间流淌的似乎是我的心泉……

赴晋以前,我自以为精神是充实的,但不知为什么,回来后反而觉得空虚,甚至伴有缕缕惆怅……我庆幸自己的太原之行,更庆幸带回诗集,打开来,仿佛又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答应给你写信的时候,还在怀疑自己。我手懒,爱瞎想,不爱动笔,尤其写信。(直到现在我仍不相信自己)但分手后,我是多么急切地想给你写信!不知你淋雨了没有?不知你在车站呆了多长时间。我25号在德州,徐州转了两次车,于傍晚5点多钟抵家。又累又困,脚肿手也麻。生了炉子,彻底把自己打扫一下。女儿晚我半小时到家,我和她聊至深夜——内容当然主要是我那小猴子。26号又去火车站取琴。单位已集中学习,晚上凑巧又来了个人。直到今天才得以给你写信。我等着你的回信,不是一封,应该是两封,以至更多,更多封,对吗?——我可真有点贪心呢……

哦,对了,我把照片翻了一遍,也没有合适的寄给你,以后再说吧。

看我啰嗦了这么多,唉,好了,就此搁笔,并深深地为你和你的朋友祝福。

紧握你的手!

远方的芦潇   8月29日


我的小猴子:

想不到这么快就收到你的来信。今天(2号)当收发把信送到我手中时,我觉得她从没像现在这么可爱,简直想搂住她亲亲。她要是能把我日夜思念的小猴子也给我送来该多好!我看着信,好像又坐在绿荫下的山腰上……不知怎的,眼泪流了下来。

在一起的时候,只觉得欢愉,恬静,安然,心里再不是空荡荡的。一旦分手,才觉得那短暂的时光竟那样珍贵,才意识到相隔千里的严峻的现实,才感受到思念的折磨……人是有理智的,可理智怎么也支配不了感情;越是不让自己想,越是想得厉害。不管是看到花草树木,还是听到欢歌笑语,总是即刻便联想到你……愿上帝保佑我的心不要被烧焦。

这学期学校排我当新班班主任,推不掉。也就是说,今后三年(至少一年)每天从早上起床上操到晚上熄灯就寝,其间大事小事我一概要管。我真羡慕你,你是属于自己的,是生活的主人。我呢,一天到晚围着学校的工作转,围着学生转,还要围着孩子转,还有做饭呀,买菜呀,洗衣呀……要耗去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想挤点时间学习和练琴都费劲。唯有夜深人静孩子熟睡后,这世界才属于我。

最近三四天,我每天挤一小时,弹了“小天鹅舞”,基本掌握。你给我寄点什么来吧,我现在看到钢琴也觉得亲切,仿佛它也有了生命……它已成为我的寄托。

下次给你写信,信封写江平,你能收到吗?我想这样好些。这儿许多好事者及绿头苍蝇都盯着我,我担心信丢失。

不多说了……你的芦潇。  89.9.2


我的小猴子:

我前天收到一封信,由于停电,昨晚才把回信写好,今天和学生泡了一整天,信还没寄呢,看,今天(4号)傍晚政治学习时又收到你的信(29号写的)。你可真是个急性子的小猴子。

薄薄的两张纸,竟觉得那样沉重。这是一颗滚烫的,比晋祠的水还要纯洁的心……可叹心的交融,唯有鸿雁传递。

我常想:还会有重逢之日吗?若是你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该有多么惊喜。每每闪过这个想法,我总要痴笑自己的天真。但今天你信中说在短时间内……我不敢奢望这会成为事实,毕竟是千里之遥啊!况且你还有自己的工作,亲爱的,千万别为了我影响你的工作。我真怕我给你的生活和声誉罩上一层阴云,若那样的话,我会不安的。

我还想知道,你这个不愿老老实实呆着的小坏蛋,至今给我写了几封信?接到这封信时,估计已到九月十号。告诉我,你在这之前寄了几封?以后,每星期寄(寄和写是两回事)一封好吗?拆信之类的事,我周围的人完全做得出,我早已担心这一点。

亲爱的,我现在心里比前两天好多了,每有空暇,我可以把信拿出来再看上两遍……潇。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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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更换激情勃,

巧遇芦萧启爱河,

音乐诗歌伴人生,

浓情蜜意总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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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1


考完试以后,喜庆和音乐学院的另外两个同志,去山大艺术系主任家拜访。主要是感谢人家对学院工作的支持。买了点水果。艺术系裴主任,早年省艺术干部进修学校毕业的。在山大代课多年,教复调。复调在音乐专业里算是高级课程,能教了复调,说明裴老师音乐学得不错。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学生。那时学校里的课程程度并不算高,好多专业上的东西,对于一个真心爱好音乐的人来说,只有通过自学,才能获得。艺术,说到底,是一门自学的东西。裴老师见是学院的同志来了,非常客气:“快来快来,还买什么东西啊,咱们又不是外人!”是啊,裴老师也是音乐学院山西分院的院长。裴老师让东东给几位老师倒茶。东东是裴老师的儿子,长得魁梧高大,弹钢琴的料子。正在就读山大钢琴专业。大家在一起喝茶说话,喜庆倒是想看看东东弹钢琴。

“东东几年级了?”喜庆问。

“大三。”东东说,小伙子脸红红的,非常腼腆。

“钢琴学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今天给我们表演一下吧!”

“在这儿?”

这儿还不行?裴主任客厅摆着一台钢琴,是一台旧钢琴。

“哎呀不行不行!”东东推却。

“怎么不行,弹一段嘛,让我们听听。”

“弹一弹吧,东东,我们还没见过你弹呢。”一起来的朱老师说。

东东说,好吧,看样子还有点扭捏。“那我就弹一段,你们不要笑啊!”很显然,东东是把客人当成了行家的。

东东坐下,揭起钢琴盖,猛然弹了起来。用得力量太大了,根本听不清弹得什么……“你小点声,用那么大的劲作甚了?”裴主任说了一句,但话音被淹没在钢琴声里,谁也没听见。可能是钢琴过于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劲,就听得“嘣”的一声,怎么回事?东东停了下来,站起来,揭开了钢琴的顶盖,往钢琴里面看。

“怎么了?”朱老师问。

“弦断了。”东东说,不能弹了。

“裴老师您这钢琴该换新的了。”喜庆说。

“多少年都没事,让他一弹就坏。”裴主任说,倒也没真生气。

“东东现在跟谁学呢?”喜庆岔开话头。

“系里就一个专业老师。”裴老师说。东东已经没事了,说:

“我现在只能李老师教我,其他人都不行。”

东东说的李老师,喜庆知道就是把手弹坏了的那位老师。……裴老师跟朱老师要一套函授音乐学院的教材,朱老师是管发行的。

“这套教材还是不错的。”裴主任说。

“都是咱们国家一流的专家撰稿,”朱老师说,“相当不错,很系统,也很全面。文字,乐谱,磁带配套的。”

“是啊。我就看咱们这套教材好,咱们艺术系也没有一套像样的教材。”

“行,我给你弄一套,这没问题。”


这天,喜庆在楼道里过,几个发行部的小青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喜庆过去,“弄啥呢?”年轻人并不避讳,笑嘻嘻的让进去喜庆。屋里捂得黑乎乎的,放录像呢,黄色录像,赤身裸体的,是几个外国人呢,正在干那种事。喜庆惊奇的发现,沙发上有一个女孩,不知是哪个男孩的对象,这怎么能看得下去呢?正演着赤裸裸的那事呢!门帘又被撩起了,朱老师进来,“看啥哩?”年轻人笑了笑。

“这不都是女的嘛?女的和女的还能干呢?”

“人类行为。”

“侯老师,你也看这啊!”

“没看过。”

“土老冒。”一个年轻人说。

“喜庆!”就听楼道里有人喊,是明波,喜庆赶紧出来,“明波!”叫了一声。

“干吗呢你们?”

“操,看黄片呢!”

“是?走,进去看看!”明波挺感兴趣。

“不行,千万不能进去!”喜庆拦住明波:“不能看,”“怎么?”“绝对不能看!”

年轻人可以跟自己的女友一起看那种玩意,喜庆是绝对不能和好朋友一块看那种东西的。绝对不能,可以跟他们一起无耻,但不能和自己的朋友。“没事,”明波还说。“走吧,”喜庆拉着明波,“咱们不能看那种东西。云涛来了吗?”“来了,在你办公室呢。”

云涛看见喜庆,很关心的问这问那,然后话锋一转,“进展怎么样?”“什么进展?”

“南北关系呀!”

“噢,你说芦潇吧。”喜庆知道明波告诉云涛这事了:“喜庆又恋爱了。”

“人怎么样?明波说挺不错的!”

“当然。”喜庆拉开抽屉,“来,让你们看看照片。”喜庆拿出一沓子照片,晋祠照的。递给云涛。

云涛拿住,一张一张的看,“嗯,不错!有感情,有内涵;温柔,善良。长得也不错。”

明波说,音乐上也不错。

“你准备怎么办?”云涛问喜庆。

“爱情与生活无关。”喜庆说。此话,明波同意,但和喜庆理解不一样。云涛叹了一口气:“唉,全是悲剧!”

音乐学院可能要搬家了。精简机构,节省开支。“下个星期,可能就搬到新地方了,在山大附中。到时候我电话告你吧。”喜庆对明波说。

两个朋友要走,“走啥呢,你俩今天没事吧。”“没事。云涛呢?”“我也没事,明天上班。”

“那就别走了,住这儿客房,咱们好好聊一晚上。”

“行!咱们就陪着喜庆失恋失恋。”云涛说。


2


喜庆,亲爱的:

昨天一整天没收到你的信。

晚饭后,学校放电影。可以不跟班了,满以为可以悠闲的拉拉琴放松一下,但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只好把琴放下。没电也懒得把蜡烛点上。面北临窗而坐,遥望点点灯火,似乎又看到了四楼那扇窗口。此刻,你在做什么?写信?弹琴?写诗?……听秋虫儿的轻吟低唱,看夜空深邃莫测,不禁泛起凄楚悲凉之感……

今天早饭后,正要去班上,收发送来两封信,我真高兴。高兴得把笑慷慨地洒向我遇见的所有人……还有,晚饭前我又收到一封,并清楚地写着这是第5封信.看来,迄今为止,信没丢。

我每收到一封信,就记上日期,写上编号。这样,再看时,顺序一目了然;多看一遍,心里就多一份温馨……这些信我会收好的。若干年后拿出来看,无疑是一篇爱的散文诗,也是一首爱的交响曲;现在我正在侧耳聆听……

亲爱的,我已寄去两封,这是第三封。它们不会丢失吧。这十天我所看的信,写的信,几乎等于过去十几年的总和。不知你是否喜欢我这样写信,我可是有点啰嗦——职业病。

照片拍的真好!不要说明波夸,我也夸呢!喜旦骄傲是有道理的。在记忆中,我的照片仅六六年春和一位女友的合影笑的比较开心;而后照片上再没有舒心的笑……。看着照片,眼前总是晃动你的身影,每一张照片里,我都清晰地看到了相对应的姿态和背影……

你知道我现在最希望看到的是哪一张吗?

潇  9.6


亲爱的:

前天晚上写好信,昨天没能寄。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寄一次信要走一个小时的路,让人代我又不放心)。我也不明白竟这样忙。以前忙得心里踏实,近来我真的感到厌烦了。

昨天傍晚从楼下收发的门口经过几次,我多希望她告诉我:有你的信……可是没有。今天早上,我又从她门口经过,她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还是什么也没有,两份报纸空荡荡的,我多失望啊。

我现在焦躁不安,心绪不宁。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即便是丢了,和邮政编码无关。我们这儿几乎没人写邮政编码。

我唯恐来信太频繁会引起非议;但没收到信又是这样的难过,我真矛盾……

潇  9.8上午


亲爱的,

怎么回事呢?我坐卧不安,心急如焚。

昨天,今天整整两天没收到信。而前天你的信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每天给我寄一封的呀。

我不是担心有人把信拆了,而是担心你怎么了。出差了?生病了?……我恨不能有双翅膀,立即飞到你身边!

我推算一下,若不是属于丢失,那么很可能是9月2号3号你没寄(正值星期六和星期天),或许是因为你回家去了,家中又有什么事。这样想,我心里还稍平静一些。但愿是这个原因。

明天呢?再收不到信,我该怎么才好……

潇  9.8晚


喜庆,亲爱的:

正当我为不见来信而茫然不知所措时,今天(9号)收发送来了两封,是8月31日和9月1日的。途中它们耽搁了八九天,心里直埋怨邮局。

现在我无论是备课,还是看书都静不下心来。开会和政治学习时可以任自己漫无边际的遐想,但糟糕的是在课堂上,有几次我竟不知道自己讲到哪儿去了。亲爱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种心境。哪儿有灵丹妙药?

唯有把信拿出来再看……

看见照片,才知道我没注意你这鬼精灵就拍了:这两张是你独具匠心安排的一组特写吧,我喜欢这满山的郁郁葱葱。多希望有一天我们登至山顶,再次将那青山绿水尽收眼底……

我在照片背面写上:“伴着欢笑伴着歌,满目青山满目情。”亲爱的,青山依旧在,歌永远在我心里,再也不会忘记。

我以前相信自己的坚强和自制力,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样脆弱,甚至是没出息。但愿我能战胜自己。

亲爱的,给我些力量吧。

潇  89.9.9晚


喜庆,亲爱的:

孩子已熟睡。我重又开灯,坐在窗前,打开信……

前天晚上给你写好信,昨天(星期天)早上六点即起身去乘火车到我母亲那儿。今天回来后也没能把信寄出,也好,明天一起寄吧,只是又让你苦苦地多等一天。

秋天,是金色的收获季节。今天我收到的信是第八封。亲爱的,你现在应该收到我的第二封信了。那望眼欲穿的心情或许能够得到缓解。想到这,觉得确实不公平——收支太不符了,心里便深深地歉疚。歌,原谅她吧,她太忙了,写信只能在午夜,且寄信又不便利。但她心里无时不在想念着她的小猴子。真挚的情感不是用简单的算术方法来计算的,你说是吗?

看着你的信,仿佛我也到了乒乓球室。云涛的名字我清楚的记着呢;明波呢?他是那样宽厚,和善,深沉,和你的机敏,欢跃,激动形成鲜明的对照。直觉告诉我,你的朋友品格是高尚的,是可以信赖的。你说你们唱到深夜。要是我,可不敢这样毫无顾忌。我想那场面一定很令人振奋,让人沸腾……我虽听不到你们豪迈的歌声,但也能分享你们的欢愉。

亲爱的,你说你的信是一串珍珠。确实像。晶莹,可爱,闪着璀璨的光,便更像质朴的山泉的水珠,带着大地的温馨,泥土的芳香;映着蓝天白云,日月星辰,欢唱着自己的心曲,沿着不变的流向,源远流长,永不枯竭,源头恰似那清澈的晋祠泉水……捧起喝上一口,沁人心脾……

只要看见信,便没有东西南北相隔千里的感觉;觉得你就在我身边,心贴的那么近……亲爱的,你写吧,我每天都在等着。

…… 

潇  89.9.11


朋友们来喜庆这里,少不了要唱歌。云涛爱唱的一首歌叫“故乡的云”。明波唱得不错,舒伯特的“菩提树”。喜庆唱“连斯基的咏叹调”。

“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漂泊……”云涛唱完,有感触的说:“喜庆,你知道你为啥回来……”

“啥?”

“你忘记你那次出走了?”

“噢。咋了?”

“我觉得你肯定是累了。”

云涛说得对。云涛又说,“你要是不回来,哪能遇上芦潇。”

噢,喜庆想,冥冥中好像有一个人在等待。真的,假如漂泊不归,哪能碰上芦潇。

“金凤咋办呀?”云涛说。

“啥咋办呀?”喜庆说,也不是装糊涂。

“你要跟芦潇结婚,金凤呢?”云涛不客气,跟喜庆家里人也很惯。

“不结婚。”喜庆说。

“那你不是害人家了!”

“你知道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的故事吗?”

“不知道。”云涛说。明波知道。唉,喜庆的理想与浪漫,明波很清楚,并不反对,可能由于音乐吧……人生观比较接近。喜庆拿出一个本来,也是一本诗集,是喜庆的第二本,取名:《层次》,也是手抄本,工工整整。本很厚,跟第一本一样厚。存诗272首。第一本《一个中国人的孩子》是260首,芦潇拿走的那本。

“看看吧。”喜庆翻开一页,给云涛。明波说,“第二本已经写完了?”

“早就完了,第三本已经开始,写了一些了。”

“第三本诗集叫什么名字?”

“写完才能起名字。”

“来,我看看……”明波说。云涛在看那首诗:


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


他是那样孤独,因为他是那样伟大。

惟有从音乐里能够感受,他那深秋般的气质。
当幻想带他向远方,在那旷无人迹的原野
和宽广的海岸,任自然的魅力愉悦目光,而
在心底塑造着形象,塑造那理想中
永恒的偶像。
永远不能满足,只能诉诸于狂风暴雨,
用那黑色的音符,用那压抑的琴弦,
不需要开口。
嘈杂的世俗,没有一个笑脸
不为情感嫌弃,这也包括,对异性的
追求。
渴望那,如同窗口娴静的白菊,
惟有她真挚深厚的友情:这已超过了
常情;尽管尊贵的夫人已经表白了最
尊贵的情愫,但以往的亲密仅限于
通信联系,即便连最简短的会面……
有一次,也是承蒙上帝的恻隐,被安排
在偶然:
隔着马路凝视了……
相互凝视了幻梦中的偶像,
仿佛于雄浑的旋律突然终止
这里忽略时间概念,却已经非凡地证明
两人的所爱确实存在。
他一生都在音乐的海洋里
颠沛流离不得靠岸;
她致力于提供安全的港口,
用那颗高傲的心:

“我爱你胜过其他任何一个人,
我珍惜你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如果这个消息使你烦恼,
那就原谅我吧。反正我已经
说出口了,理由是——
你的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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