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被夺去了的
……
被无望的希望夺去
被迷离的幻想夺去
被逼真的梦境夺去
……
无须音乐般甜蜜
无须图画般旖旎
无须诗歌般深邃
……
漫不经心
透过泥沼
落入虚拟
喜庆要去上海了。告诉金凤。金凤不让去。喜庆急了,说了一句:“你总得让我出去生存吧。”金凤不说话了。是啊,在家怎么办。钢琴不弹了,学生又没有。干什么?“我可以养活你。”金凤避开喜庆的眼睛,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给我拿上6000块钱。”喜庆想好了的。这几个月挣的,拿这个数,不算多。去上海,少了也不行。
“你一个人去?”
“嗯。”
金凤不相信。唉算了。“什么时候走?”
“后天。”
走的前一天,丑小鸭退掉了房子,还有一晚上,没地方住了。丑小鸭想了想,“去小白那里吧。”
“就那个长辫子?”喜庆见过,丑小鸭在“晋龙阁”时的好朋友。一双长辫子,一个修长白净的姑娘,每天上下班,她爸爸必来接送她。喜庆和丑小鸭路过晋龙阁经常碰上。
“就一晚上,没问题。”丑小鸭说。
“你先和她说一说。”
“现在就去。”
喜庆和丑小鸭已经不在班上,酒店关门了。他们自由了,正处于飞的前夜。他们走到一个叫“晋龙阁”大酒店的门口,隔着马路,喜庆看着小丫头穿过车流,进了酒店。一会,跑了回来。“行了。”就这么快!唉多像一匹小马驹!喜庆心里赞叹。
晚上,喜庆送丑小鸭过去,还买了个大西瓜。既然麻烦人家,夏天,就买个西瓜吧。喜庆送到屋里,见了小白,和她的爸爸妈妈,挺不错的老两口。但看出来,不是本地人,住的院子也是租来的。院长和屋子都很简陋。只有小白,年轻亮丽,给这里增添着生气和光彩。喜庆告别丑小鸭:“我明天上午八点准时来。”
第二天,喜庆急急赶到,看见院子里丑小鸭的包在门口扔着,人呢?喜庆进去一看,只见丑小鸭站在屋里,小白披头散发在那哭呢!这是什么回事?喜庆非常纳闷。喊了一声:“丫头,走吧!”丑小鸭走到喜庆跟前:“人家不让走!”也是很着急的样子。“怎么了,要误火车了!快走吧。”喜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问,只想快走。小白的爸爸从那屋出来:“不能走!”喝住了喜庆。
“怎么了?”喜庆问。
“昨天还好好的,一晚上就成了这样!你得给我说清楚!”老人激愤的脸色通红。
“发生了什么事了?”喜庆只好耐下心来。
“谁知道咋搞的,一晚上就让人变成这样!”老头不说,只管生气。
喜庆去到老人那屋,看看老太太,能不能问问情况。进门一看,把喜庆吓了一跳。老太太几乎也是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不和人说话的样子。
“不行!我得叫人去,你们不能走。说不清楚不能走。”老头出了院门。喜庆提起丑小鸭的包,叫丑小鸭快走,门口叫住一辆出租车。老头扭头看见了,回来就拽,喜庆把车门关住:“去火车站。”司机没太理会后面,载着客人开车走了。把老头扔在那里。
“到底怎么回事?”喜庆问。
“神经病!”丑小鸭笑着说:“昨天晚上我和小白说了一晚上的话。说到了我最近看的书,给她讲约翰·克里斯多夫,讲青年马克思,还给她念诗。一晚上都没睡,兴奋的,”
“你说去上海了?”
“说了,我说,年轻人应该出去闯,应该摆脱这种死水一样的生活。”
“我看他们家人不正常。”
“真是不正常。早晨小白不起了。她爸爸来叫她吃早饭,也不吃了。你来那时,刚起来,头也不梳,脸也不洗。”
“她跟你说什么来?”
“她说了一句,真羡慕。”
“你颠覆了她的头脑。”喜庆说。丑小鸭笑了,明白。
“你不仅颠覆了小白,也颠覆了他们全家。诗集在吗?”
“在!”
喜庆的两本诗集,丑小鸭随身带着,随时看的。记得昨天放在他们家柜子上了。
“她爹娘肯定看了诗集。”
“嗯。”完全可能,丑小鸭想。
管它呢,总不会追到车站吧。火车站到了。喜庆和丑小鸭下了出租车。
他们经过近二十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上海,这座中国第一大城市。下了火车,喜庆很明确,去吴淞口。这是长江入海口,喜庆想着离大海越近越好。到了吴淞口,前面就是宝山。离市区又远了点。干脆去宝山。名字多好听。还有著名的宝钢。他们马不停蹄,到了宝山。在紧挨长江边的地方,找了一个房子。月租200,一间小房子,十平米。这是一个奇妙的小院,住着一家三代,有老奶奶,也有小孙孙。还有房客,除喜庆他们,还有一家房客,带小孩的。院里有一个水井。水很充裕,几乎涨到井口。主家不吃井里的水,买纯净水。喜庆也买纯净水,后来试着吃了一次井水,也能吃,就吃井水,省钱。
最难为的是上厕所。院里没有厕所。上海人的习惯,用马桶。喜庆他们没有弄马桶。窗口外面是一片菜地。菜地中间有一个大缸,居然是上厕所的地方,天黑了以后,就见有人蹲在大缸边上。喜庆和丑小鸭从来不敢去。离他们住的不远的地方是临江公园,里面有厕所。他们买了月票。为了上厕所。
当晚,台风来临。喜庆和女孩都没有经历过海浪台风。听着害怕。真担心台风把小房子给卷走了。两个人紧紧楼在一起。“怕不怕?”喜庆说,对着丑小鸭的耳朵。女孩摇摇头。“房子吹跑了,有猴哥呢,别怕。”丑小鸭轻轻点头。紧接着就是暴雨,风小了,雨越下越大。
“我喜欢下雨。”喜庆有一种异样的激动:“丫头,我教你做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吧?”
丑小鸭轻轻打了喜庆一下,因为紧挨着身体,手几乎没有抬起来。睡以前,他们打来井水,好好洗了洗,身上滑滑的,还有一股井水味,好像鱼的味道。
记得和金凤在一起的时候,喜庆有一次说,不行,咱们俩在一起过敏。不知怎么,很不对劲。两人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快感。金凤听了,很伤心。也许,这就是命里不对。
丑小鸭很兴奋,开始找喜庆。喜庆的身体似乎有一种磁性,游泳的时候,像个泥鳅。喜庆控制不住自己了。丑小鸭摇了摇喜庆,用手抓住喜庆的胳膊,摇了摇,让听……雨停了下来,有一种声音,不知是什么,好像就在耳边……两人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听着……丑小鸭躺在那里,手反着指指,意思是说,在床下……喜庆在丑小鸭身上,一动不动。这是一张藤床,软的,两个人想不到中间都不行。很有弹性,两人叠在一起把中间压的凹了下去。喜庆不敢使劲,生怕把床压断了,一根一根的藤条编织的床。好像那奇怪的声音又没有了。喜庆想,决不可能是床底下有人吧。管它呢!喜庆静下心来,又想丑小鸭了……短短的停顿,好像给人注入了新的能量,喜庆敏感的感觉到女孩在动,自己在她的身体里,被攥紧了,喜庆往前冲着,调皮的躲避着,摇动着,突然女孩像一条鱼一样,身体跃起,好像要跳上岸来,喜庆使劲摁住,刹那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4
床底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别管它,听一听。”喜庆不想动,身体像松了劲的弹簧一样,丫头也不想动。就听得那声音一会有,一会又没了。“不行,得看一看,什么东西……”喜庆说,翻身起来,“来,丫头,把被褥卷起来。”微弱的灯光下,他们终于看见了,一条大虫子,足有手指那么大,抓着床上的藤条,慢慢移动……喜庆没见过,丑小鸭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大概南方才有。看见灯光,虫子停了下来,触角乱动。喜庆说,快点把被子拿了;得把床翻起来……他们把床往起一掫,虫子掉到了地上装死。喜庆抬起脚来就要踩……“别别,”丑小鸭制止了,上前蹲下,拿手捉住虫子,起来撩开窗帘扔出去了。这家伙真够胆大的!喜庆心里赞叹。“你不害怕?”“我就不害怕虫子。”丑小鸭说,在地里,经常捉虫子。好个丫头!毕竟劳动出身。喜庆非常高兴。
天亮了,喜庆睁开眼睛,轻轻摸了一下丑小鸭的脸,“走,看长江去!”“走!”他们一骨碌起来,悄悄出了院子,往江边跑去。
海风阵阵,江风阵阵,不时有浪,打在岸上。他们站在高高的围墙边看海,看江;这是江海连成一片的地方。
太阳在哪?太阳在大海的方向,虽然烟雨朦胧,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在宇宙的边缘
星星“退离”我们
直至我们看不到
边缘那边还有星星
我们看的东西
在遥远的地方聚集
那些东西变得稠密了
是因为距离似乎已经“缩短”
而这“缩短”似乎使我们
感到是一种“退离”
我们无法看清“远也不小,
“近也不大”
台风过后,很多小螃蟹被吹倒了岸上,他们看见了。“走!咱们下去……”喜庆拉着丑小鸭的手,他们到了一个有梯子的地方,下去了,来到了水边。小螃蟹纷纷攘攘,往石头缝里钻。“哎,敢不敢抓?”喜庆说,看丑小鸭。“别抓人家!”丑小鸭说,蹲下看小螃蟹。这要是抓回去,肯定能卖钱。想起太原,花鸟鱼虫市场,小螃蟹,跟这儿一样,一块钱两个。看嘛,遍地都是。“咱们拿个桶来抓吧?”喜庆说。
“干吗?”
“吃。”
“就知道吃!”
喜庆抓住一个,两个指头捏住八条腿的小家伙。“抓一个回去玩呀。”丑小鸭过来,“快放了人家吧,看人家着急的。”喜庆把小螃蟹给了女孩,女孩弯下腰,把小家伙放在石头上,小螃蟹腿儿一起动,钻进了石头缝里。“噢快回家家吧!”丑小鸭还念叨。“大海才是人家的家!”喜庆说。
他们去了公园。公园的后门紧挨着江边,早晨锻炼的人群出出进进,他们进去了。丑小鸭紧抓着喜庆的胳膊,一点都不避讳。“昨天好不好?”喜庆小声说。“嗯。”丑小鸭害羞的摇喜庆。“感觉比啥也好。”丑小鸭说。喜庆很惊异这种回答。“好不好?”又问。“真的,说不上来一种,那种感觉,比吃肉还香!你说的,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丑小鸭天真极了,得不得说着。“还要不要?”“要!”
上海人很会活的样子。中年妇女走路走的是神仙步,两手飘摆,两条腿扭捏,飘来飘去,神仙的样子。一群人在练功,打的大旗,煞有介事。中国人的自信都在这些人的脸上。
“看,上海人那个牛逼样!”喜庆小声说。“不爱看他们。”丑小鸭看也不看。
“咱们吃什么呀?吃馄饨吧,你爱吃。”“嗯。”
他们到了公园的前门,外面有小吃。社区的大妈在包馄饨,“全是菜,没肉。”喜庆说,在北方,喜庆见这玩意全是肉,到这不一样了。大妈听见了,用普通话说:“肉很贵的!”看见喜庆这些外地人,哪像吃肉的。所以,这是大众服务。“多少钱一碗?”“两块。”喜庆他们买了两碗,还买了两个包子。他们坐在小凳子上。
“咱们先买两辆自行车。”喜庆说。
“我不会骑自行车。”丑小鸭说。
“你还不会骑自行车?”这,喜庆还真没想到,“跟我妈一样。”
“好吃吗?”喜庆问馄饨。
“不好吃。”
喜庆记得以前上海的饭很好吃,现在变得不好吃了。
“我那年要了个鱼头鱼尾汤,四块钱,还嫌贵,没想到一大碗,全是肉。”那还是在音乐学院时,喜庆去南方,路过上海。
吃完饭,他们就去买自行车。带了800块钱,花了700多,买了两辆自行车,一辆凤凰,一辆飞鸽,都是中国的老名牌。买了车子,就去上户。
“需要上户。”喜庆说。很清楚这是在上海。没牌照可不行。让警察看到,还以为是偷来的呢!那可就麻烦了。
他们去了管理站,上牌照,打钢印。推着车子去的,丑小鸭还不会骑,推着,还勉强。一切都弄完了,好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学车子去吧。他们还是来到了江边。
半会不会的,连推带骑,丑小鸭跟着喜庆上路了。先去南京路,把大上海转一转。从宝山到南京路少说二十公里,够练一程了。丑小鸭在前面,喜庆在后面看着她骑。“慢点,孩子。”不时嘱咐“靠边,靠边!”一路上,丑小鸭差不多会骑了。溜马路边骑着,两个人就到了南京路。横过马路,路口,自行车,摩托车潮水一样涌过。纵向,一辆车也没有。喜庆有点奇怪,这条路怎么没有自行车呢?不对,往回弯,他叫住丑小鸭,回过头来,就看见一个警察站在那里。跑吧?不敢。警察正等着他俩呢。喜庆推着自行车过去,丑小鸭跟在后面。
“罚款。”警察不多说。
“我们不知道。”喜庆辩解。
“罚了你就知道了。”
“多少钱?”
“二百。”
“我们没有那么多。”
“一百。”
喜庆掏钱,警察开票。他们找了一个存车的地方,把车存了,走上了南京路。这时,天色近晚,华灯初上。商店一个挨一个,高大的橱窗,亮起了霓虹灯。喜庆他们一个商店也没进。逛逛街就可以了。就见前面空地摆出来字画,工艺品制作,卖的。上海人就是高雅,地摊儿上都是卖的艺术品。喜庆想起,自己还在五一广场摆过贝多芬的素描。哎真的,要是能卖,咱们也能弄呀。这也不失为一条谋生之路呢。喜庆他们在跟前看着,好像置身于小说中的巴黎,看见艺术家出卖艺术一样。你别看,地上摆的画还是颇有水准的,不愧上海。
“那个,多少钱?”喜庆问一个老者。年龄比自己大。画得比自己好。
“一百。”老者看看喜庆,又看看远处。
“你买呀?”丑小鸭拽喜庆。
突然,买东西的慌张收拾,老者也蹲下,卷起自己的画。喜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身后过来几个穿制服的,上来就把字画踩在了脚下,老者起来了,任人踩去。穿制服的疯狂地乱踢,把字画踢飞,并没有说一句话,走了。前面摆摊的,就像卷起了一阵风,纷纷逃窜。
喜庆他们躲在一边。没想到,上海也是这样。在太原,人们叫“黑狗子”,不知道上海,这些人叫什么。
“走,”喜庆拉着丫头的手,“不早了,咱们去外滩看看,就赶紧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