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春陕北行:
仙鹤的两只翅膀
一
“去仙鹤岭！”
我们对出租车司机说。他坐在车内看着我们四个人：静春、有财、龚凤海和一个留延的女知青。好象是过了一刻，司机才回答：“是不是那个埋红军和知青的陵园？”龚凤海嘴快，说，“是，是，就是那地方。”司机皱了一下眉，“那是上山路，可不好走------二十块钱行吗？”有财想说话，可我扯住了他，说：“没关系。走吧。”龚凤海坐在了前面，我怕他又抢着付钱，便掏出了二十元递给司机，有财说，“我来付嘛------”我说，“上车吧，快点走。一会儿饭局的账归你了。”
就这样，我们走向了仙鹤岭。
在北京，在北京知青网，我早已经知道了“仙鹤岭”这个地名和它的一些故事。对于墓地，我是很有一番体会的。那是在去年这个时节，家人也许认为我病入膏肓了，就悄悄地开始料理后事。我呢，当把死亡想象N遍之后，便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了。于是，我对家人说，我死后，不要什么墓地，也不要告诉众人，悄悄地火化，不留骨灰。然后，我便等着验证家人是否能遵照我的遗嘱执行。谁想到，我竟捱过了零八年。零九年的三月，竟又登黄土高坡，一见当年。在来延安时，第一站就是想到仙鹤岭。而我延安之行的引擎便是“迁坟”的火花塞。就真理来说，我们每一个人不见得是像精英说的那样，不管你多穷，都可能是个“待富者”。可我们每个生命都一定是“待亡者”，所以曹操留下了一首千古名唱《龟虽寿》。历史上总把曹操当作奸雄时多，记得郭沫若写过一个历史剧《蔡文姬》，毛主席看过，提出要给曹公平反。许多正统史家很难接受，毛主席便说：不要读“三国演义”，要读《龟虽寿》。是啊，读过了《龟虽寿》，你还能看出曹公的奸雄之像吗，完全是大丈夫的豪歌气慨！出租车蜿蜒在Z字形的崎岖陡直的狭窄山路上，只要有一点差错，就会发生车祸而酿就一场惨烈事故。然尔，在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刹那间，我在想着“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想到那几句锵锵诗句，也就死不足畏了。世上一切事物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客观规律。“神龟虽寿”，说命长；“腾蛇乘雾”，言技高，但是，不管命有多长，本领多么高，最后都逃不掉死亡的命运，违逆不了客观自然法则。长命百岁，官高位隆，最后都要成为土灰。所以毛主席又有诗曰：“粪土当年万户候。”生的时候。人可能不会平等，但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相等的。这首诗赢得了后人的赞美，是因为从这首《龟虽寿》诗中，可以让人从中吸取精神力量，因为此诗于形、于理、于情，使三者臻一，达到出神入化之地步。单纯说理，会使诗枯燥；抽象言情，也会使诗贫乏；一味示形，同样使诗单薄。而此诗理言情，寓情于形，形赋以意，三者表述结合无瑕，因而奠定了曹操一代诗人的地位。
二
“到了！”出租车拐过最后一个险弯，坐在前头的龚凤海大喊一声。我看见了仙鹤岭；准确地说，应该是仙鹤岭陵园
仙鹤岭陵园的大门很有气势，宽阔的门垒是用延安地区特有的石材矗立而屹，两尊石狮卧于其下，更显庄重。进得园内，感受肃穆的同时，又感到一种园林的清幽。青石的牌楼似是一座丰碑，让每一个步入园内者都感到有一种寓意，那便是中国的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我们几个北京知青自然都明白那是一条怎样浴血奋战的道路。我看见了红军墙，上面的浮雕展现着烈土的形象，于是，我从城市的浮华尘矣落定，我从沸腾的经济大潮中渐渐沉淀成历史的凝思。我们几个渐入花甲的“北京娃”怀着一种对革命烈士的虔诚依次走过一个个从中国工农红军到八路军、新四军及至后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烈士墓碑。仔细地看着那一面面碑文，那上面记载着烈士的生平和事迹。在延安这个革命圣地，而这里又可称得上是圣地中的一片圣土。你如何不遐绪万千。要说明的是仙鹤岭的下面就是“枣园”，那一度曾是中共中央所在地，也可称为中国革命的心脏吧。
我们去的那天，是个双休日，园内的人很少，而清明临近，悼念和詹仰的人一定开始多了起来。
陵园依山而建，墓穴层次分明，势如星拱，环牙迎旭，松柏常青，越发显的大气磅礴。真是个风水宝地！百年之后，安卧于此，不虚人生一场！对于“风水”这个以前总认为是迷信的东西，我到了花甲之年，竟有了另一种感悟。相信这是个“未解科学”了。插队时，我曾去五台山，参观了毛主席东渡黄河，在去西柏坡的时候，小憩五台山时住宿的那座庙宇。相传毛主席与庙里的一个老僧畅谈后，玩笑似地为中国共产党革命的胜利连挚三签，结果都是上上吉。毛主席笑了，他是懂得这其中的奥妙的，但不便说破，他说，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谢谢你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中国共产党将要建立起一个新中国，这个新中国是为人民服务的新中国。我毛泽东作为这个新中国的领导人之一，你能对我有什么嘱咐吗？那个已是白髯仙飘的老僧看了毛主席一刻说，施主是位及九五之人，贫僧企敢妄语，但既然施主想要贫僧一句真话，贫僧就送施主四字：“八三四一”施主看其可灵？据说，毛泽东进京后，将中南海警卫部队命名为“八三四一部队”而“八三四一”这四个字一生未解，直到那个“九月九号”他老人家八十三岁在既将去见马克思的时候方省。从遵义会议始，毛泽东为中共领袖四十一年。这个“八三四一”故事文革后曾流传开来，对未知科学，我们可见一斑。
记得，插队时，看过一本“反动书籍《命理风水堂》”，书中说：“蒋介石与毛泽东的风水恶斗”老百姓是坚信风水论的。因为风水连结着命运，而命运之捉弄人于无形中，便让人感到有冥冥之中一说。如蒋介石认为中国工农红军要在大渡河成为第二个石达开，但偏偏红军早于白军一步先抵渡口，十八勇士抢渡铁索桥，在长征途上留下了“大渡桥横铁索寒”的英雄诗句。我在走长征路时，听当地一老人讲：红白两军在大渡河两岸一齐朝渡口赶去，谁先到，谁便能扼对方之死。是夜，两岸火把辉映，齐头并进，不分快慢。可突然天降瓢泼大雨，火把一下熄灭。两岸顿时漆黑一团。不闻声影。白军便原地避雨休息，而红军却迎风挺雨，摸黑而行，终于在天明时到达渡口，然后不及一歇，便强渡大渡河，表现出一种精神，让蒋介石的如意算盘功亏一篑！说句实话，我是白天在那段河边石路上走了一程，我真想象不出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里，疲惫不堪的中国工农红军将士是怎样的在风雨中，在石滑的崎岖山路上急速行军。那个老人对我说：当年的红军是替穷人打天下，天公便助红军一力，他说，他见过当年的红军，虽然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可他能记得红军是一支怎样衣衫褴褛的队伍，比当地最穷的老乡真强不到那儿去，可他们是一支队伍，是一支要打天下的队伍。有天助道，这支队伍能不打下个天下来吗？我听了，无语。穷人与富人争天下这个话题就像生与死这个话题一样，都是永恒的，不灭的、推动着历史车轮的前进和时代的发展。这似乎不是什么风水说，而是天演论，而天命观是否可归为“未知科学”的一部分？我想，一定会有人去研究，得出一个答案。
三
从那片红军墓我们来到了北京知青园。原陕西省委书记李瑞山同志题写的“北京知青园”铭坊已在知青园入口处刚刚安置起来。站在这个入口处，可以看见一条象征插队时知青们走过的碎石小路通到了一个山坳的小村，然后看见一排窑洞，还有院中的农具、碾磨、马槽，让来到这里的每一个知青感受到恍如回到青春的岁月而怀恋、而感慨、而对陪同来的子女絮絮不休------，那该是一段何等峥嵘的岁月！这些窑洞是被劈为北京知青展览馆的。因此，也就格外有了意义。北京知青当年在陕北插队时的生活与思想、欢乐与悲伤、坚定与彷徨，与乡亲的那种亲情、与陕北土地的那种交溶、与中国革命的一脉相承，青春的有悔与无悔都可以在浏览这个北京知青展览馆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与几个留延北京知青徜徉在这个庭院里，我想着我的此次陕北之行的颇丰收获，而他们各有所思。但我们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在革命圣地，北京知青有了一个百年之后的“家园”，这个家园宛如一个人生的后花园，淡化了墓园的气氛，穹突一种“知青文化”。在这窑洞的上方，沿着石梯缓登而上，是一个开阔的小坪，矗立着一面石壁。那是一面知青签名墙，凡是来到这里访已故知青战友的知青朋友都可以留下姓名，刻于墙壁之上，作为永存。是啊，四十年过去，很多知青都已离开了延安这片热土，散于海角天涯，但不论这些从黄土地走出去的知青，或者说共和国的第二代，他们经受了这次洗礼也罢、历练也罢，他们身上烙印了“知青”这两个字，“光荣”也罢、“耻辱”也罢，他们的脚步坚实也罢、踉跄也罢，他们笑也罢，泣也罢，这就是历史！在这个漫无边际的历史长河中，中国的一代青年人写下了这样的一页历史！因此，当成功者来了不要骄横，当失败者来了不必气馁；活着，我们来到这里，不管身份高低、贫贱与否，我们仍是当年的知青，都以兄弟相称，姐妹相论。多么好啊，返璞归真！于是，我们不必朝天对地横洒水酒，祭奠亡友，我们留下姓名，如同在会见时投递了名片，天国重逢不会陌生。而如果我们静静安卧休憩在这了，就让我们听风柏唱歌，看仙鹤跳舞。
四
来到仙鹤岭，来到北京知青园。我们在大门口的接待处看见了一个年青的姑娘，她一说话，是一种带着陕北口音的普通话。这是个很阳光的女孩子，天真、纯净，因为这陵园都光明的缘故吧。有了这样的接待员，对于亡者家属来说，能让悲痛得到一些解脱。她可能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知青身份，而且是北京知青，问了我们一声，便回接待室里去了。当我们参观完知青园，准备回返在路过接待室的时候，进去看了一下，那个接待员小姑娘说，她已将我们这几个北京知青来陵园的事告诉了陵园的老总宣永红，并说宣总正往这边赶来，让我们等一等。说句心里话，我是很想见一面宣总的，所以便等。过了没多大一会功夫，宣总赶到，他给我的第一眼印象便是一个魁梧憨厚的关中汉。戴着一副眼镜，透出几分学者的书倦气质，的确，宣总朝气蓬勃，对人一片热忱。他同我们一一握手，三个留延知青自报家门后，他们便似老乡般亲切。轮到我，我无以衔报，只说我叫静春，从北京来，在北知网论坛发过一些贴子，宣总可能也经常浏览北知网论坛，因为这知青园与北知网有着互动联系。宣总说，那我在北知网上看过你写的文章。因他曾是延安大学的老师吧，我们算是文人相交，故此静春虽无身份，倒也亲热。宣总给我们讲了关于建设延安仙鹤岭北京知青园的意义。他说：在近现代史上，有两批外地人涌入了延安这块神奇的土地，这就是众所周知的中央工农红军，1969年来延安地区插队落户的2.8万名北京知青。前者因具有开创中华民族历史新纪元的伟大意义永恒地载入了史册，后者虽然无法与前者同日而语，但是，大批北京知青的到来，其影响波及到延安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则是毋庸置疑的。北京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代表了中国最先进的社会文明，来延安的北京知青客观上正好充当了传播这一文明的媒者。这些北京知青的到来，使延安周边地区的穷乡僻壤接受了现代文明，这同样是一件了不起的功绩。与此同时，经历了文革风风雨雨的“革命小将”一下子被推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穷困环境中，这些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在迷茫、怅惘之中由理想走向了现实，在一个新的生存环境中受到了砺练，真的是接受了一次再教育。在陕北这块黄土地上，北京知青不仅仅是挥洒了辛勤的汗水，在苦闷无奈中也不断燃起期待和希望之火，他们的生活既有艰辛也有欢畅；既有付出，也有收获。高强度的磨练使他们由幼稚趋于老练，由狂热趋于清醒，由天真烂漫趋于沉稳老成……艰难困苦，玉当汝成。正是这种磨练，砥砺了北京知青自强不息的顽强拼搏精神，铸造了他们坚毅刚强的性格，孕育了他们自强自立、坚韧不拔、艰苦朴素、团结友爱的精神，所以说，这也是一种延安精神。四十年过去了，这些知青有的人已告别人世，延安人民没有忘记喝过延河水的北京知青，延安的山水没有忘记吃过黄米饭的北京娃，为了使更多的人记住这些特殊的人群，关注这一代人曾经的风雨历程，延安仙鹤岭公墓在纪念知青到达延安40周年之际，在仙鹤岭上建设特设纪念园区“北京知青园”，即专门安葬已故北京知青的陵园。目前，知青园一期工程基本结束。听完宣总的介绍，我被延安人民的这种纯朴真挚深深感动。随后，宣总及那个接待员小姑娘又陪我们再次到知青园浏览。这次，在宣总的边行边叙中，我们对仙鹤岭的北京知青园又有了更深层的认识。在那面李瑞山题写的“北京知青园”铭刻前，我们四个北京知青和宣总留了影，宣总笑着说：“你们真是来巧了，这石铭是昨天才镶嵌于此的。”然后，宣总又把我们带到第一安葬在北京知青园内的一个北京知青墓碑前。
墓碑上镌刻着： 秦润煊
生卒：1949、4、3——1970、10、10、
下方为：2008年12月21日重立。
墓碑上方有一张他的照片，那么年青，那么单纯，可他在这个世界上只度过了二十一个年华，正值青春，魂眠黄土地，怎不令人感慨万分。我们默默地立了一刻，然后，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他。
我们走到了一面假山前，冰瀑长挂，我看见了一只仙鹤起舞，两只翅膀翩翩。我要告别仙鹤岭了，这里不会是我永久的睡地，但我来过，我已经留下了“静春”这个名子。不管会不会把这个名子刻到知青签名墙壁上，但至少我在延安的仙鹤岭留下了几行足迹。在快走出大门外时，我再度深情地回眸一望，我看见了红军墙与知青园，一左一右，宛如仙鹤的两只翅膀，恍忽中，我感到仙鹤岭正架着这两只翅膀飞翔，一定会飞的很高很远------
2009年4月3日清明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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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3/14 20:26: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