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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小说《远方四部曲》第三部:迷惘篇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石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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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远方四部曲》第三部:迷惘篇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1/27 8:59:00 [只看该作者]

 

第三部:迷惘篇

 


一、四连血案

 

1977年春节前,原来的靠江屯、后来的十八队、建设兵团快解散那时候的四连发生了一件血案。

那天天还没亮,四连各间宿舍和家属房每户的窗户就依次被副连长王世荣重重地敲响了:“快起来,积肥大会战啦!”

灶间里做早饭的女人们不耐烦地嘟囔着:“轻点,把孩子吵醒啦。”而那些已经被吵醒的孩子则从被窝里伸出脑袋缠住女人们追问什么时候去排练节目以及置办好的年货中都有什么好吃的。

男人们懒洋洋地扛着镐头或铁锹向指定地点走去。

从黑龙江上刮过来的北风卷着雪沫像刀子一般刮入人们的肌骨,人人的眉毛上皮帽护耳上都结着一层白霜。大家奋力地刨着被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粪堆。刨过好一阵子,逐渐地在晨曦的微光下人们才能看清宿舍墙上那条巨幅的大标语:“农业学大寨!”

王世荣觉得身上出汗了,就直起腰来。

马上要过年了,许多知青回了家,干活的人显得稀稀拉拉的。大家对在冰天雪地里刨这石头一样硬的粪堆实在没啥兴趣。那位北京来的小胖子李金河把两手笼在袖子里,冻得来回跺着脚可就是不摸镐头。班长叫他快点干活,他不屑地说:“我宁可冻死,也不累死!”可他回头一看王世荣向这边走过来,只好不情愿地拿起镐头比划两下。王世荣看在眼里觉得好笑,心想你糊弄谁呢。其实他也觉得这种靠政治运动来剌激生产的方式不对路,反正在雪地里搞积肥大会战是团里学大寨会议上决定的,不干不行。

一九七七年春节前夕,陈永贵副总理视察黑龙江。在省城哈尔滨的一次会议上对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工作提出了批评:一是每个团的每块地号两边留给机车转弯的地头太多,这样每个团的地头加起来比他们大寨土地总面积还多;另一个是东北人有“猫冬”的习惯,太懒。像这个样子,怎么会不亏损呢?尽管有些人觉得这位永贵大叔不太了解建设兵团的实际情况,兵团总部还是迅速召开了农业学大寨会议,各师、团按照兵团总部的意图也纷纷召开会议,贯彻兵团农业学大寨会议精神。王世荣参加了团里的学大寨会议。回来以后,连党支部决定让老王主持连里的学大寨运动。指导员老马则负责组织家属委员会和部份知青文艺骨干准备节目欢渡春节。所以每天一早把大家从热被窝里吼起来就成了老王的差事。

一个女人跌跌撞撞急匆匆地跑来,看见老王以后刚要说话却先瘫坐在地上,可能是跑得太急了。

她说:“快……快!”

老王看她那样子笑起来,打叉说:“你们练的啥子节目哟,就累成这个样子?”那女人气喘吁吁地拼命摆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还笑个屁,快回家,出出出大事啦!”老王闻言一愣,这才沉下脸往家里跑,其他人听说了,也拥在他后面跟着去看究竟。

老王家屋门大敞着,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胆小的人远远地停住脚步,不敢进屋了。老王和其他人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那惨景让大家都惊呆了。

老王的媳妇马秀芝倒在门口,脑袋整个被鲜血染成个红葫芦,已经咽了气;四个女孩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屋里地上或炕上,炕上的被褥全被血浸透了。老王疯了一般冲进里屋,他那唯一的十五岁儿子成贵斜倚在墙角站着,并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墙上的血手印说明他是遭毒手以后又扶着墙站起来的。成贵居然还能说话:“我知道是谁,但是我只和我爸说……”然后才昏过去。

门外响起“罗马”的轰鸣声,指导员老马冲进来:“快送医院!”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女人、孩子用被子裹好抬上拖拉机,没等护送的人坐稳,“罗马”就冲了出去。老马又吩咐军械员:“打开武器库,武装分队人员快去领枪,让一排长带人沿黑龙江巡逻,防止凶手逃越国境!”

指导员老马回到连部,赶紧打电话向团里汇报。然后他扔下话筒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怎么也觉得他应当知道凶手是谁,只不过现在不能说肯定就是他罢了。

老王的家在四排家属房中的最后一排,他家在最西边那一栋房子的房山头,那房子又是个老少屋,地方比较偏辟。大家出门干活的时候天还没亮,女人和孩子不会在这么冷的天出屋,有谁想等干活的人都走了再摸进老王家真很容易。从现场来看,这个人好像是先进外屋砍死做饭的马秀芝,再进里屋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大,又对没起床的孩子们下手的。老马回忆了一下,从积肥现场到刚才乱哄哄的人里边就是没见这家伙露过面。不用想了,肯定是他!

喜子用肩膀撞开门又冲进来:“指指指导员,快快快去看看,武君他在马号上吊啦…… 舌头这这这这么长!”

这位平时胡搅蛮缠蛮横无理的家伙,真遇见事时原来也是那样稀松胆小。

“妈的,果然是他!”老马骂了一声。然后他推开门叫人:“去把巡逻的叫回来,让军械员打开武器库收武器;注意把枪擦干净,子弹都退出来,可别走火!”

第二天一早通信员小何接了团保卫股电话,说是他们要来看现场,叫指导员老马不要走开,陪同他们一下。

没多久,远远地有一辆吉普车沿着公路开到连里,深绿色的车身在复盖着白雪的公路上格外显眼,小车在连部门口停住,团保卫股的三个人下了车。他们先到连部与老马交换了情况,然后他们在王世荣家和马号这两个出事现场仔细地勘察,并且在两个现场之间的雪地上看脚印。本来这股认真劲是好事,可是四连的人反而不满意,他们围在边上冷眼观看,还议论纷纷。

三利他娘看着保卫人员忙忙碌碌的样子,不屑地说:“这时候来看啥?非等两边都死人了才整这马后炮,早点制止他们多好!”

另一位妇女说:“这帮家伙,我跟你说,跑到柴禾垛里头抓个男女关系啥的还行,谁家爷们跟谁家媳妇相好啥的他们都明白着呐,可是像这种人命的案子,哼,连他自己媳妇咋死的都不知道!”

保卫股小赵脸上挂不住了,回过头瞪着那女人恶狠狠地说:“咋说话呢,不行你跟我到团部走一趟?”

那女人吓了一跳,环视一下众人后大声地喊道:“哎呀妈呀,你们大伙看看,他和我厉害啥呀,把我带团部去给他喂奶呀咋的?”

孩子们哄笑起来。小赵却气得走过去要揪那女人的脖领子。

有人劝那女人说:“人家那是破案呢,你别瞎叽叽。”说完了还望着气呼呼走过来的小赵,讨好地向他笑笑。

那女人见小赵来者不善,不服软地梗着脖子说:“谁跟他叽叽,这不是他和我叽叽呢嘛,我俩正唠嗑呢,你没看见呀?!”

劝他的人讨个没趣,不吱声了。

同来的保卫股老张赶快过来拉了小赵一把说;“别说啦快点干活!”等把他拉出几步以外之后又悄悄地说:“你跟老娘们搅得清吗?她们啥坷碜话不敢招呼,真是的,没你便宜占!”

小赵也知道老娘们不好惹,愤愤地干他的事去了。

老马走过来,狠狠地瞪着那女人,她也知道话多,不敢吱声了。

的确不用查,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农业学大寨会议上重要的一条内容,就是“不堵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说明白了,就是注意抓反面典型。搞了这么多年政治运动,谁都明白是啥意思。

那天山东人许武君叫老王整了个人脏俱获。

这地方因为纬度的关系,冬至以后每天下午不到四点钟天就黑了。牛车老板许武君下班后有意在马号磨蹭着不走,待各家烟筒上冒出炊烟,他才向四处看看,确认没人注意以后,他背起一袋饲料玉米急匆匆地往家走去。今年他多养了一头猪,等明年上边收猪的时候能多弄几个钱,比方说一百多元吧,顶他两个半月的工资了。

走近家属区的时候他觉得不对劲:今天跟往常怎么不大一样,他晃呼的好像看见有个人正在向他这边张望,这时候谁还在家属区拐角处站着?他停住了脚步。可是那个人竟走过来了。

“老许呀,你干啥呢?”原来是王世荣。

“哎呀,你看看……”许武君一时还真有点抹不开。

“这样吧,你赶快送回去;我呢,只当啥也没看见。要得?”这么多年了,老王还是那一口四川腔,难听。

“你倒是怪认真的,”许武君想。“67年清理阶级队伍那晌因为你当国民党兵的事让你在大会上交待,也就是我没在会上说你啥。”许武君心里挺不乐意。偏站着不动,看他能咋的。

像老王这样的人,较起真来比那些根红苗正的家伙们还厉害。尤其老许被抓了个现行还那么仗义。这个老许一贯就爱沾个小便宜,这回又不长眼,居然在连里传达学大寨会议精神当天偷拿了马号的饲料回家喂猪,尤其是他正好撞在枪口上,连里学大寨搞运动的事恰恰归他老王管。

老王本来不是有意要堵他,下班以后趁马秀芝在锅台前做饭,他是有件事情想上指导员老马家里去聊聊的,没想到撞上这个偷了公家的东西还这么硬气的家伙了。他干脆不理老许,直接上指导员老马家里走去。老许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向自己家里走去。

第二天开全连大会,那位在文革中被提拔上来的连长、山东移民许武学在会上指名道姓地喊道:“许武君你个臭不要脸的,别人都在为农业学大寨出力,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开发边疆保卫边疆,这都啥时候啦,还这么没皮没脸的,我这山东老乡没法向着你,臭不要脸!”

许武君坐在不显眼处低声地哼了一下,狠狠地唆了一口关东烟。其他山东人都故意不向他这里看,怕连长把他们也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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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一章--2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1/27 9:00:00 [只看该作者]

 

武君媳妇郝爱莲木然地坐在妇女堆里也狠狠地抽烟,心里恨不得把武君他祖宗八代都掘出来。她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已经是个没脸没皮的事了,若要往大了说,就和当年他爹那事的性质差不多,尤其是现在,要说成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和毛主席树立的大寨红旗对着干,全家可就归拢到老九那一堆里了,这个惹祸精!

连长在台上连喊带骂地足足数落武君半个小时,才宣布各排带回去分班讨论,武君停职反省,做出深刻检查。

老许是在许多山东老乡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在在第二天批判会上做检讨的,其实通过这些年的运动,他也知道这事严重。

头天下晚吃过饭后,连长媳妇来到武君家时,屋里已经坐了一些山东人了。她看武君对她待搭不理的,就说:“俺说两句就走:俺那口子也是没法,你平常偷鸡摸狗的惹人家骂两声也就罢了,都是老乡,谁能把你咋了?不过只要是搞运动,那咱可谁都别对着干!人家正愁抓不着典型呢,他不是也怕人说他划不清界线哩嘛!”

在旁边的人附和她说:“对呀,越是老乡他越骂得狠,反正不给你上纲上线就得给他上,搞运动就是这样子,你说咋整!”

连长媳妇对武君说:“他大哥,看俺的面子上,别跟俺那死鬼一般见识,好好地到会上做个检讨,这事也就过去了,中不?”

边上的人附合着说:“可不咋的,你让他下台你自己才能下台。”

连长媳妇见武君虽不说话,可他脸色上也有些听人劝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她又和屋里人聊了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那些人也知道连长不好露面,叫媳妇来劝其实也就是连长的意思,于是大家都和和气气地说话,武君也凑上来聊几句,气氛融合,意见都差不多。连长媳妇笑着走出了武君家,回去了。

但是第二天武君来到会场,看见他这些年来看惯了的本来与他无关的那种狠抓阶级斗争的肃杀之气,他的心理又不平衡了。尤其是当他走进会场,团支部的人带头喊起口号,他觉得所有的人都绷着脸,望着他的眼神都是那么严肃,他的抵触情绪又上来了。

他实在想不通:他家是三代贫农,他爹再咋不济,好赖也打死过日本鬼子,也在淮海战役中负过伤,而那老王可是当过国民党兵还在解放前打死过贫下中农的人,这是谁批判谁呢!这些年搞运动都是贫下中农当家,哪有贫下中农挨整的时候?就这么的,大家事先帮他准备好的检讨的词早叫他忘到九霄云外,他只是望着王世荣冒出一句:“再来运动我得问问你!”

这是干啥,你偷了公家的饲料还想报复人咋的?

有人在台下喊:“啥态度,收拾他!”结果这位山东汉子的倔劲上来了,又把他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口头禅抖落出来:“我不服,早晚非拿斧子剁了他不可!”

这种态度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他爹老许头还老贫下中农呐,不过是在“大跃进”那时候弄了个右倾机会主义,跑到北大荒放羊来了,干脆把他爹拉过来一块批!可怜老许头啥也没整明白就被一群小青年起着哄揪上来陪在许武君身边。

有人上台发言时说道:“……当年老许头反对三面红旗,如今许武君反对农业学大寨,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山东人最怕听到的话倒底有人说出来了,这真是胡联系!其实发言的人不过是说说而已,他不发言支部可能会认为他屁股坐错了地方,立场不稳。可是台上挨批的人又是另外一种理解,本来他就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这农场里苞米豆子有的是,你不让他拿大不了是送回去拉倒。这种人你就是不把他放到对立面上他还抵触情绪挺大呐。

等各排各班的人加上连队干部都发完了言,再加上有些人要求自由发言,老许头低头弯腰撅了两个小时,体力不支,散会时晕倒了。

这下子许武君这口气咋也咽不下去,他赶忙过去把他爹背到卫生室,卫生员给老许头倒了一杯葡萄糖水,他喝下去就势坐在椅子上歇了歇就没事了。卫生员对武君说:“把他扶回家去,没事!”

从卫生室扶着他爹出来的时候他恶狠狠地向周围围观的人说了一句:“咱走着瞧!”

他那狗熊脾气谁都知道,他偷鸡摸狗的惯了,拿别人的东西不算啥,可是他又挺敏感,别人只要在他面前一搭拉脸就不行。如今老王这么认真,许多人都觉得要出事,武君这家伙也真的干出来了。

医院传来消息:孩子们虽然都被抢救过来,但也不是一时间就能出院的。武君那家伙下手太重,并且都砍在孩子们的头部,虽然经过输血没有了生命危险,可将来有没有后遗症很难讲。

马秀芝根本不用抢救,在现场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没了气,人们把她送到医院后就停放在一间小屋里,后来只有团保卫股的人来查验伤口而已。

老王在医院眼瞧着马秀芝被医生罩上白单子,眼泪夺眶而出,可是等到下午医生全身瘫软地从手术室走出来,他听说孩子们都保住了之后,才长出一口气,他一整天都没说话。

许武君也用不着抢救。当天天还没完全大亮那晌,喜子像往常那样腋下夹个手电去喂马,他哼着小调跨进马号,低着头向马槽走过去的时候,脑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自言自语道:“这是啥黄子,还碰老子一下!”然后他伸手一摸,可不得了,咋像是两条人腿呐?于是他急忙从腋下拿出手电向上一照,只见武君挂在房梁上正眯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舌头伸在外边,半尺长的鼻涕已经冻成了冰柱。他大叫一声,魂飞魄散地跑出去到连部去报信,再等到大伙跑到马号,武君的尸体早就硬了。

场部的医生一摸他那僵硬的肌肉,就挥挥手说:“不用救了,你们看都硬了。”医院里没那么些房间,只好把他的尸体和马秀芝的尸体停放在同一间小屋里。等老王哭完了赶到手术室,老许头和武君媳妇郝爱莲才敢进屋,他们也对着武君的尸体哭了一场。

山东人和四川人不对劲儿可不是一时半晌的事了。一九五八年,随着闸子里和报纸上“十万转业官兵支援边疆建设”的那一阵热闹,近千名四川转业兵来到了农场,与山东梁山县因为黄河改道大规模移民的山东人差不多同时。

这些山东移民不知咋的,对于“三面红旗”总是不咋夸奖,比如说,对大跃进、大炼钢铁总是不说太多的好话,并且对曾任山东省省长的姓康的那位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家颇有微词,甚至还有“那鸟日的!”那类尊称。尤其是因为吃大食堂挨过饿,他们还总有点出工不出力、顺手牵羊占小便宜的毛病。对比起来,那些兵壳子们有许多是立过功受过奖的,而且在部队受过多年的正面教育。对那些不大革命的行为总是忍无可忍,于是逐渐积累起来,山东人和四川人各抱一团,竟有那么点闹派性的意思。

话又说回来,四川兵壳子们也有不露脸的时候,他们当中也有不争气的。那一年麦收,农场中学高年级的学生们来队里参加劳动,食堂里做饭的于贵发就和一位女学生搅在了一起。他们先是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后来不知啥时候钻了树林子。不用问,在树林子里的柴禾堆上于贵发那不争气的手肯定把那女孩的内裤拉了下来。他俩从林子出来的时候,三利他娘发现了,就拍着手高声喊道:“你看你看,还是没人的地方美,咋都行!”

一个多月的暑假结束,学生们回到农场场部后,那女学生吃饭就不咋痛快。后来她爹到队里来过一趟,于贵发赶紧就整了一篮子鸡蛋去了场部。再后来又不用问,那女学生退了学来到队里,与于贵发一起整了一间小屋,俩人的行李搬到一起,她就堂而皇之地做了贵发嫂。山东人于是指指点点地痛快了一回嘴。

到一九六六年下半年,农场场部中学里有些学生跑到哈尔滨串连,和省里“炮轰派”那些人交流了斗争经验,回来以后他们对比一下农场的气氛,他们认为滨江农场阶级斗争的盖子还没揭开。于是他们成立了一个造反组织叫“在险峰”,(可见成立之初他们也觉得这事不好整)。他们联络各生产队的老毕业生和绝对的贫下中农,到场部机关贴大字报,还逐科室地去念毛主席语录,各科室不管正在干什么,“最高指示”来了,你就得放下手里的工作,虔诚地听他们宣读,完了就高呼万岁。这倒也罢了,他们竟还要求大伙响应毛主席号召,揪出滨江农场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头子。

当时胡贵清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如果不好好地收拾一下中学里的那些小东西,将来出了问题也是场党委的责任。于是他在党委会上说:“太不像话了,咱们今天的局面来得容易吗?他们说造反就造反呐?派出所的同志得干预一下,——多少也得吓唬吓唬他们!”

可是大伙沉默了一会之后,有一位科长怯怯地望着胡贵清说:“这‘造反有理’都上了毛主席语录了,整不好可就‘砸烂狗头’!你要是按照报纸上和匣子里的意思,他们也没啥错呀!这是对待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态度问题。”

一位转业干部“咚!”地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无奈地说:“咱们总比那些小家伙革命早哇,你看这咋整!”

于是农场党委把各队的队长和指导员都召集到场部,召开一个“扩大的场党委扩大会”,把球踢给大家,让大家讨论。这些人有什么说的,都有走资派的嫌疑, 他们可不像后来的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只会念毛主席语录的复转军人,他们是拿过枪打过仗的。

十八队指导员马志强当时就火了,他在会上第一个跳起来说:“造哪个的反?乱来嘛!把他们送县里关起!”会议休息的时候,他又串联了几位老战友,跑到中学“在险峰”总部,警告那几个学生头目:“造无产阶级专政的反,造共产党的反,格老子打完了彝族叛匪,这回轮到细细收拾你们!”吓得家长们跑到学校往回拉人。   

    但是这几个孩子心里有底:都啥形势了,省城哈尔滨那边把省长也揪出来了,你们还想捂盖子咋的?他们非常英勇地坚持下来了。

    农场党委没能掌握住局面,那些小东西成功了。于是农场场长、党委书记、各科科长、派出所所长等等都被批斗游街。各生产队也成立了造反组织,党支部靠边了。老马本不过是位生产队的指导员,就因为他胆敢压制革命小将的造反行动,是个跳梁小丑,当然也曾经很荣幸地和他的那些领导们一起游街、扫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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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一章--3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1/27 9:01:00 [只看该作者]

 

和当时省里“捍联总”差不多的是,滨江农场这边自觉自愿地站在农场党委一边“保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的,绝大多数是复转军人。而响应报纸上的号召挑头造反以及跟着“在险峰”跑的学生中,则是当地人和山东人的子弟居多,那些四川人的子弟则因为父辈中多是保皇派而当消遥派的多。

在全国、全省和全农场的大背景下,靠江屯的人也分成两大拨,一拨以四川转业兵为主,另一拨就是山东移民和一些本地人。这一回,四川人和山东人之间除了没武斗以外,啥过火的事也干出来了。等后来大批知青来到农场,他们也迅速分成两派分别掺和到两拨子人里头,于是两拨子人的矛盾已经是有历史渊源的铁一般的事实。

有人竟在私下里说那姓许的只杀民王世荣的媳妇,没把孩子杀死,手下还算留了点情面呢。有些山东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不说武君偷公家的东西,倒破口大骂说四川人借机会整山东人。

大凡是工作本来就一贯认真、勤勤垦垦而偏偏在个人历史上有些瑕疵的人,为了表明自己的心迹他办事就格外较真,老王就是这样。在部队时他已经感觉到他和其他战友不可能在所有的事情上平等,加上到东北以后这些年运动不断,他怎么努力都有人揭他的伤疤。本来四人帮已经倒台,可是上边可没说放松农业学大寨运动,尤其是如今全连的学大寨运动由他负责,他不认真怎么行?就这样他比别人都努力和较真,比那些根红苗正的家伙们还左。也正是这样,他把武君那种二杆子货逼得抄了家伙。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四连所有的人就都躲在屋里呆着不出去。屯子里不时传来“站住,谁 ?”或者是:“看见你啦,快出来!”之类的喊声,这是那些不懂事的坏小子们在捣蛋,他们跑到外面的夜幕中,在黑暗里大呼小叫,或是冷不丁地敲敲谁家的窗户,惹得屋里人一顿臭骂,他们觉得气氛越恐怖就越像电影里演的那么带劲儿。

许武君成了反革命杀人犯,老王当然成了为农业学大寨付出血的代价的英雄。那天从团部开来两辆吉普车和一辆大轿子,团长、政委、参谋长分别带着文艺宣传队和电影放映队来连里慰问,他们在全连大会上给王世荣戴上大红花,号召全体干部职工向他学习。然后文艺宣传队给大伙演节目,第二天晚上又演电影。

老王这下子可抖了。

但是老王这次对自己的英雄形象没啥兴趣,谁有心事谁知道,他觉得窝囊——他这一辈子拼命地工作,可就是背着个历史包袱,只要一来运动就有人揭他的伤疤。这次他比那些根红苗正的人还认真,宁可得罪些人也罢,谁知不光是撕破脸皮,竟还弄了个家破人亡。以后带着五个因伤致残的孩子可怎么过呢?

政委看到老王每天来往于连队和团部医院之间挺辛苦的,就向马志强交待,一定要把王世荣同志的生活问题照顾好。老马说:“没问题,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家里的事让他弟媳妇多照顾些!”

政委问道:“听说他兄弟俩不大说话?”

老马说:“有这事,六九年整党那时候他兄弟把人家女知青搞得未婚先孕了,老王带头上台批判他兄弟,从此俩人不大讲话。”

政委说:“看来这个人挺正派,大义灭亲嘛,要好好地照顾。他不好跟他兄弟说,你们去帮他说。”

老马说:“没问题。”当晚他就到的同父异母兄弟孙大海家去了,从第二天开始,大海媳妇雅云每天下班后先到王世荣家里,帮他烧炕、做饭,干些零活。

其实王世荣到东北后这是第二次遭难,第一次是在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那前儿,他差点被判刑。那时候老马被揪到农场场部扫厕所,那一阵子他临时在队里协助队长抓生产。

麦收后地里大片的麦秸趟子影响翻地进度。他带着家属委员会的妇女们在地里烧荒。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几十位女将能把天吵翻了。不管生活中有多少不愉快,只要女人们在一起,就总是嘻嘻哈哈地闹个没完。烧到地边上,大家休息,正赶上地边挖排水壕的农工们也在那里休息,于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取笑、打闹。妇女里边武君媳妇郝爱莲可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她身材高大,又黑又胖,说话大嗓门。不知几位妇女们说了些什么,她咧开大嘴叉子哈哈地大笑起来,引起男工们的注意。

    大海说:“这家伙要是发起脾气来,可够武君受的。”   

    于贵发叫板说:“别看你是个小伙子,你整不过她,信不?”

    大海不信:“啥?别扯了。”

“那你敢不敢走过去拧她大腿一下子?”

“怕鸟啥。”他站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妇女们挪过去,那些男工们忍住笑悄悄地看着。

    郝爱莲正说得高兴,冷不防大海从她屁股后边两腿之间的裆下伸进手去在她的阴处狠狠地拧了一把,她一声大喊把在场的人都吓一跳。她回头见是大海,气得用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往下一按,大海两手乱抓身子可就是动弹不得;她再用右胳膊把他夹在腋下一用力,大海双脚就离了地。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郝爱莲一只手夹住他,一只手杵着他的脑门恨恨地说:“我的儿呀,想你娘的啥哩?我说,姐妹几个快过来喂奶!”于是一群妇女叫喊着涌上来,扯着他的头发,捏着他的鼻子,掏出乳头往他嘴里挤奶。男工们欢呼起来。郝爱莲还不解气,又叫了一声,妇女们七手八脚把大海扒得赤条条地扔回男工群里。

王世荣喊了半天也没制止住这些人胡闹,气得他指着大海的鼻子说:“活该,这下你好看了吧?”大海被乳汁呛得直咳嗽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赶快穿衣服。大家笑着继续干活去了。

    从那以后,别说是大海,十八队里所有的男人都不敢跟郝爱莲动手动脚。

    王世荣领着妇女们烧到地北头又往回烧。地北头荒草茂盛,紧挨着黑龙江畔的树林,老王他们往回烧的时候没注意跑了荒,当时他们只顾往回烧,准备烧到了地头就回家吃饭。当浓烟升起老高时有几位妇女才发现,不由得叫起来,老王回头一看,了不得了。

    当时地里刮着五级风,地边一人多高的乱草加上成片的树林,大火借着风势一下子就烧出二十几里。这一回惊动了边防军、附近的人民公社以及全农场的人。火被扑灭了,幸好没伤着人。

老王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喘息已定就动手捆行李。

黑龙江边上往里两公里都属于边防林带,如今叫他一把火烧掉二十几里的一个大口子,边防军说啥也得上报到省军区。闯这么大的祸,咋也得判上两年徒刑。马秀芝眼泪汪汪地和孩子们看着他,免不了也嘟嘟囔囔地埋怨他几句。

老王不耐烦地说:“少说几句,不是已经闯祸了吗?­——该死该活鸟朝上!”

    可他捆好行李等了十来天也没人理他。后来竟然不了了之。

说起来,他这次漏网并不是因为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舍不得砸烂他的狗头,而是当时那些铁拳头们正自身难保呢,赶上合江地区砸烂旧公、检、法,佳木斯公安局把所有县公安局长、各基层派出所所长都集中起来由省里“大联委”和佳木斯地区造反派来人联合主持办学习班,斗私批修。那个斗劲至今令人心悸,有一位说不清楚又想不开的县公安局长趁夜里没人注意上吊了,还有十几位派出所所长当场被开除出公安队伍,有一位不开眼的在会上想狡辩几句被打掉门牙还打断了腿。那场大火比起夺取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来说算不了什么,根本没有人向合江地区公安局报告。不然就凭他在“国军”那段历史,人家要是问他为啥放火他可就说不清了。

他原来还是个漏网的刑事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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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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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其间本就乱,

潜在矛盾激化险,

闹出人命真冤枉,

各种混乱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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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闯北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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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形成派系,何况经过了那场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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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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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这一辈子也够不容易的,故事深刻地描画了老王坎坷的一生,甚至遭到灭顶之灾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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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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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二章--1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2/1 11:36:00 [只看该作者]

 

二、官复原职

 

造反派们掌握了大权,农场的面貌焕然一新。不用说别的,就是打电话也和过去不一样了,比如你过去打电话,摇完了摇把总机就会问你:“请问你要哪里?”现在不兴这样说了,因为这是资产阶级的那一套方式。

    那天老许头想打个电话,他像往常一样先摇摇把然后拿起听筒,只听总机喊:“为人民服务!”他觉得挺新鲜就笑了一下说:“我要场部医院。”

    没曾想总机又喊了一声:“为人民服务!”那声音有些不耐烦。

    老许头说:“你没听清楚咋的,我要医院。”

    对方的声音严厉起来:“为人民服务!!”

    老许头有点糊涂:“你咋啦?”

    对方那位小姑娘问他:“你是谁?家里啥成份?”

    那年代如果一问这句话,就表明对方的革命警惕性已经提高到极限了。

老许头摔下电话就走:“你娘!打个电话还得查俺祖宗三代哩。”

    后来他才打听明白:总机说“为人民服务!”你就得赶快回答:“完全彻底!”如果总机说:“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你得接上:“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再如果总机说:“四海翻腾云水怒”你就赶紧回答:“五洲振荡风雷激”等等,答不上来就不给你接线,答错了还得查你三代,看是不是对无产阶级专政不满;当然你要是实在答不上来也可以连说三遍:“要斗私批修要斗私批修要斗私批修!”人家也可以给你接线。

不过那些像老许头那样上了年纪嘴上有些不利落、一着急就对不上碴的人就不敢打电话了,整不好闹个砸烂狗头那是何苦呢。

农垦局机关造反组织与合江地区造反组织联合司令部押着农垦系统最大的走资派王志和刘玉两口子循环在各个农场批斗,这些日子来到了滨江农场。

批斗大会开始了,当“在险峰”负责人严肃地喊一声:“把农垦系统最大的走资派王志和他的反动婆娘押上来!”的时候,四名造反派摁着王志和刘玉的脖领子,推推搡搡地把衣衫不整的两口子押上台来。

在台下陪斗的滨江农场四个最大的保皇派“四大金刚”之一的原生产科长赵旺向台上望了一眼,泪水夺眶而出。

批斗会过后,王志两口子被关在一间没生炉子的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小屋子里。晚上赵旺打扫完了厕所,提了一暖壶开水来到小屋前。

负责看押的红卫兵骂道:“你真是死不改悔的老保皇!保农场的走资派还不够,现在竟拍起局里最大走资派的马屁来了!”

赵旺说:“要拍马屁不如拍你们,拍他们还不是沾包吗?”

红卫兵说:“那你是啥意思?”

赵旺一本正经地背诵毛主席语录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然后他说:“过去在战场上抓住国民党俘虏还优待呢,你们看现在是怎样对待一位共产党员的,生炉子了吗?”他一指小屋。

那些红卫兵打了他一顿,但还是让他把开水送进去了。

王志说:“原来你在这里,以后别来啦!”

赵旺说:“只要他们打不死我,我就得来,我不能眼看着你俩冻死在这小冰屋里!”

刘玉有些不解,问他:“你这么死保他干啥,你们认识?”

赵旺看了一眼王志:“她不知道?”

王志点了点头。

赵旺说:“日本子刚投降那前儿,我家里生活困难,我爹把我卖给煤矿把头。正赶上王局长那前儿到鹤岗招兵,当时他是佳木斯独立团团长。他听我妈一哭,马上自己掏钱到把头那疙把我赎了回来,后来我就参军了,转业以后也是跟着王局长干农垦,如今也和他一样挨批斗!不说啦,你看外边大眼瞪小眼的,哼。”

刘玉居然笑了,说:“他去鹤岗招兵买马我知道,可他自己掏钱买了一个死党我这可刚知道!”

王志和赵旺也笑了。

第二天赵旺是柱着一根棍来的,王志问他:“又挨打啦?”

赵旺朗声说:“打我也得来!”

一直到滨江农场的批斗任务结束,一连四天赵旺天天来送热水,所以他天天挨揍。

农场场部打更的老常头总背着一支老式的七九步枪。那天老常头夜里值班时趁没人注意喝了酒,困劲上来以后他走到场部医院住院处找了一张空病床倒头便睡,早上九点钟查房的护士--他的干女儿小孙把他赶了出来。他背起步枪往家走。

上午的阳光照在他那油黑发亮的大衣上,使得那支老七九枪格外显眼。谁都知道这老头夜里又喝酒了,不然不可能这时候才回家。

    “老家伙,昨晚喝了多少?”——他的酒友老李头从他身后冷不防一把摘下他的枪,又摘下他的帽子挑在枪上。   

    吓了一跳的老常头赶紧去夺枪:“快还我枪,看走了火!”

    “你这枪也能走火?枪膛早就锈疙瘩啦!”老李头哈哈地笑着。

    老常头这才醒悟过来说:“噢,可不咋的,我也没装子弹呢我。”

    老李头笑弯了腰,数落他说:“你这个老酒糊涂,啥时候死了,只要在你的坟头上摆一瓶酒就中!”

老常头也笑了,还嘴说:“你想当孝子好办,现在就把酒拿来,何必等我死?――放心,到时候肯定把那套破行李传给你。”

周围的人听了都笑。

    老李头把枪扔还给对方,说:“快把你这烧火棍收好了,出门还能当拐杖!”然后他拿手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动作,说:“告诉你,我可会打枪。想当年江北边过来两个胡子,我一枪一个全都摆平了。”

    老常头嘲笑地说:“这回我可有牛肉下酒了,你就好好地吹吧你!”然后在大家的笑声里往家走去。

但是有人笑过之后犯了琢磨。

第二天农场大批判组的几个人和中学“在险峰”的红卫兵一起刷大标语回来,手上还提着浆糊桶。

一个女孩不经意地笑笑说:“昨天上午那老李头可真能吹,他说当年从江北边过来两个胡子,他一枪一个都给摆平了!真笑人,你们想想他那窝囊样吧,他也会打枪?”

一个人闻言一愣,问那女孩说:“啥,他真的这么说啦?”

那女孩肯定地说:“嗯哪,可不咋的。”

那人自语道:“有点意思!”

另一个人问他:“咋的,你瞎嘀咕啥呢?”

那人说:“组织部小刘跟我悄悄说起过,那个老李头从前当过伪满国兵,他可不是真的会打枪嘛。”

女孩说:“你瞧,还真没看出来,那老头还有两下子。”

那个人瞪她一眼说:“几下子?你呀,阶级斗争的弦还是没绷紧!那老李头就在靠江屯那里北口子日伪边境警备所当过国兵,而且你想想:那时候从江北苏联那边过来的都是啥人知道不?——是抗联!那时候老百姓管抗联也叫胡子!”

旁边的一个人兴奋起来,他一拍大腿说:“哎呀妈呀,这回整不好咱就揪出个大家伙来,他打死过两个抗联呐!”

其他人都惊呆了。

老李头大难临头了。农场大批判组和“在险峰”共同派人把老李头拘起来,仔细地审问。

老李头这才知道吹牛吹过了头。他怯怯地望着那些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的造反派说:“我那是瞎吹,和老常头逗闷子呢!别当真。”

可是审讯他的造反派模仿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参谋长审栾平的样子,先不出声地背向着他,足足有五分钟,然后才突然转过身来说:“那你搁这疙也吹吹呗!”

老李头可明白,现在这么大的罪过自己如何承担得起?他说啥也不敢承认。于是他说:“我那意思是说老常头那破枪,连走火都响不了!那家伙是个酒鬼,谁见了都逗他几句。那啥,我也是瞎开心,见了他我就撩闲,没有别的意思。”

本来没有的事还掘地三尺呐,何况他当众亲口说的话。那些人一开始还有点讲政策的模样,到后来见他死不承认,就开始打他。

本来在那年代,这样的人不管有没有证据先送公安局再说。但这时候正在开展深挖阶级敌人运动,并且那些人造反上来,也正想露一手,于是就自做主张干开了。可怜老李头被打得伤痕累累也讲不清楚,后来趁人没注意喝农药死了,他那八一农大毕业的儿子也被从农场化验室赶到生产队监督改造。

也是,谁让他吹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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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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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二章--2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2/1 11:37:00 [只看该作者]

 

深夜的时候,打更的老常头特意来到老李头坟前,他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就打开一瓶高粮酒,他绕坟一周把酒洒在地上,然后站在坟前喃喃地说:“老家伙,话说多了吧?你搁北口子日伪边境警备队那时候,是从来不得罪人的,那时候我在靠江屯打渔,你啥时候开枪打过人?——本来你说我死了以后给我在坟前放一瓶酒的,真蒙人,现在还得我给你送酒来!在酒桌上你不是对手,在说话上你也没我谨慎。好好躺着吧,过年我还来看你!”然后他把酒瓶摔在地上,步履蹒跚地走了。

就凭他吹了一句牛,他把命也搭上了。谁都知道他以前那段历史,谁也都知道他从不得罪人,但谁也不敢替他说句话。

    当时省革委会主任潘复生号召把黑龙江搞成忠字化的海洋,于是农场场部所有房屋的墙上窗户上都画 上个大胖娃娃捧着个“忠”字。好像凡是忠于毛主席的人都得又白又胖。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妇女也组织起来,把脸上涂得红红的咚咚嚓嚓地扭大秧歌,那时候改叫忠字舞了,很难说当时那些老年人与九十年代城市里为了健身而大扭特扭的老年人心情是一样的。

场部这里老马栽得快起来得也快,人生有时候也得靠机遇。

    每次打扫厕所,动作稍微慢些就有人踢他屁股,今天可好,连监视他们的人也没了。他当然知道他现在没有好奇的权力,只管低下头卖力地干活。后来游行的队伍过来了,他们这些牛鬼蛇神识趣地靠边站着。

    今天游行不是因为毛主席最新指示又发表了,而是上边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根据医学专家测定,伟大领袖毛主席身体非常健康,他老人家的寿命可以达到150岁!老马本来不敢偷听,可是小将们的嗓门本来就高,何况还拿着高音喇叭,不由在场的人听不见。他一时忘了身份,就鼓起掌来。

    “啪!”地一皮带抽在脸上,一个姑娘双手叉腰丹凤眼倒立怒视着他:“你咋啦,也配?”看见一群小将正虎视耽耽地瞪他,老马这才想起他的身份,惭愧地低下了头。可是这也不行,那姑娘踹他一脚又问:“人家都无比幸福无比振奋,你为啥哭丧个脸?快说,啥阶级感情?”你瞧她两头堵人不给人留活路,皮带也举得高高的。老马看小将们撸胳膊挽袖子,知道今天这场打又躲不过去了。心想他*的,该死该活鸟朝上!他反而怒目圆睁横起来了:“啥叫150岁?我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后来他也记不清他当时是不是还做过一个跳忠字舞的优美动作。

“咋的,羊上树了?”有人没反应过来,还恶恶狠狠地举起拳头要打他。但是另外一个人听罢,看了他一眼,赶紧上前把想打他那人拦住了。当时他喊的那句口号,没有人敢站在对立面上。于是头头们对他说:“你先回去,听候革委会处理。”

这还不如当场枪毙了呢,叫人牵肠挂肚担心害怕不知怎么个死法。反正老马就一个心情:该死该活鸟朝上!

农场机关唯一一位被“三结合”的老干部高文海听说了这事,觉得似乎有个啥机会,于是在革委会里山呼海哨地窜掇,让革委会专门开会讨论一下这件事。革委会的人刚一点头,他马上就通知中学“在险峰”总部、农场大批判组和各队造反组织负责人开联席会。

开会的时候,革委会那些人不知道说啥好,就让老高先发言,这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咳嗽一声,声音洪亮地说:“首先我坚决支持广大革命群众昨天组织的那次游行,他体现了滨江农场广大革命群众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和对毛主席、党中央的无比忠心,在这里我要再一次振臂高呼: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于是大家都被动地跟着他三呼万岁,同时造反派们也接受了老高捧上来的高帽子。

然后老高又将了一军:“但是在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大好革命形势下,在全国人民高呼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高潮声里,由于一些革命小将革命经验不足,无意中使自己的行为站在了全国人民发自内心的呼声的对立面上,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同志,都要高度重视这件事!”那意思是这事可大可小,就看你们如何表态了。

会场里还是不乏聪明人,老高发言刚一结束,马上就有一位从生产队来的造反组织负责人发言说:“当时马志强同志虽然身处逆境,仍然满怀深情地高呼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这是他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和对党的一片赤胆忠心的真实体现,我们坚决支持马志强同志的革命行动!”

这还用说,高呼这种口号谁能反对?当然是支持的人多。

“在险峰”的一位头目有些不服气,这马志强可是全农场唯一一个敢跑到他们总部当面对着干的人,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可是他刚要动身上台,衣服后摆被人拉了一下,后边的人朝他挤眉瞪眼地叫他别动。于是他想了想,打算散会后再向革委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几天以后,革委会做出正式决定,坚决支持马志强的革命行动,同时严正指出马志强在运动初期的错误行为,解除对马志强的审查,恢复他指导员的职务,回生产队搞好抓革命促生产。

老马并不知道人家是如何讨论他的问题的。当他被带到革委会办公室的时候,他还硬着头皮准备挨打呢。

没想到进了革委会的门,竟有人向他善意地笑,并没有那种吹胡子瞪眼睛的高度紧张。他不知所措地木然站在屋子中央。

当革委会主任亲切地叫了一声:“马志强同志!”的时候,竟把他吓得一愣,不知咋回事。

革委会主任当面向老马宣读了革命造反联席会的决议,并亲切地拍了拍老马的肩膀,好像是由于他极力主张才有了这个决议似的。然后说:“还有一件事:你对靠江屯生产队革委会主任的人选有什么意见?”

你看连这么大的事都征询他的意见,看来他真的没事了。

马志强知道当初整他的时候这屋里人都怕落在谁后边,如今他喊了那么一句,谁又都公开表示坚定地支持他,主要的是不敢站在那句口号的对立面上。他无奈地把想说的话藏在心里,看了一眼革委会主任,说:“没说的,靠江屯那位造反组织负责人许武学你还不了解?他最合适!”这就把人情还给他了,他知道这位主任跟武学是铁哥们。

当时各队党支部都靠边了,而且革委会也不能任免党内的支部书记,指导员这个职务是个虚职。但起码革委会明确表态支持他的革命行动,没有反对他那句话,这可是大家都看见的。

临出屋时高文海走过来,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说:“好好干,今秋的秋翻地再不抓紧可就误农时了!”

他明白老高的意思:一是又一位干部站出来了,二是由于这些造反派成天价胡作非为,农场的生产形势不容乐观。他望着老高,也捏了一下对方的胳膊,说:“没说的,看我回去吧。”

拿皮带打人那姑娘当天回到中学里之后被人数落了一顿,大伙都杵她脑门子,说她差点给革命组织带来重大损失!她不知所措地在大家指责的目光里哭了一场。出了中学大门之后,一些小孩子对她也指指点点,挖苦她缺心眼儿。女孩子最怕当众被人指责,从此她对红卫兵那一套革命行动再没什么兴趣,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另一个生产队,第二年她嫁到其它农场,当时她还不到二十岁。

老马从此再也没听过她的消息。

老马回到靠江屯生产队,许武学破天荒地上前亲切地迎接他,整得他还挺不自在。看来武学已经知道他向农场革委会主任推荐他当靠江屯生产队革委会主任的事了,原来他们一直有联系。

武学说:“指导员,有个事你看咋整。”他摆出一付虚心求教相。

马志强不解地望着他说:“讲嘛!”

武学说:“是这么回事,现在不是清理阶级队伍、搞深挖吗?有人又把老王那历史问题翻出来了!”

老马心里一股火往上涌,但他知道面前这位是纯种的贫下中农,造反组织负责人,只好强压火气。故意用平静的口气说:“我们深挖阶级敌人,是要查出我们还不了解的、隐藏很深的那种历史罪行和现行的反革命行为,老王那些事是组织上做了结论的,并且记入了档案,莫要为此偏离了大方向,你看呢?”

武学正要还他一个人情,连忙说:“就是就是!你看这么的行不——叫老王首先在会上发个言,我负责做我们山东人的工作,保证到时候这些人不找他的麻烦,让他顺利过关?”

还行,别看他是个造反派,在这事上挺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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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二章--3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2/1 11:40:00 [只看该作者]

 

王世荣真的当过国民党兵,而且是四川临解放时当上的。他自己也觉得挺冤枉,可有人却觉得他挺反动。

    一九四九年,解放军几路大军从不同方向拥入四川。神气了二十几年的国民党军队却是各跑各的——因为生怕别人把自己的部队吞并了。跑不脱的就宣布起义,跟解放军称兄道弟起来。

但是乡下人哪管什么国共两党的事。王世荣刚成年,也得与村里其他人一样轮流为戚务村的村公所站岗。这一晚村长与么姐正有公事。么姐弄了几样滋阴壮阳而且味道又可口的菜,打了一壶酒,像个原配夫人似的与村长在村公所对饮,这就是他们的公事。

这么姐可是村里的一个人物。当年她在别的县里给保安团一个连长做小,虽说不是明媒正娶,但也算是连长的如夫人。那连长也不是不疼她,不过是一喝多了就揍她,有时大老婆也帮着一起打。有一天实在是把她打恼了,当晚她狠狠地放了一把火把那连长和他老婆都烧死了,然后逃了。后来她流落到本县本村,村里那位四十多岁还娶不起堂客的“胡子张”就收留了她。然而没多久,她觉得自己好歹是做过“连长夫人”的,沦落到给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胡子张”做堂客,心有不甘。于是她先使出浑身解数,降伏了村长,再让村长把一指宽的条子送到乡长那里,最终把“胡子张”抓了壮丁,同时还免了她家的捐税和公粮。而且从此她就在村公所里干“杂务”。这一桩“公案”村里人哪个不晓得?所以从来也没人敢说她什么不是。

酒后天色已晚,村长扒了么姐的内裤,两人在床上扭得天昏地暗。云散雨收之后,么姐果然不同凡响,她居然是意犹未尽,躺在村长怀里还朝窗外喊:“王世荣你年轻不长进,到屋头看姑奶奶我教你功夫!”村长心满意足地抚摸着么姐丰满的身子,发出一阵阵笑。

王世荣没敢搭腔。不久两只老野鸳鸯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那天值了一夜的岗,他背起套筒枪回到家。刚打开家门,为相邻地界的事与他们戚务村械斗过无数次的马寨人又冲进了村里。王世荣本来没发现什么,但看到“操劳”了一夜的村长赤着脚杆抱着脑袋从门前像兔子一样飞一般地跑过,他当然马上就明白了:今天马寨的人又冲到村子里,而且人比往常多许多。哪个不晓得命是自己的?他朝东跑去。

刚跑出巷子,后边有一群人一边呐喊着一边朝他追来,一个大个子紧跑几步追上他,“嗨”地一声喊,一砍刀挥过来。王世荣觉得脑后一股凉风袭过,他赶快往下一蹲,帽子被砍飞了。那人收不住脚向他扑来,他顾不得转身只好用枪托向后上方用力一捣,正砸在那人的眼睛上,只听“哇!”地一声叫,他顺势转身,枪口对着那人的肚子。在这一刹那间他看清了来人是马寨的马玉龙。没容他细想,马玉龙左手捂住眼睛右手又是狠狠地一刀砍过来,同时后边的一群人还有十几步也就追拢过来了。不容他细想,他只是机械地躲过刀锋又朝马玉龙的肚子“砰!”地开了一枪。后边的人听见枪响,有的楞住,有的收不拢脚就顺势向就他扔石头。一块石头砸在他脸上,他扔掉枪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脸,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猫下腰胡乱朝一个方向拼命地逃去。那老套筒枪要想再打下一发子弹还得用手往里塞,来不及,他也不去捡了。那些人只顾去招呼马玉龙,他跑出村外沿着小路向山沟里飞奔而去。

王世荣一直走下去。马寨的那位马玉龙身高力大,每次械斗都能得些便宜。王世荣早就认得他并且知道他有一位比他王世荣小两岁的儿子。这次他打了对方一枪,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不过可以肯定,马寨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两村相邻,谁都知道王世荣这个名字,下次抓到他可要认认真真地“伺侯”呢。

    走到第二天,他的腿有些打晃了。当他又拐过一个山角,一支行军的队伍正在路边休息。他想躲开,可是来不及了。

    “喂,你过来。”一位军官喊道。那军官头发花白,没系军服扣子,武装带搭在肩上。

   “喊哪个?”王世荣装作没弄明白的样子。

   “你他*的搞球不懂?老子喊你嘛!”那军官瞪起眼睛。王世荣不得不过去。

    可是那军官却笑着拿出一个冷饭团:“饿了吧?”

    王世荣不顾那许多,只几口就把饭团吞下去。那军官又笑了,再递过一套军服:“你龟儿子有福气,好久没得军装发了。”

    “长官,屋头等我抓药。”他明白这是拉壮丁。可他不想当兵。

“啪!”地一皮带抽在脸上,对方真不知抓过多少壮丁了,早知道他会这么讲。王世荣脸上火辣辣地疼,那家伙翻了脸:“抓你妈的老鼠药去哟!吃饱了就走?”

那军官恶狠狠地打过之后又喊:“一班长!”

    一位当兵的过来立正。

   “把他看到起,你班里缺的人凑上一个!”

   “是,排长!”然后那当兵的冲着王世荣一撇嘴说:“走吧。”

    那家伙一把子年纪,才只混得个排长。

    一班长塞给他一支步枪、一副弹带、两颗手榴弹和一条戴着一把剌刀的皮带并教他如何一一披挂在身上。他这就算是当兵了。所在部队是军部警卫团。

    这支队伍好像是败军,因为成天走路,而且专朝没有人的地方走。王世荣一边走路一边想像着,如果用这么整齐的装备与马寨的人械斗一下怎么样?--怕是倾刻之间马寨就不存在了。美国佬造出这么漂亮的器械,偏偏装备给那些一有风声就逃的队伍。

后来的日子里当兵的突然有些受用不起:各级军官们纷纷下来与他们一起行军,甚至还替那些走不动路的兵扛枪。当兵的怯生生地看着长官们,绝大多数人干脆加快了行军的步伐,以免心里不踏实。其实指挥部正要如此,因为共军追得好快。到时候无论是打还是和,人多总是资本。

士兵们不知道这是军部李参军出的主意。到了七十年代,有一次王世荣与一位城市知青闲聊说国民党部队里也有互相帮助,那位红卫兵闯将跳起来就抡了他一个耳光。

    排长遥遥望着李参军的背影得意地笑着嘀咕:“要得,官兵互助好得很,共产党那一套暴露出来了!”王世荣听了不由得一楞。共产党他听说过,好像是青面獠牙那一类人,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最怕他们了。不过共产党帮助当兵的扛枪,看来也不会太可怕。

排长看王世荣落在队伍后面,怕上边来检查又怕他趁机跑了,就叫一班长接过王世荣的枪,然后用木棍一杵他:“快走,你哥子有功了。”王世荣赶快抢过枪加快脚步追队伍去了。

    当晚队伍在青沟寨宿营,指挥部又像往常那样没完没了地开会。那些做官的也真是辛苦得很。

    第二天早上起来队伍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在一大片空场上排成个方阵。军长、参谋长、各师师长和警卫团团长站在队伍前,大家注意到那位李参军也在场。王世荣是第一看见这些高级军官。   

    军长咳嗽了一下然后向大家喊:“弟兄们!蒋总裁说要我们保卫大西南,建设大陆上最后一块基地。可是他老人家坐飞机去台湾了!胡长官不知去向但他的队伍到了西昌。我们咋个办嘛?我们这个兵团一共三个军,只有我们这个军不满额只有七千人,现在上边命令我们摆开阵势与共军决一死战,好嘛,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可是那两个军昨天夜里开拔了,日那妈哟,也不通知我们一下!昨天晚上我们指挥部讨论了一个通宵,打不打嘛?实在话,蒋总裁他老人家有八百万兵马也没有怎么样,现在靠我们这七千多人?如今不要说我们没有飞机,就是有的话,好拉几个人去台湾?这七千多人咋个办嘛!日他亲妈,他们不仁我们也不义,二天我们全军向成都开拔,接受解放军改编!”

    大家听罢都吃了一惊,但是也都不敢言语什么。可是起码以后不用跑路了,当兵的都感觉到解脱。各单位开回宿营地。

    排长说:“当年在川军那时候我在大渡河跟共军打得好凶,如今老子也要变成共军喽!”大家都不说话。排长又问几个班长:“看到没有,今天参谋长和咱们团长没扎武装带,后边还有人看到起?”

    有人才刚反应过来似的:“是哟,硬是那样。”

    回到驻地,排长就不见了。

    半夜里王世荣被人推醒了:“莫声张,紧急集合!”王世荣本来也没脱衣服,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枪随大家急匆匆地到院子里集合。

    只见军部参谋长、团长和营长早已站在那里。队伍却只有他们这一个营。李参军没扎武装带,也站在那里,后面还有两个人端着枪看着。参谋长阴着脸一挥手,队伍就出发了。

排长不怀好意地笑笑,对李参军说:“委屈你老人家了,我们全排陪你一道走!”李参军不吭声。排长对一班长说:“看起,我问你要人。”走出两步又回头说:“好好地照顾。”他做了一个抽打的动作。于是李参军就加入了一班的行军行列。

    一班长等排长走远了,叫住李参军:“既然排长有话说要照顾你,我们得把你打扮一下。”王世荣抢上一步说:“我来嘛。”于是叫李参军脱下棉衣,抽出剌刀在棉衣上划了几道口子,再往他脸上喷水还扬上一把土;又用树条抽打棉衣直到棉絮开花“惨不忍睹”为止。最后对他说:“要得,这就算我们‘照顾’你了。”

    一班长说:“你挺会搞嘛。”他实在揣摸不透这个新兵。

    “我在村公所时遇见不想打的人都这样搞。”

李参军会意地笑笑。

看得出,一班长和李参军是一路。

过了一会排长走过一班看见李参军那种“狼狈相”,不由得幸灾乐祸地说:“看嘛看嘛莫下死力气哟,就把老人家打成这个样子!”然后笑着摇摇头哼着小调向营部走了。

    第二天晚间到了宿营地,大家七倒八歪地睡去。可是半夜里王世荣又被人推起来:“莫声张,一班集合。”全班来到院子里,只见排长用手枪抵住李参军站着。排长对一班长说:“押他到井边去。”于是全班押着李参军到了村口的井边。

    排长走过来,对李参军嘿嘿一笑:“李参军,怪不得我。我们一个军就跑脱这一个营,你无论如何也该出一点代价。”   

    李参军笑笑对排长说:“要得。不过只怕你们这一个营也跑不脱。”看他那神态倒像是对全班训话。

    排长瞪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这种时候还嘴硬?”又转身向全班巡视了一遍,最后叫王世荣:“你出列,送他一程!”

    全班都默默不语。王世荣觉得有人在黑暗中拉了他衣服下摆一下,他当然明白是一班长。

“要得。”王世荣响亮地答应一声,上起剌刀走到井边。“李参军,对你不起了。”他打了个招呼。

    “莫废话,快些动手!”排长喝一声,同时用手枪对准王世荣。但是王世荣觉察到另有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也对准了他和排长。

    “是,有数。”他应道,这话既是给排长听的也给那两个枪口听。

王世荣向井里看了看,忽然说:“排长,你看井里面有啥子?”

“啥子?”排长凑过来。兵荒马乱的,有家底的殷实人家藏个东西是常见事。

    排长向里面看了看说:“没看见啥子嘛。”

    “你向里面看。”

    于是排长低下头去。王世荣突然用力地一枪托捣在排长后脑上,排长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头向下栽进井里。

    全班依然默默不语地看着他,然而回转头来的王世荣发现:对准他的枪口已经向上,全班都是掮枪姿势。  

李参军走近前来:“好兄弟,谢谢你了。”

“谢啥子?我们跑不到台湾去嘛,弟兄们也不想去! ”

    一班长过来拍他一巴掌:“龟儿子,硬是人小鬼大,刚才好险我就打你一枪!”

“自家兄弟,莫打哟。”大家都围上来笑。

李参军对一班长说:“我们的队伍快到了,打发人去引一下路。”

一位弟兄向夜暗中跑去。

然后李参军接着说:“三排有我们十几个弟兄已经埋伏在营部附近,另外每连都有人守住各个连部。我们赶快去跟他们会合,等我们的队伍一到,压住各级指挥部就好办了。”

大家都行动起来。

后半夜枪声大作,各连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妄动,想跑又都被激烈的射击堵回来。后来就听见外面喊:“我们是解放军,缴枪不杀!”天逐渐地亮了,各连都放下武器走出来。全营又开回军部驻地。

    一付担架抬着一班长向解放军卫生所走去,他的身上被营部的重机枪穿了几个洞。后来他死了。

可是那位总是阴沉着脸的又黑又瘦的军参谋长跑脱了。

王世荣在群众大会上又一次交待了自己的这段历史,其实一共也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大伙听完了他的故事,问了他几个问题,也就过去了。看来这回马志强和武学合作得不坏,真没什么人找他的麻烦。

群众大会临结束时,许武学上台宣布:“目前队里生产任务较为繁重,王世荣作为从部队下来的老干部,暂时代理革委会副主任职务,协助队里主抓生产工作。看看大家有啥意见没有?”

他看台下没什么人反对,就举起毛主席语录,带领大家三呼万岁,当晚的群众大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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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12/1 20:15:00 [只看该作者]

  文革要搞,活还得有人干,能干活的人就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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