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民彦有云：谷雨前后，栽瓜点豆。眼见到了播种季节，钟建华他们开始准备菜籽和菜秧。年初的时候，村子里又敲锣打鼓，迎来了第三批知青，这样知青点院里又增加到了四十五人，食堂的任务自然又繁重了许多。新来的知青中还有岳松山的妹妹岳松兰和张静波的弟弟张静新。由于绝大多数都是上下届同学，所以彼此都很熟悉，特别是新补充的副点长宋燕坤，更是钟建华最好的同学之一宋燕舟的弟弟，他们来了之后，照旧是分生产队，下地干活，几天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菜籽撒到了地里，几天后嫩芽便破土而出，菜秧栽了下去，浇过两遍水，也水灵灵地挺立起来。于是多少人无奈的慨叹：历史就是历史，政治就是政治；季节就是季节，生命就是生命。这是大自然铁的定律，无论是谁也不能改变。周恩来总理带着对祖国的眷恋，带着全国人民对他的无限深情走了。然而毕竟“昔人已乘黄鹤去”，大地万物依旧生。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迹，天地之间的一切依然按照其原有的轨道继续运行着… …
四队饲养员杜德功，是一位深受乡亲们尊敬的老人。五十多岁的年纪，高颧骨，高鼻梁，两道浓黑的卧蚕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平时总象没睡醒似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刻度，也为他摆弄牲畜留下了丰富的经验。在他三十多的饲养员生涯里，在村里乃至全县都留下了许多的传奇故事。十几年前，他饲养的一匹大白马，被调教得十分通人性。那时，现在的罗锅大队长杜德生还是个大车把式，一次去燕山拉石料下一个山坡时，车闸突然失灵，他在慌乱之中竟从大车上掉了下来，就在装着上千斤石料的大车堪堪将从他身上碾过的千钧一发之际，驾辕的大白马奋力死死抵住大车，回头叼住他的罗锅，硬生生把他叼下了山坡，直到大车停下来才把他放下。几年之后，当大白马老了被卖掉时，已经当了大队长的杜德生竟当着许多乡亲抱着大白马的脖子老泪纵横，失声痛哭。那个场面令一旁的乡亲都心中酸楚，眼中蕴泪，都说马通人性，是杜德功的大白马救了罗锅大队长一命。
四年前，队里的一匹枣红马生下一匹小马驹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奶。看着嗷嗷待哺的小马驹，杜德功二话没说，将它抱进自己睡觉的屋子里，朝夕相处，每天熬些小米粥精心地喂养它。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小马驹不仅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且长得身躯高大，神骏异常，简直就象火龙驹一般。老人爱它就象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般，逢人便炫耀：“看，多漂亮的雪里炭，跟关二爷的赤兔马比也不输给它。”的确，三岁大的小马浑身火炭般赤红，一根杂毛也没有，只有四蹄雪白，老人因此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雪里炭”。行家一看：耳如竹劈，目若悬铃，鼻孔圆张，四蹄大如海碗，前裆宽，后裆窄，正如相马经上所云：前裆搁只斗，后裆搁双手，又善跑，又能走，真的是一匹好马。县兽医站的人到土屯大队来支农看到了它，十分中意，出高价买回去做了种马。这件事很快被县宣传部门知道了，于是带着报社和广播电台记者来采访老人，想树立一面典型，引起轰动效应。岂知老人不善言辞，更不知道如何应对媒体。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能把集体牲畜养的这么好时，老人憋半天才冒出一句话：“牲口，人，一个理儿。”记者本想听到几句“豪言壮语”来为文章润色，不料却得到这么一句，其结果可想而知。记者悻悻而去，登报纸、上广播自然也就泡了汤。不过老人才不在乎这些，用他自己话说，“要那些虚名没用，只有把队里的牲口养好了才对得起自己的工分。”
这天钟建华来到四队，他对杜得功趣的那些闻轶事早有耳闻，对老人甚是钦佩。自打到了食堂后更是常来这里，还时不常地带上速写本到牲口棚去写生，和老人混得关系十分融洽。老人见他笔下的马、驴、牛，寥寥数笔便栩栩如生，对他十分赞许。特别是他画的那些活灵活现的马，简直就象是从自己手中养出来的一样亲切。老头放下面子，鼓动足勇气向他讨了两张，拿回家里，当宝贝似的镶在镜框里，挂在墙上，每天都要看上两眼。见钟建华又来到牲口棚，老人满脸的皱纹绽出了千万层波浪：“哟，钟管，今儿咋这么闲着，是不是又画画儿来了？”钟建华满脸堆笑道：“杜大爷，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求您来了。”杜德功说：“哟，看你说的，咱们爷俩谁跟谁？还有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就说，只要我能办到的。”钟建华说：“好，那我就直说吧，明儿个我们那块菜地想追点肥，要去鸡场拉两趟粪，可巧猪场的驴车又去了城里。这不，我就求您来了，想借您的驴车用用。”杜德功一听，立刻痛快道：“行，不就这事吗，别人不行，你来了，我老头子能不帮忙吗？”钟建华闻听，喜形于色，连声说：“杜大爷，谢谢您。”杜德功连忙摆摆手说：“跟我还客气什么，谁让咱爷俩投脾气呢？”接着，他又神色凝重地叮嘱道：“不过我可得先说清楚了，你使的时候别太狠了，更不能使鞭子。队里的牲口都干活去了，就剩下一个大黑，没让它去干活，是因为它揣上驹了，今天要不是你钟管来，谁想使我都不会答应。”钟建华饶有兴趣地问：“揣得是驴还是骡子？”老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掩饰不住心中的自豪：“当然是骡子！告诉你，还是我当年用小米粥喂大的那匹雪里炭配的种哪。”钟建华笑道：“嘿，还真巧，等下出小骡驹来，连爹带妈就都是您养出来的。行，使车的时候我一定注意点，把它当个月子人似的。”老头闻听，乐得眉开眼笑：“行，冲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套车去。”
“倒，倒，倒，”杜德功将一头黑背白肚皮的大肚子草驴熟练地套上小车之后，将缰绳交给了钟建华，再次叮嘱道：“千万悠着点，别让它太累了！”钟建华满口应承：“您就放心吧，绝对不会累着它，有什么事您冲我说。”说完骗腿跨上驴车一抖缰绳，黑驴打个响鼻出了生产队大门，四蹄踏着细软的沙地，沿着崎岖不平的乡间小道向青年点而去。
青年点大院门前，随着水井上面电机的轰鸣，清澈的井水从水泵的一端吸进，又从另一端泻玉般地喷出，顺着窄窄的垄沟流入平整的菜畦，缓缓地溢向四周。泥土就象一个吃奶婴儿的嘴唇，贪婪地吸吮着这汩汩而来的清流。岳松山、白旭和杜德凯各自拿着铁锹站在垄沟上，正在忙活着浇菜地。这时钟建华赶着驴车来到地头，“吁”的一下扯住缰绳，跳下驴车大声向他们喊道：“松山，让小白和杜师傅看垄沟就行了，你跟我到鸡场装鸡粪去。”岳松山答应一声，向另外两人打个招呼，便扛着铁锹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将肩头的铁锹往车上一扔，也坐上了驴车。钟建华僵绳一抖，“得儿驾！”吆喝一声，毛驴顺从地拉着车向鸡场奔去。
来到鸡场，找颗树拴好了驴，两个人推开了栅栏门，径自去找鸡场场长杨广文。一进屋就看见岳松山的妹妹岳松兰和另一个女知青刘梦君也在屋里。她俩本来与钟建华和岳松山他们一届，由于年龄
小一些没有和同学们一起下乡，过了一年才来到土屯大队。岳松兰长得白白净净，虽然不算很漂亮，但脸庞白皙，笑靥动人，所谓“一白遮十丑”，再加苗条匀称的身材，显得很俏。刘梦君圆圆的脸庞，微黑的皮肤，丰满的身材，两道黑黑的眉毛又长又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珠黑睛亮，再配上微翘的鼻子和总带着笑意的嘴巴，总给人以天真无邪的感觉。此刻，三个人正屋里歇息闲聊，有说有笑。杨广文一见钟建华和岳松山进来，扔掉手中的烟蒂，笑吟吟地站起身来，问道：“哟，钟管，小岳，今儿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钟建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山牌香烟，先递给杨广文一支，又给岳松山一支，划着火柴点上才说：“让一股子臭风吹来的。这不是我们那块菜地该追肥了，听说鸡粪有劲，没别的办法，只好向你杨大场长求援来了，还得从你这装几车鸡粪。”杨广文听了，满口应承道：“哦，不就这事吗？好说，咱这别的没有，鸡粪有的是，用多少你们随便拉。怎么，就你们俩装车？小岳，小刘，你俩也没什么事，就帮着钟管他们装下车去，反正吃菜的时候也有你们一份。”刘梦君向钟建华一耸翘鼻子，做了个鬼脸：“真倒霉，你们一来就抓我们公差。”钟建华笑道：“谁让你们赶得巧呢？没关系，以后吃饭的时候多关照你们点不就齐了吗。”
正说着，忽然从外面传来驴叫和异样动静，钟建华心中一凛，急忙扔掉烟蒂跑了出去，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出去。钟建华第一个冲到大门外，眼前的情景让他心中一惊，一头骠肥体壮、滚瓜溜圆的灰色叫驴，张着大嘴，“啊啊”叫着，两条后腿当中那根一尺多长的驴鞭直挺地伸着，“啪啪”地敲打着肚皮，扬起两条前腿不停地扑向大黑。无奈大黑已经揣了驹，当然不可能发情，也就自然不肯就范，不停地躲闪着，况且又套着车，让灰叫驴无法得逞。可这畜牲情欲高胀，怎肯善罢干休，扑上去又刨又咬，车都险些被弄翻了。钟建华一眼认出那是猪场的那头叫驴。这家伙天天麸子玉米喂着，活儿又不多，被养得膘肥体壮，精力旺盛，常常在夜里溜缰偷偷跑到各生产队去和草驴“偷情”，以致有的生产队的牲口棚里稀里糊涂地便添了“驴丁”，让饲养员哭笑不得。干活的时候，如果不用锁嘴子加上呲牙子（用细麻绳勒住牲畜的牙床的一种方式）制着，一旦遇上草驴，立刻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谁也控制不住它，常常闹得人仰“驴”翻。甚至遇到同性也会扑上去连刨带咬，钟建华就曾亲身遇上过这样的尴尬。有一次拉完粮食，赶着它回猪场，在一个拐弯处正与林业队的驴车撞个对头。那也是一头叫驴，平时就与这头驴就像是冤家对头，见面就掐。此时冤家路窄，仇“驴”相见，分外眼红，两个畜牲套着车就立刻猛扑上去，掐成了一团。钟建华和对方赶车人都猝不及防，双双被扔下车来，摔了一溜滚，狼狈之极。他们赶忙爬起身来去拉各自的驴，可两头驴都掐红了眼，连刨带咬，将对方咬得皮破血流，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拽开，直到车都翻在了地上，两头驴都倒下了，兀自互相咬着对方不肯撒嘴。两个人连打带拽，好不容易才将两头畜牲分开。只见套包子也歪了，滚肚也开了，套枷闷儿也转了个，腿上、脖子上、耳朵上鲜血直流。对方的驴车走后，钟建华感到腿和胳膊火辣辣地疼，撩开衣服一看，才发现磕破了几处皮，渗出了血津儿。他被气得火冒三丈，将驴拴在树上，先将套包子、套夹闷儿和滚肚重新整理好，然后气咻咻地在树上折下几根柳条子，抡圆了照着那头驴的耳根、脖子没头没脑的一顿狠抽，打得那畜牲乱蹦乱跳，直到累得自己也冒了汗方才罢手，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从树上解开缰绳将驴车送回猪场，猪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问出了什么事，钟建华就把刚才的遭遇讲了一遍，猪场的都觉得庆幸，人总算没什么大事。今天没想到这头驴劣性不改，又窜到这里来耍“流氓”。钟建华见此情景，想起杜德功嘱咐，心一下提了起来。他火冒三丈，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冲过去劈头盖脸地向灰叫驴打去。可俗话说“犟驴”、“拧驴”，在钟建华棍子的猛击下，灰叫驴不仅没有退却，反而转着圈子不停地扑向大黑。看到这种情形，岳松兰和刘梦君羞得满脸通红，“呸”了一声转过身去。钟建华越发焦躁，抡着棍子一边追一边朝岳松山喊道：“松山，别楞着，快过来帮忙啊！”岳松山闻言也抄起一根棍子正要冲上去帮忙。这时，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住手，快住手。”接着一个人蹿了过来，拦在灰叫驴的面前，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拦住钟建华的棍子。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方冠春，只见他满脸是汗，气喘吁吁，结实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用力拉住叫驴之后，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怒容满面，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声道：“你们干什么？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这可是集体财产。”钟建华累得喘着粗气，看到方冠春愤怒的样子，一股怒火也直窜心头，他将棍子狠狠掷在地上，脱口吼道：“为什么，我还要问你呢，你们为什么不把驴拴好，让它跑到这儿来撒野？哦，你们的驴是集体财产，我们的驴就不是集体财产？告诉你，这驴正揣着驹呢，要是给弄溜了，看谁来承担责任！”说着，上前去抚摸着大黑被灰叫驴啃得乱糟糟的鬃毛，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此时，方冠春也认出了这是自己队里杜德功老头养的那头大黑驴，他这才明白钟建华怒打灰叫驴的原因。一想到老头爱“畜”如子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打鼓。他想象得出，真要把驴肚子里的驹给弄溜了，还不得要了那老头的命？但嘴上依然不肯服输，可声音却明显放缓了下来：
“别提了，我们从城里回来刚卸完车，要牵它出来打个滚儿，谁想到它象中了魔似的，说什么也拉不住，挣开缰绳就跑到这儿来了。可它毕竟是个畜牲，你们把它赶走不就得了，干嘛这么打它。”一边说，一边紧紧拉住缰绳，制止住那头驴的躁动不安。
岳松山冷冷地说：“你说得倒轻巧，挺大个人谁愿意跟畜牲叫那劲，吃多了撑的？你没看见把建华累了一身汗都赶不走它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方冠春这才注意到钟建华累得满头是汗。被岳松山用话一堵，顿时语塞了。半晌才悻悻地说：“行了，行了，算你们有理。你们干你们的活，我把它牵走不得了吗？”说完牵着“肇事”的叫驴住回走去。那头叫驴一边走，还一边回头，不停地翻卷着上嘴唇打着响鼻，气得方冠春抬手给了它一巴掌，骂道：“真是死性不改，指不定那天劁了你！”
看着方冠春远去的背景，杨广文忽然若有所思地冒出一句：“这个小方，真琢摸不透他，你们说有这么好的招工机会都不去，难道真的想扎根农村一辈子？”岳松兰在一旁小嘴一撇：“哼！谁信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钟建华窝了一肚子火，从车上拿起铁锹，气咻咻地说：“他*的，人牛驴也牛！管他呢，我们干活吧。”说着，挥起铁锹忙了起来。这一折腾，耽误不小工夫。岳松山，岳松兰和刘梦君也二话不说，赶紧各自抄起铁锹装起车来，顷刻之间，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俗话说：“粪大水勤，不用问人。”知青点的菜地追上鸡粪之后，又每隔一两天就浇上一遍水，短短二十几天时间，平整的菜畦里红绿相间，披黄抹紫，相继结出了累累果实，象菠菜、水萝卜、“五月鲜”豆角，“一窝猴”瓠子等，个顶个的肥嫩硕大，鲜嫩欲滴。看着自己付出的收获，享受着劳动的果实，知青们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精神也更加充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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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4/21 17:52: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