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眼镜完了，我又不能没有它，但是我要更换新的，无疑要动一笔开销，像我和母亲这样的家庭，每化一分钱，都是要用手指来掰算的。母亲她的两项大工程，就连着做梦都能喊出房子和说儿媳妇的话来。她认定了拣破烂的死理，道理简单得拿供我上大学说例，真没办法。
“妈知道，妈会使你的面子不好见人。谁会有一个拣破烂的妈呢？”跟着她一声长叹，仿佛让我觉得我们这个极不衬人意的小棚房，也动了，它微微的有呈雾状的土灰缓缓落下。
那是个小雨霏霏的傍晚，妈一身湿漉漉，探头进屋，一脸毫无掩饰的喜悦，准是又大了“收获”。我猜。
“比那更大的喜！”她边擦着一头雾水边神兮叨叨。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们科的小兰姑娘，”不由得我一个倏然动作隔住她的话，稍倾，她一点儿也没有收住话头，却语气又加重，“今天拣得多得多嘞，小车子扭着个轱辘就不肯走道，可都多亏了人家护士长哪！”
听着听着，我怎么像在听妈说天那边的事。小兰，护士长，她是谁？别说人家是什么长，人家的爸妈当着部队里的高官，金枝玉叶的，我的妈，你这是让谁帮你推车，去废品站，缷破烂？
越发激动的她，从未见过的亢奋，俨然无视这边我的感受，光顾掏心窝子了。
“多好的姑娘呀！一问，也老大不小了。二十七，比你年少五岁，五岁啊！”
“妈！”我脚把地跺得重重的，如果她不是我如般般含辛茹苦的妈，怕是拿不准我该会放出多大的脾气以待。
小兰，我何尝不在想，与其当一闪念到家境，到是灰灰的心，如同没入了地球的冰河时期。
曾几回，妈坐在土炕沿边，低低矮矮的棚屋里，周边一片漆黑簇拥起一团橘黄色的灯光，她像一樽被风拉朽了的木桩，一动不动。当下屋里还会有一点风，她整个发际边形如碎蜘蛛网般罩着，她的头影在墙上蹒跚摇曳，多形像是败而尚存的残荷在遭无情的风雨折打啊！
数钱，她才有了快乐，尽管是那些卖废品得来的钱揉皱巴巴、又零又碎，和数着她生命往后的日子差不多，她会笑出一片云开日出。
“够上三万啦！”
就在前不久的晚上，妈振奋得似报个大喜，那一刻决不亚于我获取了大学通知书和我被提了主任。
越是这样也越是像有刀子在刻我的心。三万块钱，对妈来说的大喜悦，殊不知刷我们这座城市的房价，怕是连个卫生间也够不上吧。
妈老了，老得她跟这个社会不能俱进半步，固然我于心与她分道扬镳，但嘴上还应附她说：“铁杵若磨不成针，天下就不会出李太白了。”见她没言声，我又调侃地说：“怎么样？妈，感觉是您那上山下乡时的小妞，‘红色宝书’捧胸前，广阔天地炼红心。”
妈随我的目光转向炕墙，那上面挂着妈的少女照。那年头能放一张八寸照，已够奢侈，且细品味，勘见主人的独钟用心，谁又何曾不想留住青春年韶？
她穿一身军绿，头戴顶军绿帽，圆圆的脸，让人感受地看，那十足的孩子气活脱脱的显现，一双扫肩小辫，令人见方即想得到“拨郞鼓”的拨锤，大大的眼睛，咋看都是在向人们诉说着幸福和童真。
“妈，你真是酷毕啦！”
妈老眼里往时那些干浆糊也似的结晶，立时如久干涸了的湖泊，有了水的润泽，放起光来。
“那才十六岁，上山背烧柴，两捆烧柴一搭，交叉，将头拱进去，再试着顶起，那罪受活跟古时候犯人被戴上了木枷。妈的个儿，烧柴多高妈多高，力气几试了试，那柴就像牢牢地长进了地。有人喊，脚蹬实，身子用力顶！怪怪的，我也不知哪就大了力气，战战兢兢似顶起非顶起的瞬间工夫，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
妈仰身摔下，烧柴又砸在她的身上，好玄，好险，我好苦的妈，即便我没有落下泪来，可我的心好烫。山上刚割了树棵，到处留下尖尖的树茬，妈还幸运，只是左颈让树茬穿了皮。
看妈脸上并没多少对那蹉跎时光回忆的痛楚，反挂着几分乐道，这时我已将相框摘下对着灯，指着像上妈偏红的脸脥说：“那时并没有彩照技术，黑白照也只能上色，看把您的脸涂得红红的。”
妈笑出了声：“是你刁老师，他的手艺，也差不了照相馆多少。”话到这，她竟忍俊不住，把咳嗽也带了出来，我拍她后背以意她能把气顺下来。往下，她直裸径白的道出缘由：“我们那旮家家酿米酒，当地农民对我们知青编出一套话，‘不会喝米酒就不能接受好再教育’。那天，情奈不住大家，运尽了劲儿，喝了这么一大口，这不，立马脸上了红。你刁叔送与我相片时还逗笑说，既然能在这里炼红心，咱就现实主义一把。看吧，都表现在脸上了。”
她咯咯笑起，让这低气沉闷了六年的小棚屋，好似在这一瞬工夫也升腾起来。
我和妈说：“原来刁老师那么钟爱米酒，感情是在这里呀。”妈点点头。我想起，就在老师退下的那日晚，他喝着以往他最认宗的米酒却说，人外人，天外天，吾何日能饮焉？他有一点儿忧伤，不会为是要忌酒吧？也许是因退下的缘故，感伤罢了。
妈干扰了我，她又关心起那只护身玉坠，我扭拗地埋怨她：“妈，人家都十足的大老爷们儿了，您还坠儿坠儿的让人家戴这孩儿玩儿艺。”
妈眼脸朝下，一付装作生气：“你考大学，妈让你戴，你考上了，这回给人做的手术可是当主任后的第一次，妈，最该关问了。”
妈的拗劲就像她执意要拾荒一样，容得了我万般奈何，千条江河终究是要归大海，不顺也得顺。
妈看着我从内衣贴身处拖出玉坠儿，令我意感外的是，她并没有像以往的唠叨，只是用手一遍遍拂试盯盯地看着。
传说中菩萨左右前一对金童玉女，这只玉坠儿刻的就是金童。听妈说，当初若我出生是个女孩儿的话，那外公给我刻的就一定是只玉女了。好端的玉，为啥它的背面要着意刻的两边台阶式的凸牙？我小的时候曾问过妈：童男的后面是这样的牙，童女的背面一定也会有同它能合上的牙？妈不语。有时我想起此情此景，却不敢再住深里去追，唯恐惹思起妈记忆里的最深处。
当小兰出现在我面前时，午饭刚过，我正虑算着怎样从新武装起我曾经的一付旧眼镜时，她有些风尘仆仆进屋。
她言不吭声，一脸疑惑的我，一脑袋懵懂的我，怔怔地看着她并不陌生的把一个新眼镜盒放在桌上，人没说话，想必一切的一切都在那双溶冰化雪的目光里。怎才是好，就像有一只圆规反复的划起我心中的圆，但却我怎么也圆不起来自己。
她拾走了眼镜碎片，事过有细的为我打造了新眼镜，天哪！我可知道怎么接受？
——待续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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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3/7/25 20:55: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