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情刻知青岁月痕（连载1、2、3、4、5）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唱了多年的流行歌曲《小芳》，至今仍让不少当年的知青热泪盈眶，时时勾起人们许多苦涩的抑或甘甜的回忆。

那是一个革命口号淹没了细腻情感的年代。

一艘机帆船“嘟嘟嘟”响着把我送到了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再爬二十几里山路便到了我要插队的地方——银产村（当时叫大队）。放眼望去，层层梯田飘着淡淡雾霭，丛丛竹林掩映农舍土墙，一条小溪从村头流过，石板桥上赶着牛羊。山村寂寥、偏僻，且不通公路。

一、地主子女的困惑

队里把我安顿在徐家老房子侧厢房里，房主以前是大户人家，土改时自然被划为地主成份。老地主早已过世，住在这里的是在省地质勘探队当技术员的小儿子。男主人长年在外工作，留在家的只有妻子和一儿一女。

因家庭有父亲的工资收入，这家人房屋干净，衣着整洁，与当时农村大多数人衣服补丁加补丁的穷困样有一些差别。与这户人家为邻，民兵连长还特地强调了一下她们的地主子女身份。

我到的那天帮我往水缸里担了一挑水的姑娘就是女儿玉秀。可能是经常劳动锻炼的缘故，十七岁的她身材丰满健美，充满了青春活力，而且活泼大方，笑声如银铃般撩人。或许还吸纳了山野之灵气，举手投足间有那么一点点野性。

见我身体单薄一副书生相，队里没叫我随男劳力干重活，常常跟妇女一起上坡。其实农活对我们这些城里的学生来说，没什么轻重之分，样样都很艰苦，每天总是盼着早点收工。那时不仅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也匮乏，乡村就更不用说了。劳作之余嬉笑打闹便成了仅有的乐趣，而我这个被称作“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的城里知青往往成为取笑对象。

一开始总是玉秀带头闹，她仗着是村里唯一读过初中的女孩，时不时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为啥四川人不愿当舅舅？”“城里怎么把婆娘叫做爱人？”兴致起时还狡黠地对周边的人眨眨眼，得意地问：

“我们这里又没有银矿，怎么会叫银产村？”这是她们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于是一阵哄笑。而那些结过婚生过娃的小媳妇则更疯狂，一开口就用非常露骨的男女之事打趣我，那可是在学校里闻所未闻的语言，常常弄得我张口结舌，窘迫得不知所措。这时玉秀会站出来替我圆场，把我从狼狈中解救出来。

我知道这种嬉闹大家都无恶意，只是在那种闭塞状态下的穷捉乐，一种体内荷尔蒙的自然渲泄。

玉秀爱笑，但眼角常常流露出一丝不易捕捉到的忧郁，我好几次都感觉到了。一天下午锄草，我俩正好在同一块地，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悄声问我：

“二毛（我的小名），你说地主子女算啥子？”停顿了一下，声音逐渐变激动：“我爷爷是地主，可去世十几年了，我爸说来还是国家的技术干部，凭什么我们孙子辈还要戴地主子女的帽子？”

她越说越气愤，红云上脸颊，眼泪开始往下掉：“难道以后我们的子女，子女的子女一直都要把‘地主’包袱背下去，永远抬不起头？”

我没见过这种架势，也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连声道：“莫哭，莫哭，别人看到不好。”

在当时极左的政治氛围下，血统论甚嚣尘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的歪理竟被大家奉若神明。看着玉秀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突然发现一向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么变得这样可怜，第一次有了怜香惜玉的感觉。

不能让她就这样哭下去，我连忙搜肠刮肚找了一些安慰话：“毛主席关于阶级的划分里没有地主子女这一说法，中央文件也没把地主子女当着一个阶层，”看到止住眼泪的她睁大眼睛听我讲，我拄着锄头继续说：

“在城里，家庭出身是地主的当老师的还叫老师，当干部的也称干部，没有谁喊他们地主子女，这是你们农村瞎胡搞。”其实城里出身不好的人日子也难过，只是尊严受到蔑视和践踏的方式不同而已。

她好象同意我的说法，点了点头。我加重了语气：“这种情况肯定会改变的。”

她似信非信，不再说话，用手擦擦脸上的泪花，埋头挖土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人看她家穿得好一点，心生妒意，便聒噪阶级斗争新动向：“地主子女比贫下中农穿得好，太不象话了！”

这有什么不象话？邻村一贫农家庭因有人在外工作，衣服也比别人穿得好，可见与成份好坏无关。明明是非常简单的原因，硬要往阶级斗争上扯。很长一段时间里，农村存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倾向，不少地方不能正确对待地主与地主子女的关系，甚至把地主子女跟地主一样看待，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老爱拿地主子女说事，那时的人们真的很无奈。

每当玉秀面带愁容的时候，我都给她讲一些我自己也还困惑的道理，实在没说的就采取举例法，比如周总理家庭成份也不好呀，毛主席也不是红五类出身呀，想帮助她减轻一点思想上的负担。一个十几岁的农家少女，根本不懂政治，却要承受这么大的政治压力，不知是人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刚由学校造反派转变为知青身份，我的那种叛逆精神还未变。你越说玉秀家不好，我就越同情她，越想跟她在一起。我的宽心话或许起到了一定作用，笑容又重新上了她的脸庞。

不知怎么的我渐渐有了一种感觉，在田地里劳作，只要有玉秀在身旁，特别是有她的说笑，仿佛农活不那么艰苦了，劳累也减轻了许多似的。

待续

欢迎野渡舟横好友光临散文故事版发表大作！
《情刻知青岁月痕》朴实流畅的文笔记述了楼主当年下乡的岁月生活。《地主子女的困惑》这一节，把农村“地主子女”的心理描写十分真实，懵懂中似乎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盼下文！

文弱青年真大胆，
敢想敢说心慈善，
关心逐渐在发展，
后面定有好戏看。

那个年月出身不好是一个大包袱，压的人抬不起头来。期待后文。

二、山中有俩砍柴人

队里分给我的柴草，烧水煮饭很快就用完了，要烧柴须到更远的大山老林去砍，玉秀答应带我去打柴。想想书中有关樵夫斫木的描写，心中竟然莫名升起一种期待。

天刚放亮，我们就早早起了床，手拿一把砍刀，执一柄长钩，兴冲冲向山里出发。

虽然阳光高照，走进老林还是感到一阵阵凉意。这里山高林深，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满山的松树，树皮龟裂斑驳，树身挺拔，虬枝苍翠。一阵风吹过，松涛如波浪起伏，涛声似海啸一般，感觉十分惬意。

选择好砍柴的地方，玉秀举起长钩，对准那些枯枝残桩使劲往下勾，只听见“嘎嘎”声响，一大截枯枝便落了下来。有些枝节太高，长钩够不着，这也难不倒她。她会敏捷地爬上树去，骑在树丫上，象个飒爽英姿的骑士，手执长戟直取目标。我则在灌木丛里挥动砍刀砍那些青杠、黄荆条之类的杂木，玉秀说，今年砍了第二年又会长出一大片。

看着地上的柴火越堆越高，我们停下来吃了点干粮又接着干。

突然，一只野鸡“咕咕”叫了两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大红冠子，五彩羽毛，黑绿相间的尾巴，漂亮极了，正往旁边灌木林里钻。我屏住气息，悄悄转过身，大喊一声：“往哪里逃！”抬手就把砍刀扔了过去。

野鸡受了惊吓，拍着翅膀往草丛里扑腾。怎么能让它轻易跑掉，我紧追其后，一手拨开灌木草丛，一手用树枝扑打。心里还窃喜：捉到野鸡收获就大啦，不定别人多羡慕。正在胡思乱想不料脚下一滑，人一倒地顺着山沟溜了下去。

野鸡早不见踪影。我懊丧地爬起身来，还好，除了手脚破了点皮，裤子破了一口子外并无大碍。但回去的路找不着了，因为根本就无路可找。

林涛依然哗哗响过，涛过间隙，四周又是出奇的沉寂。初时的新鲜感、惬意感没有了，听着，看着，竟有点胆怯起来，不由得放开嗓门大声呼喊“玉秀！玉秀！”我一边往上爬一边喊，可是回答我的还是一浪盖过一浪的涛声。我急了，也怕了，该不会在这深山老林里迷路了吧？想着村民们的传说，这么大的山狐狸野狼还是有的，心里不禁一阵发毛。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终于传来玉秀断断续续的呼叫“二毛------二------毛------”声音在颤抖，充满焦急，与涛声交织着甚至有点凄切。

当她把我找到时，眼睛里还噙着泪水。

“你到哪里去了？在这深山里走丢了怎么办？”她的胸脯还在急促起伏，神色紧张，从不责怪人的她这次也急了。

我惊魂未定，口中嗫嚅：“追野鸡摔了跤，迷了路。”

“让你今晚当山大王，”玉秀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瞪大的杏眼开始变得温柔一些，她关切地叫我就地转身看看摔伤哪里没有。

见着玉秀我马上忘记了自己刚才迷路的恐惧，居然向她吹嘘：“只差一点点就抓住野鸡了。”

“哼，让野狼把你抓走哟，抓啥野鸡！”玉秀调侃道。

我们用山上的葛藤把砍好的柴捆成两捆，玉秀背大的，我背小一点的，一步步往山下返回。

这么重的东西我从未背过，一开始还硬撑着，不想让玉秀看笑话。怎么说我是个男的，又比她年长一点。哪知走走歇歇才过了一半路程，就实在背不动了，汗流浃背，双腿打颤，一下瘫坐到地上。

玉秀见状，好象早有预感似的，并未象往常那样嘲笑白面书生无气力，也未露出为难的神色，只说了句：

“你慢慢歇着，我先走一步。”独自背着柴火下山去。

在我粗气还未喘均匀的时候，玉秀已空手返回，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没说话默默地蹲下将我那一捆柴背上了身，不待我阻拦已走出好大一截路了。

就这样，她一个人进行着背柴接力，先把一捆背到前面去搁着，再返回背第二捆，一段路一段路前行。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空着手，而一个姑娘却在为我负重。我对自己身体的孱弱感到羞愧，对玉秀的倾力相助充满感激。

多少年后我都记得起那个场景：夕阳的余辉洒落在山间小路上，一捆柴草在快速移动，那捆柴下是一个娇柔而顽强的身影。我的心为那柴捆牵动，随那身影追寻------

待续

山中砍柴追野鸡，
摔下山坡把路迷；
多亏玉秀身手好，
一路相助多感激。

期待故事继续!

楼主能够把自己的系列文章结楼，是对广大观众的爱护!
谢谢了!

写得好，很细腻，拜读了。

三、一双新鞋的风波

在田间地头劳作，村民们大多打赤脚，他们说习惯了，穿鞋反而麻烦。我也试过两次，终因脚板怕痛而作罢。

下乡时除了脚上穿的解放鞋外，我还带了一双雨鞋、一双布鞋。几个月下来，布鞋已磨破了头，大拇指早在外歇凉了。

听说玉秀母女手巧，是队里做鞋的能手，一天收工后我坐在青石板上等玉秀，待她走过时故意把磨破的鞋伸到她面前，还往上抬了抬脚说：

“大拇指不听话，老爱往外钻，请你帮我做双鞋吧。”

玉秀见了“扑哧”一声笑了笑，没有吭声，脸上略带一点惊讶的表情。见她没答应，我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唐突，过了几天我再次郑重向她提出，她依然低头不语。我有点纳闷了，难道做一双鞋很困难，不是做鞋的高手吗？

我没有放弃，继续缠着玉秀多次游说，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施，玉秀终于同意回去给她妈妈商量。晚饭后正准备吹灯上床，玉秀在外敲门，原来她妈妈专门过来给我量脚的尺码。那几天，只要一有空，可以看见玉秀总是在一针一线地纳鞋底。在乡下，大姑娘小媳妇闲了就纳鞋底很普遍，不会引起别人特别的关注。

不久，经过玉秀母女的巧手，一双白底黑面的新布鞋就做成了，穿上很适脚。

插队知青穿了双新布鞋，而且是玉秀做的，这消息竟象广播里的重大新闻一样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见到我的每一个人都做同一个动作，低头瞟一眼我的脚，如果恰好穿着那双布鞋，有人张口想问什么但欲言又止，脸上会露出一种暧昧的神色，“嘿嘿”干笑两声便走开了。

奇怪的事情还在接二连三发生。

先是玉秀不理我了。平时见了我爱喜笑打闹的她，总是离我远远的，即使碰了面也象没看见一样扭头便走。正与别人有说有笑，见我来了马上闭嘴低头不语了。队里分配农活只要把我与她分在一组，她都要提出换组，一下子成了陌生人。

我私下暗忖，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说过什么错话，做过什么错事吗？没有哇，思前想后也找不出头绪来。

然后是有一天，民兵连长把我拉到一边，悄声问：“玉秀给你做了双鞋？你也是，会做鞋的贫下中农也很多，你偏偏------贫下中农会怎么想？”

说实话，在学校搞了几年文化革命已经厌烦了，我那么积极主动要求下乡就是想逃避那种斗来斗去的氛围，谁知到了乡下还要绷紧阶级斗争的弦，我不以为然：

“ 不就是一双布鞋嘛，有必要说那么严重？”

民兵连长说：“我倒觉得没有啥，不过社员有议论，我只是提个醒。”

过了一段时间我逐渐弄清楚了情况。可能是在本地的风俗中，谁给谁做鞋了，就意味着谁与谁好上了。按照这一惯性思维，好事者就杜撰了一个事实，说玉秀妈要招知青当女婿，知青也愿意，你看新鞋都穿上了，更有甚者还把前次我母亲出差路过本县说成是双方家长在县城都见了面。

那时候人们的精神比较空虚，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会被人添油加醋说得活灵活现，尤其是这种带点香艳的谣言人们爱听爱传。说得最起劲的是月亮坝的四娃子，一壮壮实实小伙子，大家都知道他想追求玉秀，但玉秀不爱搭理他，说他只长四肢不长脑袋。

说四娃子头脑简单多少有点冤枉他，别人只是传传花边新闻图个嘴上乐乐而已，他却觑准玉秀的软肋，又拿地主子女说事。在坡上煞有介事地鼓噪：“这不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吗，拉拢腐蚀革命知青------”

这些话字字都象重磅炸弹，能把玉秀家炸翻。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玉秀迟迟不肯答应帮我做鞋的原因，逐渐意识到这一双鞋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了，它竟承载着世俗习尚的猜疑和政治风气的磨难。

那段时间，玉秀家的大门总是紧闭着，不想听那些闲言杂语。上工在坡上，她一个人也是躲得远远的，显得无助，常独自掉泪。

一定要把这事说清楚，不能让玉秀蒙受冤屈。一次趁大家在田坝上歇气的工夫，我点着四娃子的名与他辩论。一开始他还嘴硬，真遇到摆事实讲道理，他哪是我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承认自己是道听途说，并答应不再上纲上线乱发言论。

由于我的无知和冒失，无意中招惹了当地的习俗，给玉秀家造成了很大伤害，心里忐忑不安，一直想找机会道歉。

村头的小溪依然缓缓流淌，柳树荫翳的河边，玉秀正埋头洗衣。我悄悄走近她，向水中投一石子溅起一小朵水花，她抬头见是我，没有说话。我挨着她坐下，轻声说：“对不起，没想到造成这么大的风波。”

玉秀瞟了我一眼，并没有责难的神色，只是说：“ 哪个不晓得知青是要回城的嘛，要你当女婿我们还承受不起。”然后望着溪中的流水停顿了片刻，又说：

“ 看你一个外乡人，孤苦零丁在这里受苦，有点良心的都会同情噻。”

秀读过书，说起话来比别人有条理一些：“帮你一下不过是手上的活路，哪有那些花花肠子！”

听了玉秀一席话，我的心里象一块石头落了地，踏实了许多。我明白之前她不理我完全是为了避嫌，是对付谣言的无奈举措。谢谢你，善良的姑娘，你蒙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里却仍旧那样坦然。如此朴实的言语，使我在那一刻不仅有些许感伤，还真切地感受到：人性的光辉可能会被一时的阴霾所遮掩，但终将穿透云雾，照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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