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难忘”
初中时，上生物课，老师说，人也是动物。在老师的启蒙教育下，我们这群孩子知道了达尔文，知道了进化论。知道了动物有高级与低级之分，人所以与一切高级动物有所区别，是因为人有思想，正因为了人的这个思想，所以人有了语言，有了思维，有所发明，有所创造，将一个地球弄的轰轰烈烈，五彩缤纷，日新月异，成为了宇宙中一个特殊的星球。也许，正是人有了思想，所以每个人在他的人生都有许多的难忘。
记得，小学五年级时，暑假作业，老师布置过一篇作文《记一件你难忘的事》。每年暑假，姐姐都要带我去乡下看奶奶。我的老家在东北，据说，是个“反动的大家族”式家庭。五二年，爸爸进京工作后，曾接奶奶去北京住，但奶奶住了一阵便又坚决地返回了农村。按现时的认识，或许是婆媳不和，可那时，虽说妇女已经解放，可媳妇却未曾大翻身，奶奶还是很有权威的。更何况她还是个管过家的“地主婆”。奶奶的回乡，不会是母亲的过错。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奶奶不想呆在北京，实是不想耽误爸爸的前程。可是奶奶走的再远，她那根地主的绳索一直都拴着父亲，羁绊着父亲的前程。
奶奶很疼我，叔伯间，爸爸为最小，而我在叔伯兄弟子女的排行中又是最小的男孩，我是父亲膝下的独子，再有，就是我体弱多病、偏偏又聪明一些，所以最得奶奶宠爱。另外就是爸爸独树一帜，不但在北京读过大书，还在北京工作。到了乡下，我总是缠着奶奶。问长问短，其中当然就有她难忘的事。奶奶便如数家珍般地说了一件又一件她难忘的事。于是，我知道了我的老家的老家应该说是山东，是爷爷的爷爷闯关东来到了黑土地。于是便有了土地，然后便扩充更多的土地，接着我家便盖起了一个小小城堡，四角炮楼，养有“炮手”。成了“为害一方，远近闻名”的大地主，有钱了，便想到为官，便去送爸爸读书，谁知，爸爸竟进长白山当了“土匪”，后又成了“共党”，然后啥“革命”胜利了，穷人坐了天下，分房分地、定成份，戴帽子------
姐姐那时已是中学生了，姐姐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小学时，是学校的大队长，中学也是第一批培养的入团对象。但终因“家庭”问题，一直到了快退休时，才进了党。姐姐那时虽比我大五岁，可已经懂得了阶级斗争，而且，开始将阶级斗争那根弦绷紧了。姐姐便不让我受奶奶的毒谬。但姐姐又是个很敬老的孩子。所以只能背后给我消毒，让我左耳进，右耳出。万万不可把奶奶的话当真。
我也的确没有把奶奶的话当过真，因为我既没看见乡下我家的炮楼，更不晓得谁是炮手。可现在，想起奶奶。想起她讲的那些虚晃的家史，却难以忘记了。
去年我病，有一次，家中就我和姐姐俩人。说起陈旧往事，我便问姐姐，什么事情让她最难忘。已生白发的姐姐想了想便说，她最难忘的是小时候，你这个弟弟的身体就不好。总是生病。那时候，爸爸部队的营房在南口，母亲背着我进城看病，要走很多的路，姐姐便给我打一把伞遮阳，而她和母亲满面流汗。我听了，好想流泪。姐姐难忘的事一定非常非常的多，可姐姐只说这一件事，怎么能不让我感动呢？我已经没有机会去询问父亲会有那一件难忘的事，他一定会有许多许多难忘的事。我也没有机会去询问母亲会有那一件难忘的事，她也一定会有许多的难忘的事。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吧，我就一直是和姐姐在一起生活，她照顾我，爱护我，当然，也打过我，可那是因为我太顽皮淘气。记得，姐姐说，那时候，父母都工作，父亲经常出差，我们很难见他一面，母亲工作有时回来也很晚，姐姐便在外边小铺赊一个烧饼，而这个饼姐便全给我吃，而我呢，也当仁不让，吃过后未饱，还要，姐便哄我，我呢，竟同姐姐大闹，姐姐委屈的哭了。母亲回来，知道这情景，母亲也哭，是搂着姐姐哭，我却不为之感动，只是贪婪地要果腹。后来，母亲便买很多饼，以备不时之需。可姐姐却一个都舍不得吃，都留给我这个弟弟，以至这些饼都长了毛，而不得不扔掉。------想到这些，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姐姐问我有什么难忘的事？我便在脑海里细细搜索，一件一件难忘的事便从我眼前淌过。我不知该说出那一件难忘的事来宽慰已老的姐姐。我看着姐姐的已显苍老的脸，却还要为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担忧，真的有些内疚。想起年青时的姐姐，那个活泼的小姑娘，那个与同学跳绳、踢键、丢包的女孩，那个快乐地笑着，那个有了好吃的东西都留给弟弟的小姐姐。可是我不能挑出一件让姐姐最能感到幸福的难忘往事来抚慰她。可是，姐姐的眼睛看着我，我又不能不去说出一件难忘的事。
我便说，我最难忘的事是插队的时候，去村里的油房偷油。听到我说的这话，姐姐惊愕了。我便讲，插队时，有一次，来了外村同学，因为没油，无法招待。便决定挺而走险，去村里的油房偷点油。因我瘦小吧，夜里，便从油房的屋顶天窗用绳把我放到油房屋里，结果，偷了油后，这伙人便急勿勿回去做饭，而把我丢在油房不顾。可真急坏了我，我骂、我悔、可我逃不出来。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姐姐关心地问。
后来，我就累了，睡在了油房的大磨盘上。天快亮的时候，油房师傅来榨油。听到开锁听，我惊醒了。我便灵机一动，躲在门后，当油房师傅进了屋，回身关门的时候，我一下窜了出来，夺门而逃，未等油大师傅省过神，早已逃进了一道沟里。然后从沟回到我们知青住的窑洞，哥几个酒足饭饱，睡的那叫一个香，我也不说话，站在炕上便朝他们撒尿，一个同学被浇醒了，口中大喊：下雨了，下雨了，屋里漏雨了------，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被我的尿浇的湿漉漉的同学，我哈哈大笑，早忘了被困油房之中。
姐姐笑了，自我病后，这是她难得的笑容。“唉，你们这帮插队生啊。”姐姐说。“也许，上山下乡插队是你们这些知青人生最难忘的事情。”
的确。在我们这一代人，在我们插过队的知青中，这是一记烙印对于上山下乡，对于知青运动，尽管已是一段历史，而且，“仁者说仁，智者说智”有的人以此为资本，摇身成为达官显贵。也有的人坠入苦海现在还陷于苦难之中。在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插队之成功者谈笑风声。我也曾与他们打科插诨。评点往事，风趣之中，酒斛之间，豪情万丈。而我也到过知青居住的最简陋的屋中，我与这些插队失败者苦酒相叙，说到旧事，他们的眼中竟熠熠生辉。青春的往事让他们还有一丝喜悦。
父亲曾讲过，彭德怀在军中，可说除了主席、朱总、总理他敬而有之，其余者，都视他为“魏征”，敬而远之。其实，就连主席，彭大将军不也同他“骂”过老娘。记得，打倒这位元帅后，毛主席对他说过，党内的许多领导都惧怕他这个总是黑着脸的彭总，包括刘主席和那个当时党内的总书记。都怕毛主席百年之后，他彭德怀无人可束。彭德怀听罢主席这弦外之音，他脱下军装，将元帅服收拾整齐交还中央，甘心为民，以示无私。看过一部回忆录《解甲屯的岁月》，解甲归田的彭德怀在人民群众中，宛如老农，何有霸气！在无产阶级革命家里，彭德怀是一面很有特色的旗帜。如果党政机关的高级干部都能象彭总一样，“横眉冷对千夫指，府首甘为懦子牛”；还会有腐败吗？还会有贪官吗？还会有恶吏吗？还会贫富反差越来越大，五星红旗飘扬，民心已经涣散。尽管改革开放取得的成绩很大，可是你还能听到这歌声：“党啊，我亲爱的妈妈------？”
每个人也许都有很多很多难忘的往事，难忘的日子，难忘的情怀，难忘的追忆。我不知道在我们这些鬓角已白的插友们齐聚一堂，大家都会讲出什么样的难忘的故事。昨天，姐姐陪着去医院复查，回来时，她问我十二月了，又快到我的生日了，我的生日想怎么过。我说，我与妻商定，等六十再过生日。快嘴的妻说，二十四日他们那帮老知青要聚会一下，也等于算是过生日了吧。姐姐说，那也好。弟弟，男过九，女过十，明年你五十九了，姐就给你过六十庆寿。我说，那我就先谢过姐了。
其实，我一直渴望二0一0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既是圣诞节，又是静春的生日，我希望那天与静春交好的朋友们相聚一堂。品一杯香茶、说一些往事，听大家唱歌，看大家跳舞，和老夫发狂，与巾国对饮。这些都会令我终身难忘！
知青、兵团、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对这段历史，恨也罢、爱也罢，赞也罢，贬也罢，这是我们这一代人人生特殊的历史烙印。有人说，历史是一条河，汹涌流过；有人说，历史是一阵风，飘渺无痕。也有人说，历史是铁与火，给民族打上烙印让人难忘，是啊，查一查，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上，曾留下过多少难忘的烙印。数不胜数。即便是共和国的已近六十年的历史，也打上了许多让人难以忘怀的烙印。我们这一代知青人即将卸幕，那么，过甲子生日，应该也是一记难忘的烙印。
静春记于2010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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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3/12 0:14: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