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 国家一级作家
白马湖之恋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端详了半天,只是轻轻摇头。倒也是,弹指一挥三十多年云烟。如果不是宅基未变,哪去寻她?
当年作为知青,我在白马湖捞草渣,就住在湖畔她的家中。我们都喊她大嫂。
那湖,海一样无边无垠,明镜也似。晴天,日出一湖金。湖面上泛红嵌银,舟楫点点;阴天,云层低垂,扑朔迷离,水天一色,灰蒙蒙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湖 ,这是我想象中的湖,仿佛也是最大的湖。
四人合使一条水泥船,两人背纤,一人掌舵,一人持篙立船头以备不测。船驶至湖心,两人一组抡起铁齿的草耙吭哧吭哧向湖底挖去。淤泥连水草,不消一个时辰便可回程。尔后戽泥,弄得泥猴似的,蹦到水里扑腾一气,既是洗澡,又算洗了衣服。 湿淋淋爬上岸,吆五喝六地往大嫂家里跑。照例大嫂要嗔怪地说上一通,好在我们并不在乎,值炊的同学端上饭菜,大伙便嘻嘻哈哈用餐。
大嫂的丈夫是水利施工员。那年头这工作十分令人艳羡。通俗地说,实惠。因此,我等的餐桌上偶尔会有大嫂拿手的盐水黄豆作为加菜。于是我们心头也就升腾起一种 热乎乎的感觉。
调离之前,我买了两盒饼干送给她那正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老实说,一块多钱的这“礼物”实在拿不出手。然而没办法,相当于我一个月的零用钱哩。当时,我在代销店的柜台前足足徘徊了半小时,以至而今一想起来就耳根发热。
乡长陪我去看她。我叫了一声大嫂。她实在记不起来了。三十多年来,她家住过的知青何止上百,哪里还有印象?
我提醒说,那时我们小组七八个男女同学曾经住在她家。男生晚上在堂屋里打地铺,通常我睡桌肚里,桌腿上还拴有一头哼哼的老母猪。大嫂笑了,仿佛续上了记忆的弦。我望着她的眼睛补充说,我还在集镇上做过一件棉袄,里子还是大嫂用旧布拼的,多亏了大嫂好手艺,一针一线不易哩。
乡长插话介绍,说我现在当作家了,这次来“深入生活”。大嫂不懂作家是干什么吃的,显得困惑、迷惘。乡长解释说,作家就是写书编故事的。随即我取出近年出版的一本书,郑重地在扉页上签上名。大嫂抱着书,眼里噙起泪花,要求我今晚仍住她家。乡长连连摇手,说我早饭后要去淮城开会,活动早已安排好了。大嫂看着我,像是为了证实。我点点头,不免怅然。她甚是遗憾地轻叹一声,挽留我们共进早餐。
再不能推却了,怕拂了她的心。
油条、烧饼、新米粥,大个头的活鲫鱼煮青豆,家制辣萝卜干,城里绝对没有。 她 问我,过年能不能来?当然。我回答说,尽量争取。她的眼里映出了欣慰的笑意, 关照我下回来多住几天。
汽车沿湖北驶,大嫂站在公路边。没有挥手告别,也没有再叮咛春节的事。我相信,她定然是在竭力联想“睡桌肚的中学生、破棉袄、饼干和作家”之间的关系。
尘沙滚滚,模糊了大嫂的身影。道路两旁,杨柳、紫穗槐杂乱无章。枝叶上
积满了厚厚的尘土,耷拉着头,仿佛不堪重荷。偶尔有缠绕在枝叶上的扁豆花闪 过,令人心里沉甸甸的。
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站啊,编织了恁多的遐想。旧事依稀,引人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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