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自治区知青办里像开了锅。从来谦逊和蔼的许主任正在大光其火:“妈的,这还让不让人工作啦?啊!大会上答应得人家好好的,现在却来上这一手。这不是让我们在全区知识青年面前失信嘛!”天很冷,屋里的暖气也并不热,许主任的头上却直冒着热气。其他工作人员或坐或站在一旁,除了个别人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异样神情外,大多数人的脸色都是阴沉和不平的。
在一张普通的办公桌面上摊着一份打印的文件。内容是关于立即开始筹办知识青年大学的请示报告。第一面上有自治区党委书记、革委会副主任、知青领导小组组长刘景平同志的数字批示,大意是此事还需要慎重对待。也就是还不能立即付注实施的意思。
客观地讲,一九七五年下半年的政治局势,其实已经相当动荡不安了。由邓小平同志的复出所引起的全国范围的大规模“整顿”已经开始直接触及到了某些特殊人物的实际利益,特别是当人民大众把小平同志的做法与数年来某些人苦心经营才形成的“大好局面”做出最朴实、最简单的对比后,人心思治的强大社会发展态势则明显有利于对邓小平做法的坚决支持。因此,在当时的中央,事实上存在着相当激烈的两条路线间殊死搏斗。这种情况对于身处自治区主要领导一级的刘景平同志不可能没有影响。所以他当时几乎是一反自己坚决支持知青工作的常态,对于建立自治区级知青大学的事采取了相当谨慎的态度。当然,他只是想就这件事再想想,再看看,再琢磨和观察一下,并没有将其一定扼杀的意思,不然,就不会有我们后来那些故事的发展了。
都说是无巧不成书。恰恰在这个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是刚刚在全区知青先代会上被评为自治区十大知青标兵、人称“万能修理匠”的北京知青刘万昌。
见到屋子里特别是许主任这样的绝对异常情况,他当然要立即问个明白了。在与知青办大笔杆子耿鸿钧同志一番急速的耳语后,他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对许主任说了一句:“许主任,您先别急。明天我再去找一次景平书记。知识青年去找他,事情恐怕就会有希望了。”许主任的脸色和缓下来了,点了点头,让秘书交给刘万昌一份留作存档、因而没有领导批示字迹的文件,满怀期望地与他握别,并一路嘱咐着把小刘送到了楼外。
回到屋里,老耿同志又继续劝慰了许主任一番,表示自己可以通过老关系再去托几个人,包括了刚刚当上某处处长的景平书记原秘书老王;这样几管齐下,问题是肯定能够得到解决的。这时,大家又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向许主任表示着大致相同的意思,总算让许主任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了。
黄念生和毛兵不在这间屋里。知青办的领导为他们专门安排了位于顶楼的一间屋子,以便于二人专心工作。楼下的气氛对这两个人毫无影响。此时,二人正对坐在自己的床上神侃着。
“叫我说啊,这所学校最应该像延安抗大那样。以培养中国广大农村明天的主人为目标。”黄念生如是说。
“这个提法不妥。知识青年只是农村牧区建设的生力军,可不是主力军啊。知青要是都成了主人,把广大贫下中农往哪儿放?”毛兵慢条斯理地顶了小黄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学抗大总比学朝农来得带劲吧。”
“那倒是。那个朝农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你可得记住:这个话现在可不适宜讲出去,但是可以在以后的实践中有意识地淡化它。”
“唉,你对江西共大怎么看?”小黄的思路又跳了一下。
“那可是老一茬青年团员们艰苦奋斗的成果。虽然现在有人说它是刘少奇反动路线的产物,可我却一直是把这所学校和延安抗大同等看待的。不瞒你说,当初提出要建立咱们知青自己的大学时,首先反映在我头脑中的就是这两所学校了。抗大是培养政治性接班人的,江西共大现在主要是培养农业生产技术人才的。我想啊,这两者的结合,正好是咱们应该考虑的办校宗旨吧。”
“嗯。你这个意见还是比较全面的。我的大致想法也是这样。对了,卫东的信里不是也有这份意思吗。”小黄的思路又开始跳动了。
“噢,说到卫东,我可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呢。这小子下乡头一年就瘫过一回了,据他说他的医生告诉他可能活不过三十几岁。再不帮他快点上来,我还真怕他会小命难保呢。至于说观点嘛,我看他应该属于浪漫派一类,天真和幻想的成份居多些,算不得是一个成熟的理论研究者。不过,他倒是肯定相当符合你小黄的胃口呢,因为在你的博大理论中,也是充满着激情和豪气的嘛。”毛兵相当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个人意见。
“看来,你还是要坚持不来这个学校,过几天仍然回队放牧去了?”黄念生充满深情地望定对面这位并肩工作了几个月的挚友。
“看你,也真是的。不是说好了不再提这件事的嘛。我的主意从来就没有变过。这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凭现有条件在队里靠自学也还够对付一阵子的。等到将来需要深造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上咱们这所大学的。”
两个人就这么会心地交谈着。甚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第二天上午近十时的光景,刘万昌只身来到刘景平书记办公的小院前,门卫见到是刘书记最常约见的知青朋友,连问都没问就把他放了进去。
书记大人没在,据说是外出参加一项什么活动去了。刘万昌并没有放弃努力,紧紧拉住接待自己的老相识——景平书记的秘书,把自己的来意实实在在地全倒给了这位老兄,并以“全区知青”的名义“强烈请求”这位兄长给予全力支持帮助。
刘景平书记的秘书是一名刚走上工作岗位不久、后来被人称为“末班车大学生”的年轻人,对于如同自己弟弟一样的知识青年还真是很有感情;加上刘万昌在景平书记面前相当“得宠”,他所求教于景平书记的大事小情还真没有一件被拒绝过。当下,他胸有成竹地答应万昌“一定帮你把此事圆满办妥”。
当天中午,景平书记的这位秘书又应邀赴了老耿和老王在机关食堂里“招待”的一顿便宴。三个人又叽叽咕咕了将近一个钟头。
仅仅三天功夫,刘书记果真重新批示:“请财政厅先拨50万元,用于筹办学校。”仔细分析下来,这位景平书记的批示内容,实在也是煞费了他一番心血了。这次的文件由秘书递上来的时候,他记得自己似乎已经批示过了;但秘书一口咬定没有那回事,并反复向书记强调了这份文件是知青办的许主任和知青标兵小刘一同“亲自”“专程”送过来的。看来,只简单地批成不让办校是不可能了。思前想后,他在批示拨款的同时,还是用了“筹办学校”的字样,以防未来有一天出了什么事,自己还可以有个说词。其实,你批给了人家钱,不就是在让人家把学校办起来嘛。他景平书记当然也十分清楚这个结果的。
因此,当这份犹如尚方宝剑般的批示文件从刘万昌手中递到许主任手上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由衷地欢呼起来。连那些反对者都没有看出刘书记批示中的另一层意思,一致认为“这事成了”。
接下来,自治区知青办几乎出动了全部人马。一部分人(包括小毛)专程到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参观学习,另一部分人(包括小黄)由许主任亲自挂帅,开始在自治区范围内考察选择建校地址。
校址的选定又很费了一番周折。毕竟是要办一所学校,而且需要考虑到生产基地的建设和交通方面的相对便利,更重要的,还必须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几番选择后,初步考虑把地点定在了离呼和浩特市较近的乌兰察布盟。又经过几番筛选,终于选择了自治区知青工作先进县凉城县所属的岱海知青农场。该农场由凉城县委、县革委兴建,已经开办了两年,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农场地处拥有三十万亩水面的岱海岸旁,背依有着优秀历史记录的老抗日根据地——被人称为“蛮汉山”的青翠山峦,距离凉城县数里之遥,更由于拥有大片待开发的土地而十分有利于新学校的建设。
为了给学校建设储备人才,自治区知青办宣教处受命,在这里又连续开办了自治区知识青年第三、第四两期批林批孔学习班。从学习班上选留了一批办学骨干,开始了这所学校的初期筹建工作。
学校定名为“知识青年共产主义大学”。其中,“共产主义”当然是鲜明地表明了这所学校的宗旨与性质写照;这既是明确显示了我们向江西共大看齐的初衷,又专门不像江西校那样冠以“劳动”二字,据副书记兼副校长宋石如同志特别解释:“共产主义条件下,劳动已经成为人类乐生的第一需要,因此没有必要再多余地加上这两个字了。”最前面特别冠以知青二字,更是专门向世人正式公告我们学校区别于其他学校的特殊性质和其学员的特殊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