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就在我与牛头马面一问一答的时间,不觉天已佛晓,天空由漆黑转为阴界单调的微黄之色,路面逐渐清晰,失去徵弱蓝色莹光,恢复黄的本色。
我向路边的忘忧草丛喊道:“两边的弟兄都出来吧,也不怕时间太久,把腿都蹲麻了?”
我的喊声刚落,忘忧草丛里冒出两队人马,一边是叶宾和他的警卫排战士,一边是阴庭衙门的一帮役卒。只见叶宾这边,全都黄衣黄巾,手执长矛大刀,还有几把火药枪,枪已上镗,有十几名战士持着强弓,箭已上弦;再看衙役警卒这面,全是黑色麻衣,也是长矛大刀,提刀者手握藤条编织的盾牌,有几位拿着鉄链、木枷,好象随时准备捉人。
为什么我一声喊,会站出两队人来?其实早在我意料之中。
原来在黎明前我方与牛头马面撕杀,杨驼背,崔二狗等步步紧逼,牛头己力竭向后败退时,我忽觉查两边草丛有种异动。阴界的夜晚十分静寂,呼吸声可以传出数十米远,我是阳间之人,魂魄俱存于身体,听力优于鬼魂。我先是听到左面草丛发出一声轻响,凭经验判断是铁器碰击,又见右面的忘忧草尖也不住摇动,要知阴界是没有风的,警觉告诉我里面一定有活动的物体,知是来了两部人马。
当时我就想,一边必是杨驼背回营帐拿绳索,把帳蓬弄垮发出响声,惊动值更的士兵报告军部,叶宾一思索,就带领人马前来支援。另一边可能是路过的阴府人马,被刀枪的碰击和牛头“嗨!嗨!”的呼叫惊动,也埋伏前来查看。双方都在黑夜里蓄势待发,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在阴界拉开大幕。凭我对叶宾有救命之恩,叶军帅必会动用全军人马,而阴庭为了维护阴界秩序和权威,也会动用阴庭全部兵力,那将是阴界有史以来最大的骚乱和撕杀,将会给阴界带来巨大的震动,千万地狱中受刑的鬼魂将趁机纷纷逃亡。如果逃亡到人世,一些充满罪恶心灵的鬼魂又会使阳世乱作一团。千钧一发之际,我想到事态的严重,所以当崔二狗问我“牛角还搬不搬”时,回答“此一时彼一时,情况需要变化”的原因。
如果照原计划,把马面划些口口,把牛角给搬断,大不了带全班弟兄到某处隐密地方去做游魂,或换个名字撞荡江湖,或者返回七十三年后的清龙沟去找广文王,凭他老人家威望,最多赔点医药费,再大的风浪也翻不了船。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这是阴界的一次大骚乱,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当机立断,也是我立即叫把马面放了的原因。
现在危机已经过去,是该叫他们现身了。
梁山好汉真是不打不相识,我佩服牛头的武功了得,牛头也赞叹我的明白事理心直口快,风平浪静后反到成了朋友。
散退了双方各自的士兵后,就在黄泉路边席地而坐,中间铺二床苇席,把昨天帯回营房的酒肉往席上一倒,扬驼背又回连部炊事班去搜罗了一些凉菜。炊事班战友围成一圈,我,叶宾,牛头,马面围住一圈,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没有筷子学印度人用手抓,没有酒杯就抱到瓶子吹哪叭,大家都是草根百姓,也不讲究虚假礼节,那种爽快劲,真是阴间一大乐事。
牛头道:“我已八百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自从八百年前在牛家庄犯事,杀了万恶的庄主全家,后被朝庭杀头,无头怨魂怨气冲天,走到半夜,地上模着一个头颅自已安上,结果是屠牛场丢弃的一颗牛头,就长成了这个样子。后来调到阴庭当这个衙头,整天都是抓魂捉鬼,差事来了半夜都要动身,辛苦不说,面貌又长得丑恶,阳间的人都对我们惧而远之,有些文人还把我们列入牛鬼蛇神;顶头上司黑白无常还时对我们喝三么四,横加指责,下面的衙卒又不听使换,有些事不能不亲自动手。哎!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还是馨竹老弟耿直,一口一个牛哥,第一次受人如此尊重,今天真开心。”
我说:“其实您和马二哥都是长辈,应称叔才对。”
马面本来一直不开腔,还在对适才被捆绑一事恼心,听我称其为叔,心情渐开朗起来,也打开活闸:“没啥!我们在阴间是不计辈份的,长的为兄,幼的为弟。是嘛,牛哥说得对!我们不过当差,端人家碗,就要听人家调遣,是身不由己呀!我马面一生清白,只因投胎时喝了酒,错投到了马的肚腹,长成了这种模样,我们不过头长得长了点,人们就把我们当坏人,恶人,其实我们是面恶心不恶,一直都秉公执法,但又有谁理解?”
我拍了下马面的肩,挮给他一个鸡腿,说:“我理解!我理解!”
叶宾接口道:“好了,不说了,喝酒!长那么好看干啥?又不去当演员。我就看得起两位哥哥!在阴庭当差,数百年来秉公执法,阴庭上下有目共睹,谁不敬仰?为了表示崇敬,我把这瓶干了如何?”
我忽然向牛头马面问道:“两位哥哥天天在阴界和阳界行走,闭到眼晴也能行来走去。我有一事不明白,我从阳界走来,进入通道,为什么会走到阴界,而且倒退了七十三年时间?请教二位如何?”
牛头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虚心请教,心里如吃了蜜糖,眯缝了双眼,故意做出莫测高深的样子,先卖个关子:“老弟,你说呢?”然后得意的回答:“我们其实只走黄泉路连通阳界的専用通道,来去省事又节约时间。通道分很多种,其它通道内的叉道太多,复杂得我们也搞不清楚。我只给老弟说个诀窍:往上或往下的是空间通道,最上一层是天,中间是人,下层是地;往左或往右的是时间通道,往左是过去,往右是未来,一个岔道相差百年,岔道里又有岔道,小岔道相差十年。哈哈,怎样?”
“啊,原来这样。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往上或往下走,就象从二楼走到三楼或一楼,往左或往右走,好比打开同一层楼的不同房间?”
马面接口道:“对呀,馨竹老弟真聪明!理解得透彻干净。不愧读书人。”马面比牛头阴沉,平常话语不多,但喜欢动脑筋,会奉承和审时度势,读过乡塾,考取过秀才;牛头自幼习武,心直口快,性格豪爽一些,也粗心一些,所以两人取长补短,几百年做搭档,配合默契。
我们正话谈到最高兴的时候,我心中还有许多念头正想一步步深入。比如叫牛头马面帮忙,从孟婆那里偷得解药,使叶宾兄和炊事班的战友二世投胎能记住对头世的回忆,这样岂不友情天长地久?还有阳界和阴界的专用通道怎么走,我可尽快回到阳间小山谷。那知这时,马面忽然把马脸一拍,惊道:“遭了遭了!犯人呢?”急得二人立即起身,连说:“失陪!失陪!”抓起钢叉和扑刀,往来时的路小跑着追去。
原来在我们撕杀之时,那个卖假药的犯人,不知几时,早拖着一条铁链往来时的阳间路跑了,牛头马面只顾撕杀,后来又只顾吃肉喝酒,俱没注意,把正事丢到爪哇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