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岁月》之四十二
我的亦工亦农
伏天虽还没到,但天气已热的让人受不了。空中无一丝云迹,骄阳直射,微弱的南风解不了炎热之苦,反而更助长了燥热。这恰成了庄稼生长的好时光。
麦收结束了,夏种也都已完成,这是庄户人三夏忙碌之后的一段稍轻松、喘息休养之时。可今年并不轻松,大伙正在为分地发愁呢!每逢下班我骑车回村,都见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谈论分地的事。这时队长们也无心招呼人下湖干活了,人们在等待分地的到来。时下全国各地都在大张旗鼓的走农业承包之路,各地都有成功的经验,这场强势的承包风也如热浪一样刮进了黄圩子村,看来一种新的体制必将出现。
以前无论做什么事,都以风的形式表现。自有了“东风压倒西风”后,各种“风”连续不断地刮了若干年。“风”是越刮越大,把人们刮得东倒西歪的,把大地刮的干干净净,出现了“风”越刮人越穷的局面。自古以来老百姓就怕刮风,无论在海里或在陆上,这风不是什么好征兆。庄户人需要的是风和日丽,风调雨顺。今回这场铺天盖地的“承包风”刮遍了中国大地,人们感觉出这风和以往的风不同,是一场希望之风,变革之风。果然这风过后,我们的民族迎来了崭新的时代,迎来了民众盼望已久的兴旺局面。
以前对于分地是人们连想都不敢的事,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其实老百姓早就希望有这么一天,大家凑在一起穷折腾啥!一人一条心,折腾来折腾去的让人们失去了盼头,越来心越散,心散的都让人心寒。换换方式也好,或许能从此好起来呢。庄稼人生来就是种地的,合在一起是种,分了也是种,都无所谓。庄户人不想别的,就想过上安稳的富裕日子。大家所顾虑的不是愁分地,而是愁分到手的地怎么种?一没牲畜,二没农具,在一起还有生产队的几头老牛和寥寥农具,这一分地,赤手空拳,总不能用双手刨吧!
几千年来,庄户人都是单门独户的操作,什么季节种什么庄稼,该耕该耩都有定数,也习惯了那种模式。想想当初把地合在一起实行合作化时,是多么不容易,也用了很多强制手段,费了好大的劲。万万没想到那千秋万代铁桶般的集体道路才走了二十多年,竟彻底崩溃瓦解了。使人不解的是不知我们的祖先是怎么适应那种原始部落的生活,今人反而不行。看来社会越是文明越是进步越是发达,人们就越需要自由,就越需要个性的张扬,更需要有自己的空间。二十多年地压抑,让人们喘不过气来,人们急需自由地呼吸一下空气,精神需要解脱和放松。可乍一说分地,反而有些人觉着不习惯。这是自然的现象,分地三十年后的今天,如果有谁说把地再合到一块,那绝对也是行不通的。因为人们又习惯和适应了现在的模式了。看来习惯势力像山一样的牢固,想撼动它是非常困难的事。由此联想到那些实行变革的领袖们是何等的气魄与伟大。
村里的几位当家人同各生产队的队长参照外地经验,制定了一个方案,就是把各队现有的农具和牲畜分作两份,把唯一的一台手扶拖拉机作为一份。然后全队人员自由结合分作三个小组。因为农具太少,必须以组来分。再每组推出一位抓阄儿的,根据所抓的价值,以各组人员所占比例的多少,多退少补的找平差价。地是按人口平均分,大家聚在地头用米尺量出界限,砸上木桷子为界。这时农民的田产是均衡的,中国又象是在农村实行了一场平分田地的土地运动,这次的土地运动,对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首先使中国的每户农民成了个体户,使我们的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实行了市场经济。三十年后的今天,从最初的平均主义,在各自的经营下又出现了贫富之差,这是市场经济竞争法则的必然结果。这也是永远存在的一种社会现象。如何缩小这种现象,是摆给当今社会的一个新的课题。
刚分地时因缺少农具,耕种是麻烦了些,不过几年后,农民也都置齐了农具,早已适应了单干,看来人的可塑性太强了,人的适应能力往往超出人的想象。现在更不同以往了,在很大程度上,农民已步入了机械化。这都是市场经济带来的高速发展。
那时村里还剩下了我和安春田两户知青,春田的对象是本村黄家大户的姑娘,本乡本土的有娘家人帮助还好些。我是响当当的外来户,一到农忙我得请假回家种地。家里她们娘四个分了十亩地,东一溜西一块的,种起来即费时又费工。在农村呆了十多年,农活对我来说倒不怵头,唯独插稻秧是我的弱项,需要找人帮忙。所幸的是那时已有打零工的了,都是临近乡镇的年轻人。社会变化太快了,他们的出现解决了那些缺少劳力人家的难题。每逢插秧时,佃秀就早起晚归地提前两天在秧田里拔稻秧,先备好充足的秧苗,我便推着小车往稻田里送。中午我为干活的年轻人送去备好的干粮和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人家好些,人家就会对你好,到秋后我的稻田也不比那些自己插秧的稻田差。
分地后我成了一位真正的亦工亦农人员,其他知青已彻底脱离了农村,而我却比以往更贴近了农村,因为老婆孩子分到了自己的地。那时人们不象现在这样关注土地,在某种程度上土地成了累赘。我在想,我的人生路怎么如此不顺。童年时因为家庭原因我走过的路就比别的孩子坎坷,至青年时更甚,而中年则越苦。我奋斗过,努力过,并且比旁人付出的多得多,可命运却在处处的捉弄我。
我知道在我的回忆文章里,很难找到欢乐的事,我也努力过,想写出些使人欢乐轻松的事,可怎么也做不到,因为我年轻时就没有多少欢乐的经历,即使有点欢乐也被痛苦淡化了。当个人的痛苦多于欢乐的时候,他的欢乐也容易随着情绪变成了苦难。人的经历是不同的,因而产生了各自的感情和认识,我想只要真实的反映过去,苦难的东西会更有利于社会和人生!
在那段亦工亦农的日子里,我饱经了单干种地带来的锻炼,同时也给孩子们的记忆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至今他们还记着些种地时的情境。我是不甘于现状的人,把三个孩子也带到了县城里条件最好的学校上学。我对工作,对农田,对家庭无丝毫懈怠。因老婆孩子留在了农村,在我的情绪里有着抹不掉的失意,但我尽到了一个做人父,做丈夫的责任。每逢回家自行车的车把上都挂着滴溜当啷的生活用品,从锅碗瓢盆到油盐酱醋,从大人小孩的穿戴到床单被褥,都是由我置办。那时佃秀是我的得力助手,她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在农村顶起了家中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很会过日子,也是位有福气的人。不是说“女人有福能拖带全屋”么!我感谢她给我带来了以后的希望和改变。
对那段亦工亦农的经历,我无丝毫的遗憾和内疚,因为我努力了。虽留在农村非但没给知青丢脸,反而饱经了常人难以体会到的滋味,留下了一位老知青的自尊,这种感受成就了我人生的自豪。
“苦才是人生”这是当代索甲仁波切上师说的一句名言,我以这位上师的一段语录结束我那段人生的回忆吧:
“ 苦难,
到底是财富还是屈辱?
当你战胜了苦难,
它就是你的财富;
苦难战胜了你,
它就是你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