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四十年前的农家院行
时下,我们荒友聚会经常会选择在郊区的农家小院,那里有装修考究的房间,香气四溢的地三鲜、小鸡炖蘑菇等时令菜肴,在浓浓的山野气息中,我们老知青品赏的是一种时尚风情。
但如果时光倒退40年,在我们兵团周边的那些公社屯子里,老乡们的生活状况却不仅仅是“艰苦”二字可以尽述的。
1975年夏季,领导派我到离团部50里的建设屯公干,贴晌时分我回到生产队队部等待派饭。这是一间简陋的茅草房,土墙上粘满了旧报纸,匹儿片儿的,出人意料的是办公桌上竟然有一套有线广播连接着大树上架着的高音喇叭。这套音响设备平时主要用于播放革命现代戏,兼具通知开会功能,正所谓革命、生产两不误。队长熟练地打开启动开关,“喂,喂”地调试了几声后,大声宣布今天的派饭在某某家,随后朝我摆一下手:走吧。
屋外有几个小嘎儿正在追逐打闹,穿过几趟土坯房和土坯垒的院墙后,队长领我进了一家小院,院墙上窄下宽抹着厚厚的羊角泥,推开虚掩的篱笆门,看到小院里种的茄子、洋柿子枝繁叶茂,油豆角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苞米楼子下面还有几只老母鸡咯咯地叫着刨食,外屋地则是空荡荡的,只是在屋子正中有一个方正的大坑,估计是冬天储藏白菜、胡萝卜用的,上面吊着电灯,这是屋里唯一的家用电器,灯线上趴满了成串的苍蝇和陈年的灰尘。
大约两袋烟的工夫饭就端上来了,是地道的农家菜,主食是苞米面贴饼子,敞口的搪瓷大碗盛满蒸茄子,主人家很豪爽:“蒸茄子管够,可劲造。”还别说吃惯了团部食堂的清汤寡水,忽然换了口味感觉真是不错,尤其是刚摘下的顶花带刺的黄瓜,透着一股清香,吃着大葱蘸大酱真是痛快。
晚饭后,户主安排我一个人睡在里屋炕上。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摆在土炕上的被子。借用农家的一句常用语,见过埋汰的,没见过这么埋汰的,整个粗布被面被一层厚厚的泥巴包裹起来,呈现出黧黑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条棉被自打缝好使用后就从来没拆洗过,而且一用就是很多年,就这棉被,我咋盖呀?到过北大荒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夏天因为夜间气温低也必须盖棉被。我忽然想到,眼不见心不烦,那不若把电灯关了来个自欺欺人吧,果然,灭灯后屋子里漆黑一团,啥脏呀埋汰呀神马都不见了,抓紧时间脱了个精光,拉过看不清颜色的被子盖在身上,刚开始还有些反应,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也许是白天在庄稼地里转悠得太累了,几分钟后我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刚麻麻泛亮,我就翻身爬起来,倒不是我有早起的嗜好,我是怕看见阳光下的被子的本来面目。主人家见到我后发问:“夜个儿睡得咋样?俺们比不了你们农场好生活。”
早饭依旧是蒸茄子,由于是第二顿,感觉大不如昨,再怎么说也是新鲜菜,我大口往下咽就是了。
随后几天的生活很刻板,一样的蒸茄子,一样的黑被子,我已经麻木了。确实,人是可以适应环境的,几天后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屯子。
多少年过去了,在公社屯子里生活的场景一直还存留在我的记忆里,那黝黑的被子,那没有丁点油星的蒸茄子,如影随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