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相送到瑶台》文集
006军魂在我心中
(1) 莫等闲 从头越(本章主篇)
高尔基明确地说:“文学就是让思想充满血和肉”。是的,人生就是在腥风血雨的滚打摸爬中锤炼成长起来的,没有侥幸和捷径可走。
我爱我的中华民族,我从小受到严格的爱国主义教育,因为我老家绍兴三次被日本帝国主义扫荡一空,几乎毁灭。1947年我父母携家老小逃亡到上海,路途中死掉三个哥姐。新中国刚成立,父母就把大哥杨观生、大姐杨雷隐送去参军,后来二哥杨重九、二嫂刘青青北航毕业后、成为中央七机部的军官;大姐夫易申山是成都部队的气象学院教官,我的父母被评为拥军爱民的模范。学习英雄人物,仰慕解放军是我有生具来的天性。经常喜欢做好事,星期天约同学邵慧玲到桥边帮助劳苦大众上坡推大板车,又把英勇的豪言壮语抄下来鼓舞自己上进!
十六岁我考上了美校,岂料正遇“文革”美校被迫停办。无聊中我学吹笛子,被母校文艺宣传队选上,优秀地参加全国在工农兵基地、上海文化广场等演出,在上海七重天电视台录制了纪录片、其中有我的笛子独奏,在新锦江为中央首长演出。机遇让我队与全国著名的东海舰队海天津184文工团、结上“一对红”。在解放军的帮助下,思想技术大进步,我队出了名,我的独奏也吹红了上海滩。榜样的力量驱使我想当兵,机会来了,参加“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强力愿望促使我偷偷报名,写血书“坚决要求上前线”,忘却了留在老父母身边照顾他们的责任,抛弃了大城市的优越条件,唯一想到的是像英雄人物一样能早日报效祖国与人民。
18岁告别花季少年,走出家门校门,正式打起背包走向社会、走向风雪茫茫的北大荒,从此闯荡江湖,人生的一切皆是未知数。
1968年9月10日是我们上海第二批三百多知青奔赴北大荒的日子,这一天上海北站热闹沸腾,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群如潮。在“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那里去,那里就是我的家……”的歌声里,市领导,上海军区,沈阳军区和亲朋好友欢送一堂。
只见一群群人留恋着,拥抱着,泪水、汗水是一股止不住的热浪。千万双眼眸闪动,千万声叮咛呼喊,无数台相机闪灼,嘎然记下这历史的一幕幕激烈。老火车头上披红挂彩,上面贴着车标“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五团专列”。上午10时准,火车鸣笛震响,车轮移动,难舍难分的哭叫声空前绝后……。特殊年代悲伤难免,怎耐何这“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思念?挥手告别我的父母与同学们,我的心里在流泪,哽咽的喉咙怎么也哭不出声,在远离的人群中死死地苦苦地寻找我的故乡与至亲至友···呀!好一阵离愁的心酸凄凉啊······
怎么办?战友们都在难过,吃不下睡不着,我在静静地回想:“既来之则安之”我清醒了,赶快帮助列车员去洗碗、扫地等等,好让起伏不定的心绪坦荡安然些。
火车在天津站一小停,立马赶来了我事先通知的解放军唐山184文工团的李政委,队长他们5、6个,一阵蜂拥握手和热泪拥抱,我赠送了他们一幅艺术性的编织像,他们送我一支紫竹笛,那是解放军对我的关怀与希望,可惜我家不是红五类、184觉得很为难、无法召我进文工团吹笛、对不起我的才华,可惜没见到教我吹笛的张明英师傅!带着这些念想与遗憾、带着解放军可敬可爱的光辉形象与思念,我一辈子想吹响那支笛。虽然彼此阔别40年未曾见面,可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的优良传统与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但愿那年唐山地震不会损耗到他们的生命危险,至今,我还在寻找,怎奈何杳无音讯?我还要努力地坚持,我相信生命的奇迹!)
历经四天三夜火车的长途跋涉,来到了黑龙江省北安镇(市),解放军早就在北安站敲锣打鼓挂横幅轰轰烈烈地欢迎我们,知我们者军魂,为我们借来了御寒的棉大衣,野外好一阵寒颤,解放军好使人温暖感动哦!三小时后,汽车开到一师五团德都县(五大连池——火山爆发后形成的山水地貌,1985年被评为国家一级旅游风景区),迎接我们的是真诚热情的团部军人和地方领导层,颇觉感慨。大家茫然面对的是寒冷萧瑟、荒凉空旷的北疆,惊呆了!没有兵营,没有大米与青菜,只有广袤的黑土地和农民的瓦房。干部们在最大的俱乐部(电影院)开桌宴请、站着为知青们洗尘入编连队。顿刻大家面对的又是要别离下连队,毫无准备的我们被弄得措手不及,唯有随遇而安了。一路坎坷小路,我和二十来个上海知青站在拖拉机上、被颠来倒去地送往尾山脚下的七连;两眼却直盯盯地望着前面我们心痛的行李箱子、被高高满满随意地绑在拖拉机上、危险地摇滚,害怕极了!远离团部15华里路的最北面,真正体味到风萧萧,意寒寒穷乡僻壤的惨淡!一到连队更觉得泥土墙、木篱笆,家禽四散、风刮枯草的恐慌现象。堪能想象?几个人挤在老乡爬满蟑螂、跳蚤、虱子、百结虫的大炕上,吓得叫起来、咬得浑身长疱,奇痒难忍不能入睡!要不就是大葱大蒜没吃惯的腥辣味。大伙儿痛哭流涕不能接受!年轻的城里人怎么能想到,不是到这里来戴领章帽徽的?北大荒原来是一穷二白要靠我们的双手去自力更生屯垦戍边、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
所谓的现役军人是团机关干部和部分连队的指导员、连长、班长,其它都是地方官。想不通时,我干脆去帮大娘到井里去挑水,劈柴,引火煮饭;再找来破黑板为大家出专栏;星期天自愿帮助邮递员老乡张承高去团部送信件,因为他没有休息日,家中有五个小孩包括还在吃奶的,我第一次惊诧地看到家徒四壁的穷苦老乡,繁忙不济、十分可怜。我一个单身女孩从连队走到团部邮局,30里地的来回迎风冒雪,一路还要壮着胆与狼狗作斗争!午饭喝凉水与冷馒头、吃出了胃病,当然,也锻炼了我的坚强意志。
没想到,有一次帮战友寄钱,被人偷去20元,我只好在32元自己的月薪中分二个月赔还。因为每月还要寄家15元让父母生活下去,留下来七元钱当生活费够寒惨的了,邮递员为我懊恼、气愤,但我并不埋怨,愿意助人为乐不泄私愤!
当班长时我深夜为战友们烧炕烤干鞋袜,帮助她们表演节目,解除思想顾虑,我认为这一切应该是军人的本质。在农田里我与男同志一样挥镰割麦、拨黄豆、掰玉米、扛麻袋、造房子,从秋冬做到春寒三月。
当解放军郝班长说要选我当排长时,诚然、我在团宣传队队长哈市知青张杰和老同学谢彩玲的推荐下,要上调团宣传队吹笛子。邮递员老乡知道我的双脚一直怕冷,特地又送来清香香的乌拉草给我垫棉鞋。他竟然真诚地赶一辆马车依依不舍地要送我上团部。冰雪融化了,道路泥泞,坑坑洼洼地摇着15里地。战友们难过得挥泪了,而能让东北老乡这个男子汉呜呜直哭地难受,说明我在北大荒、在连队开始扎下了根,感激的泪水模糊了我的眼帘······
文艺兵是榜样的化身,艺术的力量;是第一线的英雄,欢庆中的天使。我们除了编、排、演,更要深入第一线军训、劳动与战争。
半夜急行军,厚雪盖膝,一个个又累又冻,成了滚雪球;上原始森林砍柴拉爬犁,一把雪一口冷馍,硬是在艰难饥饿中坚持下来;在冰河上运石头,东北风刺骨痛、衣裤手套被撕得稀巴烂,晚上浑身酸痛辗转难眠;敢向烈火中抢救国家财产,烧焦了皮肉毫不在乎;过冰河背着沉重的道具,走三步退二步惧怕掉入冰河里冻死,一个高大的解放军齐政委形象,视死如归地走在前面,是威武不屈的精神力量,感召了兵团战士,再苦再难也不怕,能为艰难工作的连队战友们带去精神上的享受与欢乐,这是我们宣传队莫大的希望与幸福。
1969年隆冬,“珍宝岛”战役打响了,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我们整夜坐在背包上、在塞外零下20多度的帐篷里等待一级命令上战场。那一刻什么都来不及想,我唯独想到自己热烈看过的小说,苏联英雄“保尔柯察金”的顽强精神,“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就是在血与火的锤炼中永生的。冻僵、饥饿、思乡,任何困难都不敢摧毁我们!最可贵的是战友情深,互相帮助拖出去用雪搓擦冻白的脸和鼻。虽然那次战役我们没能上前线开火,但我们显示了一个真正军人保家卫国的尊严胆识与牺牲精神。
我们亦体验过下连队农垦时,从早到晚一条田垄奋战到底,经受了血汗、老茧、皮伤、骨痛的脱胎换骨磨炼;在45天的洪涝中响应过“勒紧裤腰带,宁可少吃一口饭也不向国家要一粒粮”的号召,硬是在天灾中忍耐了穷困饥饿寒湿!
什么都熬过来了,然而,最最令我伤心的是,1970年底我们在师部汇演中,我突然倒下,传染上了甲肝,转氨酶九百呕吐黄疸,天旋地转生命垂危,被迫送到北安兵团医院隔离。在传染期中,永远不会忘记宣传队胡桂琴、刁慧明两位上海好姐妹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护送、陪夜、喂药、打饭、洗衣裳,无私无畏地精心照料我、安慰我,使我有足够的勇气与病魔作了场生死搏斗。七连的哈尔滨知青好友(瘦)于红闻讯着急,叫她当医生的母亲与弟妹们设法、千里迢迢寄来了我实在缺少的白糖与奶粉,让我补偿了营养。真令人一辈子难忘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朋友、战友们的深情厚谊啊!因为她们也时刻以军人的要求来鼓励自己的。
一病难愈,从此“神笛手”无声,师长、团长、政委呼唤我:“小鬼吹上一曲”的美好情景也没有了,实可惜再一次失去了沈阳军区文工团专门来招我的好机会,最后他们依依不舍地对我说:“你的病会好的,你为什么不吹一首曲给我们听么?”我真傻,我为什么想到保命呢?
但,我堪可告慰的是,在兵团,一切苦难都没能让我失去人格、跌入陷阱,毁灭灵性和信念。(下篇专叙)
为了治病,1974年我投靠当时在江西当医生的二姐,迁移到三清山北麓的知青农林场插队落户,第二次遍尝、脸朝泥土背朝天的农民艰辛生活。虽然到年底一分没拿到,但时常能记得当战士的勇敢,就帮助知青们创办宣传栏、进行文艺演出,因而我的清唱阿庆嫂“授机”与扬琴独奏都为公社增光在县里得名次,年终被评为全县知青积极分子。好不容易,在即将离团年龄段加入了中国共青团团员。
在十年困苦的江西农村,我做过许多最底层的工作:公社拉丝厂的车工钣金工、打铁皮,修脸盆与痰盂罐,编外音乐教师、广播员,最后是跑腿的大集体营业员,要自己上三个大坡三个小时进货拉大板车,拿点混饭吃的薄薪。稍不介意经理就罚你到乡下摆摊、到凉亭卖面包自负盈亏。我历经疾病、爱情、婚姻、工作的万般折磨···心力交瘁难以存活!年轻轻沉默寡言、看破红尘 !
谁又叫我太善良上了当地公社坏领导乡办主任的当、74年他苦苦地央求我、将名额先让给他前妻的女儿、那个考不出题目的笨人去南昌读书,我硬是傻瓜把读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名额给她,说好的明年再让我去读。等到第二年大红喜报贴出又推荐我读书时,坏主任就恨我没送礼讨好他,与个别知青设阴谋写匿名信上述,还跑到上海派出所调查我的户口,说是超龄二个月!我气得浑身发抖!雪上加霜的是原对象也反对我去读书,说“小白鸽要飞掉的”!真正内外交困!我知道有些没知识才干的“聪明”上海知青,送坏领导手表、尼大衣等重礼,很快上调到国营江光仪器厂工作,唯独卡住我无权无钱无花花肠子的人,那年月上工农兵大学没后台就比登天还难!
另外,谁又会晓得在家庭中也会人心险恶,遇人不淑而万念俱灰的呀!除了孑然多病,一无所有,“三十功名尘与土”,我的理想、事业、家庭一切都化为乌有,我悲愤欲绝,几次想投河、跳崖自尽,奇怪的是都让矿区转业军人的马宽生医生和老革命黄球主任劝阻下来。上苍有慧眼是他们最可敬的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真难忘,军威支持我勇敢地拿起法律武器与邪恶作斗争,军魂感动我改变命运,从此得到人生自由,发挥自己的本能特长去求索!无怨无悔地投身到中国书画与文学的艺术天地中去!
就这样,在生与死的关头我摆脱了恶梦,创造了新生。从33岁起正式拿起画笔画了一张“三清山姐妹松”。从此开始了孤独人生的艺术生涯。那时,我―小店营业员,白天繁忙工作,晚上刻苦作画,没有画案钉在墙上画,我立志以国画为精神生命不变,数年如一日,坚持了“一窗风雨凄凉夜,半间破屋作画图”的艰苦磨练。谁料,人生艰辛防不胜防,有一次我发高烧躺在木板床上呻吟、连一口水也没人倒,突然小店负责人高声大喊我去拉货,说不去就扣一年的年终奖72元!”天哪!人性如此歹毒!我脑子一轰不想活了,正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哪知后来那领导宠信那女孩,真的扣了我的血汗钱,一年白干!我孤苦伶仃何处评理?危难关口我冷静下来,骤然想到自己崇拜的岳飞将军的“满江红”气概,“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从头越”,我潸然泪下,咬咬牙挺了过来!
1983年元宵节,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陪书画老师上三清山写生,我的灵性与智慧立即被这座道教圣地,灵山仙境的庄严妙相所吸引。正巧,有缘请教于当时正在开发三清山的刘鹏飞老师,结果他考虑到严冬不利于上山,为了宣传三清山不负我们的写生热情,他诚恳地请示了德兴县委领导,当年率先组织考察开发三清山的县委周天宝书记,是原上饶地区公安局局长军人,特别喜爱文化重视艺术人才,当场高兴地承诺接待我们。一顿晚餐盛宴后、第二天他就热心地将自己的红旗牌小车派司机接送我们上下山,还特派刘老师带领及专人挑行李,陪同我们登临三清山,解决了寒冬里无人接待的困境。
可没料想,这一路的崎岖山道陡崖峭壁,在艰险的攀登中,我第一次接受了老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难困苦,披荆斩棘脚下打滑、浑身淋湿饥寒交迫,眼花缭乱直冒金星,我累得掉队了!突然在下坡危险而不平的、只有二尺多宽的“西华台”石阶时,一个踉跄、鬼使神差地倒跌下台阶,手中撑着的黑伞摔出老远去,瞬间,我想自己完了!惊出一身冷汗后,看看自己还倒趴在右边靠山的石缝间;再望左看、却是万丈深渊的悬崖与湍湍奔流的河水!我吓一跳!难道捡回来一条小命?摸摸身上自己一点没伤痛,站起身又小心地爬到悬崖下捡回了刘老师借给我的伞、也没坏。这时我才庆兴自己的命硬!特别感谢三清教主首次赋予我的厚爱与生命,转身虔诚感激地向三清山三大主峰方向深深地鞠躬作揖。
真是风雨大洗礼险峻又挺进,我们从上午到黄昏一直行进在曲折的山坡上。走到“众妙千步门”时天色渐晚,忽觉得“彩灯云中舞,鼓乐天上闻”,仰望北天门,奇观顿生:雪花飘飘云蒸岚腾、山色若隐若现似清水出芙蓉、尤像西天取经的纯洁心灵,乡亲们攀岩登壁人群穿梭在三清主峰仙境里、如似星光闪烁的不夜天。啊!刘老师高见,猜到了——原来正遇老百姓百年一次的长凳舞龙彩灯会,能在仙山福地巧遇此景,想必有缘!困难截然消失!当晚我们在三清宫简棚里, 殿内酒酣吐真言,殿外风声夹雨声;烛光摇红洒珠泪,篝火烤衣话人生,火光噗噗人心暖暖,我见刘老师深情厚谊、见多识广,就大胆地请教老师为我苦难的人生指点迷津。即刻,他欣然命笔送我一首赠诗:“君本蓬莱青云客,缘何贬谪人间来?艺海慈航通彼岸,金风相送到瑶台。”听后如同见到了李白诗人当年的豪放与委婉,我感激涕零泣不成声······抬头问大山:难道人间有真情?这温存勉励的诗句与自己不幸的遭遇为什么大相经庭?此刻,虽然风寒雪夜,心头却是从未有过的人间暖意;眼下,老百姓又真城地为我们煮饭、烤衣、烧篝火、屯出好床铺,把我们当亲人一样照顾。三清宫是从唐代王鉴将军开发到明代王祜、直至延续到现在的后裔王龙生一家人,香火兴旺很不容易!他们特别热情地请我们吃饭坐上位,护佑我们一路平安。他们说:凡是周书记、刘老师请来的客人,一定是我们三清山的好朋友。荣幸至极,一种人格的尊重,这难道是在做梦?过去自己的生存多么悲鸣!因此,在我心中久久地保存着对周书记对老百姓的这一份感激之情;对刘老师的这一份无限崇敬。虽然首次登临三清山吃足苦头而一片汪洋都不见,回来后还生了三个月的病,但再苦再累精神上总算收获了,从此我喜欢上了三清山!
为此,我十余年不断登山创作,画出近百幅作品。1983年5月江西的杜鹃花开满山时,我的第一张作品“三清山姐妹松”首次参加江西省展出,同时加入上绕地区美协、正式进入书画界行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