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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老风口(1)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张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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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湘女

    后来,有人在一次大会上就说:“新疆如果没有人民解放军做群众工作,就将没有群众工作可言。”

    但是,光靠解放军做群众工作是不行的,必须培养当地的少数民族干部。新疆有十三个民族,各民族间互相隔阂,特别是各少数民族与汉族间的隔阂很深,语言文字不通。毛泽东当时就指出:“没有少数民族自己的干部,就不要进行任何带群众性的改革工作。”毛泽东要求新疆在三年内培养出一万左右既懂得政策,懂得汉语,又能联系群众的民族干部。

    当时,新疆采取多种办法培养当地民族干部。新疆分局、南疆区党委、各地委、各县委都开办了地方干部训练班。连民政厅、教育厅、财政厅、公安厅甚至邮电局都举办各个行业的干部训练班。

    在新疆的减租反霸运动中,着重对民族干部进行培养,在实际工作中锻炼出了一大批民族干部。在新疆分局开办的培训班上,王震亲自参加了开学典礼,王震把培训班比喻为“制造人民干部的工厂”。

    1949年到1951年新疆培养了16000多名少数民族干部,发展了近1000名少数民族党员,有12000名少数民族青年加入了共青团。这对当时新疆稳定和今后的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这些少数民族干部到现在还能起到作用,老的干部已经退休了,他们的后代接了班。这些干部现在成了新疆反恐的重要力量,成了*分子的克星。这可能连当年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没有想到。

    当然,我爹他们进疆后的首要任务还是闯田,还是开荒种地解决自己的给养问题。正如马指导员所说的那样,经过他们的开荒种地,他们让荒原上出现了青纱帐,也就是说靠闯田种地,他们取得了好收成,基本解决了自己的粮食问题,为国家减轻了负担。据兵团某师的史料记载,1950年他们开荒8万亩,收获的粮食可供全师8个月给养,蔬菜已经能全年自给,还养羊、养猪、养牛,平均每人一只羊,平均7人一头猪。

    我爹所在的部队由于第一年的闯田获得了丰收,第二年部队的干劲就更大了。只不过1951年的闯田就有规划了,不单单在羊粪坡,闯田已经扩展到了羊粪坡以外的大片荒原。在1951年的闯田中还多了一层意义,那就是抗美援朝。当时提出的口号是:“开抗美援朝荒,种抗美援朝地。”

    部队闯田还是光着身子,这和头一年不太一样。头一年是单衣没有发下来,第二年单衣已经发下来了,但是部队不舍得穿了。部队要节约,规定:“每年两套军衣要节约一套,两件衬衣要节约一件,一年发一套棉衣改两年发一套,帽子去掉檐,衬衣去掉翻领,军衣口袋由四个减为两个……”既然要节约,最好的节约是不穿。这样,部队在夏季闯田时,就干脆不穿衣服了。

    战士们认为不穿衣服也挺好,人从猴子变成人就不穿衣服,人从娘胎里出来就不穿,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赤条条的,干吗要穿衣服呀。人穿衣服一是御寒,二是*。天气这么热,穿衣服那是在捂痱子,衣服也就失去了御寒的作用。穿衣服*那就更没有必要了,都是大男人,大家长得都一样有什么羞可遮。

    所以,在荒原上,在晴朗的蓝天白云下,大家基本上是赤身*的。说是赤身*也不全面,有的战士穿的是红柳裙,大家头上都戴了一顶红柳枝编的柳枝帽。这种红柳帽都是自己编的,就是把红柳枝扭成圈戴在头上。这帽子在打仗时部队经常编,那是为了隐蔽。在荒原上编柳枝帽不是为了隐蔽,是为了挡太阳。荒原上的太阳实在是太毒了,有了遮阳的红柳帽就好多了。

    穿着红柳裙,戴着红柳帽,部队显得花枝招展的,部队就是以这样的打扮迎来了荒原上的第一批女兵,或者说第一批女人。部队确实没有把她们当成女兵,这里没有敌人只有男人,部队要女兵干什么,部队只要女人。

    你知道我们在荒原上第一次见到女兵是什么心情吗?就像在大漠中找到了水呀。不知道谁说的,女人是水做的。女人就是水,女人就是男人最解渴的水。我们热泪盈眶,我们欢呼雀跃。我们感谢老首长,他说话算数,说给我们从口里运来女人,就真运来了。当然,一次运来的女人是远远不够的,这些女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能看不能用,只能是望梅止渴。我们当时也没有想用,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想都不敢想;但是,能望梅止渴总比没有好。要拥有一个女人那要慢慢来,要一级一级地解决。要从首长们开始,先解决师首长,然后是团首长,再然后是营首长,接着就该解决我们这些连排干部了。我们当时有一个口号:“团长都结婚了,离我们还会远吗?”

    我们都盼着团长、政委、参谋长、副团长以及营级以上的首长们结婚。为此,我们曾经抢过女兵。说起来难以相信,女兵还能抢呀,那不犯纪律吗?当时,我们确实有些急眼了。拉女兵的车明明在我们团停了下来,结果让我们看看还要开走,这让谁也受不了。

    那是一天下午,我们的干劲已经没有上午大了,大家干着活总是东张西望的,其实也没有好望的风景,北边的远处是雪山,那是我们闯田的希望,我们闯田就等着那雪山融化,雪水下来,我们好浇灌干渴的土地。南边是一望无边的沙漠,还有就是在阳光下被晒得垂头丧气的枯死的胡杨林。四处是连绵起伏的沙包,沙包上的红柳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沙包上的红柳被砍伐得参差不齐,就像一个个没有剃好头的脑袋,让人惨不忍睹。红柳枝被我们用来编红柳裙和红柳帽了。

    在我们北边的山脚下有一条简易的公路,那是我们来时所走的路,那路已经是我们和师部及上级联系的唯一通道,据说,那路可以通往喀什。路上没有什么车,半天可能会有一辆汽车路过,掀起的灰尘就像一阵孤独的旋风。有时候那路上也许会有一辆维吾尔人的毛驴车缓慢地走过,如果车上有彩色的纱巾飘荡,那将是我们永远也看不够的最好的风景。

    那条简易公路是大山和荒原的分界线,就像那枯死的胡杨林是荒原和沙漠的分界线一样。不过,那条路不仅是大山与荒原的分界线,那还是我们的希望之路。那路上偶尔出现的汽车可能是为了我们而来的。比方:我们的单衣就是从那条路上送到的,我们的老首长也是从那条路上坐着吉普车来的。每当我们没有什么干劲的时候,我们总是无意识地去看那条路,那条路总会给我们带来惊喜的。

    那天下午,惊喜真的来了。开始,我们看到有一辆汽车卷着灰尘远远地过来了,接着还有一辆,接着又有一辆,汽车就像从天幕后钻出来的一样,一辆接一辆,足有二三十辆。有一辆或者几辆汽车开过来没什么特别,那条路上每天都会看到,但是有一个车队几十辆汽车开过来那就大不一样了。车队在简易的公路上排成了一队,显得很壮观。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那车队。那车队不是一般的车队,每辆车上都插着红旗,在头车和尾车上有专门押车的人,车顶上还架着机枪。那样的规模和气势与一般的车队是不一样的。由于是夏天,车四周的帆布都撤掉了,只有顶上的帆布留着遮阳。车队近了,我们依稀可以看到车上坐的都是人,或者说都是兵,那些兵看到了荒原中的我们,有不少人向我们挥手,很有激情的样子。大家望着那些兵发愣,根本没有力气和兴趣和他们打招呼,我们也是兵,再多的兵也见过,让他们下来闯一个月的田,他们就没有激情了,就老实了。车队更近了,大家发现那车队下了路斜刺里向我们开来,向我们团的驻地开来。当车队更近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些兵和我们不太一样,因为他们的头发太长了。接着我们听到了喊声:“你们好!你们好!”

    那喊声尖细还很明亮,像女人的声音,那分明就是女人的声音。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喊道:“女兵、女兵,她们是女兵。”

    这时,有人扔下砍土曼向汽车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女兵、女兵!”顿时,大家都来了力气,挥舞着手臂向车队迎去,边跑边喊,女兵、女兵,喊着、喊着那喊声就变了,变成了女人、女人。我们欢呼着像一群野人向车队奔去。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的穿戴,忘记了男女有别,大部分都光着脚穿着红柳裙,一部分只戴着红柳帽赤身*。当我们跑近汽车,我们发现女人们都转过身去,有的捂着脸。这时,我们的战士才意识到了什么,大家连忙捂着下身,无论是赤身*的还是穿红柳裙的,都发现下身极不安全了,其实,有些人的红柳裙根本不*,只是一个象征。于是,有人开始扭头向地窝子里跑,本来向车队奔跑的人群突然改变了方向,第一个向地窝子跑的人就像奔跑的头羊,后面的人跟着头羊跑,大家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地窝子。

    没有多久,人群便从地面上消失了,钻到了地下,进了地窝子,这让女兵十分意外,在车上呆着回不过味儿来。当人们再一次从地窝子里出来时,每一个人都穿上了新军装,除了一张老脸还灰蒙蒙的外,全身衣服都是崭新的。也就是说大家回到地窝子穿上了衣服,连脸都没有顾上洗就跑出来了。

    车队还停在那里,车上的女人望着车下的男人发愣,车下的男人望着车上的女人傻笑。男人们发现这些女人一身的灰,头发上都是灰乎乎的。她们虽然风尘仆仆,但她们的眼睛里却有特别多的水,水汪汪的。只是那水中包含着惊恐和失望。大家围着车队,有些战士伸出了手想拉女兵下车,而车上的女兵却向后缩,根本不愿意下来。大部分女兵下意识地在那里拍身上的灰。

    车队的领导冲车上的女兵喊:“下车了,下车了!”

    我们发现车队领导是个麻子,挺丑。你爹悄悄对我说,麻子好,麻子丑,让他运女兵,安全。我听了哈哈大笑。

    女兵们都不下车,女兵们不愿意下车,这让我们很伤心,她们看不上我们。

    车队领导又喊:“同志们尽快下车活动一下,我们还要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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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兵们听说还要出发,这个地方并不是她们的目的地,这才陆续下车。她们一下车就忙着打扮自己。说打扮也没有什么好打扮的,她们互相拍打身上的灰,然后用衣袖擦脸。过了一会儿,女兵们原形毕露了,显示出了女同志固有的光彩。那都是好女人呀,年龄都不大,既年轻又漂亮。车队领导对我们说,都是从湖南来的,是湖南女兵。

    车队的领导介绍说,他本来是一个四五十辆汽车的车队,一边走一边留,到了这里只有二十多辆了,他们的目标是喀什。你们这个地区有三个团,一个团分一车,一车两个班。上级已经分配好了,十九、二十、二十一号车留下,其他车辆在这里休息一下,吃点干粮继续前进。我们不住地点头,仿佛只有点头才能表达我们的激动心情。

    整个车队在我们那里休息有半个小时,那半个小时简直成了我们的节日。我们啥时候一次见过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兵。我们都煞有介事地在女兵的四周晃悠,把目光有意投向远方,做有理想的眺望状,其实,我们的每一根汗毛都已经伸了出来,去感受女兵们的音容笑貌,去感受女兵们的呼吸。当我们忍不住向她们飞一眼时,发现女兵们根本没有注意我们,更不要说关注的目光或者热情的微笑了,根本没人理会我们,没人理会我们这些战斗英雄。她们的高傲深深地刺伤了大家,这使战士们想发疯,想发狂,想惹事。

    车队出发了,本来说要留下三车女兵,可是那三辆车的女兵吃完干粮也跟着上了车。虽然留下的三辆车没有跟着车队开走,但二团和三团却把留给他们的车也开走了,只剩下了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一个车队的女兵只剩下一车了,这简直让我们绝望。留下的女兵见车队开走了,开始在车上哭,她们更不愿意下车了。

    团长望望离去的车队,急了,说,这不是“猫咬猪尿泡空欢喜嘛”,一个车队的女兵才留下一车,就这一车女兵还哭着不下车,怎么办?

    团长命令我和你爹率领骑兵排去追车队,问问车队领导,女兵不愿下车怎么办?团长意味深长地说:“看你们的了,要是追上去能说服车队领导多留下一车,我首先解决你们连没有女兵的问题。”

    团长的言外之意我们都听懂了,要是多留下一车,我首先解决你们两个的老婆问题。团长这是小看我们了,就是多留下了一车我们也没有奢望能分给自己一个。我们知道政策,我们这个级别的还没有资格娶老婆。能多留下一车只要属于我们团就行,我们团的团级干部解决了,就是营级了,营级解决了就是我们连级了。

    我和你爹快马加鞭去追那女兵车队。那时候的汽车根本没有马跑得快,路赖,车况也不好,没追多久我们就迫近车队了。车上的女兵见我们扬鞭催马地疾驰,纷纷站起来看,这让我们十分受用。由于车队领导坐在车队的第一辆车内,我们必须超过每一辆女兵车,我们右手缰绳,左手扬鞭,绷直腰杆,含胸拔背,目视前方,一脸严肃的英勇状。战士们这样的表情多少有了些表演的成分。这表演的效果很好,赢来了女兵们的欢呼。女兵们越欢呼,我们越严肃,目不斜视地超过一辆辆的女兵车。由于前车被后车的欢呼声感染,越往前女兵车的欢呼声就越大,这让战马和战士们都兴奋得无以言表。正在我们得意的时候,车队突然停了,女兵们的欢呼声引起了车队领导的注意。

    我们才追过了一半的汽车,车队就停下了,这让人扫兴,觉得很不过瘾,你说追一个停下的车队有什么意思。车队领导问我们干什么?你爹喘着粗气说,你们怎么不跑了,怎么停下了?车队领导说,不是等你们吗?你爹说,谁让你等了,我们能追上。车队领导问,你们追我们干什么?你爹说,团长让我们追问一下,女兵都不下车怎么办?

    车队领导哈哈笑笑,突然十分严肃地说:“下也得下,不下也要下,这要服从命令。”车队领导强调了纪律后,又把话一转,说:“不过,你们也不能把人家硬拉下来,是吧?”

    那怎么办?我们都有些发愁。车队领导神秘地笑笑,说她们都是湘女,从湖南来。湖南人爱吃大米饭,你们做一锅大米饭摆在车边,看她们下不下来?我们一听笑了,说这办法行吗?车队领导说,肯定行,一路上都是这样干的。

    我们点了点头,站在车前还不走。车队领导见我们还不走,问我们还有什么事?

    你爹望望十几辆汽车,发愁地说:“我们团才留下一车女兵怎么能够呢?我们一个团有三千多勇士呢,你这一车才三十多女兵。”

    你爹说话有时候是相当有水平的,他把我们一团的人都称之为勇士,这连我也没有想到。车队领导笑笑说:“你三千多勇士怎么了,有三十多个女兵就把你们解决了。你没有听人说嘛,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你爹说:“女兵征服男人那当然没问题,可是只能一个女兵征服一个男人吧,不可能让一个女兵去征服一群男人吧,我们都想被女兵征服。”

    大家都哈哈笑了。

    车队领导笑过了,说:“留一车就不错了,有的团才留半车,你们是三五九旅的老八路,开荒有一套,现在的中心任务又是开荒,所以上级对你们特殊照顾,分一车。”

    我们七嘴八舌地缠着车队领导,说要照顾就多照顾一下,就留两车吧。

    车队领导说:“都像你们这样,车队到不了你们这里就抢完了,那我们还怎么搞后勤。”

    你爹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后勤,后勤就是满足前线部队的需要,现在部队最缺什么?当然是女兵了,战士见了女兵就不要命了。”

    车队领导有些不高兴了,言语中有了批评你爹的意思,说:“你这个家伙官不大,嘴皮子蛮利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说自己是勇士,一会儿又说见了女兵就不要命了,你拿话打谁呢。”

    你爹说:“我哪敢打你呀,我只想留下一车女兵。”

    车队领导说:“你想留就留了,你算老几?”

    你爹说:“俺啥都不算,我留一车女兵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们团。”

    车队领导说:“你想留就留了?没门。”

    你爹说:“那我一定要留呢?”

    “你敢,还翻天了。你敢抢女兵车,就不怕犯纪律?是要受处分的。”车队领导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看来是发火了。这引得不少女兵下车来看热闹。女兵们围着我们看,这让你爹更勇敢了。

    你爹说:“顾不了这么多了,处分就处分。只要再留下一车,只要有女兵,命都可以不要,还怕受处分?”

    “哇!”有女兵在起哄,互相之间还叽叽喳喳地议论,说:“我们女兵对他们这么重要呀,为了我们连命都可以不要。”

    车队领导说:“我还没有见过你这么野的兵,简直是土匪。你们太无组织无纪律了,太野,都说你们打仗勇敢,开荒也是能手,没想到野得都敢抢女兵了。”

    车队领导这样说,引起女兵们一阵哄笑。有女兵就小声说,我们只听说抢媳妇的,没听说抢女兵的。哈哈……

    车队领导又说:“你想扣一车女兵,你能负责吗?敢不敢给我留下姓名,打个收条,到时候我向上级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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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领导这么一说你爹不敢吭声了,你爹也许会想到私扣女兵车的后果,你爹被弄得下不了台。车队领导见你爹不吭声,有些得意地说:“我还以为有多野呢,原来还是怕了,了。”

    这下你爹不干了,把脖子一梗,说打收条就打收条,有什么了不起。你爹真给车队写了张收条,收条上写的是:“今收到女兵一车,特此证明。”你爹在下面还签了名,留下了部队的番号。车队领导看看收条,说你有种,把收条叠好往上衣口袋里一揣就上车了,说:“开车。”

    我们站在那里有些傻眼,问:“哪一车留下呀?”

    车队领导说:“哪一车都不留下,你说留就留了?这要上级批准。”

    “可俺给你打过收条的。”

    “你一张破收条就能留一车女兵?你问女兵们干不干?”

    湖南女兵就学着你爹的口音说:“俺不干!哈哈……”女兵们说着就往车上爬。

    你爹急了,说你收了我的收条却不给女兵,这不中。车队领导说,中也得中,不中也得中。总之,收条我收下了,女兵没有,有本事你去告我去,说着汽车就发动了。你爹一下就冲到了汽车前面,顺手去摸枪。车队领导见状把头一仰对车顶上的押送战士道:“看到没有,有人胆敢持枪拦截女兵车队,机枪准备!”

    车顶上的押送战士“咔嚓”一声就拉了机枪的枪栓。

    我一见这事要闹大,动了武器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忙去拉你爹,我说你去摸什么枪呀,一摸枪性质就变了。我把你爹拉到一边,对车队领导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别的意思,这不是和你们商量嘛,你不给就算了。我们可没有持枪拦截。”

    车队领导把手一挥,说:“你们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后果很严重!”然后,车队领导斩钉截铁地命令车队:“出发。”

    车队出发了,我们站在那里看着。一辆辆女兵车从我们面前开过,我们干瞪眼。我看到车上的女兵从我们面前路过时,还向我们做鬼脸。你爹站在那里,低着头,也不敢看车上的女兵,面对一辆辆开过去的女兵车像一个有罪的人。你爹这次出了大洋相了,女兵没有留下,还给人家留下了收条,只要那收条往上级一交,那就是你爹拦截女兵车的证据。我们回去向团长汇报时,团长又把你爹骂了一顿,说你爹笨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那收条在人家手里,迟早要倒霉,那是个地雷。

    结果,我和你爹后来都背了个全团“通报批评”的处分。团长找我们谈话,说,我也不想给你们处分,上面一直追问团里对你们拦截女兵车是怎么处理的?没办法,总要给上级一个交代。团长鼓励我们说,别怕,你们拦截女兵车是为了我们团,到时候,我会找机会给你们取消,你们好好干,争取立功,这样功过就抵消了,不影响你们的前途,下次再分给我们团女兵时,我争取给你们连分配两个。

    团长能这样说,我们很感动。团长见我们望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特别强调了一下,说,我说话算话,肯定会分给你们连两个女兵。你爹说,我们不是为了自己。团长说,我知道,我知道,一旦轮到连级,我第一个解决你们。

    团里分来了女兵后,我们的穿戴就注意多了。不注意不行了,因为我们觉得到处都是女兵。虽然女兵只有两个班,但她们无处不在。她们喜欢散步,在驻地四周乱走,对什么都好奇,碰到了我们她们只会笑笑,也不敬礼。

    我们知道,首长们正和女兵们发展关系,成熟一个就会娶走一个。虽然女兵们还住在集体宿舍里,要不了多久她们会一个一个走出集体宿舍,走进团首长和营首长的地窝子,走上首长们的炕头,成为首长们的老婆。她们将来其实也是我们的领导,不敬礼就不敬礼吧,到时候我们是要先主动给她们敬礼的。

    女兵们有时候还会走错地窝子,我们正吃着饭,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女兵亭亭玉立地出现在我们地窝子里,就像仙女下凡。往往是我们还没有笑出声来,女兵发现走错了门,转身跑了,弄得我们很惆怅。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话说,叫:怅然若失。

    第一批女兵到达荒原上之时,不仅仅让整个部队欢欣鼓舞,更重要的是让当地的少数民族老乡吃了定心丸,这使他们相信解放军真不走了。老乡们成群结队地来看稀奇,有的骑着马,有的赶着毛驴车,就像赶巴扎(赶集)一样热闹。他们稀奇得很,吆喝着:“洋缸子(女人),汉族人的洋缸子,亚克西(漂亮)。”老乡们来看汉族的女兵不仅仅是好奇,老乡们认为,解放军的洋缸子都来了,他们要在荒原上安家了,他们真不走了。解放军不走了,这让老乡们放了心,不敢和解放军接触的也找解放军的工作队谈心了,支持解放军的就更坚决了。

    老阿吾东和阿伊古丽赶着羊到了我爹的驻地,说是要慰问女兵。当时,小阿吾东在解放军办的培训班里学习,解放军又阻止了米拉甫娶阿伊古丽当小老婆,为阿伊古丽撑了腰,这样阿吾东一家就成了积极分子。他们不但赶着羊,还带了蔬菜,有皮牙子(洋葱),有辣子,有胡萝卜。这些都是当时解放军最稀缺的东西,没想到这些东西解决了我爹所在部队的大问题。

    当时,女兵们不愿下车,任凭你喊破了嗓子都没用。政委进行政治动员,让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带头下车。这些十七八岁的姑娘没有几个共产党员,所以政治动员不起作用。不政治动员还好,一政治动员把好几个都吓哭了。根据车队领导出的主意要用大米饭引诱她们下车。这样,阿吾东送来的羊和蔬菜就派上了大用场。开饭的时候,炊事班的六个人都出动了,浩浩荡荡的。炊事班的人两个抬着一个大盆,第一个盆是大米饭,第二个盆是辣椒炒羊肉,第三个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筷。炊事班长范德银喊着:“开饭了,开饭了,辣椒炒羊肉,大米饭管够啦……”

    据说,几个大盆就放在汽车旁,辣椒炒羊肉吱吱冒着香气,站多远都能闻到香味,不要说女兵了,就是战士都被勾引得流口水了。据马指导员后来说,他们到新疆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呢。

    女兵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了,行程几千公里,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戈壁滩,风餐露宿的,到了新疆的荒原上居然有大米饭吃,看来这个地方不错,在辣椒炒羊肉和大米饭的诱惑下纷纷下了车。她们一下车,团长就指挥着战士把她们的行李卸了下来,搬进了早已为她们准备的“豪华”地窝子。所谓豪华地窝子就是在地上垫了木板,在墙上挂了毛主席像。相比战士们的地窝子来说,女兵们住的地窝子就算豪华的了。女兵们吃饱了喝足了进地窝子里休息,她们发现这地窝子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阴凉、干爽、透明,没有想象的那样槽糕,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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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来了女兵,这成了宝贝。

    当年进军新疆的部队有10万人。“9·25”陶峙岳率部起义的国民党军队有10万人。起义部队接受改编后,共有解放军官兵20万人。在这20万人中,营以下的干部和战士基本上未婚,团级干部大多数未婚,师以上的还有一部分未婚。部队当时的平均年龄在38岁以上,95%的人都是光棍。女兵来了让这些老兵们的生活立刻就有了光彩。

    平均年龄38岁,这个年龄段不要说在50年代,就是在现在也是大龄了,在50年代那应该是老龄青年了。当时的中国农村,16岁左右就结婚了,十七八岁都当爹了。

    20万人在新疆屯垦戍边,要扎根边疆,只有男人没有女人怎么扎根?新疆又地广人稀,当时的汉族人不足30万,符合结婚条件的单身年轻女性就更少了。只有一个办法,从口里大量招女人。当时号称招女兵,其实就是招女人到新疆解决20万官兵的婚姻问题。

    为了解决营级以上干部的婚姻问题,王震曾经向陈毅要了2000女兵,这批女兵基本上都是后方医院的女护士。在1950年还从四川招过一批女兵,这些女兵都是为了解决营级以上的机关干部的,特别是师级机关干部的婚姻问题。

    这些女兵,我爹他们这些下级军官当然是见不到的了。先解决干部再解决战士,这不是论资排辈,因为干部的年龄比战士大,只有先从年龄大的开始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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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伊泉

    对于20万大军来说,几千女兵是远远不够的。王震是湖南人,他认为湖南妹子能吃苦,人又漂亮,招一些有文化的湖南女学生到新疆,也可以解决部分干部的婚姻问题,他给当时的湖南省委书记黄克诚、政府主席王首道写信,希望大力协助。

    这样,最先大规模招到新疆的就是湖南女兵,也就是首长所说的湖南辣子。据史料记载,湖南对新疆招聘团非常支持,不但拨出一栋楼办公,而且还在当时的报纸上发布消息,动员年轻女性参军去新疆。当时招兵的公开说法是到新疆当女拖拉机手,学习俄语等,没有提婚配的事。招收女兵的条件放得很宽,“不论家庭出身好坏,一律欢迎”。

    这一条对那些出身不好的女学生来说太有号召力了,那些资本家的女儿,那些国民党军官的子女突然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前途。在当时能参加解放军,那可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于是,报名参加者趋之若鹜。此次在湖南招收的女兵有八千多人,后人称为“八千湘女上天山”。

    这些女兵年龄都不大,十*岁的,那些老兵却都是三十多了。所以,湘女进疆后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领导找谈话,谈过话把人嫁,男四十、女十八,跑到新疆找爸爸。”

    第二批是山东女兵,就是首长说的“山东大葱”。山东是老战场,好多男人在战场上被打死了,女人都剩下了,把这些寡妇招到新疆是为了解决连排干部的婚姻问题。山东招到新疆的女人有五千多人,部分是寡妇。此次招收的女兵,被后人称为“大辫子”,又称为“五千鲁女上天山”。

    第三批进疆的是上海女兵,也就是首长说的“上海鸭子”。从上海招的女兵是为了解决起义部队的一些军官和部分年龄大的老兵的婚姻问题。在上海招收的女兵不多,大约有九百多人,这些所谓的女兵都是解放前旧上海的*,上海解放后这些*当然也就失业了,这些*都进了学习班,进行了教育改造,让她们重新做人。改造后的*主动提出离开上海,脱离过去的环境重新生活,这样有一部分就到了新疆。她们向往着雪山草地,在蓝天白云的召唤下,要去那遥远的地方寻求新的生活。

    当第一批女兵车到达荒原后,我爹去拦截女兵车就不难理解了。什么叫色胆包天,这就叫色胆包天。

    我爹当年拦截女兵车在荒原上一下就轰动了,很多人不认识我爹这个小连长,但是肯定知道这事。到了现在你去问退休的老兵团人,你知道当年有一个连长抢女兵车的事吗?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就开花了,马上显得有了激情,回答说有这么回事,是一个连长。

    当年,我爹拦截女兵车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的,在荒原上迅速就传开了。这事儿本来没什么,被人们一传就放大了,变味了。说我爹带着骑兵排居然追上了女兵车,看来,汽车这玩意是个瞎摆设。国民党的兵当时都坐汽车,结果被我们的飞毛腿追上了。我们进军新疆就不坐汽车,步行还不是到达了目的地?还有人说,骑着马追汽车不叫什么本事,有本事的就跑步追汽车。说得更玄乎的也有,说我爹将女兵车拦下,用枪顶着车队领导,逼着人家留下一车女兵做老婆。车队领导命令机枪准备,子弹都上膛了,要不是一群女兵隔在中间,战斗就要打响了。打了一辈子仗还没有见过解放军打解放军的,不知道哪支部队更厉害。女兵就是不简单,她们一拦男人就不打了,早知道也别打三大战役了,派一个团的女兵往战场上一摆,双方罢战,让国民党投降,省得牺牲那么多战士。

    据马指导员说,这事儿当时传得邪乎,说的都是俏皮话,听了就觉得可笑。不过,他们心里还是有点慌,因为我爹给车队领导打了收条,他如果向上汇报,肯定会处分的。

    第一批女兵到来后,那地窝子的缺点也出来了。女兵会经常找不到家,迷失在荒原里。特别是夜里,女兵起来解手,然后就找不到地窝子了。当年女兵找不到地窝子的事经常发生,有一个女兵在荒原上徘徊了一夜,一直哭到天亮。女兵说:“钻进一个地窝子听到鼾声如雷,吓得跑了出来;钻进另一个还是鼾声如雷的,连续几个地窝子都是男人的,一下就慌了,再也不敢乱钻了,只有在那里哭,想妈妈。”

    当年那些女兵确实可怜,她们年龄都不大,离开父母到这戈壁滩上没有不想家的。女兵起来解手找不到地窝子,这在当时是个严重的问题。别说女兵,就是男兵半夜起来撒尿也会找不到自己的地窝子。可想而知,那时候又没有电灯,天黑后,如果没有月亮,夜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据马指导员说,他当年就摸错过地窝子,钻到人家的被窝里睡了一夜。男人互相钻地窝子没有什么,大家算是寻了开心,女兵就不行了,女兵要是钻错了被窝,钻进了战士的被窝,那就出大事了。

    女兵当时都是宝贝,或者说女兵都是首长们的宝贝,因为她们基本上都是有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组织上其实已经把她们分配给营级以上的干部了。团首长会经常出入女兵的地窝子,去关心她们的生活。一般人是不能去关心女兵的生活的,只有营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去关心女兵们的生活。团里有个规定:“营级以下(不包括营级)干部和战士不允许出入女兵地窝子。”这是纪律,犯纪律就要受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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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大量地开荒闯田,我们需要大量的水。光靠洪水是不行的,这样,兴修水利就摆在了屯垦戍边人的面前。关键要有水,而且要有充足的水。部队也曾经打井找过水,井打了几十眼,根本找不到水。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井只能打下去一米多深,一米过后便是流沙,那沙子就像泉水一样,挖出多少还会聚集多少,挖到最后,四周塌陷,井就不是井了,是沙坑。

    英阿瓦提的水是从塔里木河上游通过渠道引来的,流量十分有限,只有盛夏天山上的积雪融化,雪水顺山坡而下,水量才能浇灌。在枯水期和冬季渠里无水,人畜饮水靠夏天蓄水。维吾尔人挖了很多蓄水池,以满足冬天的用水,当地称这些蓄水池为“涝坝”。要开垦荒地,从英阿瓦提引水肯定是不行的,那里水源不够,部队也不能和维吾尔老乡抢水。

    为此,要挖渠,要引塔里木河水来灌溉我们开垦的土地。这样师里就规划了一条能灌溉40万亩土地的大渠,这条渠取名八一胜利渠。

    要挖渠引水,就要对整个灌溉面积进行一次勘察,团里组织了四个勘察队,以羊粪坡为中心,分别向四个方向进行勘察。我们连负责西南方向,顺着那片枯死的胡杨林走,主要任务是搞清楚那片枯死的胡杨林到底有多大面积,在胡杨林的尽头还有没有水源。

    那天早晨勘察队顺着枯死的胡杨林出发了,大家带了六天的水和干粮。团里在给我们布置任务时说,你们带的干粮和水只够六天的,走出去三天,如果还没有走出那枯死的胡杨林的尽头,在也没有找到水源的前提下,就必须返回,否则你们就会渴死在大漠中。

    虽然是勘察队,但我们是全副武装的,我们怕遇到国民党的散兵游勇,或者漏网的土匪。我们这一组有十多个人,由我和你爹带队,还有葛大皮鞋和秦安疆。据英阿瓦提的老乡介绍,往西的大漠中可能还有人。如果真有人,那就一定有水,为了避免误会,不至于重蹈“人羊之战”的覆辙,团里把买买提翻译也配给我们这一组了。

    勘察队顺着那枯死的胡杨林走,路十分难行,干枯的河道都是鹅卵石,有些河段胡杨林已经失守,被沙子侵入。在干枯的河道里走了一上午,有战士惊奇地发现,在北边有一片活着的胡杨林。从枯死的胡杨林到活着的胡杨林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二三公里,两片胡杨林可以遥遥相望,却不能相聚,一片枯死一片还活着,在它们之间有沙梁阻挡。

    有胡杨林就有水,我们决定过去看看。我们花了半天的时间看了一下,原来那活着的胡杨林并不是靠河水生存的,靠的是夏季的洪水,我们闯田剩余的水最终就聚集到那里了。这样,我们又回到了枯死的胡杨林里,决定按照原计划顺着死胡杨林继续前进。勘察队在胡杨林里走了两天,也没有走到头,这样大片的胡杨林死在河流的故道上,确实让人震撼。晚上,大家把帐篷就扎在胡杨林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怎么也睡不着,太寂静了,寂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这让人十分恐慌,就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上。

    第三天,小分队又出发了,这是最后一天向前走,我和你爹决定走到哪算哪,到天黑为止,第二天就返回。我们基本打消了找到水源的念头,因为走了两天,连那枯死的胡杨林都没有走出去,更别说找到水了。如果有水,哪怕是地下十米深处有水,这些胡杨林也不会渴死。

    在太阳偏西的时候,你爹认为走出了那片枯死的胡杨林。眼前,树林已经没有了,挡在面前的是一道被洪水冲过的沟壑。我用望远镜向前看,发现前方还有枯死的胡杨林,只是胡杨林已经不是向西了,而是就此向南,向大漠深处而去。我把望远镜递给你爹,你爹望了半天说,看来还没有走出胡杨林。也就是说,这一带每年夏季也会有洪水,这条已经枯死的胡杨林带被山洪拦腰冲断了,形成了沟壑。眼前的沟壑由北向南,我们判断应该有几公里宽,几十公里长。沟壑内驻守着沙包,沙包上生长着红柳,满沟的红柳就像一条红河,太好看了。我记得秦安疆当时还即兴作了一首诗。

    我和你爹都不懂诗,听秦安疆一念,朗朗上口的还是不错的。不过,秦安疆的诗却引来了葛大皮鞋的咒骂。葛大皮鞋说,你秦安疆不该这个时候作诗。秦安疆问为什么?葛大皮鞋说“作诗”不就是“作死”嘛!秦安疆说葛大皮鞋是瞎扯淡,说葛大皮鞋愚昧无知,迷信,怕死。秦安疆这样说让葛大皮鞋下不了台。葛大皮鞋说我参加革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说我怕死,连长和指导员都没说我怕死,我怕死还敢打日本鬼子,你打过仗吗?

    葛大皮鞋这样说,我和你爹互相望望,笑了。葛大皮鞋参加解放军比秦安疆确实早点,葛大皮鞋是打宝鸡时的俘虏,秦安疆是解放兰州时的俘虏。我抓住秦安疆的时候,他举起双手投降,手里拿了一支笔,穿得干干净净的。我说:缴枪不杀!他把笔递给我说,这就是他的枪。我说这是笔不是枪,他说笔有时候比枪还有杀伤力。我问他是干啥的?他说他大学毕业参加国军当了一个文书。我一听是大学生,有文化,立刻就感兴趣了。我们当时就缺这样的知识分子,问他愿意参加解放军吗?他问我们还往哪打?我说马匪(马步芳、马鸿逵)向新疆逃了,我们要向新疆追击,打到新疆去,解放全中国!他一听说去新疆,眼睛亮了,说我参加国军到大西北,就是想看看丝绸之路,你们去新疆我就跟你们走。我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叫丝绸之路,就把他留在了连里,我们连也算有个大学生知识分子了。为了不被团里挖走,你爹在上报时还隐瞒了他大学生的身份。

    你爹见葛大皮鞋和秦安疆在那儿瞎磨牙,上前骂了他们几句,说:既然一个还有兴趣作诗,另一个还有力气炫耀光荣,那咱今天就多走一段路,咱们在天黑前穿过眼前的洪水沟,在对面的胡杨林里宿营。

    你爹的这个决定几乎要了我们的命,后来我们在洪水沟里一直打转转,就是走不出去。你爹站在沙包上四处张望,发脾气了,拔出枪骂,日恁娘,这是个啥地方。骂着向天“叭”“叭”开了几枪。说来奇怪,那枪声一点也不响,好像还来不及传开便被沙包吸收了,只留下沉闷的噗噗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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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秦安疆突然惊叫了一声,指着南边不远的沙包喊:“快看,那是什么?”这时,我们发现了一只金色的黄羊。在洪水沟里发现了黄羊这让我们喜出望外,打死了黄羊烤肉吃,我们就不愁食物不够了。我们连忙向那黄羊追去。也不知道追了多久,那黄羊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和我们玩捉迷藏。

    我们追累了,在一个沙包边休息着喝水,秦安疆说,会不会是海市蜃楼,整个就是一幅画,我们在追画中的羊。你爹不甘心,又端着望远镜看,说,怎么可能是画,也不是海市蜃楼,那分明就是黄羊,我们都追这么久了。你爹说着把望远镜递给我说,怎么啥也看不到了?我抓起望远镜四处望望,不但看不到黄羊了,连那枯死的胡杨林也看不到了。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我问大家,追黄羊追了有多久了?

    秦安疆很有诗意地回答:“从白天追到了天黑。”

    我白了秦安疆一眼,认为他不好好说话。天黑了,我们却在大漠中失去了参照物,大家光顾着追黄羊了,把归路都忘了。我对你爹说,反正我们是顺着洪水沟往西南追的,明天就往东北走,只要找到胡杨林,那胡杨林就是我们的坐标。

    秦安疆说:“那枯死的胡杨林就是我们的生命之林。”

    “妈的,净说废话。”葛大皮鞋骂秦安疆不好好说话,秦安疆说葛大皮鞋没文化,这么有诗意的语言都无法理解。我和你爹听秦安疆和葛大皮鞋拌嘴,哭笑不得,他们还没意识到眼前的困境。你爹望望秦安疆无语,决定就地宿营,第二天返回。

    没想到,第二天太阳不出来了,天是黄的,下沙子,大家无法确定方向。我们觉得特别奇怪,也不刮风,可是沙子却无缘无故地落,天地一片浑沌,能见度极差,几米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买买提翻译说,虽然我们这里没刮风,大沙漠深处刮了大风,沙子被刮到天上,然后从天上落到了我们头上。

    我们不得不走,如果不走,我们只能是坐着等死,因为我们回到宿营地还有三天的路,水和干粮也只有这么多。为了不至于掉队,你爹用一根背包带子把大家串了起来,你爹带头,我押后,我们摸着往前走,就像一串瞎子。

    在浑沌的大漠中,十几个人牵着走,像在雾中。我重庆老家会经常起大雾,在雾里走路你会觉得很浪漫,那感觉,犹如在仙境。我参军前就和我们坝子上的李幺妹牵着手在大雾中走过,是她主动牵我手的,因为不牵着手,她怕掉下山岩。在雾中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很浪漫,在大漠中十几个男人牵在一起走路就一点也不浪漫了。在雾中空气是湿润的,雾是飘忽不定的,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在大漠中天是黄的,空气干燥,呼吸困难,嘴巴里都飞进了沙子。嘴里有沙子你还不敢吐,吐沙子会把口水也吐出去,口水也是水呀,不能浪费。口水只能和沙子一起咽下去,牙齿一动,那沙子会被嚼得嘎嘎作响。

    我们估计着向东北方向走,走不了多久,大家的身上和头上都落了一层沙子,灰蒙蒙的,我在后边看大家就像一群泥塑。如果有人在大漠中突然碰到我们,肯定会把我们当成妖魔鬼怪。我当时就像电影里的道人,赶着一群僵尸,非常荒诞。

    我们就这样走着,天黑了就地宿营,第二天又走。

    三天以后,我们的水和干粮基本消耗殆尽,我们突然见到了太阳,扬沙天好转了一些。太阳西斜着显得没有生气,昏黄的,分明是在向西方落,我们所有的人却认为那太阳是向着东方落。难道太阳真被风刮得从西边出来从东方落了?可见,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我们端着望远镜根本找不到那胡杨林。即便是节约着用水,水也所剩无几了。

    我们必须走,不走就是坐着等死,可是,如果再这样瞎走,我们也会死。走是死,不走也是死,我们还是决定不走了。秦安疆说,与其在大漠中疲于奔命地累死,还不如坐着平静地等死,坐着等死还可以回忆一下美好的往事。

    葛大皮鞋说:“回忆个屁,我的过去就没有美好过,我至今连个女人都没有碰过。呸,亏死了。”

    秦安疆骂葛大皮鞋庸俗。葛大皮鞋望望大家问,你们谁有过女人?我们大家都不吭声,因为,在我们中间谁也没有结过婚。你爹说,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谈女人。葛大皮鞋说,秦安疆不是要大家等死,回忆美好的过去嘛,我认为过去有过一个女人就算是最美好的了。

    我鼓励大家:“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不能等死。”

    商量之后,决定把所有的水集中在一起,分一半的水出来,派两个体力好的人轻装前进,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求救,如果走两天能赶到驻地,团里派骑兵排来救,我们还有一线希望。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大漠中至少再坚持三天。我们向派出的人交代,往北走找到枯死的胡杨林,枯死的胡杨林是我们活着的希望。

    可是,派出的人问你爹,哪个方向是北?你爹也说不清楚,太阳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北。

    你爹正在给派出的两个人交代任务,秦安疆从眼前的一个沙包上滚了下来。秦安疆说,发现情况!我们都吓了一跳,去摸枪,以为有土匪,秦安疆摇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又看到一只金色的黄羊。

    “什么?”我们一下都来了力气。

    你爹问:“是哪只黄羊?”

    秦安疆说:“不知道此黄羊是不是彼黄羊。”

    葛大皮鞋说:“管他是哪只黄羊,有了它我们就有救了。”

    我们知道黄羊再次出现是我们的救星。我们在秦安疆的带领下爬上沙包,发现那只黄羊正站在对面的一个沙包上,它很安静。由于是扬沙天气,能见度差,这次我们看到的黄羊再也没有了美感,我们也无心去欣赏那黄羊的美了,我们不由舔着干裂的嘴唇像饿狼一般向黄羊扑去。我们要喝它的血,要吃它的肉。这次我们对那黄羊相当重视,我们展开了战斗队形,分兵三路向那黄羊包围而去,只要我们俘获了这只黄羊,我们就有救了。

    黄羊对我们给它造成的危险认识不够,它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走走停停,然后回头望望我们。我们当然是穷追不舍了,因为它已经是我们的命根子了。为了有力气追黄羊,我们喝完了最后的水。黄羊就在我们前方,它总是在我们的射程之外。

    黄羊所在的沙包其实没多高,可是我们觉得那简直就是博格达峰。我们努力向上爬,一直爬到了我们步枪的射程之内。大家都举起了枪,你爹喊,不要开枪。你爹说不能乱开枪,把它打成筛子了,血就流光了。要一枪打在头上,尽量让它少流血,血可以喝的。你爹从葛大皮鞋手里要过步枪,刚举起来,金黄羊从沙包上突然消失了。我们就觉得眼前一黑,绝望得要晕过去,这时,已经天黑了,我们已经没有了水,只能等死了。

    我们垂死挣扎地爬上沙包,大家又是眼前一亮。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在沙包下的深沟里出现了一片绿洲,有绿洲就有水呀!

    我们向绿洲扑去,连滚带爬的,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小溪。大家冲到小溪边,把整个头都伸进了水中,像牛一样喝水。我们一阵猛灌,你爹一抹嘴巴说,这水真甜呀,俺一辈子也没有喝过这么甜的水。

    这时,一轮明月升了起来,我们就像到了人间仙境,本来扬沙天气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在这个小绿洲内却没有了扬沙。

    翻译买买提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望望泉水,突然跪在了泉边。买买提双手捧着泉水,喊道:阿伊泉,阿伊泉……买买提念叨着喝了一口,笑了,说我是好人,我是好人。买买提又让我们去喝水,细细地喝,品尝那溪水,并认真地观察我们的表情。问水是甜的还是苦的?我们又喝了一阵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甘甜的水。买买提拍着我们的肩膀,说,亚克西,亚克西,你们都是好人,咱们都是好人。

    我们被买买提弄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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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足了水,我们顺着小溪向上游走去,走了不到一公里,就找到了源头。那是一个水潭,四周都是树,还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野花。秦安疆在那儿自言自语地说:“世外桃源,世外桃源,简直是世外桃源。”这时,我们在水潭边又意外地见到了那只黄羊,它也正在喝水。这次我们当然不能再放过它了,我们喝了水马上就觉得饿了。你爹端着枪,一枪就把它放倒了。我们在水潭边把黄羊烤了,美美地吃了一顿。

    第二天,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那泉水不见了,小溪干了,只剩下了鹅卵石。买买提翻译跪在那里祈祷,嘴里“啊啦伯啦”地念叨,说我们不该打死那黄羊,那是胡大派来的精灵,是来救我们的,我们打死了它,胡大惩罚我们,把泉水停了。

    大家当然不相信那黄羊是什么胡大派来的精灵,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惶恐,因为我们昨晚吃饱了喝足了,却没有把水壶灌满,没有水,我们还是走不了。于是,大家决定挖地找水,昨晚分明看到有泉水冒出,今天怎么就没有了,太邪了。我就在那泉水冒出的地方挖,可是,挖地三尺也没有挖出水。

    忙了一天也没有挖出水,勘察队却不敢轻易离开那里,虽然那里没有了水,但是毕竟那里曾经有过水,这就是我们的希望。你爹决定留下两个人继续挖井找水,其余的人分别向四面八方搜索。为了不至于失去那块绿洲,我们砍了两棵树,分别插在绿洲两边的沙包上。大家约定视线不离开那消息树,不要走得太远。

    在天快黑的时候,大家都陆续回来了,四周除了沙漠什么也没有发现。

    天黑后,四处却很明亮,一轮圆月升上了天空,几天的沙尘天气终于彻底结束了。在沙漠的绿洲里,坐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望着那皓月当空,应该是很有诗意的事情,可是,由于没有水,大家情绪不高。我们点燃了篝火只能吃昨天剩下的黄羊肉。正在我们唉声叹气的时候,大家突然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冒水声。我连忙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我看到有个泉眼正鼓动着向外冒水。一会儿,泉水就开始在小溪里流淌起来。这简直是奇迹呀,整个白天我们挖都挖不出水,到了晚上水却自己出来了。这是什么泉呀,只有在夜里才出泉水,这是夜泉。买买提又跪下祈祷了,嘴里念念有词:阿伊泉,阿伊泉。

    大家这时惊讶地发现在泉水边,在小溪的下游出现了一群动物,有黄羊、野兔、野鸡、野猪,远处还有野驴、野骆驼和一匹狼……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各种动物都有。动物们都渴急了,有两只黄羊就挤在人的身边喝水,赶都赶不走,感觉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一只黄羊的腿。这里的野生动物也许是第一次见到人,它们一点也不害怕,人喝水它们也喝水,和平相处的样子。这群野生动物只是对那只正喝水的狼有所警觉,和狼保持着一段距离,和人却很近。

    我们纷纷端起了枪。

    在我们这支有十多人的队伍里,我们的装备是比较齐全的,有步枪、手枪、冲锋枪,还有机枪。机枪手是胖子丁关,他把机枪架了起来,还没等你爹胡连长下令就首先开了火。机枪子弹像一阵大风扫过,动物们还没有听到枪声便栽倒在小溪边,溪水顿时变成了红色。那匹狼却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机枪手丁关抱着机枪追上沙包,他像一个战斗英雄似的对着那匹狼不断扫射。那狼顺着沙包像滚动的皮球一样向下滚去,机枪子弹在它身后掀起一阵沙尘。胖子丁关还要追,被我喊了回来。天已经黑了,追进沙漠是很危险的。丁关回到泉水边望着尸横遍野的动物非常兴奋,大家都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觉得没有享受到打猎的乐趣。丁关放下机枪去打扫战场,他一手提着野鸡一手提着野兔说,妈了个巴子,这沙漠里的野味比俺们东北深山老林里的还多。

    大家打扫战场发现打死了一匹野骆驼和一头野驴,打中了三只黄羊,其中一只还活着,还打死了一头野猪、三只野兔、两只野鸡。

    大家忙着烤野味,谁也没觉得丁关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买买提翻译跪在那只还没有死去的黄羊旁念经,然后用比夹克(刀子)将黄羊宰杀。买买提说那是他的清真食品。那天晚上,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烤野鸡和烤野兔,把野猪和黄羊肉烤熟了当干粮,野骆驼和野驴只有抛弃了。我们准备第二天往回返。

    晚上,大家被狼嚎声惊醒了,在四周的山包上到处是狼。我们起身发现在月光下的山包上,狼群的目光像一盏盏晃动的马灯,勘察队被狼包围了。好像大漠中所有的狼都赶来了,成千上万只狼在那里焦急地嚎叫。丁关埋怨说,看吧,不让我把那只狼打死,它带了一群。

    看来,解放军要和狼群打一仗了。对于打仗战士们当然是有经验的,出于战斗的本能,首先要占领制高点,否则狼群从四面八方冲下来,人是无法抵挡的。

    这样,人首先发起了冲锋。大家端着枪向沙包上冲,就像向敌人的阵地冲锋。狼群见人向沙包上冲,它们就成群地向沙包下冲。这些狼简直是不怕死,居然敢反冲锋。这样,我们的机枪和冲锋枪就响了,冲到我们面前的狼群在枪声中倒下,大部分从我们身边继续向下冲。等人冲上沙包,大家发现狼群却冲下了沙包。人占领了沙包制高点,狼群却占领了泉水。狼向被我们遗弃的动物尸体扑去。其中那野驴和野骆驼身边有几十只狼。原来狼并不想和我们战斗,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们,是那些动物尸体。葛大皮鞋说,狼吃饱了不会袭击人,要是它们饿急了,肯定要和我们拼命。丁关说,现在是消灭狼群的大好机会,咱们打吧。

    坚决打,否则我们回去时再碰到它们就完了。为了消灭这群狼,我们两人一组,包围了阿伊泉。你爹说,要等到狼吃饱了再打,恶狼凶残,吃饱了狼就没有战斗力了。泉边的动物尸体被狼群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骨头都没有留下,狼群吃饱了喝足了要撤退了,这时,它们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我们机枪冲锋枪一阵扫射,那些吃得肚子溜圆的狼根本就跑不动。最后,除了跑出去十几只外,大部分都被我们消灭了。

    天亮后,泉水又消失了,不过,大家头天晚上把水壶都灌满了水。我们清点了一下,共打死有八十多只狼,我们战斗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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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升起来了,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这种天气能见度特别好。我们从望远镜里看到东方是沙漠,西方也是沙漠,而那枯死的胡杨林在望远镜中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遥远的“南边”天边有雪峰出现。这就怪了,在我们的记忆里,那雪峰应该在“北边”呀。那雪峰我们都很熟悉,在闯田累的时候,我们会时常抬起头来打量它。如今,我们再次看到它时,它的方向却变了。

    难道是我们集体迷路了?这有点不可能呀。你说一个人找不着北那是可以理解的,十几个人都找不着北,那就很少见了。

    你爹认为,管他是北是南,我们就认定那雪山了。向着那雪山走,找到那片胡杨林,顺着胡杨林向东走三天就能找到驻地。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水和烤肉,节约着用够七八天的。从阿伊泉向着雪山走,我们来时走了四天,那是追着黄羊或者在沙尘暴里瞎走,目标不明确,要是我们盯着雪山走,最多走四天就能见到那枯死的胡杨林。顺着胡杨林就能找到羊粪坡驻地。

    这时,秦安疆的一句话立刻就改变了我们向着雪山走的方案,秦安疆说:“在我们北边是天山,在我们南边是昆仑山,我们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说不定我们看到的雪山就是南边的昆仑山呢。”

    葛大皮鞋说:“见山跑死马,况且我们还没有骑马,要是我们四天找不到那该死的胡杨林呢?”

    你爹回答:“那就死定了。”

    秦安疆说:“那就算了,我就不走了,与其死在大漠中,还不如就留在这阿伊泉,过一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葛大皮鞋说:“那我也不走了,走也是个死,不走说不定还可以多活几天,还可以过一过野人的生活。”

    没想到葛大皮鞋和秦安疆这两个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家伙,在这里取得了一致。一个要过野人的生活,一个要过世外桃源的生活,说法不一样,其实都是一样的。

    如果秦安疆的说法成立,我们要是向着雪山走,那离驻地就越来越远了,我们就会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去年,我们的15团就穿越了塔克拉玛干沙漠,他们用了18天的时间,走完了1700里到达了和田。

    如果我们真能到达和田当然也获救了,关键是我们能不能坚持十几天,走上千里的路。大家都不吭声了,秦安疆和葛大皮鞋的观点占了上风,就在阿伊泉不走了,说不定来救援我们的人能找到这里,如果找不到,我们至少可以当野人坚持一段时间。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走了,那就在阿伊泉呆几天再说。既然要在阿伊泉住下,整个白天我们都在劳动,建设我们的临时家园。大家分工行动,丁关带几个人专门剥狼皮,狼肉不好吃,但狼皮是好东西,把狼皮用木销钉在地上绷住,一天就晒干了,那东西往地上一铺当褥子特好。狼下水就埋了,否则会发臭,污染我们的家园,还有可能把其他狼再引来。狼肉不好吃但总比没有强,埋在沙子里烘干,在打不到黄羊和其它猎物时也可以充饥。由于帐篷里住太挤,也热,大家都住帐篷也不安全,万一半夜狼群再来了怎么办?这样我们搭建了好几个树上窝棚。为了防止泉水再一次干了,我们把水也保存了下来,用刺刀挖了一条小溪,把水引到一个低洼处,搞了一个备用的蓄水池。

    一切准备好了,我们就在附近最高的沙包上插上消息树,在上面还拴了布条。在消息树旁派人拿着望远镜时刻了望,白天点狼粪,弄得狼烟滚滚的,天黑了就点篝火。我们相信团里会派骑兵救援我们的。后来,是阿伊古丽救了我们。你爹曾经救了阿伊古丽,使阿伊古丽没成为米拉甫老爷的小老婆;阿伊古丽找到勘察队也算是救了你爹。

    阿伊古丽带领骑兵排找到了我们后,大家高兴得不得了,热烈地拥抱在了一起。阿伊古丽却谁都没理,谁也没有拥抱,她很冷静地走到你爹身边,围着你爹用马鞭子来来回回地抽,也不用力,就像抽打你爹身上的灰尘。有战士问买买提这是什么意思?买买提笑笑摇头,也说不明白。买买提说生活在沙漠深处的刀郎人,他们的风俗习惯和我们也不同。秦安疆说,那这应该算是姑娘追了吧。我说,什么姑娘追,应该叫姑娘抽。从那时开始,我觉得你爹和阿伊古丽之间有点意思了。

    我无法想象从秦安疆的一首诗开始,接下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居然差点葬送了整个勘察队。秦安疆作诗,葛大皮鞋说是作死,两个人在那里瞎扯,我爹认为勘察队还有力气瞎扯,就决定多走一段路,在天黑前穿过红柳沟,到对面的胡杨林里宿营。从秦安疆的作诗到我爹决定穿过红柳沟,看来没有任何联系,可是,一件小事却改变了勘察队的轨迹。

    后来,我找到了秦安疆写红柳的那首诗,这首诗在秦安疆的第一本诗集里。在我采访马指导员的时候,我也采访过秦安疆,并且将他的几本诗集都借来看了。秦安疆一生中写了几百首诗,还有一部长诗是为一个女人写的,简直就成了一个女人的史诗。不过,秦安疆的几本诗集都是手抄本,没有一首发表的。秦安疆自己说,诗写得不好怎么好意思拿去发表,再说我写诗不是为了发表,完全是一种爱好,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

    那首红柳诗是这样写的:

    红柳摇曳绣轻风,

    叶落纷纷撒黄昏。

    独领大漠风骨瘦,

    满面红光迎路人。

    秦安疆的这首诗应该算是古体诗,这在秦安疆的诗集中比较少见。由于古体诗比较押韵,所以马指导员他们听起来比较顺口。这首比较顺口的诗被葛大皮鞋顺口说成是“作死”,看来葛大皮鞋并没有评价诗的内容,而是说“作诗”本身不吉利,“作诗”和“作死”谐音。两个人就此发生了小口角,这在勘察队枯燥的行程中本来是一件好玩的事,却几乎让勘察队全军覆没,“作诗”真成了“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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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张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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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察队面对胡杨林却可望而不可即,他们的判断失误了,他们是用望远镜看到对面的胡杨林,没有多远,就在面前,却怎么也走不出那沟壑。马指导员他们判断那条被洪水冲击过的沟壑只有几公里宽,没想到当他们走进去后才发现,那沟壑远远不止几公里宽。在沟壑的外围是红柳,里面却是横七竖八的洪水沟,每一个洪水沟都有几里长,几丈深,根本无法穿越,要不断绕路,才能翻过那些洪水沟。眼见太阳要落山,勘察队却只能一步步顺着洪水沟向大漠深处走去。他们无法接近对面的胡杨林,好像那胡杨林会自动倒退似的。当勘察队又回头张望,发现身后的胡杨林用望远镜看着也不远,可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可以说我爹带领勘察队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往前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到达西边的胡杨林;返回,至少要走两个多小时。走回头路是我爹不情愿的。他们低估了眼前的洪水沟,当他们坐在一个沙包上休息时,似乎闻到了那戈壁上铁腥味的死亡气息。

    这时,一个新的发现再一次改变了勘察队的行动轨迹。秦安疆发现了一只金色的黄羊。当时,太阳正要落山,火红的太阳又大又圆,黄羊站在沙包上,以火红的太阳为背景,那是一种什么景色,就像一张逆光的摄影作品。这种画面被后来的无数摄影作品表现过。开始,勘察队肯定被这种大漠风景迷住了,望着它如痴如醉。

    据马指导员说,当时,秦安疆望着黄羊十分夸张地说:“这简直是一个精灵,太美了。”

    葛大皮鞋说:“美个,不就是个黄羊嘛。”

    秦安疆说葛大皮鞋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葛大皮鞋说,情趣个屁,快追,打死了黄羊我们可以吃好几天呢,就不怕带的干粮不够了。当时,葛大皮鞋实用主义占了上风,他的话一下就提醒了大家,我爹和马指导员也意识到了黄羊的重要性,黄羊不仅仅可以欣赏,可以审美,还可以吃肉,于是,勘察队子弹上膛,向黄羊扑去。

    接下来我爹带领勘察队追踪着黄羊一步一步向大漠深处走去。

    黄羊抬头瞅瞅人然后一步步向大漠而去。黄羊轻盈地走着,不紧不慢地,勘察队跑跑停停总是离它有一段距离,这恰好在射程之外。金色的黄羊时不时扭头望望人,见人离远了,就在某一处沙包上停顿,它在沙包上亭亭玉立,让勘察队欲罢不能。就这样,勘察队一直向大漠里追,眼见太阳从圆的变成了半圆,那金色的黄羊就好像站在太阳的上面,将太阳变成了踏在脚下的风火轮。黄羊踏着太阳走,勘察队当然追不上了,只能望“羊”兴叹,无可奈何。太阳犹犹豫豫地停留在沙包之上,望着人们仿佛陷入了一种沉思。蓦地,太阳和金黄羊忽地消失了。我爹带领大家简直是绝望透顶,急忙冲上那沙包,却意外地发现黄羊又在前方另一个沙包上站立。当时,那景色肯定是十分美的,只不过除了秦安疆就没人有心情去欣赏了。我可以想象太阳落山了,西天一片红,像着了火,金黄羊站在火烧云里,就像在腾云驾雾。

    这时,马指导员可能醒悟过来了,他望着那金黄羊挥手让大家聚拢在一起,说不能追了,那也许根本不是什么黄羊,说不定又是沙漠中的一种奇观,既然沙漠中有海市蜃楼,那也有可能出现海市蜃“羊”。秦安疆说,那也不是海市蜃羊,那是一幅画,我们追着画走,永远也追不上。秦安疆这样说,大家都不吭声了。

    大家再看那黄羊,那黄羊又在一个小沙包上站住了。黄羊在沙包上焦急地用前蹄刨着,弥漫的尘灰像雾霭,散布着黄昏的气息。

    当大家用最后的力气冲向黄羊站立的沙包时,黄羊又不见了,他们眼前先是一黑再是一亮,传说中的阿伊泉出现了。

    我小时候也听说过维吾尔人关于阿伊泉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阿伊的姑娘和恋人去沙漠里打柴,两人迷了路,带的水已经没有了,就在阿伊快要渴死的时候,阿伊的恋人割开了手腕,让阿伊喝他的鲜血。阿伊在昏迷中贪婪地*,将爱人的鲜血当成了甘泉。后来,他们被乡亲们找到了,阿伊获救了,阿伊的恋人却死去了。当阿伊得知是自己吸干了恋人的鲜血,她悲痛欲绝,在失去恋人的地方哭了三天三夜。阿伊一边哭泣一边诉说:

    落到我头上的是爱的狂癫

    在爱潮中我为什么这样贪婪

    我为爱人痛心疾首

    泪流成海将淹没沙洲

    这时,月亮出来了,阿伊化为仙子升上天空,阿伊的泪水化为甘泉把那片沟壑滋润,将沟壑变成了一片绿洲。说来也奇怪,那阿伊泉白天没有泉水,黑夜也不会有泉水,只有在月夜才会有泉水。人们后来就将那泉水取名阿伊泉,那沟壑叫月亮沟。相传,做善事的好人喝那泉水是甜的,贪婪的坏人喝那泉水是苦的。维吾尔民歌是这样唱的:

    善良的人喝一口阿伊泉水,

    泉水就如蜜一样甘甜;

    贪婪的人喝一口阿伊泉水,

    泉水会像毒药一样苦涩。

    当马指导员他们喝着泉水,告诉买买提那是世界上最甘甜的泉水时,买买提拍着大家的肩膀,说,亚克西,亚克西,你们都是好人,咱们都是好人。我爹他们当时并不知道阿伊泉的传说,所以才被买买提弄得莫名其妙。

    这时,大家突然听到了踢踢踏踏的动静,我爹抬起头来,发现在他不远处的泉水边一只黄羊正在静静地喝水。它离人是那么近,黄羊全身的皮毛都是汗津津的,一看就知道是勘察队刚才追击的那只黄羊。它一边喝水一边抬起头向我爹致意,温柔的目光里时不时现出俏皮的神情。

    我爹悄没声息地端起了枪。金黄羊望着那乌黑的枪口不知是何物。它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它没想到自己把人从沙漠带进绿洲,人会伤害它。金黄羊不屑一顾地望望那乌黑的枪口,有些得意忘形地继续喝水。

    叭——

    枪响了。

    金黄羊的头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金黄羊还没来得及害怕,头便沉重地低了下来。随着那花朵慢慢开放,花朵开始凋谢,有红色的花瓣雨洒落下来,洒进泉水,将泉水染红。人们欢呼着高喊打中了,向金黄羊扑去。金黄羊倒在泉水边,目光中含着无边无际的忧伤。这时,天骤然暗了下来,泉水边蓦地一片寂静。我爹他们最初或许从它忧伤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可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不久便被那冉冉升起的篝火燃烧殆尽。当天晚上,勘察队员们坐在泉边吃着烤黄羊肉,喝着那泉水,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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