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陕北记忆】—北京知青陈幼民文集摘录

【陕北记忆】— 陈幼民文集摘录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作者—陈幼民

 作于：2011年12月14日

    本文的题目取自一首著名的陕北民歌《三十里铺》，歌曲开篇就唱到“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民歌的产生有时是源于真人真事，绥德的确有三十里铺这个村子，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我还在西安美院工作，一次去绥德采风，经同学泉生介绍，带着当地学画的小伙伴六儿、麻旦几个，来到了县城东三十几里的满堂川公社，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一个小伙伴的父亲就是当地的公社书记，可以对我们有些照顾。

    采风就是要到处乱转，这日来到与公社大院隔河相对的一个村子，六儿说，这个村子叫三十里铺，我问，是民歌中唱的三十里铺吗，六儿说就是。我有点喜出望外，早就会唱这首民歌，想不到今天居然在无意间到了这里，兴奋之余，便扯着嗓子唱了起来，六儿忙阻止道，别看这首民歌传遍了全国，可在这个村子里是不能唱的，因为“凤英”和她的家人都还在，他们嫌这歌对老人不敬，挺忌讳的。我知趣地收了声，几个人悄悄地来到“凤英”家的院子外。院门关着，里边也看不见人，好像有四五孔窑洞，院子打扫的非常干净，看得出是一户很会过日子的人家。

    住在公社大院里很是舒服，书记发了话就忙他的去了。有了他的支持，我们可以随便出入，白天出去画画，回来就住在客窑里，在灶上吃饭，像神仙般的快乐。书记的大儿子，我忘了他的名字，就叫他长生吧，中学刚毕业，没找到工作，就在父亲的公社里打杂，干些零活，接待我们，也是他的任务之一，这正合了他的意，整天和我们滚在一起，跑上跑下，甚是快乐。我在这里住了两个礼拜，和他混的很熟。

    写到这里，好像东拉西拽的没个正题，其实下面要提到的事，让人感觉，在唱着“四妹子爱上三哥哥”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好像多数会与“情”字有关。

    绥德县剧团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和小伙子，泉生与他们很熟，我便央了他，找几个人来为我做模特，画了像，还拍了不少照片。其中有个小伙子，也忘了他的名字，就叫冬子吧，长得甚是英俊，却很腼腆，见人就憨憨地笑。我画了他，却对作品不太满意，便想着下次来再画一次。少生说，冬子正在和团里的一个姑娘谈恋爱，这事我不太关心，也就没在意。

    过了两年，再去绥德，让泉生帮我联系冬子，想再次为他画像。不料泉生却说，画不成了，冬子已经死了。我吓了一大跳，怎么会呢，我算了算，冬子顶多才二十出头，身体也很强壮，怎么就死了呢。

    泉生说，你还记得长生吗，我说当然记得。

    泉生说，冬子是被长生打死的。上次你来时我说冬子正在和团里的一个女孩子谈恋爱，可长生不知为什么也看上了那个女孩子，死乞白赖地偏要和人家好，为此好像还和冬子打过架。那女孩子也不愿意，拒绝了他。长生是个冷娃，一根筋，见没了指望，便钻了牛角尖，他偷了公社武装干事的枪，闯到剧团里，找到冬子和那个女孩子，一人给了一枪。

    后来呢，我问。泉生说，那女孩子经抢救，活了。而冬子，死了。长生杀了人，自然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县里开了公判大会，把他给枪毙了。

    我此次去绥德，还带了上次在剧团给冬子他们拍的照片，本来是想送给他们的。经泉生的指点，我在照片上见到了那个女孩子。“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陕北人长得本来就俊俏，更不用说是剧团里的孩子，冬子和她，看起来是很相配的。我看着冬子那张英俊的脸，记起他憨憨的笑容，心里很是惋惜。

    我没有去看望长生的父亲，因为我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一般都不希望被人提起。我便让泉生带我去看看长生的坟。那是在县城外边的一个荒山坡上的一个小土堆，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标志，几乎被荒草没了，如果不是知情者，谁也不会想到那里还埋着人。

我认识长生，但并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问泉生，他说，长生在一群小伙伴中，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也想不明白，他咋就能闯下这么大的祸。

    我们经常能在媒体上看到形形色色的案件，为情的，为财的、为仇的，通常感叹几声也就过去了。但如果发生在认识的或熟悉的人当中，感受自然不同，因为这毕竟会在你的生活中改变了什么。

    民歌里唱的爱情是美好的，生活中的爱情也是美好的，四妹子和三哥哥哪里都有，不仅是三十里铺这个地方。只不过看上四妹妹的人有时并不是三哥哥，这往往是悲剧产生的原因。

【陕北记忆】— 陈幼民文集摘录

 《梦 黄 河》
作者—陈幼民

 作于：2011年12月1日

    一个冬天的晌午，没有风。太阳暖暖地照在黄土高原上，反射出强烈的亮色。

    天高而蓝，几团白云，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

    我裹着旧大衣，躺在佳县城边的山坡上，身下是柔软的枯草，左边不远处，有一座古塔，青砖贯顶，保存尚好，只是不知建于何代。

    虽说是冬季，向阳的山坡，温暖如春，我沐浴着阳光，浑身松软，昏昏欲睡。

    山高百丈，我脚下不远处，就是崖边，陡壁直上直下的，一眼就望到底。

    山下便是黄河，黄河就在山下。

    她像一条金色的带子，婉转地在大地上铺开，横亘的高原，千坡万岭，如波涛起浮，一层一层，涌到这里，便齐齐地停住了脚步，拉起手来，护卫着她的身躯。

    此时，她仿佛停止了流动，静静地卧着，万山不敢打扰，个个垂首，伏在她的身边，整个峡谷悄然无声，偶尔传来几嗓拦羊人的呐喊，却更显出山野的幽静。

    鬼门关陡峭的石阶上，没了攀爬的行人，香炉寺孤零零地呆在冲天的石柱上面，俯瞰着河水发呆。就连对岸的克虎寨，也望不见一个人影。

    恍然如梦，不知是我梦到了她，还是她梦到了我。百里河谷，仿佛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有些奇怪，扳船的汉子呢，汲水的婆姨呢，都躲到哪里去了，黄河睡着了吗。

    我见过奔腾咆哮的黄河，见过冰凌崩裂的黄河，见过浩荡无边的黄河，可还没见过睡梦中的黄河。

    她平静，委婉，弯曲的身体微波起伏，好像轻柔的呼吸。

    我凝望着黄河，像凝望一个熟睡的女人。

    不要说我是大不敬，我们历来把黄河称作母亲，而母亲也有累了的时候。

    如果说黄河在青藏高原上像一个活泼的牧女，在中原大地像一个雍容的母亲，而在山陕峡谷，她更像一个古装的女人。

    时代的飓风，刮到这里，仿佛停止了脚步，把五千年的历史，凝固在山水之间。

    秦的长城，依然盘旋在古关隘口；

    娘娘滩、太子滩，延续着汉代的传说；

    大唐的诗仙游侠，在此唱出“黄河入海流”的壮丽诗篇；

    明清古渡口长长的石阶，还依稀可见当年漕运的繁华。

    伸向她的千万条沟壑，以及隐藏在这些沟壑中的古堡和村寨，是她佩戴的璎珞和衣裙上的流苏，信天游、秧歌、社火，是她飘荡的头巾。

    从青藏高原走来的她，哺育了千百万的儿女，此时已经呈现出一种成熟的韵味。

    “天下黄河富一套，清水麦子浑水稻”，她刚刚灌溉了河套地区的万顷良田，有些疲惫了，黄土高原的泥沙，又加重了她的脚步，走到这里，忍不住要倚山作枕，打个盹儿了。

    寂静的高原腹地，群山的环抱之中，倒是一个歇息的好地方。

    我知道，再往前，过了壶口禹门口，她便又要忙了，直至海边，在漫长的征途中，不会停下急促的脚步。

    那么，就让她在这里歇一会儿，做个好梦吧。

     “如果说黄河在青藏高原上像一个活泼的牧女，在中原大地像一个雍容的母亲，而在山陕峡谷，她更像一个古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