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游子草原行
花草枯荣、斗转星移，一晃又是几年。已过而立之年的我，仍然是一条光棍儿、两袖清风。骏马和美女恰似鱼和熊掌，自古以来，二者不可兼得，虽然孑然一身，但有五花马伴我在草原上游荡，倒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大队的知青都走光了。我终于受不住外面精彩世界的诱惑和种种其他原因，再度抛下了五花马，背起十几年前的那个行李卷，又一次只身离开了草原。
我奔走在江南江北，求职于海内海外。来自野蛮部落的人常常被文明都市的处世哲学弄得瞠目结舌，做学问的往往被耍权术的整得一事无成，海龟稍不注意就会被淡水淹死……当我最终万念俱灰，厌倦了那争名于朝、夺利于市的日子，二十多年后，身心疲惫的我再一次来到了草原。
从北京向北直到旗里，一路都是笔直平坦的柏油路，汽车的速度不知不觉就超过了一百五十迈。一出了沙窝子，辽阔的草原猛然向我敝开了她那宽广的胸怀，层层绿浪扑面而来，顿时让我感到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我驱车直奔阿勒达的冬营盘，那是坐落在一大片芨芨草滩上的两排青砖红瓦房。
房前，穆兰正在酸奶桶里打黄油，一见到我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泛起一片少女般的红晕。
房前在一个勒勒车木车轮上装了一个卫星大锅天线，这个古今结合的玩艺儿倒是转动灵活、颇有创意，但看起来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协调。
房上是一大块太阳能电极板，房后在一根高高的木杆上，风力发电机的风车桨叶在迎风旋转着，太阳能和风能是最佳发电组合，能保证电灯、电视、电冰柜等家用电器的用电需求。
进到屋内，宽敝的客厅里电话、电视、DVD机等应有尽有。厨房内的大冰柜，能使牛羊肉长年保鲜，热天经常吃臭肉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卧室里，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辅着崭新、洁净的缎子被褥。卫生间里的抽水马筒、浴缸一应俱全，但可能从来也没用过，里面堆满了鲜艳的衣服。
阿勒达笑着迎出来，他头发已经花白，一身短打扮，脚上穿着一双懒汉布鞋，就象一个老农民，只有在走路时略呈罗圈状的双腿，让我想起他当年在马上叱诧风云的迷人风采。
我问：五花马还好吧？他一下子笑了说，都二十多年了，五花早就走了。我又问，你还是阿都钦（大马群马倌）吧？他叹了一口气，感伤地说，唉，如今阿都（大马群）都没有了，哪还有什么阿都钦啊！我接着问，马总还有吧？他说，有是有，但现在的年轻人都骑摩托车，没人驯马了，调教好能骑的马也没有几匹了。
现在，他家里有一辆吉普车，八辆摩托车。我找遍他住的营盘，只在仓库中见到唯一的一根长年不用的套马杆。
阿勒达拿出一支小口径步枪和两盒子弹递给我说，一听说你要来，我就把枪和子弹给你准备好了。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黄羊、狼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打兔子了。忆往昔：天天打黄羊，黄羊还是漫山遍野地跑；年年打狼，狼还是三、五成群。如今没有了黄羊和狼，不能不说是天然草原永久的悲哀。
一个英俊的中年汉子走过来笑着问我，温德·阿哈，你还认不认识我了？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他就是当年的小达赖。他是如今大队的队长。他对我说，如果温德·阿哈在外面过得不如意，你随时可以回来，这里永远会有你的一片草场。
阿勒达吩咐达赖去宰一头牛款待我们。
晚上，不是在昏暗的牛油灯下，而是在明亮的电灯下，我们象三十多年前那样，在那煽情的祝酒歌声中，再度举起那浓烈的草原白酒，一醉方休。仿佛是通过时光隧道在现代和过去之间不停地往返，我那晕晕糊糊的脑袋里，一副副清晰的画面象走马灯一样飞快地交替着。我由衷地为牧民现代化的生活感到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怅惘。
穆兰一曲“冈格勒·五花（漂亮的干草黄色骏马）”，让我们荡气回肠、如醉如痴：
碧绿大淖中游荡的白天鹅，
终身只与唯一的情侣作伴。
明亮蓝天下飞奔的五花马，
今世只跟知心的骑手有缘。
狂涛般大马群中驰骋的马倌啊，
此生只和深爱的姑娘相恋。
失去情侣的白天鹅，
叫声多么可怜、凄惨。
心中那美丽、纯洁的姑娘，
被狠心的爹妈远嫁到天边。
骑上银鞍玉辔的五花马呀，
走遍了莽莽草原。
致死割不断啊，
那刻骨铭心的思念。
……
她的歌声忽而高亢激昴、如阿都（大马群）狂潮巨浪般的突奔，忽而低沉凄婉、象牧羊女浮云流水似的轻诉，让我完全融入到那摄人魂魄的旋律中：只看见风驰电掣般的大马群在我身边卷起冲天的尘土，只听得滚雷暴雨似的马蹄声震耳欲聋，而这一切却渐渐地、渐渐地淡去，慢慢地消逝在远方，一去永不复返……
——全文完。
加好友 
发短信
Post By：2009/12/29 8:47:00 [只看该作者]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