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能回味
李志远
回城多年,回忆过去,许多往事,历历在目。
1968年11月10日上午,在广雅中学的大门口,没有欢送的人群,只有几位老人送行。我们28位同学分坐两辆大卡车,向从来没听说过的粤北山区阳山县出发。
我是抱着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干革命的思想,由学校军训团和工宣队分配到阳山的。
那天天气有点冷,沿路有人一路高歌,有人一声不响,直到清远县城。那时还没有北江大桥,要等汽车轮渡才能过江。我们站在江边欣赏风景,只见北江的水清澈见底,能见度足有两米。远处大山像一堵墙挡在前面,觉得有点神秘。过渡后要绕道到英德的西牛镇,西牛渡口也很漂亮,有点像凤凰古镇的河岸。再过浛洸,大湾,江英,青莲等,直到天黑了才到达阳山县城。只见街上有霓虹灯在闪烁,车上有人欢呼好靓,有点像北京路。阳山县城只有一条街,看上去还是有点繁华。当夜在县城住宿。第二天,再从县城坐车到达新圩公社。在公社学习几天后再下到生产队。在11月15日我们就成为新圩大队第九生产队的社员。
我和杨小杨同在一个队,这个队的旧名叫寨脚生产队,我们曾登上过生产队的后岗山,发现山上真的有用石头砌的寨子,可惜已没了房顶。我们猜可能是先人为躲避土匪强盗而建的避难所吧。队长是郑益,会计是刘钦,有140多人,十几头牛,男劳力还是充足的。我们开始主要是跟女社员干活。
由于生产队较穷,我们两个只能住一个小房间,小得刚好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我俩只能同睡一张床了。好在头半年我们还在三同户家里搭食,不用在屋里生火。那年冬天很冷,我们的床下面是用稻草做垫褥,还是比较暖和的。也可能是我们刚到粤北生活有点不习惯,睡了一个晚上,小杨身上全是疙瘩,可能是让跳蚤咬的,而我睡在旁边却一个包都没有,现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后来生产队腾空了一间较大的房子给我们住,我们才分开两张床睡,也有了小炉子煮饭,这是后话。
开始的半年我们是在农民家里搭食,我的三同户名字是刘鹏,夫人叫朱石英。刚开始有点不习惯,第一餐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一大盘稀饭,那粥面可以当镜子用,我用勺子装稀饭,可是捞起来的都是很稀的粥水,稀饭实在太稀了。后来还是刘鹏大哥教我盛稀饭的方法:先用勺子把稀饭搅动几圈,等沉在下面的米粒浮起来后,再用勺子迎着水流的方向兜才能装到理想的稀饭,否则就只能吃粥水了。真是吃饭都要重新学习。那时候农民的口粮是不充足的,稻米较少,主粮是玉米和红薯,记得那时有句话番薯麦羹半年粮)。每7天吃一餐饭,名叫“圩日夜”。(那时阳山县是7天一次圩日集市)
有一天,队里要把生产队的次谷拿到七拱去卖。邀我们也一起去逛逛墟市。当时分配我们两人合挑40斤去(40斤次谷只有大半箩筐),分开两个箩筐装,我想应该没问题,就去了,谁知担子越来越重,我们两人还要轮着挑,肩膀都挑痛了,最后总算坚持到了目的地。看到同行的社员挑起一百斤的担子,行走如飞,我俩自叹不如。几年后,我们也能轻松挑起一百多斤行走如飞了。那时候大队对我们知青还挺重视的,有时大队召开生产队长会议也邀请全体知青参加。每次会议后都会进行会餐,名曰:“打斗四”(译),就是吃大锅饭,菜式多是红烧豆腐(当年新圩的油豆腐很有名)吃饭时大家围着大盘菜,夹菜时要有一个人发声“来”,众人听口令才开始动筷,每一声口令只能夹一块,让我领教了什么是“绝对平均主义”的“农民意识”。大家吃饭都很高兴。
那年的冬天很冷。有一天,公社组织我们学习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新指示。我们应要求写倡议书,要在农村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好像在报纸上发表了。
由于写了倡议书,我们就不能回家过春节了。后来我就叫家里打电报到新圩谎称母亲有病要我归家, 这样就可以写证明回广州探亲了(谎话好说,后来我父母到新圩探我们时差点闹出笑话,好像由父亲补了锅)。
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我们决定在年初一就赶回阳山过春节。 年初一大早我和小杨从越秀南汽车站出发,中午赶到阳山,当天回新圩的车票已卖完,没办法走了。但为了我们的承诺,就决定走回新圩。那是一条我们从来没有走过的山路,当年我们都很年轻,认准前进的方向就出发了。天空乌云密布,下着小雨,地上有点泥泞,我俩冒着细腻的细雨,没有打雨伞,拿着行李,向着新圩方向走去。那是一条还没修好的公路,走到山顶就没有了,只有一条山间小路,沿路一个人都没有。走到山顶的垭口,在路旁一家人那里买了一条柴棍做扁担,把我们的行李担起来,总算走快了。走到半路肚子饿了,没办法,只好把我们从广州带回来准备送给农民的春节礼物油角先慰劳自己了。走到天都黑了,这时看到远远的山下有灯光,我们高一脚低一脚地向着灯光走去,走上了大路,终于安全走到了新圩。经过大队书记潘石安的家,在支书家还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后来听潘支书说当时他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整个行程足足4个小时。
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主要是跟着女社员干活,种植,收割,积肥,修水利,上山割草(烧石灰)等等。 重活都由男社员用牛来做,犁田,耙田,烧石灰等重活就由男劳力来做。
当时阳山县及公社领导对我们还是挺重视的,每个月都组织我们集中到公社学习一天。县里还组织我们到县城参观,参观阳山的电站,三大水库,化肥厂,水泥厂,配件厂等等,让我们领略阳山县的面貌。这无意中还促成了当年文艺汇演的一个节目《阳山巨变》。记得是由知青集体创作的,当时由公社组织我们到江英茶场集体创作,许光远负责谱曲,文字由谁执笔就忘了。节目在阳山演出还获得好评,记得县委书记还接见过我们,对于我们某些错误看法进行纠正。记得他说,农民最大的贡献就是对于国家的公粮的缴纳从来不会拖欠(大意)。让我们对于如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有了新的认识。
不知什么原因,县里把我们调到阳山比较艰苦的江英公社。说是山区,其实是山间小平原,知青户重新组合,我们和连陂大队的余颍华,章淑萍分在一家(终于有点家的感觉)。落户到向阳大队新屋生产队。
江英公社是阳山县与英德县接壤的山区公社,典型的望天田地区。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杉树,要6人才能合抱。据说全韶关仅有两棵如此大的杉树,因此向阳大队以前叫杉树乡。男人着装还可以,妇女还是习惯穿黑色的衣服,每逢公社开大会,会场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场面是很壮观的。公社所在地只有一条街,只有一间饭店,饭店有个师傅能很快杀一只鸡,据说一分钟可以完成杀鸡的全过程。我们对这个饭店有很好的印象:有一年,我们从新圩回广州探亲,那天早上从阳山出发,走到青莲车就坏了,司机在路旁修理了半天还没修好,天空下起小雨,司机就截了一辆卡车,把旅客先送到江英圩休息,等他们修好车再送我们到英德。那天我们第一次在这间饭店吃了一顿很香的白切鸡饭,印象好极了。所以我们到江英后,每次趁墟都会光顾这间饭店。
新屋队门前有一条小河,平时河水从桥下流过,水面离桥面有两米多。可下大雨就不同了,记得那年夏天,有一天,天降暴雨,大队通知要我们去鱼坑水库抗洪,我们跟着十几个社员,冒着倾盆大雨,从桥面趟水而过(当时水流还不到膝头),赶到目的地时大队干部说险情已过,我们马上可以撤了。当我们回程再过河时,只见洪水已涨了很多,水面已淹没桥面,看起来有齐腰深。新屋村就在河对面,我们以为会游泳,就和几个大汉手拉手,试行蹚水而过,可是走到桥中间时,水面已齐腰深,水流很急,脚下都有点站不稳,走到中间身子晃了一下,吓得我们赶紧退回岸边,站在河边干瞪眼。真是有家不能归,只好各自投亲靠友了。当晚,我跟着社员陈寿到了公社附近的生产队,找到同学陈子元投宿,第二天水退了再回新屋村。 真是欺山莫欺水。
江英的生活比较艰苦,吃的主要是玉米、红薯、芋头,青菜就较缺了,菜地里就是君达菜、芥菜和辣椒。我原来在广州是一点辣椒都不吃的,可是到了那个环境,唯一的青菜是辣椒,只好硬着头皮吃。刚开始吃不了,可吃多了慢慢就习惯了,可见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我们到江英第二年的春天,按照公社的要求,由钟如芸、杨小杨和我组成一个小组,到坑边大队搞调查。我们三人跟着李镇英走了4小时的山间羊肠小道,到达坑边大队。据说那里解放前是土匪窝(还听说当地40岁以上的人都当过土匪)。到了坑边大队,我们再到一个叫六仔崆的生产队搞调查,那是一个很穷的生产队,没有饭吃,玉米都少,春天就只能吃红薯干汤,咸菜,蕉芋羹。当地的人很好,还有从佛山“走难”上阳山落户的(因日本军队那时才打到大湾)。吃水要到一个很深的山洞里挑。基本是种玉米、红薯等。当年他们还试验种水稻,并成功长出了禾苗,可是阳山县推广矮种水稻,要消灭高种,大队支书为了执行上级指示,强行要求该队把已经长得很好的大禾全部犁平,生产队长想不通,我们也觉得没道理,可是在当时却只能这样做!?
江英的房子窗户很小,关起门时房内就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晚上把房门一关,就是一间理想的晒相暗房。利用这一点,我们从广州买回显影和定影的药水,把照片贴着相纸,用手电筒进行曝光,在简陋的暗房里也洗晒出几张照片,在江英留下几张当年的照片,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江英的农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每年春天都要烧荒,把田埂边的野草烧掉,搞不好很容易引起山火。有一次我跟新屋的李新上山砍柴,到了目的地,只见野草很高,看不到杂树,李新就出了个主意:烧掉杂草,木柴自然会露出来,我们会省事很多。只见他拿出火柴,点火后往草丛一扔,火焰马上熊熊然烧起来,就在这时候,草丛中有一个人大喊着冲出来,吓得我俩目瞪口呆。幸亏那人早发觉,否则我们成了罪人,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
1973年夏天,我们参加了县里组织的大学考试,录取了小杨等。杨小杨要去读大学了,真有点舍不得分开。记得有一天,在煮晚饭的时候,小杨在烧火,我在炒菜,一边炒菜,不知不觉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实在没法干活,只好回屋躺在床上,让眼泪流干后,再回到厨房煮饭。后来我们送小杨去读大学,送到公社,看着汽车远去。,心里“无限的空虚”。
那一年的秋天,广州来人招中专生,我和老皮一起被录取。离开江英之前的一个晚上,生产队长李章仁、林伯,请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人的心情总是很奇怪的,平时在一起干活说不上两句话,一旦要分开就觉得宝贵了。离开阳山时倒有些舍不得,毕竟我们的青春留在了阳山,和当地人有了感情,有点说不出来的情感,现在说走就走了,可能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贫下中农的感情吧?!阳山再见了……
1973年11月我回到广州,在广钢当工人。可能我们下过乡,对农民有一点了解,也可能有点感情,在工厂当工人的时候,看到农民工不会像其他工人一样另眼相看,这是后话。
阳山和我们产生了感情,只要有机会我都想着你,想看看你的新面貌。回广州后,我回过阳山很多次,看着阳山在变化,阳清公路拉近了广州到阳山的距离,青莲高速公路加快了广州到阳山的速度,看到阳山的城区在扩大,高楼林立,道路宽阔,风景越来越美丽……
作者简介:李志远,1966年广雅中学初二乙班学生。1968年11月到阳山县新圩公社新圩大队第九生产队插队。1971年到江英公社向阳大队新屋生产队落户。1973年10月就读广州市冶金中专黑色专业班,1976年2月分配到广州钢铁厂第三炼钢车间炉前工段,从炉前工干起,后曾任车间保卫员,计生员,环保员,安全员,2006年4月从炉前工段材料班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