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通向共产主义的桥梁
痛定思痛莫追悔
爱之深切方知罪
无知昔日放卫星
有识今朝治李鬼
人民公社化是在我刚刚进入小学的时候掀起的高潮。对于我们城里的孩子来说，还弄不大清楚农村都在搞些什么名堂。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不断地参加各种游行活动，摇动着手中的小彩旗，高声呐喊：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同学们的情绪是那么高昂，精神是那么振奋，感觉是那么美好！“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成为当时最流行的口号。
一九五七年的粮食大丰收使许多上级领导头脑的温度开始上升，他们把绘制共产主义的蓝图、研究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具体途径、实现人民公社化的具体办法、确定赶英超美的时间表等问题列入中心工作。
下面的干部便忙活起来。真是人多主意多，鸡多下蛋多（有人说鸡多不下蛋，那是不好好喂）。那么多臭皮匠，得顶上多少个诸葛亮呀！
于是，徐水开始了共产主义的试点；范县建立了共产主义新乐园；埯岈山提出了幸福生活乐无边；寿张发誓要在1960年建成共产主义……。
粮食多了，便提出了全民“大锅饭”的主意，建立大食堂，敞开肚皮免费吃饭；财产集中，打破所有制界限，人民公社实行“一大二公”；各级领导要求下面的干部牢固树立“人定胜天”的思想，提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口号。
一时间，全国各地刮起了共产风，小社并大社、农民大搬家、大食堂遍地开花。在上级领导的支持下，基层干部的胆子越来越大，粮食亩产越来越高，上级领导的脑袋越来越热，卫星越放越多，追赶英美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天津东部的新立镇，新立村便是那个时期水稻高产的卫星典范。
天津历史上水源丰富，东南部地区有种植水稻的悠久历史，最负盛名的当属小站。据史料记载，小站稻的栽培自北宋以来，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明万历年间，天津巡抚汪应蛟利用驻防兵丁在葛沽、白塘口一带筑堤围田，淡水洗碱，种植稻谷。后经当时的大科学家徐光启多次前来兴修水利、改良土壤、引进技术、南稻北移，使当地水稻的产量和品质有了极大的提高。葛沽稻晶莹透亮、清香可口，很受当时文人墨客的青睐。崔旭曾有诗云“满林桃杏压黄柑，紫蟹香秔饱食堪。最是海滨好风味，葛沽合号小江南。”
同治十三年（1874年），周盛传奉命修筑新城，试办“海上营田”。周盛传总结了元朝以来屯垦废兴的经验教训，开始了“盛军营田”。建立起以小站为中心，以马厂碱河为干渠的小站垦区，至光绪六年（1880年），垦区水稻种植面积已达二十万亩。特殊的水文地理条件和悠久的发展历史造就了极品的小站稻。小站稻米，米粒微长淡绿，晶莹透明，如玉似冰，蒸熟后银珠粒粒，芬芳四溢，庭院飘香。做为津沽特产，小站稻享誉国内外。
小站垦区几经兴衰，到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尚有稻田十七万亩，亩产仅为四百余斤。新中国成立后，翻身农民分到了土地，种稻的积极性空前提高。国家兴修水利、组织垦荒、扶持生产，使小站地区的水稻生产得到了迅速的恢复和发展。到一九五七年，水稻种植面积达到了二十六万亩，平均亩产超过了六百五十斤，创造了历史的高峰。
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在农业生产上要创造人类历史上的奇迹。在我们眼前首先“放卫星”的便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立村。
一九五八年十月一日，《天津日报》报导了新立村水稻试验田亩产水稻12万斤的特大喜讯，并称在田间的稻谷上可以坐人。参观者如潮，连毛主席都亲自去视察过，可谓盛况空前。那时我刚上小学，没有亲临一观的福分，深感遗憾。上中学时到新立村公社参加农业劳动，却没见那里的水稻有什么特别，听说亩产也就六七百斤。可那时种了一辈子水稻、思想保守的农民能说些什么，又敢说些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嘛。
当然，卫星越放越多，奇迹越创越大。仅仅十天，新立村水稻试验田亩产12万斤的世界纪录便被打破，取而代之的纪录是亩产126339斤，而放卫星的正是小站稻垦区的双林农场。
在“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代，各种各样的奇迹层出不穷。上面的指标往下压，下面的捷报往上送，一场旨在强国富民、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浩大运动变得似乎象一场闹剧。而决策层根据这些令人振奋的奇迹所制定的各项规划目标、计划指标使“超英赶美”的时间提前、再提前。
报捷的锣鼓不时敲响，欢欣鼓舞的人们排着长队，把大红的捷报送到上级部门和政府大院，带着大红花的劳动模范受到了贵宾般的礼遇。
报纸上不断地刊登着大跃进的各种新闻，上级的有关精神，各地的先进经验，大跃进中涌现出来的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的模范事迹。其中一个版面经常刊登着大跃进的宣传画和漫画，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内容。有豪气冲天的炼钢工人，有开怀大笑的丰收农民，有在历史列车巨轮下惊呆的反动派。街头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激动人心的革命歌曲，把大跃进的那根弦在人们的头脑中继续绷紧。
干部们仍在为指标绞尽脑汁，不敢懈怠。社员和职工群众已经精疲力竭，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经常性的加班加点、节假日的突击活动、班前班后的政治动员、不见改善的餐饮食物，一年的折腾让人们变得渐渐麻木疲沓。
大杂院的男人们每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火气开始上升，嘴里便没有好话。日子根本没有好转的意思，挑起全家人生计的女人们已经怨声载道。本来就顶着一脑门子官司的老娘儿们，见自己的老爷们回到家里也没有个好气儿，便翻肠倒肚地把一家子的愁事儿连着一肚子的牢骚一古脑地往外倒。
“劈柴早就没了，你也不管，叫我烧大腿呀！”
“老爷子有病都躺三天啦！你不带他上医院去，叫他在家里等死啊！”
“二子好几天没上学，老师打发人来叫你去一趟，你去不去！”
“一天到晚也不知忙的是嘛，工厂没你还得关门？别充大尾巴鹰啦！挣不了一壶醋钱，一家子跟你光他*的受罪啦！”
……
只烦的老爷儿们翻白眼儿，不一会儿便吵得天翻地覆。居委会的代表象消防队，劝了这家压那家，有时还要叫来片儿警老崔帮忙调解。那时，一个片儿警要管好几个居民区，可老崔走东家、串西家，跟居民们熟的象大杂院儿里的邻居。
看着那些经常吵架的家庭，我真的为我能够生长在我的家庭而感到万分的庆幸。我从来没见到过爸爸妈妈拌嘴吵架，那可是孩子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不过，百姓生活的压力太大了，人们根本没有宣泄情绪的地方，吵架倒成了唯一的宣泄方式。
那年头，两口子炕头吵架炕尾和，没听说有离婚的。尽管新的婚姻法早就颁布了，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在大杂院里依然根深蒂固。“嫁汉吃饭”，老爷儿们有养家糊口的责任。大杂院儿的居民家里孩子多，上几代的妇女象妈妈一样上班的不多，大多数在家里伺候老人孩子。实指望老爷儿们在外面多挣几个钱，让日子过得能稍微好一点儿，大杂院儿的女人们比老爷们儿要实际得多。可吵归吵，日子总是要过的。
男人们照例起早贪黑地忙那些指标，忙得晕头转向；女人们依旧围着一家的日子转，转得心灰意冷。
大跃进的结果已经记录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毋庸我再啰嗦，那不是我这个年龄的人说得清楚的。回顾这一段历史，只不过想告诉后人，这一场运动所造成的恶果和巨大损失绝非用经济上的几个数据就能概括的。象瘟疫一样蔓延的“五风一化”（浮夸风、共产风、主观主义风、强迫命令风、瞎指挥风，干部特殊化），“一平二调”（绝对平均主义、无偿调拨土地、无偿调用耕畜农具和劳力）严重地腐蚀了共产党的干部队伍，这种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几代人都难以消除。
从中国共产党诞生之日起，为劳苦大众求解放的历史使命始终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共产党人前赴后继、英勇牺牲，终于建立起社会主义的新中国。我们没有倒在敌人脚下，但如果倒在人民的脚下就更可怕了。就好比说敌人剁掉我们的一条胳膊与我们自己割下一条胳膊绝不是一个概念。敌人砍掉我们的一条臂膀，我们会同仇敌忾，奋起反抗；我们把自己的臂膀割下来就不那么简单了。抛下痛苦不说，光是“为了什么”就要好好分析一番。是多余，还是有病？是失误，还是有意？是天灾，还是人祸？是必须割掉，还是尚有保留价值？单搞清这些问题就需许多时日。若属必割，心中尚安；若属失误，则痛心疾首、寝食难安；若执迷不悟，必然导致更大的灾难。
搞一场自上而下的政治运动就远不象割掉一条胳膊那么容易说得清楚了，那不是我们草民可以弄明白的事情。“民以食为天”，不管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都要考虑民生问题，共产党人是明白这一点的。至于社会制度的优劣，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纯属昏话，社会主义的为什么就得是草？资本主义的为什么就得是苗？马克思的在天之灵也会笑掉大牙。
我非常厌恶把历史上的功过归结在某一个人的身上，那不公平！我曾在政府机关工作多年，很清楚某些官吏的丑恶心态。上边一句话，便上蹿下跳，出歪点子捧臭脚。一旦出了问题，便一推六二五，并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指手画脚、大义凛然，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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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3/13 14:0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