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印度（17）

克久拉霍性庙（下）

十一世纪之后，随着伊斯兰教的武装入侵，昌德拉王朝陨落了，辉煌的克久拉霍性庙群，也随之衰败成一片荒林野莽。直到十九世纪中叶，一支英国探险队从这里经过，披荆斩棘进入了这个已经沉寂数百年的神秘空间。想象一下，当那些信奉上帝的英国人第一眼看到这些**石雕时的表情吧，说不定以为自己闯入了伊甸园！由此，中世纪的克久拉霍都城和它精美绝伦的神庙雕塑，才得以回到现代人的视野里。

据说，这样精美的庙宇应该有80多座，现在还有观赏价值的仅剩一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庙宇上也有多处伤残。导游小莫指着每一处损毁，都会痛心疾首地说，都是被穆斯林破坏的。很像我们在国内看到某个残损的珍贵文物时，痛心疾首地说，都是被红卫兵破四旧砸坏的一样。不知道是宗教的破坏能力强，还是政治的破坏能力强，倘若这里遭遇的不是穆斯林而是红卫兵破四旧，试想，结果会怎样？忽然想到印度国父甘地说：凡是认为宗教与政治无关的人，其实没有真正理解宗教的意义。惭愧，正是在说我这样的人。

我问导游小莫：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的庙宇，让世人认为印度很纵欲？

他回答说：因为那时候印度人都信了佛教，很多年轻人都出家了，传宗接代出现了问题。于是，国王接受谏臣提议，修建了一座座引人入胜的性庙，以此，召唤和提醒那些禁欲者：**是多么美妙。

这种听起来有点嬉娱性的理由，到也不乏为一种理由。于是，我们就不置可否的跟着小莫，一个故事，一群人马，一种姿态，一番惊诧的看过去。

小莫拿着个小镜子，利用太阳的反光点，指点着庙宇上他认为有的可讲的人物、事件、场景。

    “看这里，男女在做爱，婢女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捂着脸。
    “看这里，美女在梳妆，身上的衣物薄如蝉翼，优美的身姿无以复加。
    “看这里，这个动作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这需要很深厚的瑜伽功夫。
    “看这里，与动物交媾。这些动物都是神的化身。
    “看这里，所有人的身上都挂满了珠宝首饰，说明那时候的人生活很富有。
    “看这里，这是医生出诊……
    “……”

在汉文化里，被称作“房事”的，只可做，不可说，更不可“窥”的性欲行为，在这里，被坦然直视、赏视乃至男女老少议论感慨而视，这是多么神圣的时刻。面对这些精力充沛、神采飞扬的生命雕刻，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所有观者都纯洁得像天使一般，在他们身边飞翔、祝福，并不禁冥思生命所蕴涵的内在奥秘，以及这些写真雕刻中所包含的更深层的意义。

我想，性庙的诞生，与当时的宗教有关，也一定与那本诞生于印度4世纪的著名《爱经》有关。《爱经》中的“完美六十四艺”、“来自身心的愉悦”等等古老的阐述，在这里一定都能找到“情景再现”。我甚至妄言，《爱经》就是性庙雕塑的工作蓝本。

尽管有人说，克久拉霍性庙是坦多罗秘教（印度教的分支)的传播中心。但是，性庙兴建之时，佛教还是印度的大教，会不会在这其中，也有所表现？尽管佛教认为，摆脱人的局限性的方法，就是要六根清净，从而进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但是，佛教也有对教内慧根、地位较高的人，制定的两性双修之法（最初，我是在《伸出你的舌苔空荡荡》里初闻，当即惊倒）。这就是我前面提及的佛教密宗派的所谓“无上瑜伽”。在这种修炼中，性欲不仅不再是修行的障碍，反成为达到无上境界的必需条件，转淫欲为菩提，转执着两性的原始生命能量为救渡众生的能力和手段。“欢喜佛”不就是如是说吗？

因此，也有人断言克久拉霍性庙塔雕是一种修炼图解：一至三层告诉你，如果你能拥有这三层**能力，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第四、五层则指示了人性不但不可能被压制，反而在压抑下会扭曲成不可理喻的境地；第六层则提示人间最高尚的男欢女爱，是情趣下的**；第七层则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指示人性发展到最高层次，是通过修炼达到非常人的半神半人的境界；最后，一旦修行得道就是天人合一、无所不能了。

我没有这种慧根，很难领悟所谓“修炼”。我只是在想，即便佛教也有所为，唐僧取经的时候克久拉霍性庙还没有兴建，大约唐僧也没有读过《爱经》，因此，中土的“欢喜佛”才是一付穷凶极恶的模样，而所有的菩萨们也都是不分男女的一味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怒自威，甚至，敦煌石窟里那么美好的飞天，也都只能凭借衣着来判定性别。哪里有像这里的雕塑，无论是神还是人，甚至连动物，都是那么表情生动，肢体自如，曲线完美！大约也是因此，没有谁会将中土佛教与克久拉霍性庙扯上关系。其实，人的天性是不可泯灭的，作为生命原动力，想要绝念，谈何容易？因此，即使是禁欲的宗教，也仅仅是相对纵欲而言吧。我悄声说。

克久拉霍性庙对我们这些异邦旅游者，显然是一种震撼，不知道印度普通人会持怎样的态度。据说印度的圣人大都是禁欲的, 圣雄甘地37岁时断然立誓禁欲，前总理德赛也自33岁不再过性生活。现代印度社会，似乎更多的与禁欲主张接近，禁欲的人被视为是有崇高道德力量的人，会受到社会的高度评价。

真是一个复杂的国度，很多截然相反的的观念乱麻似的搅在一起却和谐着，这也该是印度文化的一大特色吧。

一篇克久拉霍，写的我头昏脑胀，总想藉此搞清楚一些问题，却像一脚踩进了恒河，才发现，水太深了，湿湿脚面算了。所有认识、了解都是道听途说，对我而言，真正令我震撼的，还是它的艺术境界。每一位建造这些庙宇的雕刻师都是真正的艺术大师，他们是在用一颗纯净的艺术心灵，来完成每一组男欢女爱。正是因为他们的坦荡，才使得这些作品能如此落落大方的向世人展示它们永恒的魅力。我们的每一次注目，都该是对艺术家的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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