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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与共和国共同成长的一代》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金色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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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1 9:56:00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艾之青在2010-2-28 19:33:00的发言:

金童兄一直在鼓励着我,令我感动之余,努力一搏。然心高笔拙,深恐有负期望。细想,一个初中毕业生,奔波劳碌一生,没有再学习的机会,也就是这个水平了,至少同命运的一代人不会笑话我。比如说,那一代没有几个人专门学过诗词赋,大家在这里写诗唱和,填词作赋,其乐融融,美哉快哉!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诗不合格调韵律来笑话你,要是换一个地方,就不尽然了。写一部长篇作品也该是如此吧。谢谢金童兄的关注!奉上藏头(诗)一首、莫笑,可没有律啊!

       【】鹊脆鸣报春宵,

       【】彩缤纷显娇俏;

       【】趣不改思旧友,

       【】节随心梦舜尧。

我们写下的总是真!我们写给自己看谁也不会笑!

 

谢谢艾君的藏头诗一首!

 

保重!



金色童年,快乐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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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艾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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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4 13:44:00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正月十五闹元宵 

 

 

正月十五闹元宵

市井欢腾彩旗飘

东风瑞雪花千树

灯火阑珊月光娇


    元宵节是春节后中国的第一个传统节日。“正月十五闹元宵”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民间庆典活动。这个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传统节日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为万民同乐、健康喜庆、生动活泼的民间盛会。

    从白天起,各项民间活动便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身穿民族传统服饰的表演队伍纷纷向市区集中,一路上走走停停。惊天动地的锣鼓、诙谐幽默的表演和娴熟高超的技艺不断地吸引着观看的人群。一只只小的队伍不断汇合、不断壮大,形成了如潮的人流。

    队伍中有舞龙灯的、耍狮子的、跑旱船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还有打太平鼓的。每一种表演、每一个套路都有特定的锣鼓点儿,或急、或缓、或轻、或重的锣鼓声不断把表演或引到平缓、或推向高潮。参加表演的人们随着锣鼓点儿欢快地蹦着、跳着、扭着、绕着。到了激烈处,劈叉、婑腰、翻跟头,一串串的惊险动作激起了一阵阵的掌声,一片片的喝彩。在表演的队伍里,有姑娘、有小伙儿、有老人、有孩子。一个个把脸蛋儿涂得通红,倒把“小丑”的脸衬得越发的惨白。

  秧歌队里婶子大妈居多,还有一些爷爷奶奶。他们扭起秧歌格外卖力气,那滑稽夸张的动作不时把人们逗得哈哈大笑。不时有观看的人按耐不住迸发出来的激情,进入秧歌队一起扭了起来。

  年轻小伙儿把目光集中到了旱船上的姑娘身上。一身火红的衣服把她粉嫩的脸庞映衬得象出水的芙蓉,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下扑闪,不时向人群抛出一个俏皮的微笑,把年轻的小伙子们都看傻了。

  沸腾的人群把对新社会、新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化作无限的激情,在象征着团圆与和谐的盛大节日中尽情地宣泄着,把一切烦恼和忧虑统统抛到了脑后。喧天的锣鼓和鼎沸的人声把喜庆的节日气氛烘托到了极致。我与小伙伴儿们在人群中忘情地欢呼雀跃,尽情地享受着早春阳光带给我们的温馨与快乐。

  随着一股人流,我们来到了工人文化宫。这里到处欢歌笑语、彩旗飘扬,各种各样的彩灯挂满了路边的枝头。露天剧场正在演出京剧、评剧、豫剧、河北梆子的传统折子戏,高昂的京胡声、清脆的板胡声、咿咿呀呀的演唱声、时急时缓的锣鼓声伴随着不时响起的喝采声融汇成奇妙的乐章。

  进入文化宫的表演队伍已经分散开来,在广场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表演场地。顿时,锣鼓声大震,把露天剧场的演唱声淹没。观剧的人们也纷纷加入到他们喜欢的活动之中,露天剧场只留下了那些铁杆儿戏迷。他们恨恨地往地上啐着唾沫,怨恨着欢乐的人群搅扰了他们的雅兴。

  我们早已钻进了文化宫的大厅,这里热闹得象搬家的蚁群。大厅口摆了一排桌子,上面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奖品,工作人员不停地向获奖的人们发放各种等级的奖品。奖品有书包、笔记本、铅笔盒、钢笔、铅笔、毛笔,格尺、蛤蜊油、红花油,还有各种小玩具、小饰品。

  大厅的中间是一条通道,头上有两条长绳,上面挂满了写着灯谜的彩纸,彩纸被剪成各种水果和宫灯的形状。通道的两侧被彩绳分割成一个个的游戏场地,有套圈儿的、投球的、钓鱼的、赛马的、闯迷宫的、射气球的……。大人们寻找着能猜到的谜语,撕下来攥在手里,凑够数量便去领奖。孩子们在游戏场边排着队伍,三个五个地进去参加竞赛。一旦套上圈儿、投中球儿、钓上鱼、闯出迷宫……,便欢呼起来,从服务员手中拿到领奖条,兴高采烈地跑去领奖。失败了的重新排队,继续努力。几次不成功,服务员叔叔阿姨便拍拍孩子的肩膀,微笑着送上一个安慰奖。所有参加活动的大人孩子不仅玩儿得痛快,还得到了一些小小的礼品。结果是人人高兴而来,个个满意而归。

  为了多得到一些奖品,我们分成了两个小组。一组参加游戏,一组猜谜语。二嘎子套圈儿、投球儿最拿手,不敢说十拿九稳,成功率比我们高得多。小歪脖是瞄准的高手,他用弹弓子打地上的蚂蚱和墙上的苍蝇几乎是百发百中,最适合射气球。狗剩儿玩儿的玩具最多,象钓鱼、赛马一类的游戏,获奖的概率最高。他们三人负责游戏获奖。剩下的人猜谜语。

  猜灯谜获奖的速度是最快的。胖墩儿抱着麻杆儿去撕绳子上挂着的那些写着谜语的彩纸,我和三邦子负责猜。灯谜绝大多数都非常简单,象“耳朵长,尾巴短。只吃菜,不吃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着白胖子”,“一只罐,两个口。只装火,不装酒”“鼻子象钩子,耳朵象扇子。大腿象柱子,尾巴象鞭子”这类的谜语,都不用琢磨,随口便答。我们把好答的都选出来,先去把奖券领出来。稍难一些的,我们就一起琢磨,七嘴八舌,竟也猜中了一些。象“无可奈何花落去(打一日常用语)”,“天涯何处无芳草(打一成语)”这类猜不出来的灯谜,我们就送给身旁的叔叔阿姨,让他们猜。他们一旦猜中了,多数并不自己留下,告诉我们答案便又去猜自己手中的谜语。我们手中的奖券越来越多,能猜得出的谜语越来越少。于是,便都去玩儿自己喜欢的游戏。

  到下午的游戏结束时,我们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叠奖券。均成七份儿后,我们每人得到了一份儿。大家到领奖处领取了自己喜欢的奖品。我用得到的奖券换取了一个笔记本、一个铅笔盒、两支铅笔和一块橡皮。三邦子也领取了与我完全相同的东西。

  听说晚上的活动更精彩、更热闹,可以赏月、观灯、看节目、玩儿游戏。可我们已经玩儿得精疲力尽,肚子也早已饿得发慌。一到过年,晚上熬夜,早上不起,家里通常都吃两顿饭。第一顿饭已经被健壮的胃消化得一干二净。我们掏净所有人的口袋,每个人在路边儿喝了一碗大腕儿茶,吃了一块儿米花糖。玩儿的时候忘记了一切,现在第一个提出强烈抗议的就是我们的胃。况且文化宫离家很远,足有十多里路。望着渐沉的夕阳,我们唯一可以选择的便是赶紧回家。

  来的时候,人人争先恐后,个个神气十足,根本没把这点儿路当回事儿。现在可好,饥肠辘辘,腰膝酸软。才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一个个便象是打了蔫儿的茄子塌了架的瓜,说什么也拾不起个儿来了。

  麻杆儿是最先不行的。他的上身按照大脑的指挥,已经向前倾斜,可是双腿却怎么也不肯向前挪动。于是,大虾般的身体便踉踉跄跄地扑向前方,无可奈何地拥抱并亲吻了那变得越来越可恶的马路。

  狗剩儿倒也干脆,索性背靠一棵大树坐下,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胖墩儿喘着粗气,脱下棉帽子,用袄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气无力地说:“可累死我了,咱们歇会吧。”

  小歪脖和三邦子没言语,默默地坐在马路崖子上。

  二嘎子推了推我,说:“华子,那就歇会儿吧。”

  “听你的,”我揉了揉鼻子,扣上空心棉袄最上面的纽扣,抬头看了看已渐昏暗的天空,不安地说:“歇久了会冻着,咱得想办法早点儿回家。”

  我们俩扶麻杆儿一起坐下,盼望能出现点儿什么奇迹。这时已是家家户户聚餐的时间,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大伙儿的情绪也越来越沮丧。

  突然,三邦子蹦了起来,“快看!那边过来一辆马车。”

  我们赶紧朝走过来的路上望去,果然是一辆飞驰的马车,正朝着我们赶过来。车是空的,上面什么也没装。看来车老板儿是急着办事儿,把车赶得飞快。

  “快把马车拦住!”二嘎子一声大叫,便冲了上去。我们也跳起来,跟了上去。看到马车没有减速,二嘎子急了,举起双手,迎头高喊:“大爷!您快停下来,求您了!”

   “你们找死啊!”车老板怒火冲天地吼着。

  二嘎子满脸陪笑地说:“大爷,我兄弟病了,走不动。您行行好,捎我们两步吧。”

  车老板儿脸色好了一些,口气也缓和了少许,“我有急事儿,你们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我赶紧掏出崭新的笔记本,对车老板儿说:“我们不白坐您的车,这个给您。”其他人也掏出了自己的东西,让车老板儿拿。

  车老板儿看了看大家手里的东西,把笔记本接过来,说:“别的都不要了,这个本子我卷烟用。都上来吧!我去铁道北,你们去哪儿?”

  我赶忙说:“捎我们到地道口就行了。”

  马车停在地道口,我们扶着麻杆儿下了车。正考虑是否要道个谢,车老板已经从车辕上跳下来。他走到我的面前,把笔记本塞到我的手里,笑着说:“我怎么会要你们的东西呢,开个玩笑。把本子收好,好好念书写字,别光贪玩儿。”说着,转身跳上马车,马鞭子在空中一甩,“啪”的一声响,马车飞一般离去。

  我拿着笔记本,呆呆的站在原地没动。“车、船、店、脚、衙,没罪也该杀”,看来是杀不得了。

  “华子,赶紧走吧,愣在那儿干嘛呢?”我转过身紧跑了几步,跟上大伙儿。

  “二嘎子,看来还是好人多。”我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儿,对二嘎子继续说道:“如果车老板不停车,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的脑海里飞快闪过几组画面:我们互相搀扶着缓慢行走;我与二嘎子架着麻杆儿,跟着其他人向前挪动;妈妈们疯了一般寻找我们;……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二嘎子得意地说。

  胖墩儿紧接着二嘎子的话语,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叫吉人自有天相”。

  我默默无语,心里揣摩着爸爸在年三十对大哥说的话,“要经常想着做好人,遇到事情你就会做好事儿。善恶往往在一念间。”这些道理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深奥了一些。但也好象隐隐约约悟到了点儿什么。

  狗剩儿的妈妈还站在马路上焦急的等待我们。见我们尽管那么狼狈不堪,总算还是平安地回来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责备的话了。毕竟是过节,外面是那样的热闹,却没有大人带我们去玩儿,难道还不允许我们自己结伴儿去玩儿吗?

  一家人都在对接好的饭桌前等我呢。我胡乱地洗了把脸,见爸爸对我招了招手,便不好意思地挤到了爸爸身边。爸爸一边招呼大家吃饭,一边问我都去哪里玩儿了。我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和铅笔盒,高兴地对爸爸述说了一天的见闻。爸爸端着酒盅,认真地听着我的讲述,竟忘记了喝酒。

  我推了推爸爸,说:“您喝酒呀!”

  “噢,噢!”爸爸回过神儿来,忙把酒盅送到嘴边,一饮而尽。连声说:“好!好!好!有点儿意思了。不说了,赶紧吃饭,赶紧吃饭!”

  吃过饭,我象往常一样,等着与爸爸一起学习。爸爸抚摸着我的头,和蔼地说:“今天放你假,可以去赏月观灯。”

  我忙说:“我们几个都累了,没人会上街的。”

  爸爸点了点头说:“你还记得元宵节的诗吗?背一首就去睡吧。”

  我想了想,说:“那我就背一首卢照邻的《十五夜观灯》吧。”这首诗我背得象骆宾王的《咏鹅》、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和李绅的《悯农》一样的熟。

  “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綴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见我背得很流利,爸爸笑着说:“好了,就早点儿睡吧。”

  那个正月十五的夜景色到底如何壮观,我丝毫不知,但却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我梦到美丽的嫦娥抱着玉兔,从银盘般的明月飞向人间,为我们翩翩起舞。她还送给了我们许多的礼物,有糖果、糕点、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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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艾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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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4 13:47:00 [只看该作者]

我还是把各个章节集中到一起,这样上下照应起来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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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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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4 14:12:00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我的启蒙老师

 

 

尊贤敬教国之本

教化育人师为尊

一日为师终身父

百年树人始于春


    年过了,节也过了,大杂院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单调、枯燥的生活。每天,启明星尚未露面,女人们就爬了起来。劈柴、生火、熬粥、热饭,打发走上班的男人,伺候好在家的老人孩子。看看家里没有什么可干的活儿了,便端起针线簸箩,到邻居家串门儿去了。

  三五个老娘儿们一边补衣服、纳鞋底儿,一边聊闲天儿,打发剩余的时间。那时,妇女的针线活儿不好是要被笑话的。一家七八口人都要穿,大的改小的,棉的改单的,实在不能穿了就作补丁,再往能穿的衣服上补,每天有干不完的针线活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正是那时的真实写照。孩子们自不必说了,凑在一起玩儿那永远也玩儿不够的游戏。

  老头儿们耐不住寂寞,花上毛儿八七,到书场听上一段儿《三侠五义》、《隋唐演义》或是《岳飞传》自然是解腻歪的最好办法。这里没有音乐、没有广播,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火车经过时发出的轰鸣。

  那时候,孩子们满八周岁才能够上小学。天津的解放是在四九年初,百姓舒了心,十月份以后出生的孩子多了起来,我们几个小伙伴儿都是小牛。去年报考入学,没有被录取,还要在家玩儿上一年。爸爸希望我能在上学前收收心,年后便把我送到菜市边上的一家私塾读书。

  这里白天是私塾,教孩子读书识字;晚上是识字班,负责这一带的扫盲活动。教室是一间残破的库房,里面摆放着几排大案桌,桌前是破旧的木条凳。老师张先生是个老学究。他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笔直的腰板儿;头戴一顶缎子面儿的瓜皮帽,身穿一件已经泛白的蓝布棉袍,一只瓶子底儿般厚的眼镜架在通直的鼻梁上,越发的凸显出高高的颧骨;已经花白的山羊胡子被梳理得一丝不乱,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

  白天来上课的大部分是已经错过入学年龄太多的男孩子,或因病、或因家庭发生变故、或因刚刚从农村来到城里。他们已经壮得像只牛犊子,再也不愿意与矮他们一头的孩子同窗。虽然普通百姓不像有身份、有地位、有财富的人们有那么强烈的望子成龙的愿望,但也绝不希望子承父业,继续拉胶皮、蹬三轮、赶马车、扛大个儿,继续当睁眼瞎。当然了,送孩子读私塾的还是商贩居多,他们需要有个会算账的帮手。我的同窗有二十来人,没有一个是我的发小弟兄,也没有一个是我的同龄人。

  晚上参加扫盲的大多是原先市场上的摊儿贩子。五六年公私合营后,大字不识几个的他们在经营活动中遇到了很多的困难。除了管理部门组织的扫盲活动,许多地方都因地制宜,开办了各种形式的识字班,我去的这所私塾便是其中一个。课程只有语文和珠算。每天的上课时间安排在晚饭后,只有星期天白天上半天的课,复习一周来学习的内容。

  姥姥用旧蓝布为我缝了一个书包,爸爸用白纸给我订了几个作业本,又找到了一个多年不曾用过并短缺了一颗珠子的算盘。哥哥们也送我一些书本文具,加上我自己有的,也凑了大半书包。

  第一天上课,一屋子的陌生面孔使我很不自在。尤其是在这些同窗中间,我简直成了一个侏儒。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张老先生只是点了名,扼要地讲了讲课堂纪律和一些要求,便开始授课。

  上午是国文,从《百家姓》学起,只学两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老先生先领着我们高声朗读,随后便写在黑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解笔画顺序、结构特点和记忆要领。尽管这些字我早就会写,但我不曾知道每个字还有这么多学问。尤其是他的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规范、那么漂亮,把我的那一点点儿骄傲清扫的一干二净。

  我拿出作业本,规规矩矩地照着老先生的讲解,一笔一划地写出每一个字。老先生走到每一个孩子的面前,对他们写的每一个字仔细地看,不厌其烦地讲解、评判。我写的字是爸爸手把手教的,自然受到了老先生的赞赏。他指出其中“鄭”字的结构缺陷后,连声夸道:“好,好!孺子可教也。”我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还没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扬过我,我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下午学珠算,我们把算盘都摆在了自己的面前。老先生绕着桌案转了一圈,看着每一个孩子的算盘。当走到我的面前时,他停住了脚步。

  “振华,你的算盘怎么短一颗珠子?你爸爸不是会计吗?家怎么能没有一个好一些的算盘?”

  我知道,别说算盘了,爸爸连单位的一张纸也不肯往家里拿。家里经常是没有隔夜粮,一天吃的棒子面一天买。爸爸却从来没有找单位要过一次补助。

  我默默地站着,一句话也没说。老先生走回讲桌,拿起自己的算盘放在我的面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坐下吧,先使我的。”

  他转过身对孩子们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的算盘就像木匠的斧子、铁匠的锤子、农民的镰刀、矿工的搞头,那是不能凑合的。别的都能省,工具不能省,这是吃饭的家什。”他慢慢地走回讲桌,继续说道,“打算盘是一种熟练工,熟能生巧,没有什么诀窍,关键是指法与口诀。”

  他举起右手,伸直拇指、食指和中指,“这三个指头各有分工,拇指管上下拨动横梁下面的算盘珠,食指管向下拨动横梁上面的算盘珠,中指管向上拨动横梁上面的算盘珠。这是我们的老祖宗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大家就按这种指法先练习拨算盘珠,口诀以后慢慢背。”

  孩子们劈里啪啦地拨动起算盘珠,我抚摸着老先生那光亮滑快的算盘,象被打翻了五味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

  老先生走到我的背后,默默地看着我,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把枯枝般青筋暴露的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说:“孩子,好好读书吧,一切都会好的。”我抬起头来,望着老先生和蔼的目光,我的眼睛湿润起来。

  回到家里,我没有对爸爸妈妈讲起这件事,悄悄找到一串跳房子用的珠子,选了一颗大小差不多的,把算盘拆散重新组装。然后找到一小块儿破布,滴上几滴油,仔细地擦起算盘来。时间不长,便把算盘擦得油亮,我拨动几下珠子,也滑快多了。这时,我听到背后有沉重的呼吸声,回头一看是爸爸。他慈祥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在变化着,有欣慰,有歉疚,还有掩饰不住的无奈。我赶忙站起来,晃动一下手中的算盘说:“爸爸,您瞧!跟新的一样。”爸爸抚摸着我的头,连声说好。我又把老先生好好地夸了一番。

  爸爸把我拉到他的怀里,动情地说:“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盼望你们学到本领,将来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你们生在新社会,对旧中国还不了解。人最大的痛苦不是贫穷,而是被欺凌、受奴役;最大的悲哀不是苦难,而是愚昧、无知、混沌。”

  爸爸攥着我的手,沉思了片刻,“现在咱们的家很贫苦,咱们的国家也还贫穷,就靠你们这一代来改变国家一穷二白的面貌了。不学好本领能行吗?张老先生很有学问,很正直,也很爱国,你要好好跟他学知识。我跟他还算熟悉,给你交学费时,他问我你好学吗,我说还可以,他说什么也不肯收钱,只是让我放心的把你交给他。你可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啊!”我使劲地点着头说:“爸爸,您就放心吧!”

  自打那日起,马路上疯玩儿的孩子群里,再也没了我的身影。二嘎子他们多次找我去玩儿,被我婉言谢绝,弄得他们对我极不满意,说我成了书呆子,把我列入不讲义气的一类人之中。我也曾动过心,很想与发小的弟兄们去尽兴地玩儿,但还是被读书的欲望压倒。只有三邦子不时找我聊聊读书的事,还借给我一些他爷爷留给他的书。

  两个月下来,我已经大有长进。我的描红本儿上划满了红色的圆圈,练习本上的每一页都有用红色墨水批阅的评语:好!很好!不要骄傲!继续努力!珠算我已经能够用16875相加、相减、相乘、相除了,尽管打的极慢,并且时常出错。张老先生很是喜欢,一高兴,便拉着我到陈娘的炸糕摊儿前,要掏钱给我买一个作为奖赏。陈娘一边递给我一个炸糕,一边笑着对老先生说:“还用您掏钱,这个客我请了。您也来一个尝尝。”说罢,也递给了老先生一个。

  陈娘与妈妈是好姐妹。妈妈摆菜摊儿的时候,知道陈娘家困难,每天都要给她留一些菜,待她收摊儿后捎回家,从来没收过一分钱。每次我从她的摊儿前路过,她都要塞给我一纸袋儿炸糕,让我捎回家,给全家人尝尝。为此,妈妈告诫我说:“陈娘家很困难,做个小生意不容易,别给人家添麻烦。”弄得我都不敢从她的摊儿前过。可她的摊儿恰恰在学堂的门前,自打上了私塾,想绕都绕不过去了。我对陈娘说了,吃一个可以,带回家不行。不过因为陈娘知道姥姥爱吃炸糕,我还是时不时给姥姥捎回一个,成袋儿的是决不要了。

  其实,菜市儿上的商贩我都极熟。自打吃奶起,我每天至少要来两趟。妈妈生我三天,便出摊儿卖菜了。同院儿的老姑妈每天两次背着我,提着菜篮子到菜市儿。妈妈给我喂奶,老姑妈便拣一些不好卖的菜装到菜篮子里。待妈妈喂过奶,老姑妈背着我,拎着一篮子菜回家。全院子每家都会得到一份儿蔬菜。妈妈很廋,但奶水却很足,加上姥姥精心喂养,怀抱中的我白白胖胖,很招人喜欢。妈妈人缘儿好,菜市儿的叔伯大爷、婶子大娘见了我都要亲上一口。公私合营后,妈妈离开了菜市儿,我却成了他们摊儿上和家里的常客。

  我与老先生站在摊儿前,边吃炸糕,边听陈娘讲述她与妈妈的友情。老先生不住点头称道,他感慨地说:“穷人相交,得到的是温馨与情谊;富人相交,得到的是利用与贪欲。同一形式,结果却如此截然不同,呜呼哀哉!”看到他老人家变得暗淡的神色,似乎感到了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痛楚。

  我轻轻地拽了拽老先生的棉袍,“哦,我又走神儿啦!”他掏出袖筒里的手绢,擦了擦嘴边儿的油星,又捋了捋有点儿凌乱的胡须,笑了笑说:“上了点儿年纪,就是爱瞎联想,没事儿,没事儿。振华,你也回家吧。”

  不知是为了什么,我的心里总好像有点儿说不出的感觉,是不安?是焦虑?还是沉重?我自己也说不清。自小就敏感的我从老先生那片刻变得抑郁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凄楚、哀怨与忿恨。

  晚上,我对爸爸说起了自己的感觉。爸爸说他也不太了解张老先生的身世,只是因为喜欢书法,曾多次向老先生求教,才熟悉起来。解放前他就在这里开了个小书馆,教孩子读书识字,有钱的给点儿钱,没钱的给点儿粮油食品。过年写写春联对子,平日代写书信契约,独身一人日子还算过的下去。解放后,老先生拥护新政权,积极参加政府组织的各项活动。尤其热衷于扫除文盲运动,几年来办了一期又一期的识字班,附近的老百姓受益匪浅,对他格外敬重。

  一连几天,老先生在课堂上不停地咳嗽,他给我们留下一些作业,便蹒跚地走出教室。终于有一天老先生没来课堂,托人捎信儿,让我们回家自习功课。一问才知到,老先生病倒了。大家都要去探望,被送信儿的人拦住,说老先生不让去看。我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中,把书包扔到炕上,坐在炕边闷闷不语。姥姥赶紧过来问我怎么没上课,我告诉姥姥,是先生病了。姥姥忙掀开炕褥子,从炕席底下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块钱。姥姥把钱交到我的手里说:“把钱交给你妈,让她下班买点儿点心水果,等你爸晚上领你去看看先生。”我从炕上跳下来,一溜烟跑到妈妈工作的副食店。

  下班的时候,妈妈拎着一兜点心和一兜水果回家。见我们已经蒸好饽饽、熬好粥。便放下东西,忙着做菜。一家人吃过晚饭,天已经擦黑儿。我和爸爸赶紧带着东西奔张老先生家走去。那是一个很窄的小胡同,没有灯光,十分昏暗。我们爷俩小心地绕过胡同里堆放的杂物,来到紧里面的一个小院儿。

  老先生住的是里外两间西屋。一进外间屋,正面靠墙是一张条案,案子上摆着香炉。墙中央挂着一幅裱装精致的孔子像,像的上方是一幅横轴,上书“万世师表”。像的左右各有一幅立轴,分别书写“德配天地”、“道冠古今”。条案的前面摆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放了一把椅子。靠门有一个洋炉子,铁皮烟筒穿过间壁墙,通向里屋。里屋靠窗有一张书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盏灯。书案的旁边有一个书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靠里是一张单人床和几个摞在一起的樟木箱。

  我们进屋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老先生见到我们进了里屋,挣扎着要起来。爸爸赶紧过去扶住老人,忙不迭地说:“您老千万别动!”旁边有人递过来一个凳子让爸爸坐下。我把东西放在书案上,正要过去,老先生急着摆手,不叫我过去。他喘息着对爸爸说:“我得的是痨病,别传给孩子。”我站在书案前,不知所措。

  我知道老先生是累坏的,他太执著、太认真了。晚上的识字班不说,单教好白天的课就已经让老先生心力交瘁了。孩子们年龄参差不齐,接受能力差别悬殊,尤其是在社会上混迹的时间较长,管理起来极为困难。两个月来,老先生呕心沥血、耳提面命,依旧有一些孩子或学不好,或不好好学。我不但帮不上老先生任何忙,有时还因其他人背不下来课文或口诀,我能背了下来而遭到记恨。

  有一次放学,一个叫彪子的大孩子把我堵在学堂外边,揪住我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就你小子能耐!下次我不会背的课文,你要是敢背,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被他揪得脚后跟已经离了地,他仍在不停地前后摇动着揪着我的手。

  我也是个孩子堆儿里混出来的野小子,哪受过这般气。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猛地向上一蹿,曲起的右膝重重地撞在他的裆部。他怪叫一声,松开了揪着我的手,双手捂住裤裆蹲了下去。

  我整了整衣领,站在原地看着彪子没动。我知道,我要是怕了他,以后光受欺负。我已经看到陈娘发现了我与一个大孩子打架,正在招呼旁边鱼摊儿的熊伯伯来帮我,我的胆子更壮了。

  彪子慢慢地站起来,脸色由青变红,又由红变青。被矮他半头的小孩子整了,他的羞愧与愤怒可想而知。就在他扑向我的一瞬间,一只大手已经将他拎起。

  我赶紧上前拉住熊伯伯的手说:“放下他吧,熊伯伯。我们是同学。”彪子已经被吓得脸色发白。

  “还有人敢在这里欺负我们华子!”熊伯伯边说着边放下彪子。

  陈娘揪着彪子的耳朵,恨恨地说:“瞧你这么大个子,欺负小孩儿,不嫌害臊。你住哪?我找你家大人去!”

  看着彪子的可怜相,我心里有点儿不忍了。忙对陈娘说:“娘娘,别为难他了。他妈妈有病,他爸爸要是知道他不好好念书,光捣乱,得打断他的腿。”

  “他欺负你,你倒替他说话。”陈娘放开揪着彪子耳朵的手,笑着对彪子说:“瞧瞧人家孩子多懂事儿,以后不许欺负人了!还是同学呢。”

  我拉着熊伯伯的手,连声道谢。

  “他要是再欺负你,就告诉我。”

  “他还敢呢,胆子都快被您吓破了。”

  “振华,”爸爸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给先生鞠个躬吧,谢谢先生对你的教诲。”我赶忙走到老先生的床前,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的病会好的!”我的声音有些呜咽,“等您好了,我还去听您讲课。”

 “孩子,还有几个月你就该正式上学了,我可能没有机会教你了。你很聪明,要好好读书,将来报效祖国。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这几本字帖你拿去,好好练字。”说罢,从枕头下取出三本字帖递到我的手里,然后对爸爸说:“快带孩子走吧,我可不想把病传给孩子!回家给孩子好好洗洗。”

    回家的路上,爸爸对我说:“孩子,你要记住,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永远不能忘记先生的恩泽,要常去看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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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大杂院里多苦娃

小胡同内少鱼虾

贫瘠土地难长草

穷人孩子早当家


  父母们的收入已经远远跟不上孩子们成长的步伐,大杂院里多子女家庭的日子更加艰难了。原先蒸一屉窝头,已经改为两屉;大孩子替换下来的旧衣服已经满足不了后面孩子们的需求;孩子们都陆续到了上学的年龄,各种难事接踵而来。望着爬上妈妈们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我们已经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和内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的玩儿心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心里盘算着如何减轻妈妈们的负担。

  一清早,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路口集合,带上破口袋和耙子,跑到工厂外面的炉渣堆捡煤核儿。捡煤核儿的老人和孩子很多,只有早点儿占据有利位置,才能有多一些的收获。有时候拉出一车经过充分燃烧后结成大块焦坨的炉渣时,人们咒骂着挨千刀儿的锅炉工,心有不甘地散去。这时,我们会把破口袋搭在肩上,拎着破耙子,沿着铁路线漫无目标地向前逛荡。这一天,小歪脖首先发现了目标,一辆卡车停在铁路边的一个大坑边,几个装卸工正在一锨一锨地把工程土卸到坑边。我们赶紧跑过去,站在一旁观看。除了一些破烂木头,什么也没有,但我们已经知足了。把捡到的木头每人一份,看看足够一个多星期的引火柴,我们兴冲冲地背回家。然后找出斧子、劈刀,把木头劈成小段,放入筐篓中备用。

  二哥与赶毛驴车送水的老穆头儿关系极好。听说最近牲口棚缺草料,二哥想打草换点儿钱补贴家里,我们也都很支持。那时候,初小为“二部制”,每天只上半天课。有一段时间,二哥半天上课,半天跟老穆头儿赶着毛驴车给无法到水铺挑水的住户和商户送水。老穆头儿是个十足的酒鬼,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干瘪老头独身一人住在我家原先住的那个大杂院里一间六平米的小屋里。只要是在家里,大部分时间是醉着的。如果晚上还没回家,那一定是醉倒在马路上了,经常是二哥找到他并把他拖回家。人们都不大喜欢搭理他,二哥却从来没嫌弃过他。

  老穆头儿听说二哥要带我们去打饲草,便找几条麻袋,又借了几把镰刀,并答应第一趟要亲自领我们去。正好二哥这个礼拜下午上课,我们都想早一点去。老穆头儿却说:“不用早去,太早了露水大,草也不好打。明天吃完早饭,我来接你们。”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都到路口等老穆头儿。胖墩儿妈、狗剩儿妈和麻杆儿妈见有二哥领着,又有老穆头儿跟着,拧不过儿子,只好让他们去。这时,老穆头儿赶着毛驴车从牲口棚出来,水车已经换成板车。我们一拥而上,老穆头儿也从左辕移到右辕,把左辕让给二哥。二哥接过来老穆头儿的鞭子,用鞭杆儿轻轻在毛驴的臀部磕了一下,一声“嘚儿!”毛驴迈开四蹄儿向前走去。狗剩儿妈还站在那里高声地嘱咐着什么,烦得狗剩儿在车上直蹦,我赶紧拉他坐下。二嘎子挤到二哥身边,开始和二哥套近乎,想试试赶车的滋味儿。驴车很快上了城防公路,我们的眼前顿时无限开阔。

  东方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把蔚蓝色的天空渲染得七彩斑斓。碧绿的原野延伸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与蓝色的苍穹融合成一道淡淡的弧光。弯弯曲曲的城防公路象蛇矛一般插向原野的深处,把绿色的地幔劈成两半。初夏的晨风弥漫着花草的芬芳,把空气搅拌得格外清新凉爽。驴车在公路上疾驶,孩子们的欢笑声打破了清晨田野的宁静。

  二嘎子已经成功地拿起了短鞭,高声的吆喝着“鴐!鴐!”得意忘形的样子叫人感到既可爱,更可笑。胖墩儿也开始往前面挤,肥胖的身体立刻挤出了混乱。老穆头儿赶紧按下胖墩儿,笑呵呵地对大伙说:“别急,待会儿让你们每个人都赶上一段路。”

  他的驴让他摆弄得极老实听话。平时赶车他跟本就不吆喝,往车辕上一坐,驴就拉车走,往车下一跳,驴就站住。拍一下左臀,驴往左拐,拍一下右臀,驴往右拐。等回家时,干脆不管了,它会沿着来路带你回去。

  每人赶了一小会儿,车来到了一片荒地,地上长满了野草。老穆头儿卸了车,把驴拴在一棵四周长满草的树上,便把我们招呼到跟前。

  “你们来看,”他指点着面前的青草,细心地对我们说:“这是芦草,这是稗草,这是黑麦草,这是狗尾草。瞧这里,”他又指了指旁边长得参差不齐的野草,“那个是蒲公英,那个是狗蒺藜,那个矮的是苣荬菜,那个高的是蒿子秆儿。”见我们听得很入神,他得意的笑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很开心,这可能是他极少有的温馨时刻。

  他拿起一把镰刀,看着我们说:“打草可不能当玩儿,那可危险。我给你们做个样子,你们看仔细。”他站到一片芦草前,毛下腰,边示范边说:“两腿要岔开,左腿在前,右腿在后,给镰刀留出道儿来。”他摆出这个姿势,“左手拇指朝下,反手抓住芦草;右手要握紧镰刀,把镰刀先放在芦草靠地面的部位,左手把芦草向镰刀背儿的方向稍微一推,就这样。”他又做了一个推草的动作,右手的镰刀“唰”的一下,割下了一大把草。

  “哪用这么麻烦,”胖墩儿一边说,一边去接老穆头儿手中的镰刀。“把草割下来不就得了。”

  二哥拦住胖墩儿,大声说道:“就你小子能耐!站旁边好好听着,不好好学下回别来了!穆大爷还没说完呢。”胖墩儿撅着嘴,不敢再言语了。

  老穆头儿笑了笑说:“活儿虽不难,但却需要技巧、耐力和韧性。甭说你们这帮臭小子了,就是大老爷们儿,三天下来都塌秧。”他转向胖墩儿,把镰刀递到胖墩儿的手里,“这样吧,你只要能连续割两天草,手不起泡,腰还能直起来,就算你赢,我请你吃两根小豆冰棍儿。”

  “您说话可要算话!”

  “大伙儿可以作证。”老穆头儿乐呵呵地说着,“孩子们,咱们只打芦草,别的草不要。二子,你给大伙儿分分工。”

  总共有四把镰刀,胖墩儿手里一把,二哥给了二嘎子一把,又交给小秃子一把。对大伙说:“拿镰刀的先打草,累了就换人。其他人往麻袋里装草,装满麻袋就打捆,穆大爷会教你们打捆。记住按穆大爷教的方法慢慢干,千万注意安全!打不着草没关系,伤了人我可负不起责任。不听话的立马儿回家!”

  大家小心翼翼地干了起来。胖墩儿说归说,还是规规矩矩按老穆头儿说的方法,一板一眼的割起草来。草渐渐多了起来,我与狗剩儿一组,三邦子与麻杆儿一组,跟在后面往麻袋里装草。老穆头儿坐在公路边看着我们打草,不时露出赞叹的微笑。

  太阳渐渐爬上了路边的树梢,阳光变得刺眼、灼热,晨风早已被骄阳赶得无影无踪,湿润的草地被阳光蒸腾得发烫,冒出缕缕带着泥土气息的雾汽。

  我们已经轮换了三遍,湿漉漉的小褂早就被扔到了一边。麻杆儿坐在装满芦草的麻袋上不停地喘息,胖墩与狗剩儿早已四脚朝天躺在草堆上,任凭滚烫的阳光暴嗮着白皙的肚皮。剩下的人也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是见到二哥仍旧在挥汗打草,便咬牙跟着继续干。

  这时,老穆头儿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到二哥的跟前说:“叫大伙儿歇了吧,二子。都到树荫下待着,别嗮暴了皮。我再给你们打点儿草,一会儿就装车。”说罢,接过二哥手中的镰刀,用拇指试了试刀刃,说道:“我可没敢给你们磨镰刀,就怕伤了大伙儿。使这样的镰刀打草还不把人累死。你去把车上的磨刀石拿来,我磨磨镰刀。”二哥招呼大伙儿把草都弄到驴车跟前,然后把磨刀石送到老穆头儿手里。老穆头儿往磨刀石上吐了口唾沫,细心地磨起刀来。他边磨边说:“二子,要记住,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打小就干这个活儿,早就干腻了。农家人苦啊!再来记着戴草帽。”说着,镰刀已经磨好。我也走了过来,跟二哥一起观看老穆头儿打草。

  选择了一块芦草密集的地块儿后,老穆头儿往右手心儿吐了一口唾沫,把镰刀把在手里旋转了一下,然后弯下身体,左腿在前,右腿稍后,双腿微曲,开始打草。他并不抓草,而是用反转的手掌和小臂搂住芦草,几乎是同时,镰刀在搂住的芦草底部轻轻划过,顺势将割倒的芦草放在了脚下。紧接着右腿向前跨了半步,左手搂住芦草,镰刀又轻轻划过,倒下的芦草又被放在脚下,随后回到了开始的动作。不大一会儿,草地上开出一条近五尺宽的通道,一排被割倒的芦草整齐地摆在通道的中央。我竟看呆了,这哪里是在打草,简直是一套完美的原始舞蹈。

  五十多年了,我已经记不得那些芦草买了多少钱了,但是老穆头儿那舞蹈般的姿态依然历历在目。在后来十余年的农耕劳作和农业管理中,我仅见过一次可以与老穆头儿相媲美的割麦人。我热爱农村、热爱农民、热爱广袤的土地也许就是从这时开始。

  我们坐着驴车回家的时候,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有了至少一个血泡,二哥的最多,有三个。胖墩儿呲牙咧嘴地倚在老穆头儿的背上,懊丧地说:“穆大爷,怎么一打赌我就输呢?两根儿小豆冰棍儿就这么飞了?”他想扭了一下身子,贴近老穆头儿说句悄悄话。刚一扭身,“哎呦!”一声,胖墩儿按着腰叫了起来。老穆头儿笑着扭过头来说:“又怎么啦?腰疼了吧。你小子好吃懒做,养了一身膘,干活儿的事儿千万别跟人打赌,一赌准输。”他瞅了瞅一脸懊恼的胖墩儿,“沟子里的水没灌足吧,又渴啦?二子,看见卖冰棍儿的停一下,今天我请大伙儿吃冰棍儿,每人一颗奶油的!”“穆大爷万岁!”驴车上一片欢呼。

  第二天,我们开始步行去打草。四五里路原本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浑身的酸痛和手上的血泡叫大伙儿畏怯。狗剩儿先打了退堂鼓,麻杆儿、胖墩儿和三梆子也相继离开了我们的队伍。二哥带着我和二嘎子、小歪脖又坚持了一段时间。不过,草打多了背不回来,草打少了又换不了几个钱,打草的队伍也就散了。

  我们依旧拾煤核儿,捡破烂儿,剥树皮,干一切能干的活。那个时代贫苦人家的孩子捡破烂儿不丢人,也很普遍。废品回收站到处都有,还有许多流动回收车。回收的品种也很多,除了生产资料,几乎所有可以再次利用的物品都在回收的范围。现在许多垃圾箱的东西在当时都是宝贝,有钱人扔的东西更别提了。

  改革开放以后,许多“捡破烂儿”的、“收废品”的发了大财。捡破烂儿的、收废品的成了大亨,天方夜谭的事儿变成了现实,岂非咄咄怪事。其实细想起来也难怪,捡的人什么都敢“捡”,收的人什么都敢“收”。大到机械设备(不知是否有飞机坦克),小到五金零件(不知是否有珍珠玛瑙)。有管批的、管卖的;有跑合的、中介的;有管捡的、管收的;有重新加工改造的;有进行销售的。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把国有资产重新分配,岂有不发财的道理。于是,城乡结合部的回收牌匾到处皆有。此乃闲话。

  那时我们能捡到的废品极少。废铜、烂铁、破布头、烂棉花、碎玻璃、旧胶皮……,一切可以回收利用的东西都被人们收集起来。单位直接送到当地的物资回收公司,取得一张实物收据;各家各户只要找一个不碍事儿的地方存放起来便可以了,回收站的流动车会入户收购。而且收购价格与收购站一致,绝不像现在的贩子,会狠狠地扒一成层皮。没有任何个人敢把生产资料卖到收购站,哪怕是一个零件、一段铁管,一块金属。稍有怀疑的物品,便被扣留,拿户口本登记,并很快转到派出所。

  我们捡得最多的当属废纸。马路上经常有老人、孩子背一只筐,手拿一根头儿上有钉子的木棍或竹竿,见到有废纸,便用木棍将废纸扎上,甩进背后的筐内,省去了不断弯腰的劳累。这是比较专业的,我们都是用破布袋,充其量也就是个业余的。

  地上的废纸也很少,绝没有像现在卖假药的、卖化妆品的、超市大促销的、饭店大减价的,发传单,发资料,搞得满大街遍地都是废纸。那时是典型的节约型社会,生产相当落后,物质极度匮乏。用过的包装纸被压平再用,学生的作业本用完之后,背面做草稿纸,再也无法使用的便搜集起来,点炉子的时候用于引火或卖给国家。

  我常想,地球上的资源到底还够挥霍多少年。我们已经很少为古人担忧了,他们除去盗挖一些古墓,资源性的东西还是给我们现代人留了下来。对我们来说,他们不懂得这些资源的宝贵,就像我们的后人看我们一样。但我们比古人要狠得多,把一切可以当作财富的东西统统换成钱,然后慢慢享用。我真的不知道后人将会如何痛恨我们。其实我也是在替后人为古人担忧,现代人是极想得开的,不像古人有那么强烈的家族观念。但他们的占有欲却是比古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哪还顾及后人会怎么想。扯得远了,还是捡我的破烂儿。

  我们会找机会专门捡废纸。当风刮起来的时候,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我们便拿着口袋,寻找窝风的地方。漫天的风把分散在各处的废纸卷到空中,遇到障碍便打着旋往窝风的地方钻去,不长时间,就会积蓄一些。我们则这里捡点儿,那里掏点儿,压紧踩实,半天儿下来,也能卖个毛八七,够买二斤棒子面了。

  每天的晚上,我依旧坐在爸爸的身边练习写字。不过,愣神儿的时候多了。爸爸有时候会推推我,问我在想什么。我赶忙说没想嘛,爸爸便继续他的工作。按姥姥的说法:你爸爸除了工作、学习,心里没有别的东西。把工资往家里一交,就什么也不管了,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姥姥和妈妈从来不当着爸爸的面谈家里的困难,知道说了也白说。对他来说,生活上的事情都是小事,对比解放前的境地,现在还算不上困难。他常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国家不富,咱们没有富的道理。

  别看过日子的事儿不太关心,天津日报却是每日必看。自打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天津日报创刊,爸爸便成为日报的忠实读者。那时爸爸还在摆摊儿买菜,邮局送报的老孙就住在菜摊旁的一个小胡同内。每天早上老孙取来报纸,总要先给爸爸送来一份,这份报纸便陪伴爸爸度过一天。一九五二年,爸爸到工厂上班,便到邮局按年度订了天津日报,这一订就是五十多年。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妈妈总是先把订报的钱预先留好。

  日子虽苦,可总是要过的,也总是能够过得去的。姥姥说:“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我们就是这样在贫苦百姓居住的大杂院儿里不断地成长着。

  童年时代,大杂院儿的孩子们还不懂得什么是追求,也没有更多的欲望。对他们来说,能够吃上饱饭,淘气时别挨打,一旦挨打有人劝,玩儿到兴头时没有大人招呼,妈妈们的眉头正在舒展……,便是最大的愿望。至于快乐嘛,那是孩子们的天性,不管他是贫穷,还是富有,只要他还有伙伴儿。

  在这里,我们努力地学习着各种生存的本领:点火做饭、缝补浆洗、凫水抓鱼、识别野菜、忍耐饥渴、寻找食物、负重行走、躲避风雨、自我保护、危急互救……

  风风雨雨让大杂院儿里的孩子们渐渐变得懂事坚强,渐渐学得担得起暴雨、禁得住风浪。

  儿子小的时候,我极少带他去玩儿。有一次他问我:“爸爸,您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带您去玩儿吗?”我愕然无语,极力搜索记忆中的残片,找不到任何痕迹。那个年代,生活异常艰难,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大人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别说带我们去玩儿,连管我们的时间都没有,我们也从来没有这个奢望。不过,我们童年的快乐并没有因为大人们的忽视而丝毫减少,因为我们有许多小伙伴。

  有一次,我与一个已经有些发达了的儿时伙伴闲聊,看他好像没有春风得意的样子。我便问他:“你感到最快乐的年代是哪一段时间?”他思索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回答:“童年,只有童年!那时很苦,但我很快乐。”我笑了,“不全对吧,你只说了一半儿。”看着他有些迷惑的表情,我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寻找晚年的快乐,别老盯着钱啦,你一分钱也带不走!”“瞧你说的!哪有嫌钱多的?那些日进斗金的商贾大腕,那些肥得流油的权贵高管,那些千万、亿万富豪,哪有一个可曾罢手?我这点儿钱一夜之间就可能烟消云散。我是战战兢兢过日子,硬着头皮往前走,这叫上船容易下船难啊。哈哈哈!”

    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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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5 10:25:00 [只看该作者]

童年总是有欢乐,

穷家孩子懂事多,

普通百姓寻常事,

潜移默化铸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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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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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5 10:30:00 [只看该作者]

闻得楼主是在病中坚持创作!感动万分!望在创作中获得真正快感的同时,还是要关注自己的身体!切不可过于劳累!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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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5 13:13:00 [只看该作者]

谢谢龙兄关爱!网上见到众兄弟姐妹去医院看望龙兄的照片,格外感动!咱们都保重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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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5 13:20:00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龙行天下在2010-3-5 10:30:00的发言:

闻得楼主是在病中坚持创作!感动万分!望在创作中获得真正快感的同时,还是要关注自己的身体!切不可过于劳累!

握手!

不容易!感动!关切!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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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3/5 15:08:00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龙行天下在2010-3-5 10:30:00的发言:

闻得楼主是在病中坚持创作!感动万分!望在创作中获得真正快感的同时,还是要关注自己的身体!切不可过于劳累!

握手!

望艾君采纳龙版的建议!

 

童年祝愿艾君在创作中创造奇迹——健康长寿!



金色童年,快乐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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