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中篇小说连载)-1 - 散文小说 - 中国知青网

几经磨难成家业，
城乡结合比蜜甜，
虽然过得很简陋，
患难之情比钢坚。

“选调”，这个词对于每个知青都有过一番酸甜苦辣吧。当年下乡就没选调一说，全窝端；回自己的家乡就要选了又选，有的知青一辈子也选不回来了。

                           二十一、单位除名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那一年的秋天老主任得病住了院，以后就没有来上班，后来办了病退手续。
      厂里又给车间派来一位新主任。他叫何作顺，长的中等个头有些偏高，脸瘦瘦的。张津生总觉得这个人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张光先说：“你忘了，他不就是咱们和东方红一起攻打县委时，咱两逮住那个偷查抄物资的人吗？他来当主任准没咱两好果子吃。”张津生说：“可不正是他，以后咱两多加小心吧。”
      这何作顺并不在粉碎车间干活。每天早晨去了，安排完工作，就到机修车间去。时间一长大伙的干活积极性就下来了，产量大不如前。
      一天下午，何作顺给大家开会，今后干活两人一组，每人晒料十二车。大伙都说完成不了，其实以前老主任的时候并不止这个数字。大伙的意思你当主任不能高人一等，你不干活光说我们谁服你。何作顺说这是厂里的意思，谁完不成扣奖金扣工资。第一天他并没有检查车数，其实他也没法检查所有人的车数。
      第二天下午要进料了，从生产科忽然出来几个人，和何作顺一起把住张津生和张光先他俩的车，每车必须装得满满的，边进料边记数。这一查他俩只晒了十六车。何作顺当场宣布扣掉他俩当月奖金。他俩问：“为什么只查我们俩的？”何作顺说：“你们不用管别人，这是上面的决定的，随机检查。完不成任务就扣奖金，以后还要扣工资。”
      以后大家都还是照样干活。张津生和张光先害怕再被查出干得少，就多晒了不少料，可是第二天没再检查。一连几天都是没人再管，二张看到自己每天要比别人多干还没人说好，积极性也自然就下来了。或者说也就放松警惕了。可是某一天厂里突然抽查，虽然也查了别人，但是依旧没有放过他两。说是因为上次他两偷懒了就不能被信任，所以还要查。但是他两觉得检查别人和检查他两有些不一样，对别人不是主任和厂里的人直接把持，只是叫一个工人给记车数，车装得多少和进料的真实数目都有水分。
     “干这样的活还要受这样的窝囊气，为什么杀鸡吓猴就拿我们俩开刀？在他手底下是不会好的了。”张光先说。“我不干了，这还不如回农村干活呢。”
      张津生说：“那咱俩都写辞职报告找厂长去。”
厂长郑达梦看了他们的辞职报告半晌没说话。他点着了一根烟，得意的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工作中有什么问题可以商量么，干嘛非要辞职？”
     “何作顺这小子打击报复，亦工亦农他惹不了就欺负我们俩个。我们不干了。”
     “你们要是真的完成了工作定额，还怕他检查吗？”
     “那每次检查进料的车数为什么都查我们两？”张津生说。
     “再说，我们进厂是按学徒工对待，工资只有二十四块钱，那些临时工可都是挣四十来块的。我们学什么，就学推车吗？”张光先说。他们以前没想提工资的事情，是实在太气人了才说出来。
     “有的学徒工还挣十八块呢，你们下乡在两年以上才照顾你们给二十四块的啊。”
     “我们下乡都十二年了。”
     “你就是下乡二十年也是二十四的工资，这是县里定的。觉得不合适你们当初可以不上来呀。”
     “那你挣多少？你不是和我们一样下的乡吗？”
     “你们和我比吗？你们有本事也当厂长啊！”郑达梦生气了。“水泥厂虽然是集体企业，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两的辞职不能批准，要想离开水泥厂只有上面下调令，我们无条件放人，否则只有除名。”
郑达梦起身离开了办公室，把他两晾在了那里。
      离开办公室张光先说：“不管他批不批，反正我是不干了。到市场上卖青菜也能活人。”从此他就没再来上班，他和二翠在市场上摆了个青菜摊。
      张津生怎么办呢？人家张光先毕竟有家了，他却房无一间，没有立锥之地。卖菜也得有个地方存放吧？没办法，他只好继续上班。
      当一个单位或一个企业形成一种负面风气的时候，劳动就已经和光荣绝缘，而只是改造和惩罚的工具。被改造的当然是坏人，只有四类分子才只能老老实实地劳动。谁要是只能老实地干活，那他的家里就有这样人的嫌疑。正所谓大干不如小干，小干不如不干，不干不如捣乱！没有点根底敢捣乱吗？敢捣乱的人家里一定有根底，就是领导也怕他。张津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干活的时候要掐好量。别人干多少活他也干多少活，即不能少干也不能多干。如果多干了反而别人会认为他政治上有问题，甚至猜出他的家庭背景。
      国庆节就要到了。由于国庆节放假球磨机生产不能停，何作顺安排张津生到球磨机房顶班。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张津生看见陈小娟从厂门口走进来。虽然时近中秋，她仍然穿着一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打扮得很是漂亮。陈小娟来做什么？她的大学已经毕业了吧？张津生急忙躲进车间里。他害怕被陈小娟看到，看到他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其实他当时戴着防尘口罩，披着大披肩，只露两只眼睛，满身满脸的灰尘，她就是和他走到对面也不会认出他来。他想：当初一起下乡的八个人，现在真是上天入地各不相同。
      第二天上午，张津生正在上班，忽然哥哥来找他。自从上次他离家以后他们一直没再联系，他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辗转找到他的。哥俩见面后，哥哥说要拿走那份土地出让协议书。因为他在申诉，但只有有证据证明他们家土改时已经没有地，不是地主，他的申诉才会受到重视。张津生急忙和哥哥一起回到宿舍，打开箱子从笔记本里找到那份协议书交给他，哥哥拿到协议书后匆匆地走了。张津生收拾好后回到车间。
      车间里聚着好多人。何作顺见到他大声吼道：“你脱岗干什么去了？”张津生过去一看，出事了！在他离开的短短的十来分钟里，一个上料女工掉进了球磨机。已经救出来了，但身上已经多处受伤，昏迷过去。大家急忙叫车把她送到医院。
      因为事故重大上报到工业局，车间主任停职，张津生被停工。国庆节后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宣布处理结果：车间主任撤职，张津生除名。
      会后张津生找到厂长，对处理不服：“我刚到球磨房两天，车间主任并没有告诉我球磨机会掉下人。我就是没脱岗，又有什么办法？”
      “你如果不脱岗，及时拉下电闸会出这么大的事故吗？”郑达梦吸了一口烟。“你工作消极，不适合在本厂工作。”
      张津生也觉得自己的罪恶深重，没了话说。过了一会他说：“既然这样，当初我辞职你为什么不批准？”
     “没有正当理由就不能批准，你犯了错误就要处理。”郑达梦说。
     “那我搬到哪去住？”张津生觉得也没话可以分辨，只好想办法搬家了。
     “那不是我们管的事情”郑达梦摆了摆手。“自己想办法吧。”
     “张光先厂里还给搭了两间房呢，总不能叫我搬到马路上去吧？”
     “张光先是结婚，那厂里可以帮忙解决。你现在已经被除名，已经不是我厂工人，住房只有自己想办法。”
      张津生没办法找到局里，局里说这是厂里的意见，我们解决不了。

遇到当年对头党，
进了工厂也遭殃，
一不小心出事故，
弄得一切都泡汤。

知青下乡是同样一个出发点，但是后来则是各奔东西。我不信命运，命运是当你回首看你走过路的时候的一种对偶然性的感慨。决定人的发展主要是自己的努力和客观的机遇，如果把机遇换成命运倒说的通，但不能低估了个人的努力，在当下还要插入人际关系。
关注张津生的命运。

                            二十二、涉嫌入狱
      张津生在街里转了一天，无法可想。他在市场上看到张光先在卖青菜，和他说了这事。
      张光先说：“郑达梦这东西吃硬不吃软，你越央求他，他越看你的笑话。咱们刚到农村的时候，他知道孙学成厉害，见到孙永成像狗见到主人似的老老实实。陈小娟砍了他一菜刀，他倒主动的帮人家活动上大学。就别怕他，和他玩命他就老实了。”
      张津生觉得张光先说到点子上了。他想：这郑达梦真是可恶：辞职你不批准，一定要开除我，连住处你都不管，这不是成心毁掉我吗？耗子急了还咬人呢！他知道郑达梦会点武功，他想买把枪，一枪就把郑达梦给毙了。可是到那去买枪呢？他有个舅舅家在云南，表哥叫沈通才，就曾经贩卖过枪支，后来蹲了大牢。可惜已经好多年没来往了。他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买了一把杀猪刀藏在怀里，他想：今天晚上到郑达梦那里吓唬吓唬他，叫他这么蛮不讲理。
      他在街上吃了点东西回到宿舍，同屋的人都搬走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我今天落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什么？是我犯了什么错误吗？他检查了自己的人生路程，但是就是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
      他想：如果我没有犯过大的错误，那我为什么会这样？这样公平吗？难道这个世界不应该是公平的吗？人类既然组成了社会，就应该在追求物质文明的同时提倡精神文明，这样的社会才是昌明的。而公平是昌明社会的基础。
      在革命战争年代，为什么弱小的革命队伍能够生存和发展？就是因为革命队伍里是公平的。那时候士兵的伙食费是多少，当官的伙食费也是多少。这样昌明的队伍能不打胜仗吗？土改也是为了达到公平，土地资源是人类共有的，被一小部分人所占有就是一种不公平，而土地革命就消灭了这种不公平。可是现在这样不是又出现了新的不公平吗？为什么下乡十几年回城还是学徒工？为什么学徒工要干最累的体力活还要比别人多干？为什么有的老工人只靠一张假条就可以在家里修养，而且拿比自己多的工资？医院的病假条其实谁都可以开出来，只要和医生拉上关系。我也是和别人一样的人，为什么别人都有住房，都有家，我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为什么何作顺因为有十几年的工龄就可以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架子，如果政策也叫他下乡，那他还有这么长的工龄吗？
      郑达梦当厂长真是因为他有德有才吗？他不就是靠巴结了孙学成而和县革委会主任扯上关系了吗。如果说这种巴结也是一种能力，那他觉得自己宁可没有这样的能力也不愿意为那顶乌纱帽折腰。
      古代的文人有谁说了这样一句话：“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如果现在我能为社会做些有益的事情我还会去做吗？我觉得我不可能去做了。是我太自私吗？不是，是社会的歧视造成的。社会的安定和进步需要社会上每一个成员都自觉地为公众利益无私的奉献，而当前的歧视不是为造成这种社会氛围背道而驰吗？有文章曾经批判“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思想观点，但是要想让人们都自愿地为社会做贡献，需要的不是这种空洞的批判而是实际的公平。只有人们都感到社会的温暖和关爱，他们才会回报社会。而温暖和关爱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的。没有公平那就会衍生出气愤、发泄、甚至是报复。
      社会一但失去了公平，那就要开始滋生腐败。不公平是腐败的萌芽，要想扼制腐败的孳生就必须从公平开始。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想得太远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寻找公平而是如何生存了。他以前曾经想到过死，但是现在觉得那样是太懦弱了。同样是做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那么不明不白地离去？他决心为生存搏斗一下。
      大约到了夜里十一点左右，估计工人都已经睡了，他把刀藏在怀里，悄悄地溜出宿舍，来到郑达梦的卧室门前。屋里黑着灯，他一推门门开了。这家伙睡觉怎么没划门？他进屋摸到灯绳打开灯一看，不禁大叫一声跑到屋外。只见郑达梦仰面躺在地上，两眼瞪着顶棚，嘴角和鼻孔都流出血来，分明已经死了。
       这时有两个人抓住他的胳膊说：“我们一转眼你就跑到这来了。”他们朝屋里一看马上吼起来：“快来人那，郑厂长被杀死了！”一会跑来很多人，他们从张津生身上搜出一把杀猪刀。有人说：“快报警！”
      不一会警车来了，警察勘查了现场。把张津生带到看守所。

孤身作战最可怜，
根本没有信息传，
人家偷牛你拔橛，
倒霉丧气被牵连。

                           二十三、顺利招供
      这一切真好像是在做梦，只不过一会的工夫张津生就被手铐铐在看守所里了。这下张津生总算有了住的地方，这也是他出事以后努力想得到的。生活的际遇也使得张津生锻炼得宠辱不惊了，他竟然没有觉得即将到来的罪犯生活会有什么不好。当然也就更不会像凡夫俗子那样害怕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他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没用的，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他想，如果这次真能因此而被正法，对他来说也许不是件坏事情。
      第二天张津生被带到一间屋子里。警察先做了姓名、年龄等常规询问后问他：
     “郑达梦是你杀害的吗？”
      张津生没有说话。
      “你夜间带着刀具到郑达梦那里去做什么？”
      “我想吓唬吓唬他。”
      “为什么吓唬他？”
      “他要开除我。”
      “你一定是因为被开除而怀恨在心才杀害他。”
      张津生没说话。
     “你要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呀。”警察开导他。
      张津生沉默良久，他觉得与其这样活着，真还不如痛快地承认是自己杀害了郑达梦，而因此被正法了更好。他想：不管是谁杀死的郑达梦，反正这小子该死，我也确实想杀死他。谁杀了他都是在维护正义，这实际也和我杀的是一样。于是他回答说：“对，是我杀了他。”
      “那你说说是怎么杀死他的吧。”
       张津生鍼默无语。
      “你在村里的电镀厂干过吧？”警察突然问。
      “是”张津生答。
      “你是不是在电镀厂里偷了剧毒的氰化钾？”警察接着问。
      张津生呆看着警察，他想：警察为什么说我偷了氰化钾？莫非郑达梦是被氰化钾毒死的？现场的情况张津生是看到了，郑达梦是很像中毒死亡。
     “那氰化钾不是我偷的，是拉氰化钾时翻车了，我处理现场时拣到的。”
     “你是不是用这些氰化钾毒死了郑达梦？”
     “是。”
     “你真是这么杀死他的吗？”警察现在好像又有些怀疑了。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认罪态度实在是出乎预料。“你把作案的详细经过说一遍。”
     “我在那天晚上怀里揣着尖刀和氰化钾潜入郑达梦的卧室利用和他说话的机会，把氰化钾放进他的茶杯里，毒死了他。”
     “你是什么时间去的郑达梦的卧室？”
     “晚上十一点左右。”
     “你怎么进去的，氰化钾是怎么放进郑达梦喝水的茶杯里的？”
     “我叫开房门和他说我被开除的事情，趁他不注意把氰化钾放进他的茶杯里的。”
      “之后你还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发现郑达梦死了我就走了。”
      “你偷出多少氰化钾?剩下的放在哪里？”
      “我就偷出一小粒，全给郑达梦喝了。”
      “你是怎么把氰化钾偷出来的？把详细经过说一遍。”
      张津生把以前在大队电镀厂工作时，那次跟随厂长去拉氰化钠发生翻车事故，和自己做善后处理时检到一小粒氰化钠碎块的经过了一遍。但是他没有说后来那一小块氰化钠碎块被治保主任拿走了。
      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审讯结束后他在审讯记录上按了手印后被带回看守所。

锒铛入狱不惊慌，
自有故事对人讲，
恰好当年拣毒药，
如今拿来对个帐。

一个知青已经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可悲可叹，如果上山下乡是对青年人的一次锻炼，那么这也未免太残酷了吧？象把一个孩子扔在大海里让他学游泳，后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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