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散文小说 → 不堪回首,还要回首 [原创]《青果》1-19 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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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不堪回首,还要回首 [原创]《青果》1-19 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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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张三叔可是个地道的庄稼汉,老实、忠厚。张三叔对土地的那份感情谁也比不了,一年到头也不见他闲着。张三叔给队上赶牛车,车里准带个粪箕,一路上牲口拉的粪便都一一捡回来,有时,粪离着他老远,那他也颠颠的跑过去捡。赶上回队上场院,他就把粪倒在大堆上,要是赶上路过家门口,他可就把捡来的粪倒在自家门口了。别人都说他私心大,他一声也不吭,一点也不生气。张三叔一家子人放桌子吃饭,饭桌上什么吃食赖张三叔准吃什么,从听不见他吵闹着吃顿白面解解馋,大年三十,那顿饺子他还要拿着块白薯就着吃呢。从古至今,多少家庭的组合都多少带点戏剧性,也许,完美无缺的生活会让它失去特有的色彩。在白家庄,张三叔的老伴张三婶可不是个等闲之辈。张三婶除了吃晚饭的时候在家,一天到晚你在家里是见不着她的。胖胖的身子穿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一个土星儿都不沾。只见她东家子出西家子进。嘴里吃喝不断,专好保个媒拉个线,外带着嚼舌头。白家庄的姑娘们恨透了她,因为这,小菊不知背地里哭过多少次,三庄五里的姑娘们被张三婶的两片子嘴不知拆散了多少好姻缘。不知多少回张三叔和小菊收了工,可世界找张三婶,等家里的饭菜上了桌,拿上碗筷时,张三婶才从外面回来,满嘴油光光的,胖身子摇儿摇的。每次这样,小菊都牙根痒痒的使劲的瞪着她妈,但张三婶好像从来都不在乎,坐下就吃。小菊是个好姑娘,脾气厚道,像她爹。漂亮的模样可是像她妈年轻的时候。姑娘们经常到一块议论张三婶,每次都不敢当着小菊面说,怕伤了她的心。张三叔要是提起她的宝贝闺女,总是乐呵呵的,只有这会儿,人们才会发现张三叔原来是会笑的,而且笑得那么美滋滋。白群知道张三叔的脾气,从来也不多说话,别的她帮不上忙,每次就顺手把张三叔带来的粪箕子扔在车上,张三叔远远地瞄着,脸上总是闪出一丝笑意。

村子东头是大坑,白家庄的人都管它叫大荒子。白群跟着张三叔,爷俩赶着牛车来到这里。眼前一片荒凉,坑底没有水,坡上的蒿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张三叔吆喝牛车停下,面无表情的走在坑坡的一处,用脚划拉着枯草来回寻找着。张三叔蹲了下来,用颤抖的双手摸索着冰冷的土地,许久都没有站起来。接着从腰里掏出一个烟袋,哆嗦着从荷包里掏出烟叶装上,打着了火,吸了一口,然后把烟袋插在地上的土里。“唉,就这吧,这是你的烟袋,老哥,你抽口吧!咱俩在一块那会儿,你老说你忘记带了,总是抽俺的,抽完了还嫌俺的烟叶不好,说俺舍不得好烟叶,不给你抽。俺还和你斗嘴,俺知道,你是跟俺开玩笑,完了,哪一回你不是把你烟荷包里的好烟叶掏出来给俺,……老哥啊!你要是地下有灵就再抽俺的一口吧,虽没你的好,可也是你那烟袋里冒的烟呀,是不?……唉,你要是地下有灵,你就托个梦给俺,省俺一天到晚的心里闷屈得慌。……老哥,你听得见俺说的话吗?……”张三叔自言自语地说着,一大颗昏浊的泪珠扑嗒一下滴在了烟袋杆上。张三叔悲怆的话语在这荒凉的村外回荡……四周的蒿草随着春风直起又倒下,冬天里衰败的枯枝落叶早被茂盛的青草压在了身下,逝去的怆凉随着春天的到来被新生的事物代替。有人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坟包,是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坟墓,没有墓碑,没有任何标记,生人走过只当是一块被遗忘的土堆,谁知道,在这样一堆黄土下埋着的是一个逝去的灵魂,连同这个灵魂逝去的还有他一生的愿望和未结束的故事。张三叔把白群叫到跟前,对白群说,“你不是想知道你振宝哥家的事吗?我这就告诉你,这下面埋的就是你的大爷——振宝的爹。”张三叔原原本本地把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白群。

村东头的这个荒子,原来是个全村使土的坑。村里的乡亲们谁家里盖个房、垒个墙、上个猪圈垫脚什么的都是从这里取土。几代人下来,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村里的耕地少,这个坑大约有二十几地亩大,本来想用来盛水浇地,但偏它是个漏水坑,雨季里盛不了多少,到秋后就见了底。人们也就把它放弃了。后来,有一年一个县水产公司的同志打这过,站在坡上看了许久,“可惜啊,这么大的一个塘闲着,要是养鱼,一年得挣好几千块钱呢。”说完他就走了。这话后来不知怎么就被白得山知道了。那天他从地里回来,没回家,直接来到了这儿,蹲在坑边“叭嗒叭嗒!”地抽烟。刚入秋,夏天里的雨水将这个坑流得满满的,清灵的都能映出蓝天上的白云,坑坡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野草茂盛的看不见底,几个不怕凉的孩子正在坑里打闹嘻笑着,那一团团溅起的水花,让白得山仿佛看见了一尾尾大鱼在水中撂高、翻跟头。白得山一拍大腿,咧着嘴乐着就去找大队书记。支书张文广这会儿正在院里树下吃饭。靠墙根那里蹲着的刘万碌,搭拉着脑袋,头发足有巴掌那么长,脚上趿拉着一双露脚趾头的绿球鞋,身上的衣裤都分不出啥颜色了,可是真够模样的。刘万碌是白家庄最困难的一户,不仅要啥没啥,娶了个残疾的老婆,还生了一大堆孩子,使本来就不好过的日子过得更紧巴。这不是,一个孩子生病了,他老婆连给孩子看病都不知道。“支书,您就行行好吧,多了俺也不借,您批张条子就借叁十块钱,行不?”刘万碌央告着。张文广虽是个村支书,领导全村人卖力气干活行,就是做事胆子小。“他叔,俺批给你十块钱就不错了,眼下,咱队上没有钱,头年卖棉花的钱早就花完了,离年底还早着呢,没有多余的,你就将就着点吧,俺这干部也不好当呀!”刘万碌无奈的抱着脑袋,喃喃地说,“俺也不愿意张这个口呀,谁让俺穷呢,俺长年的在队上干活挣不了几个钱。俺在人群里压根就抬不起头,没人肯再借俺一个钱!可您知道吗,俺那哥哥昨天还从队上支走100块钱呢,也不知干啥去了?这俺可看得真真儿的。”“不能吧?”张文广疑惑地问,“但他是大队会计,财务上的拆借是有的。”这时,白得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好听到张文广的话。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大步地跨到刘万碌的跟前,一把把他拉了起来。“你给俺站起来!你这咋的了?五尺高的汉子就这窝囊样儿?给孩子看病你就说句话,头两天你嫂子刚把猪卖了,估摸着还有点钱,你去跟她说,就说俺说的,让你拿去先使。”刘万碌连忙摆摆手,“别,别,前年俺使的那五十块钱还没有日子还呢,哪能再借?你家也不富裕,刚才,俺打你家门口过,看俺嫂子带着几个孩子正吃饭呢,连个菜都没有。再说,瞧你穿的,哪有没有补丁的地方。俺没钱,俺就见人矮三分,矮三分就矮三分吧,俺是已经矮掉地上了。”张文广知道白得山到他家肯定有事,忙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刘万碌,“他叔,俺这阵子也紧巴,这是俺开会补贴的钱,你先拿去,可别跟你嫂子念叨,也不用急着还给俺。”“再从俺那拿十块钱,加上批的条子上的十块钱,也就圆上了,家去吧!”白得山打发走了刘万碌。张文广递了一个木墩给白得山。“吃过后晌饭了吗,没吃的话就这喝碗棒渣粥吧,省得回去没你的饭。”张文广找了一个大点的海碗,从锅里盛出一碗稠乎的棒渣粥递给了白得山。白得山也没客气,接过大碗就呼噜呼噜的喝。趁着夹咸菜的工夫对张文广说话,“俺想把那大荒子拾辍拾辍,养点鱼,你看行不?”张文广喝罢粥,抹了抹嘴,卷了一袋烟,低头想了一会儿,“好是好,咱村那大荒子虽说野了点儿,可地形不错,平底宽阔,只要能保住水,第一年不喂也能挣钱。”“咱们穷,”白得山吭哧吭哧的嚼着咸菜,“咱不能总是土里刨食吃,是不?咱这儿能吃上这沾点香油星的咸菜就算不错了,但要是能搞点副业来增加点收入,这不也是好事吗,你给出个主意吧!”张文广叭嗒完一袋烟,沉思着,想是不是也应该搞点副业?白得山的话他是赞成,可又怕犯错误,万一上面说这是资本主义的典型可咋办?他抬眼瞅瞅正在埋头喝粥的白得山,白得山火爆脾气他是知道的,说到做到,是套上十头牛也未必能拉得回来的汉子。真要是弄不好,自己下不了台可咋办?想到这,张文广长出了一口气,把烟袋递给白得山,“大哥,俺看你还是别揽这档子事,俺知道你的心是为大家伙,但就怕……”白得山把烟袋磕得啪啪响,“坑是咱村的,闲着不也是闲着吗?这么着,你给俺几个老弱残兵,俺带头干,将来出了鱼和藕卖给国家,城里人吃鲜鱼咱得钱,大伙儿不都能宽裕点吗?只要你发个话,给俺划个工分就行啊!"
    张文广决定还是大队部讨论一下,因为,大队会计刘万富得给出工票,两个生产队的事不能一个人说了算。没多会儿,刘万碌又回来了,他在门外院里琢磨的事听得清清楚楚,他拉住白得山的手,“大哥,你那事儿还是让文广大哥讨论讨论吧,刘万富那小子,虽说是俺亲大哥,仗着他识那几个字,净算计别人,俺还是他亲兄弟呢,分家时他把俺那份家产活生生就给吞了,俺全家要不着是大伙帮着盖了几间土坯房,现在还和俺媳妇串房檐呢!那老小子心黑着呢!”“狗日的,谁还不知道你家那点事儿,应名说是给你娶媳妇他掏了五百块钱,可那三间廂房值多少钱谁还不知道咋的?可话又说回来,他刘万富想算计俺,可没有那么简单,就凭他肚子里的玩意,还差得早呢!”张文广看白得山决心已定,安慰说,“你们放心吧,刘万富他心眼不好使,谁不知道呀,可这事他也受益呀,俺知道他。但是咱村眼下缺少识字的人,就先让他再干几年再说。”白得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俺说,桂枝那孩子不是有文化吗,虽说出身差点,俺瞧那姑娘不错,老实巴交的。”“不行!不行!”张文广一听就紧摇头,“咱办事得讲个政策,是不?出身不好的一律不能重用。”白得山没说什么,拉了刘万碌就出了张文广的家。这会儿,白大婶正门口张望呢,见哥俩儿从远处走来就埋怨,“你可真是的,别人早就收工回家吃饭了,你怎么才回来?他叔,你到家里坐坐吧!”刘万碌没敢吭气,随着白得山两口子进了屋,“振宝他妈,你把那卖猪的钱拿十块给万碌,他那孩子病的不轻,得赶紧看病,可别耽误了。咱家买猪崽的事往后拖拖。”白大婶楞了一下,掀开墙柜,从最底下翻出一个花布包,一层层地打开,从里取出十块钱交给刘万碌。刘万碌看见布包里只剩下几张毛票时,嗫嘘着,“嫂子,俺都拿了去,你家咋过日子呀。”“哪个要紧?放着病人不管,等死呀!”刘万碌含着泪拿着钱走了。

几天后,白得山带着几个老汉来到了大荒子。张文广借来抽水机突突地抽着坑里的水,工程看来不小。首先坑口要筑闸口,坑坡还要取土加高,渗水层的地方要取胶泥土封注。几个老汉整整干了一秋一冬。正当白得山带头,几个老汉大干特干的时候,刘万富这个“数星星儿”的主儿在家里对搞鱼塘的事暗自盘算。乡下人把专门动心眼的人叫做“数星星儿”。刘万富琢磨着既然大队支书都点了头,他也不好反对,所以,他想着等等看。刘万富可是个人物,他虽说和刘万碌是亲兄弟,可大不一样。不但模样不一样,连肚子里的肠子都是两样的。刘万碌长得憨厚,人也老实,是典型的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刘万富可不同,干瘦的小个头,脑袋上尖下宽,不大的一双眼睛贼亮发光,一张薄薄的嘴唇再配上一个红鼻头,见人不想笑也总是嘿嘿两声。俗话说,“一娘生九种,种种不同。”在他们兄弟身上可是应验了。白家庄人常说,刘万富的娘们儿当他半个家,一点也不错,刘万富的女人可是他的狗头军师,只要是他男人想不到的,看不到的,她都能看到,想到,老天还真是会安排。刘万富的女人,宽大松驰的脸,鼓眼泡的大眼睛,鼻子和嘴却出其的小,走起路通通响,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这天晚上,刘万富的儿子刘才躺在炕上哼着歌,就灯亮看书,刘才刚上中学。他妈正在灯影里给他缝制一条制服裤子。刘万富啪的一声把工分本子扔到炕桌上,“哼!想用大荒子捞外快!瞎掰!什么事不从俺手里过呀?瞧他那样儿,见俺不理不睬的。”刘万富的女人拾茬儿说,“有谁看着他们呀?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工分说报多少不就报多少吗!”“哪能啊,就凭他那睁眼瞎,还想和俺斗,哼哼!下辈子吧。”“爹,”刘才从炕上坐起来,“他爹不行,可他儿子行呀,白振宝的学习不错,他爹还说叫他往上考呢!”刘万富狠狠地瞪了儿子两眼,“才儿,你给俺记住,到啥时候,只要握住这杆笔,就能掌大权,俺要是没有这点墨水儿,你们娘俩儿吃个屁!”刘才一听他爸说吃,一翻身滾到他妈跟前耍赖地说:“妈,后晌饭没吃饱,您把两个鸡蛋给俺吃了吧?明天上学俺就不吃了。”刘才妈偷偷地望了刘万富一眼,“听话,明天一早再吃多好。”刘万富听说儿子刘才要吃鸡蛋,眼里急得冒了火,“啥?你又给他煮鸡蛋了,那是两毛钱哪!你就是惯着他,这份家业早晚叫你们娘俩儿吃光了!你瞧不见,才儿一天大一天,啥时候咱们才能攒够钱,才能买下东头白老大的那所瓦房,虽说没听到有信要卖,俺就是不信熬不到那天儿!”刘才妈胆怯地答话:“才儿今天有点不舒坦,俺才给他煮俩鸡蛋的。”刘万富听他女人这么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是不清楚,他只有刘才这根独苗,哪像兄弟那屋里下蛋似的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子。万一刘才有个好歹,他这几十年的指望就成了一场空。唉,偏偏富贵人家的接香火人就是这么稀,想到这儿,他十分心烦。刘万富是个见了便宜就上的人,修鱼塘的事他觉得,他对白得山认可的对策是个上策,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从中捞到油水,万一白得山他们把鱼塘搞成了,他得到的好处会更多。刘万富越想越得意,用他那副娘儿们腔的嗓子唱起了河北梆子,那音调就像谁家的猫被跺掉了尾巴,嗷嗷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一夜,刘万富的梆子腔一直嚎到后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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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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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群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二婶贴饼子的过程,她把玉米面在手里拍了几下,贴在锅里。怪呀,锅里的饼子怎么从锅帮上溜下来了?再贴一个试试,嗞溜一声又溜到锅底。白群来了气,又贴上了一个,还是照样。白群一着急就蹲在锅台边想救住两个继续下溜的饼子,谁知,一松手,它们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下去游泳了。灶里的火熄灭了,锅里的饼子成了煮的。”
     写得真挚细腻,没有生活怎么有这样好的文字。期待以后的故事,有人惦记老白家的房子,恐怕早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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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生活故事多,
家长里短有坎坷,
青年男女难相爱,
贫困压人最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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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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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个多月过去了,几个老汉手上的老茧脱了一层,又长了一层。鱼塘的工程有了起色。但也不知道咋的,村里闲言碎语多了起来,什么“整那鱼塘,工分可挣得便宜。”“摆弄那玩意就是脱裤子放屁,瞎耽误工夫。”“就凭白得山他们几个干得了大事?瞎掰!”风凉话就像刀子,一下子传开了。白得山听到了愣是没有接一句茬儿,他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当下的人就是这样,有的看别人做事站一旁比手画脚,看你烧火不添柴,反而撤火的多。要不就是有“能耐梗”冒出来横插一棒子。真要是让这些人埋头吃苦耐劳的干,他们又都缩脖子装熊。真正向着白得山的村里人可都捏着一把汗呢,照这样干下去,这一秋一冬可怎么受啊。几个老汉听见这风言风语沉不住气了,有两个胆小的被老婆唠叨得都寻思着要打退堂鼓,几个火气大的站在大荒子坡子上面大骂:“日他娘的,俺们几个老爷们的手都磨穿了,你们咋都不来问一声?就会嚼舌头。”白得山安慰大伙说,趁着没上大“冻”,得多出点活,等地皮子一冻上,再用镐刨可就费劲了。白得山决定叫上几个老汉搭晚突击干几天。白得山刚把话通知下去,后晌饭的时候就有人来请假了,起先还没在意,心想,谁家没有个大事小情的。但是正这当口,刘万富晃着他那小脑瓜,抱着工票本走了进来。白得山知道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得罪他,忙起身让他坐,“他叔,吃了没,你咋这闲着呢?”白得山随手把自己的烟袋荷包递给了他。刘万富没接白得山递过来的烟荷包,把带来的工票本打开,端详了好一会儿,开口,“俺说,你整日介带那爷几个挖鱼塘,两个多月了,还没见着公母,咋的,种点庄稼还打点粮食呢,眼下劳力又那么紧,你那鱼啥光景才能吃到嘴里呀?你看看,你看看,也不管啥人,全按壮劳力给工分!”刘万富使劲的用指头弹着本子的硬皮面,“整天的由大队出工票,咱咋向全村社员们交待呀?”一听这,白得山腾的一下站起来,他心里的火苗子噌噌的从头顶上往外冒,但咬咬牙又一想,都干了两个多月了,熬到这会不容易,就忍下了。“俺可告诉你,这会儿你可是俺大哥,社员们有意见、闹大了,俺可没法替你兜着。”刘万富说完,狡诈地看了一眼低头抽烟的白得山,哼!有这话垫着,我量你也不敢查俺的工分总数。原来,刘万富的心里有鬼,在给白得山他们记工分的时候,他早就打了埋伏。刘万富走了。白得山冲着刘万富的后影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东西!”

第二年的春天,当春风把冰冻的水面吹化的时候,鱼苗终于撒在了从没有见过鱼游动的大荒子里。鱼塘的一半还种上了藕。从此,白家庄的人再也不会说这个地方荒凉了,是个死坑了。不久以后,鲜鱼满塘,荷花飘香的日子就会到来。鱼苗一下水,白得山和这几个老汉就开始轮流守在塘边,塘边支起了一个席子的窝棚,闲一点的时候,他们在周围的坡上种了一圈杨柳,要是往后天气热了,鱼该有一些荫凉的遮挡。在这一年里,春寒酷暑,夏雨秋旱,白得山他们担惊受怕,没黑没夜的看守着。终于等到了,荷香叶绿,鱼群跳跃。粉红、白色的大花下面的泥土里是白生生的嫩藕,尺把长的鲤鱼、草鱼和鲢鱼翻着水花儿。路过这里的人,个个都看得呆呆的,久久不愿意离开。看着这即将丰收的景象,一年来的辛酸苦辣只有白得山他们自己知道。刚开始由于没有经验,光是立秋前十天和后十天的大雨就够他们闹心的。雨往往来得十分突然,每次都是乡亲们往家里跑,白得山他们往外跑。他们怕决口,怕不知道哪疙瘩没夯实会跑水,怕鱼跑了,没法向大家交待。还记得那场大雨,天儿黑得像黑锅底,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白得山没命的跑到鱼塘那,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雨中忙活着,“谁?谁在那儿?”白得山警觉地大吼,要知道,这个闸口走了水,一塘的鱼会像放野马一样全部跑掉。“是我,大哥,你快点过来,晚了可就来不及了。”是书记张文广,他正扯着铁丝把闸门往下放。白得山上前几步,抄起了闸门的另一头,但是闸门太重了,试着放了几次都没有放稳当。白得山跳了下去,从下边托着闸门,“往俺身上放!俺接着,正好能卡住!”闸门是放下了,但是白得山身上却被铁丝划了好些血口子,他满不在乎的咧着大嘴开心地笑着。

收获了,将近两年的苦战,几个老汉没有白费工夫。白家庄的乡亲们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几代人的梦想终于见了真。多少年来,多少代人,多少乡亲盼望着能够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摆脱这个“穷”字,这个“穷”字就像一座无比沉重的大山,压得乡亲们喘不上气来,哪里是个头谁也不清楚。大家伙都乞望着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乡亲们似乎在梦里,看到了盼头。人人沉浸在欢乐之中。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城里的“革命”风暴席卷了一切,到乡下时只是刚刚起了个头。“革命”风暴让善良的乡亲们动了起来,让那些游手好闲的小子们忍耐不住,心里的欲望在这个运动中得到了满足。而那些大大小小的“造反派”头头真真的让乡亲们知道了什么才是一个人说了算。清晨,天阴阴的,没有了往日的蓝色,没有了暖暖的阳光,每个人不知咋的,都觉得心里憋得慌,地里的活计也没有人派了,所有人都在家门口东张西望。一个消息传来,肥鱼鲜藕都让刘万富给卖了,卖给了县里的水产公司。白得山去哪了?人们悄悄的私语着。白得山前几天因为看鱼塘着了凉,这会正趴在坑上发着高烧。白大妈看着男人瘦了一圈,嘴里因发烧起的串串大水泡都破了皮,心疼得不得了。于是就把门插上了,想让他能多休息几天。乡亲们叫一个孩子翻过墙头捎信给白得山的时候,那已是后晌了,水产公司的车把该拉走的都拉得差不多了。白得山听到这个信儿,鞋也没顾得穿,披着夹袄就往大荒子跑去,一路上不知跌了多少跤,白大妈在后面紧追,再后面是悄悄地跟着的白家庄的许多乡亲。“晚了,晚了!”白得山拍着大腿。只见满坑的藕叶漂在水面上,本不该出的嫩藕被扔在土坡上,水产公司的车停在小路旁,车上的鲜鱼舍不得离开这里,拼命的蠕动挣扎着。白得山一下子气攻了心,不顾死活的趴在车头大声问:“你们谁是头儿,谁叫你们到俺这塘里糟害人的?”一看这架势,车厢里跳下一个穿旧军装戴红袖章的年青人,他见白得山的势头来得很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据在白得山眼前晃动着。“瞧瞧,老头儿,这上面盖着你们大队的公章,订的合同也在上面,这塘里的水产都是我们公司的,想咋弄就咋弄。我问你,你是谁呀?你说话算数吗?是贫农吗?是造反派头头吗?”白得山不识字,但他可认得大队部的公章,他看着那张字据,眼珠子都凸了出来,他犹如五雷轰顶,身子剧烈的晃动着,阴着的天空仿佛都压了下来,地和天空好像都要合在一块了。突然,白得山冲着天空喷了一口鲜血,血,点点如花地坠落在土地上,坠落在拉水产的车上。白得山倒在了泥水里,虽然说这只是他两年的心血和辛苦,却是他半辈子的希望。他一生中无所求,只求自己在活着时,有这口气时,能为儿孙们造点福,哪怕是一点儿也好,人活着不就是争口气吗?不能软胎子活一辈子。横骨头到哪去了?白得山问着自己,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见了刘万富的奸笑,他用颤抖着的手指着刘万富,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畜牲,败家子!没到出坑的季节,你们就等不及了,是不是?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俺不在乎这两年搭的血汗,俺也不在乎咱这一百多斤,你们都瞎了,全村人好几百口子眼巴巴的等着,……吭,吭……”白得山后面站着的是全村的男女老少,他们都带着愤怒,带着一肚子的怨恨,他们默默地站在白得山身后,有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在他们心中逐渐凝聚。白得山被张文广搀到一旁,他挣扎着抓起一片荷叶捂在了自己脸上,泪水顺着荷叶的缝隙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天哪!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你咋不报应这帮挨刀的混蛋王八蛋啊!……天哪!”又一口鲜血,喷洒到他手中的荷叶上,红红的象吐出了白得山的那颗心……

白得山从此便一病不起。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挣扎着嘱咐老伴,“振宝他娘,俺本想让全庄人从此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谁承想,事没有办成,倒给你们拉下一屁股饥荒。但你要记住,无论如何要供振宝上学、识字。那天,俺要是识几个字,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无论如何,你也要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九泉下俺也就……”白得山走了。白大妈埋葬了老伴,连气带恨,也病倒了。因为她后来听说,卖鱼的钱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影。从此,全家几口是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原本要翻修的房更加破旧了。连玉米皮和麸子皮也用来当饭吃了。那年月,不知是谁下了话,全村的人谁也不敢登白得山的家门了。倒是刘万碌在春荒的时节,不知打哪儿东摘西借的送来了三十斤玉米。白大妈明知刘万碌弄来这粮食不容易,但也只能拉下脸收了下来。为了孩子们,她必须咽下眼泪和这口气。本家的几个婶子、大妈们见刘万碌送粮食给白得山家,也接着墙头时不时递过几斤白面、玉米面什么的。张文广的支书虽已下了台,但他似乎比原来敢说话了,他竟在大白天的给白家送来了十斤粮票和五块钱。那个年头,有几家好过呀!好过的也有,像刘万富那样的,时常从他家飘出炸“大炉箟子”的香味,那香气在白家庄上空飘荡,飘到谁家,召来的准是一顿“妈妈姥姥!”的咒骂。刘万富的儿子刘才在学校里当上了“造反派”的头头。白振宝硬强着读完了初中。

…………

牛儿老黑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它来回晃动着车辕,车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老黑曾经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原来驾驳驭的主人不知去向,它喜欢的那个主人。每次哼着小调赶着它往这里送东西的时候,那时是青草满坡,新裁的柳树成行,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当它低头喝水的时候,会有小鱼儿用尾巴轻扫它的鼻子,让它禁不住打着响鼻,惹得主人瞅着它哈哈大笑。它还经常趁主人不注意偷吃水里刚刚长出的叶子,主人会用一条柳枝敲打它的屁股吆喝它。“你这小兔崽子!”主人生气地吆喝它上岸,甚至干脆把它拴到苇根上。两年了,它没有到过这里,它的主人也换成了他的儿子,他总是让它远远的遥望着这里,要知道,它对这里也有感情。当年它还是牛犊的时候,它来过这里,它想念原来的主人。今天,它又换了主人,这里的空气沉闷得让它觉得无趣,赶车的主人似乎忘掉了它的存在,只是顾着自己在那里悲哀,忽然它似乎懂得了现在主人的心情,对着这里“哞哞!”叫着。张三叔慢慢地扶着地站起来。白群发现他的脸上挂着黄浊的老泪,比刚才来的时候好像老了许多,皱纹更加沧桑深刻。“唉,再过几天就是‘清明’啦,老哥哥,俺也没啥给你留的了,这包烟叶是俺从街上挑最好的给你装上的,想让你尝尝。”张三叔把一荷包的烟叶撒在了坟包上,一阵旋风刮来,一包烟叶被吹得四散,像一片片金色的小花抚慰着亡人的灵魂。此时,白群忽然明白了,二叔为什么要让她来跟张三叔的车,张三叔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做长辈的人们对她的到来寄予厚望,希望她的到来为建设新农村添上新的血液和希望。白群有点惭愧,她什么也不会做。白群默默摘了一朵早开的二月兰放到坟前。她想,她会记住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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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白群收工后,一进屋就脱了鞋,连滾带爬地奔向自己的枕头,双手搂住,“唉哟,累死我了!”白群从城里回来后,天天坚持出工,这初学乍练的,艰苦的劳作让她红肿了胳膊,腿累得迈不动步。姑娘们心疼她,帮她干了不少活,还劝她,“你刚来,过些日子顺过劲,就好了,累了,就歇会儿,反正,也没有人看着你。”最心疼白群的还是二婶,天天唠叨着老伴白得奎,说他派活派得累,怎么不少给白群派点活儿。赶上收工晚了,二婶就等在家门口往东头望着,一瞄着收工的人影就大喊,“群子,好赖的跟俺家吃一口得了。”白群这会儿正躺在炕上纳闷,以前饿了的时候,窝头、贴饼子不吃。今儿个刚从二婶家拿来的贴饼子,饼子足有半尺长,看着真香。她爬起来,把饼子从中间切开,抹点黄酱,夹上一根大葱,“咔哧!咔哧!”我的妈吔,比吃城里一兜肉的肉饼还香呢。习惯往往产生在长期的艰苦磨炼中,白群终于习惯了敲钟上工下工。随着太阳升起、落下这样的渡过一天的时光。白群又遇到了难题,那就是做饭的燃料成了大问题。以前,烧柴从队上场院里背点,说好了结算时扣工分钱。可如今,队上熬猪食都没有柴禾烧了,饲养员都发了愁,白群这就更别说了。瞧着墙角剩下的一小堆煤沫,想着
,下雨天还指着它攒成煤球度难关呢!白群乐了,哈,我居然会攥煤球了,下次回城里,一定要告诉妈妈,女儿终于会节省过日子了。早知道这样,二叔从城里拉来的几麻袋煤球就省着点烧了。唉,原来想,生产队上一定柴禾堆成山,煤站里一定都是大堆的煤,谁知道,完全不是这样的,正好相反。一季度一家只供应三十斤煤球,乡亲们本上的煤平日里不烧,攒在一块留着过年。只有来了贵客,像待亲家,待姑爷,这才升上一炉,七姑八大姨的来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谁家要是生着炉子,半条街的人都来找开水喝。

白群面临着无法回避的生活困难。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来这里的第一天时,在汽车站遇到的那个男知青,也不知道他是哪个村子的?当时,她还嘲笑他傻气呢,跑那么远的路,用自行车往乡下带煤球。现在才知道,傻的是她自己,人家还能去找,让自己的生活得到保障,而她自己呢,望天长叹,无能为力。春荒,春天在乡村里有几种灾害,水荒、粮荒、菜荒,还有柴禾荒。春天的到来,是大自然的规律,因为它会给人们带来春天的希望和秋天的果实。春天有时也像小姑娘一样,闹点小脾气,给人们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白群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青菜了。小凤送来的十几棵白菜省着吃,也早就没了。别的青菜几乎也看不到。偶而,听到吆喝卖菠菜的,价钱贵得吓你直吐舌头。买上一斤也就匀二顿做点汤渴。人家卖菠菜也是胆子大,顶着挨批的风险,才在晚上串街小声吆喝。有几个人敢大白天下庄卖青菜呢?你买他的菜,他还得解释,“俺这是家种的,吃不了才卖的,为的是凑点油盐钱。”谁不知道,抓早晚的工夫,辛苦种点青菜,自家舍不得吃,不就是为了换几个零花钱吗!中午,吃过饭,白群正靠在被子上看书,小凤走了进来。“群子姐,你闲着没事多腻歪呀,跟俺到地里去挑野菜,好不?”“挑野菜?”白群坐了起来,合上书。小凤急不可耐的,“走吧!晌午就屁大点儿的工夫,回来晚了,会误了上工。”白群觉得累,不太想去,但看到小凤站在那等她,没辙,下了炕,穿上了鞋。小凤到屋外抄起了荆条筐。乡下,人们都把这种荆条编的筐当作运输工具,然而,它不是在车上,而是在人们的背上。

白群见小凤背了个大个儿的荆条筐,“小凤,你不是有个小背筐吗?这个大的你背得动吗?”白群伸手抓背筐的背带。“那个小筐让俺妈背走了,是俺要背这个大的,俺妈一天到晚的也够累的了,俺背得动。”白群顺手接过了她的那个荆条筐。这种荆条筐的荆条得有手指那么粗,筐底的编条也有筷子那么粗。人背上它,肩膀和后背都会摩擦着有棱角的荆条,加上一百多斤的东西,真是让人够跄。乡下人就是这样过来的。白群背着筐,不大一会儿就被勒得吡牙裂嘴,背绳勒进了她娇嫩的肩头,筐子的底部,每走一步都会咯白群的腰一下。一个筐也不过七八斤重,背在小风身上没显得怎样,背在白群肩上,让白群感觉有千斤重。她想起,曾经帮妈妈买粮食,五十斤的面一下子扛在背上,现在,唉!……白群一边走一边埋怨,是谁发明的这个玩意儿,真够讨厌的。白群偷眼看了小凤一下,心想,她怎么也不说替自己一下!小凤可顾不上白群的感受,出了村子,一到田地里,她就不停的弯腰用小瓜铲子把能吃的菜挑出来,扔到白群背的筐里,还不时地往筐里望一下,“还得加快速度,刚刚挑了一筐底呀!”来到一块麦地头儿,小凤招呼白群,“群子姐,你把筐放在地头上,咱俩儿一块挑,这样兴许能挑得快点儿。这块地刚浇过水,草菜一定长得特别嫩。”“唉呦!我的妈呀,终于可以放下了!”白群一下子就把筐扔到了地上,她用手抚摸着勒得生疼的肩膀,抱怨道,“我挑一挑水也没有这么累,简直是受罪。小凤,你背柴、背东西的,你也不怕压得慌。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肩膀,用什么做的?……我二婶一定给你生了一副铁肩膀。”“你就说你娇气得了。还说俺娘给俺生了一副铁肩膀。你这人呀,你瞧瞧,你瞧瞧,俺到底是啥肩膀。”小凤一边乐一边扒开自己的肩头衣服,让白群看。白群愣住了,看到是一副同自己一样娇嫩的肩膀。白群的肩头是瘦弱的,而小凤的肩头是浑圆的、结实的。同样娇嫩的肩膀,却担负着不同的生活重担。

   地里的麦苗经过一茬水的灌溉,长势喜人。乡亲总是惋惜,说没有更多的钱去买更好的优质种子和化肥。如果有钱,有好种子和化肥,那地里的麦子会比现在更好。这会儿,地头、渠边,凡是浇灌过的地方,青草、野菜和小花长得特别水灵,喝足了甘露,它们尽情舒展着自己的枝叶。抬头望去,在这块地里挑野菜的妇女和孩子真不少,他们手里飞快地干着,大概他们都和小凤一样,希望有一个好收获。小凤双手不停的挑着、拣着,不时对白群心疼地说,“你歇会儿吧,以后队上干活肯定要背筐的,俺也是今年才正式上趟子干活,你跟着俺多背上几回,省得到了队里干活闹笑话。这几天暖和多了,野菜正是能吃的时候,要是碰上有曲麻菜和刺儿菜,回去叫俺妈给你包顿馅饽饽吃。剩下不能吃的草菜就喂猪,猪好长得快!  “野菜真能吃?吃错了不会中毒吗?”白群用手遮盖着筐的上面,好像小凤手里的野菜就有毒一样。在城里读书时,只知道地里长庄稼,长绿草,长野花。没想到,居然还有能吃的野菜。对了,电影里、小说里不是说红军过雪山草时也吃野菜和树根吗?还有《苦菜花》里写的,苦菜也能够吃,不知道这里的野菜是不是一样的?记得上植物课时,老师曾经说过,许多植物可以食用,但是野生的要经过培育才能够食用。不过,管它呢,既然大家都在挑,就说明肯定能吃,总不能眼睁睁的没菜吃吧。只要能吃就行!小凤见白群盯着野菜发楞,“不会中毒的,俺从几岁起就跟着俺妈挑野菜了,看这叫刺儿菜,有锯齿形叶子,而且特别扎手。这种不扎手的,绿叶反面是紫色的,一掐有白色的浆的是苦味的曲麻菜,这两种菜人都能吃。”小凤顺手扔过来几样,接着说,“婆婆丁、狗奶子能入药。粉红色花朵的是雁雁儿花,根小而且长,可是却很甜,像白薯。这种是凉凉茄,它的果实就像紫色的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能当水果吃,春天是吃不到它们的果实的。”说着,小凤把地里的落落菜和马丁菜的嫩棵扔到了一堆,“这是给猪崽它们改善生活的!”从小凤的嘴里,白群知道了,这片土地给予了人们无穷无尽的宝藏。

小凤挑起一棵粗壮水灵的曲麻菜,掐断沾满泥土的下半截,递给了白群,“群子姐,你看它上面的白浆多多呀,这可是能败火治病的,你也拔点回去尝尝吧!”白群接过曲麻菜,用舌尖舔了一下,又苦又麻,“呸!!它怎么这么苦呀!”小凤不以为然的说,“你吃惯了就好了,在城里哪吃得到这东西呀!只有在咱乡下才有。”白群羡幕的对小凤说,“小凤,你没有上过学,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呀?”“这得感谢土地爷,它老是叫俺在它的身上找啊找的,俺要是识字,没准在它身上还能找出宝来呢!”说完,小凤的笑声在春风的微拂下更加深深的荡漾开来。白群惋惜地盯着小凤透着机灵的明眸,感慨万分,“你要是能上学该有多好啊!准是个三好学生。”村里上工的钟声敲响了,小凤麻利地背起大半筐子野菜,两个人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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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辈努力变血泪,
希望寄在新人归,
从头学习生活事,
再认野菜把筐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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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有几天就要种棉花了,抽了个空闲,几个姑娘约好带着白群去赶集。集市是一个小镇子,说是镇子,只有一条宽敞些的街道。在这条街道的中心处,路两旁摆着星星落落的货摊。从街西头走进去,往东看。有卖一毛一斤的菠菜,一毛钱两斤的洋葱,再有就是被剥得剩了菜心的白菜了,成捆的干白菜也上了市。卖烟叶的大声吆喝着,中间串穿着卖菜的吆喝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汗珠。他们都急于出手眼前的土产,这样好用换得的钱再去买他们需要的用品。来来往往的人群,吵吵嚷嚷地,你拥我挤,时而耳边还会飞来几句不堪入耳的骂声。白群第一次见到了集市。

      姑娘们高兴透了,从头好几天前就嚷嚷着逛集市。今个儿早上,天刚亮,就互相叫喊着聚了齐儿,而且都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她们对任何事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哪怕是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都能让她们议论、猜想好半天。对于她们来说,这也许是她们在劳动之余唯一的乐趣了吧,很难想象她们除了白家庄这片小天地,是不是还见过别的什么。集市的东头有一个门面稍大的副食店,和它相连的是百货商店,说是副食店和百货商店,货物还没有城里的小店齐全。虽然如此,但这里还是姑娘们心中的乐园。姑娘们兴致正高,互相拉着,急匆匆地穿过人群。白群对这里可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对与她擦肩而过的农民身上难闻的气味注意着,怕他们蹭脏了她身上的衣服。不就这么点新鲜吗?白群渐渐失去了兴趣,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姑娘们以为白群累了,为了表示她们感谢白群的同行,凑了几毛钱为白群买了一包水果糖。白群象征性地拿了一颗。其它的被姑娘们分了个光。她们很响地嚼着糖块,滋滋地吸着糖水。最后剩下的两块,为了公平,她们竟然用牙齿咬开分着吃。白群被她们的友谊逗笑了。

     小菊跑得真快,一会儿她手里就举着一块花花的布让大家看,“你们看看!俺这块花布咋样?俺早就相中了。昨个,人家把俺卖草的钱送来了,俺就央求着俺妈给了三块钱,就为了买这布。”其它姑娘们十分眼红,望着小菊手里的布啧啧赞叹着。“哎,群子,你说俺这块花布咋样?”小菊满眼期望地看着白群,显然是想让白群这个城里来的姑娘夸赞两句,给她长长脸面,要是连白群都说这块花布好,那一定就是好。小凤没有等白群说话,一把抢过来就放在身上比着,“啧!这花朵多好看!穿在你身上准保是更俊了!”红玉不知咋的,掉转身子走了,没一会儿,她也买了一块同样的花布。白群接过这两块同样的花布,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心想,她们怎么会喜欢这么土气的花布?黄的底色,粉色的花朵,还有那杂乱的绿色小叶,配在一起,真是越看越俗气,看到小菊兴奋的笑脸时,白群把心里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们买块布也不容易。“不错!不错!”白群违心地说道。小凤看到姑娘们手着拿着花布说个没完,不耐烦了,“有完没有,群子姐还要买肉呢。走了!”白群这些日子特别嘴馋,她想买一斤猪肉炸酱吃。

肉食部在集市的最东头。姑娘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开肉票的小窗口早就挤满了举着钱的人们。手里的票子被汗水浸得精湿。有几个等得不耐烦的就大声嚷嚷,“同志,这会儿咋不卖了呢?那里面不是挂着半扇肉吗?”“你们真是拿老百姓开心,咱交了肥猪,发的肉票却买不上肉,那还不如自个儿杀一头呢!”“俺说老弟呀,你说话留点神,俺们可都没听见,别光顾着嘴上痛快犯了法。”说话的是个老大爷,他的话可真灵验,人们都不再嚷嚷了。人们心里明白,这年头,你要是说上几句出圈儿的话,弄不好,就会有人一摆手,把你叫到墙根训一顿,不服气,那就把你押起来,再让大队的“革委会”来赎你,谁愿意现那个眼呀!卖肉的小窗口终于又打开了,只卖了二、三份又叭哒关上了。买肉的人们这回真的不干了,一下子全都拥到了窗口,有的人用力地敲窗户,刚才那个想杀口猪解气的农民,此时的口气变成了哀求,“同志,照顾照顾俺吧,俺家的老爹要过生日,他就想叫俺割点肉吃,家里几个姑奶奶都来了,正等着俺买肉回去下锅呢!”边说边用力地拍打着窗户。“敲什么敲?没有肉卖,俺们愿意呀?俺们收不上肥猪,那就没有肉,整天哭穷,还想吃肉。那你们就多交点肥猪呀!买肉的比卖的肉还多,那咋办?”小窗户里露出一张油光光的胖脸,脸上的肉随着说话上下抖动着,说完,就又要关上窗户,但被一个老汉用手挡住了,“俺那闺女明儿搞对象,‘姑爷’头一回来俺家认门,人家是个长期工,桌上没有肉是成不了席的,那对象还不黄啦,求求你,给俺割点肉吧!”“就是,俺把对象都接来了,人家本来就看不上俺,要是再腥不腥,淡不淡地打发人家,那不也黄了!”一个小伙子接着说。尽管乡亲们过日子细的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二半花,对亲朋办事是绝不能含糊的,怕让人家瞧不起,绝不能说个“不”字。这就是人情份往。卖肉的小窗户任你怎么敲打,再也没有打开。今天猪肉是买不成了,白群拉着姑娘们只好往回走。

     街口拐弯小巷里传来一阵哭声,有许多人都围着正往里看。小凤就爱贪个热闹,回手拉着白群往人堆里挤。巷口里面的地上坐着一个妇女,颤抖的手正在拉住一个被翻毛皮鞋踩住的破口袋,想往回拽又不敢,嘴里不停的哀告着。她的脸色焦黄,枯草般的头发散乱地盖住羞愧的泪水,看不出她长什么样,只是看到她破旧的蓝布衣和裤子打满了补丁。“同志,您行行好,这是俺分的那点口粮油花生,俺那孩子他爹病了,凑不上药费,俺是想拿它卖了凑点钱拿药,您看看,这是药单子。”“我不管你是有病还是没病,你不知道私自卖花生是偷机倒把吗?……”“您要是不让俺卖,那俺就不卖了,行不?您把花生还俺吧,您就只当没看见俺,求求您了!”小凤低声告诉白群,那个穿制服踩着花生的是市场管理员,上次她偷着卖鸡蛋差点就被他逮住,多亏在这巷子里有家亲戚,要不然不知会咋样,害得她还摔坏了好几个呢!妇女苦苦地哀求,没有打动市场管理员,他厌恶地低头训斥。“下次?还能让你有下次,俺就是为纠正你黑市场的思想。你说家里有人病了,谁能来给你证明!”妇女本来是坐在地上的,听完这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她仰起脸再次哀求。“你们有要的没有,四毛钱一斤,这一口袋怎么也有四五斤呢!”管理员冲着人群后面的几个熟人吆喝着。“同志,俺求求您了!”妇女拉过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孩子,你快叫大爷,求求他饶了咱们。”小女孩哭叫着躲在妈妈的怀里,孩子凄厉的哭声让妇女的头头深深地埋在小女孩身上。看得出,她已经绝望了,唯一的一点能卖钱的口粮油花生白白便宜了别人,而且她还要落下一个罪名。管理员和他的熟人们,一会儿就把这些花生刮分完了。妇女面前扔下了几张零乱的毛票,空布袋也被扔在了地上。管理员和他的熟人们吃着花生说笑着走了。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撒下的是一地的花生皮和母女的哭声。“真缺德,有啥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人家舍不得吃油想换点钱给她男人治病。再说了,有谁愿意咒自己的男人呀,卖点花生能犯多大的法呀!”小菊爱打抱不平的劲儿又上来了。白群忙拦住她,“小菊,既然政策不允许,我们可也别乱说。”小凤来了劲,“俺爹说,咋不能把政策放宽点?咱老百姓现在没有一点的伸展的劲头了。”

白群觉得赶集真是没有意思,要不是为了买肉和发几封信,她才不会来呢。猪肉没有买到,十分扫兴,她默默地跟在姑娘们的后面。姑娘们举着两块花布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花布成了她们所有人的幸福,花布在姑娘们的身上比划着。“群子,快点,你是不是走不动了?等我裁完这件衣服,剩下的布头,俺给你拼一个垫肩,你一准稀罕!”白群吓了一跳,缝一个垫肩,套在脖子上,算了吧!那我不是更成了乡下人了!丑死了!“噢,小菊,你别费心了,那垫肩的事等等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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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浓烈的药味把白群呛得几次跑到库房外面呕吐。今天,她才真正的知道,原来身上穿的棉花布还要经过这样一道程序。插种棉花,由于棉籽壳比较坚硬,籽仁油量多,是许多虫子、鸟儿、动物最爱吃的食物,尤其是地里的虫害,有一种叫拉拉蝼的专门破坏棉苗,一咬就是一大片。现在研制出一种叫“1059”的农药,是一种剧毒的农药,但是专门能对付这些虫害,虽然味呛,对人的身体有害,但是农民们还是一直喜欢使用它。“咳,咳,小凤……,小凤,咳——,能不能不浸泡这棉花籽呀?”“不行,要不,你来烧这温水,俺去搅拌!”小凤把烧水的锅添满,走进库房帮助白群。来库房浸棉花籽第一天,白群就怯了阵。白群一边呕吐一边在库房外面大口喘气。“白群!白群——!”有人在库房的拐角喊。“是刘才!”小凤伸手把白群拉进库房护在身后。自从白二婶听张三婶传给她的话,就特别注意白群周围的事,她虽不相信张三婶的闲话,但还是叮嘱小凤护着点儿白群,别让刘才沾上白群的边儿。“白群,你在这儿,俺在地里找了你一圈,你二叔说,你和小凤在库房浸种。俺来是给你送封信。”才心虚地瞟了小凤一眼,用大眼珠子盯着白群。“刘会计,你有事吗?”白群摘下了口罩,露出了憋得通红的脸。刘才看见白群秀丽的面孔,嗓子里咕噜了一下。他看见小凤怒视着他,往后退了退。“给,你的信,另外……,今天后晌,团小组有扩大活动,你记得参加!”刘才鼓足了气力说出后面的话,一双贼溜溜地眼在白群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白群白晰地脖颈上。白群躲避着刘才的目光,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看人看得这么狠,难怪小凤她们……刘才见白群无心搭理他,觉得呆在这里也无趣,瞪了小凤一眼,悻悻地离开了。
    “呸——!屁样!”小菊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破口大骂。“往日村里人的信都是扔在大队桌上,丢了都没有人管,邮票和信经常不知给谁拆开!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小凤跺着脚,吐着口水,“跟个娘们似的,瞧那操行就没有好事!”白群对刘才虽没有好感,但一想也不至于让姑娘骂大街,“喂,你们不喜欢他,也没必要骂他啊?他怎么也是个大队干部啊!”“啥?还不是仗着他念了几天书,自从他爹不当那个会计了,没有人能接这摊子事,这不,只能让他干了。”小凤无奈地垂下头。信是大姐来的,信上说,爸爸的血压高又犯了,让白群无论如何得回北京一趟,爸爸妈妈都很想念她。白群看完了信,默不作声,忧郁的目光望向天空,天空中有无数只鸟飞过,有一只落在了后面,它往前使劲地追赶,不停地在呼唤。小凤见状着急地问,“信上说啥啦?是不是有事?”白群把大姐的信递给小凤,“唉!眼下正忙,偏偏我爸爸的病又犯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看看!”“你急傻了,不知俺不识字!去,把信拿回去,让俺想想……”“接受锻炼的事长着呢,咋的,谁也不能不让你回家看爹妈呀!嘿,你咋还寻思怕啥影响呀?”跟着出来的小菊埋怨着。小凤挠着脑袋,“得,你先走吧!俺爹那俺给你请个假,这棉籽浸泡几天才能下种,快去快回,能赶上趟!”小菊推着白群,“这里的活你也别管了,有俺们俩呢,你收拾一下,还能赶上下午回城里的汽车。”

白家,屋里安静得能听到闹钟的滴哒声。两位老人相视无言,一个在床上躺着,一个在床边坐着。白母看了一眼闹钟,倒了一杯水,“你还是吃几片药吧,白刚和白洁走了,白群也不在身边,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你要是病重了,咱们可是谁也指望不上。宽点心,群群接到信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嗯,……起来坐一会儿,说不定群群马上就回来呢!你这个样子,孩子看到心里不踏实。”“妈妈!妈妈——!”白群娇嫩的嗓音在院里响起。白母听到女儿的呼唤,惊喜得碰翻了水杯,“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的,孩子回来了!孩子回来了!你听……”白母的话还没有说完,白群已经站在父亲的床前。“群群!我的乖女儿!”妈妈搂住了小女儿,“群群,你可晒黑了,让我看看,你的脸上怎么被风吹得破了皮儿?看看,手也裂了口子了。”白群偎在妈妈的怀里,让妈妈搂着,她满足极了。因为,她在路上就能想像妈妈见到她的情形。真的,这才是真实的感受,在妈妈的怀里,享受母爱的抚摸。母亲盼望的女儿又回来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但是这难熬的岁月该是怎样地让母亲牵肠挂肚啊!看到眼前的女儿,风吹日晒非但没有让她变得脆弱,反而是更加健康美丽了。母亲提着的心悄悄落下来。白群顽皮的用手摩挲着父亲的胡须,“爸爸,我跟妈妈亲热完了,该您和我说话啦。”父亲被痛苦和眩晕折磨得睁不开眼睛,他努力地在听小女儿甜甜地笑语,白群的小手轻抚他的面颊,触动着父亲的每一条神经,他知道,几经挫折,最重的打击还是小女儿的离开,他的视力在渐渐减退,但父亲心里思念儿女们的心却越来越强烈。他奋力地支撑着自己的意念等待儿女们团聚的日子。看来,父亲真的要撑不下去了,……“群群,你回来了?……”父亲费力地睁开视力几近模糊的眼睛,“爸爸想先睡一会儿,一会儿再和你说话,好不好?……”父亲因意外的惊喜,说话的声音特别微弱,他用力的拿手指指向床头的小柜。白群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是告诉白群小柜里有吃的东西。从记事那天起,父亲的小柜里总是有白群吃着可口的食物,也许是几根小香肠,也许是几片小肚,也许是几包豆制品的肝尖,也许是花生米或开花豆。在这个小柜子里曾盛下多少父女之间的欢乐。在数不清的日子里,她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父亲的小柜子,在里面寻找,父亲为了小女儿的笑语,把食物经常偷偷变换着地方。今天是这个铁盒,明天是另外一个瓷罐。白群自豪地对邻居李宁说,“你知道吗?我爸爸的柜子是个魔柜!”白群哪里知道,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因为疼爱她,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全部留下给她,连邻居李宁也经常拿来家里的糖果、面包放在这个小柜子里。

家里所有的人都爱白群。小柜子里除了两包没有打开的蛋糕外,什么也没有。白群疑惑地看向妈妈,“妈,爸爸不喝酒,下酒菜都不吃啦?要不……”白群转向爸爸,“爸爸,您想吃什么,我去买,咱们也该吃晚饭了!”听着小女儿懂事的问话,父亲再一次睁开眼睛费力地捕捉女儿的面孔,“群群,爸爸没事,只是你回来了,多住几天吧?你妈妈她总是说闷的慌。”父亲的话让白群第一次感到愧疚,她觉得自己比哥哥姐姐们差了许多,凝视父亲被疾病折磨得憔悴削瘦的样子,她痛恨自己,还要父亲先反过来安慰她,真是没用!以往的日子里,为何不为父母多做点事,临行前,她还曾为父母不理解她“上山下乡”的行为而大吵大闹。以前,她只知道撒娇耍赖,父母总迁就她,为此她还很得意呢!如果,她早一些懂事听话,也许,父亲的病痛会减轻一些。白群想起,那一次和同学们去颐和园,父亲给了她五块钱,白群全部花光了。父亲批评她,“群群,咱们在生活上要节省,不能同条件优越的家庭比,你还小要养成良好的习惯,这会儿花钱流水,将来怎么办?”白群当时还瞪着眼睛不服气,哭鼻子吓唬母亲,父亲十分生气,叫来了李宁,“小宁,你说,你今天花了多少钱?”李宁看着白群没敢回答,白群冲李宁瞪眼睛,吐舌头。李宁看白伯父神情严肃,不敢撒谎,“白伯父,我,除了车费花了一块钱。”白群父亲的脸沉了下去,“群群,小宁的家庭条件比你好,人家比你懂事,你是工人的孩子,从小更要懂得节俭,要学会吃苦,钱要花的是地方。比比小宁,再比比你的哥哥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懂事呢!”父亲昔日的话犹如耳边,白群到了农村才知道吃苦是多么不容易,如果,她早一点明白父亲的苦心,就不会还让父亲带着病痛为她操心,她清楚,她才是父母的一块心病,是不能用药来治愈的心病。白群盼望父亲快快好起来,这样就可以畅快地告诉他,在农村遇到和发生的许许多多事。白群呆呆地想着,父亲惨谈的笑容挂在脸上,父亲还能和从前一样吗?妈妈忙着做晚饭,在院里搭建的简易小厨房出出进进。“群群,……”父亲低声唤着。“群群,你回来,爸爸就好了许多。你知道,爸爸身体不如从前,这会儿,妈妈不在跟前,我要嘱咐你几句话,也许……”“爸爸,……”白群的喉头阻塞,“爸爸,您千万不要瞎想,您和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我还没有能力报答您呢?您会好起来的,您要瞎想妈妈多伤心啊!……”“孩子,……”父亲伤感连连,“我这一辈子活得值了,有你们六个争气要强的儿女。我和你妈对你哥和你姐也算尽到了责任。不放心的是你们三个小的……”父亲举起无力的三个手指轻轻晃动,“唉,尤其是你,你太小了!能知道什么?除了知道吃和玩,读书读得也没有你哥姐他们多,在我们翅膀底下偎着,能见几天的天儿啊!”父亲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滴浊泪滚落在枕边,“群群,你今年才十七岁,就像鸟儿还没出飞,就得离开爹妈自己叼食吃,难啊!我们知道你的心思,和同学们一起走有个伴,我们是为你好,想要多保护你往前走,不是怕你吃不了那千里之外的艰苦吗?回老家,好歹离我们近。群群,我知道你很难,我想了许多天,不知我和你妈叫你回老家是对是错?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父亲用手背揉擦着眼睛,他多想拨开眼前的白雾多看看自己宝贝的小女儿,他多想能像从前一样清晰地把女儿娇娇嬾嬾的面容印在心中,永远地印在心中。“群群,我这病一直不见轻,虽然你妈她不说,我心里清楚,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你妈她这一辈子活得不容易,千万别拖累她病倒了,听见了吗?”父亲说不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爸爸,您别说了!……”白群想哭没敢哭,她怕惊动妈妈。“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这次是我叫你大姐给你写信的,公家的事我问心无愧,我上班的时候,在厂里比在家里时间长,一个老工人只有好好工作才能报答国家对咱们的好处。你以后,也要多用心在那干,你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爸爸照顾不了你了,无论怎样你要坚持走下去……”父亲已没有了说话的气力,屋里死一样的沉寂,让白群感到孤寂。

妈妈端着面条走进来,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父女俩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没有阻拦父女听似生离死别的对话,她的心在哭泣,她理解老伴冥冥之中对白群的暗示,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该来的不也是一样到来吗?白群打来洗脸水,第一次轻轻地为父亲洗净手和脸。妈妈发现,一瞬间,白群竟然长大了许多。桌子上,一碗炸酱,三碗面条。“妈妈,您让爸爸就吃这个,酒虽然不喝了,小菜总得有一样啊!”白群瞟向小柜子,她刚才不是想过那里是魔柜吗?那里什么时候,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变出香肠和熟食之类的食物呢?妈妈回避着女儿不满的目光,她用枯瘦的手背擦着眼睛,掩饰着,“群群,你爸爸最近什么也不想吃,少吃点肉对他的病有好处,群群,你也凑和着吃吧!”白群的年纪还是太小了,她没有过多地在意母亲脸上的痛处,她毕竟是快乐的女孩,有些太沉重的伤感她还没有思想准备,准备负起责任。白群痛快地吃着妈妈为她做的炸酱面,她的吃相感染了父母,两位老人也吃得格外香。白群傻傻地看着爸爸妈妈,她笑了。

白群这次回到自己住的小屋,觉得特别冷清。白洁这次走,带走了不少上次放在家里闲置的用品。白群无聊地躺在床上,她的心里空空荡荡。姐姐在家有多好啊!处处的让着她,照顾她,白群烦躁地把双手叉进脑下枕着的被子里。“嗬,毛背心,真漂亮!”白群一翻身从被子下面拿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毛背心,赞叹着。这件毛背心,天蓝色毛线打底,白色的毛线织成燕子图案,淡雅清新的花样任谁看了都喜欢。毛背心里夹着一张纸条,“小妹,你喜欢就送给你!”“姐姐!”白群把毛背心抱在怀里,妈妈曾不止一次数叨白洁,说快二十的大姑娘了,该添点新装了,出门在外不能让人家笑话。白洁攒了钱买线织了这件毛背心,白洁试穿的时候,白群看见了,直夸赞好看。白洁穿着那件旧毛衣走了,新的留给了小妹。白群欢喜的抱着毛背心来到父母的屋门口。“……孩子刚回来,你别说那么多的伤心话,群群还小,不懂得那么多的事。唉,这孩子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受罪呢?”母亲低声和父亲说话。“我没说什么,我看见她今天痛快的吃了一大碗面,想到老家一定很苦,我真怕……这几天,你给群群多做点好吃的吧!等她走了,咱们再省着,啊……”屋里半天没有声音,好一会儿,妈妈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传出来。“你别再操心了,你把什么都戒了,也没见咱们生活好了多少,你一点营养不吃,病怎么能好呢?”“咳,咳,你再借一点吧,这回群群回来,手里一定没剩什么钱!”父亲开始咳嗽厉害。“嗯,你别管这么多了,借钱的事我得搁一搁,上个月的工资和这个月的都给白洁做路费了,借了还不上,家家都挺难的!”“我帮不上你了,一个月一百多块钱的收入原来凑合够用,怎么走了三个插队的,反而不够捻儿了呢?月月接不上,……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父亲再也不讲话,母亲的抽泣,久久,久久的在小院里回荡。

院里的邻居都屏住呼吸,听着院里的动静,他们同情白家,不想发出声响惊动两位老人,两位老人过的好好的,招谁惹谁啦?白群呆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只有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懂得父母的慈爱之心,现在醒悟了,是不是太晚了?她没有什么孝敬父母的,只有无尽的拖累,拖累父母为自己操心,吃苦受累,牵肠挂肚。白群想起大哥、二哥和大姐,父亲母亲为他们同样付出了代价,他们长大了,工作了,他们加倍地孝敬父母,她却做不到。白群第一次在父母跟前感到不快乐,她痛苦地用手中的毛背心捂住脸,泪水涌出,止也止不住,她问自己,是不是该长大了,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了?

白群为了让父母放宽心,勉强多住了几天,她的心像火燎地一样灼热。在这几天里,她过得很为难,担心白家庄那边播种时队上会找她,要是在父母这里日子多了,会没法向二叔交待。白群觉得父亲的病这次好起来真慢。妈妈看出女儿的难处,她鼓励女儿勇敢点儿,面对生活的艰辛是需要坚强的。妈妈把白群送到长途汽车站。妈妈手里拿着小柜子里一直没有打开的两包糕点。等车的时候,妈妈苍白削瘦的脸上布满了泪水,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妈妈瘦骨伶丁的手紧紧握住女儿的肩膀,泪水早已把女儿的衣袖打湿。“群群,这是五块钱,你拿好!”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票子塞给白群。白群站在妈妈的面前,她什么也没有说,任凭妈妈泪水涟涟地哭泣,任凭妈妈颤抖的手从她的肩头传到心里,任凭衣袖上的泪水痕迹越来越大。她愿意永远这样用自己的双臂支撑着妈妈,让妈妈能支撑起这个家。妈妈累了,从今往后,她学着用自己的肩膀支撑妈妈,走过今后的路程。这是一位平凡的母亲,大儿子不到二十岁抗美援朝出生入死;二儿子去边疆勘探走的时候也是第一批。当年,母亲送别的时候,微笑自信地嘱咐儿子们立大功再回来。如今,这位母亲是不是真的老了,为什么她的脸上总是挂满了泪。白群接过妈妈手里的五块钱,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父母无私的把自己的血和肉奉献给儿女,他们长大了,怎么还要接受父母度日的活命钱?“妈妈,我还是不要了吧?”白群把钱塞回妈妈手里。“群群,你嫌少了吗?妈妈在城里怎么都能克服,出门在外别缺了钱,再说,还有你哥和你姐呢,不够我会和他们要!”白群知道妈妈在哄她。母亲常说,自己的儿女一样疼,她哪能从其他儿女那里要来钱再贴给自己呢?白群再次接过妈妈塞过来的钱,母亲的温暖留在上面,带走吧!带着母亲的一颗慈母心,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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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集市乱哄哄,
回家探病不轻松,
如今遭遇成人事,
姑娘心态渐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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