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不堪回首，还要回首 [原创]《青果》1-19 长篇小说连载

     伊川和白群从北京一起回到了农村。虽说是在两个村庄里落户，实际上在别人看来是一个地方，有一种老乡的感觉。白群曾笑着问伊川，为什么我们以前没有老乡的感觉呢，倒像在天涯海角似的？伊川认可地点点头。蓝色的天空，飘动着朵朵白云，其中有两朵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开。……因为一冬天没有下雪，远处的苍山呈现着灰绿色，天气似乎也没有往年那么寒冷。深褐色的土地坦露着胸膛，等待初春的风从它上面滾过，人们已经感觉到了春天的温暖正在大地的深处蒸腾。两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笑。“伊川，昨天你在宣誓时到底在心里说了些什么？”“我，决不会像那样，空喊一些口号！”伊川的两道浓眉又聚到了一起，眼眸如此深邃，仿佛里面藏着一个奇妙的世界，在白群看来，那个世界里有什么，她还没有看透。“伊川，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说给我听听，好吗？”伊川晃着自己手里拿着的书，“有个亲戚介绍我参观了一个工厂，听说，现在几家半导体器件厂需要代料的加工点，因为不少的厂停产不做活了，市场销路又特别好，我想试试。我赶着把这本资料读完，临阵磨枪嘛！过几天，好迎接人家厂领导的考试。就是……”伊川脸色黯了下来，伊川不想说，那家半导体器件厂的领导就是卫华的父亲。一想到他到半导体器件厂领导那谈的时候，卫华的父亲绝口不提卫华的事，生怕中间会出叉口。不过，伊川又想，又有什么，我这又不是为自己，不就是为了农村能富裕起来创条路子吗？管它呢，什么样关口都要闯！白群想，像伊川这样，独身一人要干点事出来，总应该有个帮手，最起码生活上可以分担一部分，好省下精力用于学习和他大胆的尝试。“伊川，你应该交个女朋友了，这事我和你说过的，这样，你干什么都可以安心！”白群的话打动着伊川的心。自从认识她，伊川就发现她是一个热情和善良的女孩。虽然他不知道她脸上常常浮现的忧愁是什么，对她的事也是一知半解的，我该拿她怎么办呢？一个柔弱的女孩，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孩！……伊川望着白群的目光变得温和，对于她的感觉总也说不清楚。唉！伊川把目光望向天空。“这事，我还得考虑一下，学生时代的爱情没有了，这段感情虽然不成熟，可却是令人放不下！”放不下？白群回味着这句话，心里微微痛了一下。天空中，那两朵云已经并在一起，像在万顷碧波里扬帆的小船，飘到了他俩的头顶上。白群沉默了，伊川大步地往前走着。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以前白群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而且还要提好多东西，总是感到好寂寞、好孤单！今天，和伊川一起回来，她感觉不到以往的寂寞和孤单，而且沉重的东西全部交给了伊川。二十斤挂面，五袋干酱，还有几袋饼干。白群跟在伊川后面，心里挺美。望着伊川的背景，嘟囔着：“早知道这样，多带几斤米多好啊！”伊川在前面听得到白群的自言自语，心想，这丫头真敢开牙，叫我当你的免费劳动力，你也不怕一会儿我给你背跑了？好让你空欢喜。伊川又想到了卫华，上学时，他酷爱足球，理想就是当一名足球运动员，教练时常把他叫到一旁，“记住，刻苦训练才会有真工夫！”他的梦想没有实现，不是他不努力，而是革命的风暴把他的足球梦卷走了。还记得，那天宣布足球队解散时，他痛苦地掉下了泪水，是卫华一直陪着他度过了那个夜晚。卫华的手绢至今伊川还夹在日记本里保存着。感情说变就变了，两个人就这样分手了。伊川不怪卫华，现实生活考验着每一个人，一个在城市工作，一个在农村修理地球，根本不可能的事。不知为什么，和卫华分手，伊川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反而觉得是个解脱，就这样挺好，伊川自己劝自己。伊川边走边注意后面的白群，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丫头又为什么事而使小性子呢！这个丫头已经是大姑娘了，还是那么感情用事。

      自从那个夜晚，他总是忘不掉她的身影，他有时也问自己，你是不是看上她啦？是因为她美丽的容貌，还是她感情丰富？但好像都不是。伊川时时关注着白群的生活、劳动和周围的一切动向，总是特别留意白家庄的波动。公社赖主任的儿子看上白群的事，伊川比白群还先知道的，但是细想想，虽然白群需要他的帮助，但是婚姻的事好像与他无关。尽管这样，伊川还是想要保护白群度过这关，如果白群不乐意赖主任家的亲事，要是再发生那个雨夜的事，该怎么办？这是伊川最担心的。伊川最喜欢白群的地方就是她很喜欢看书。尽管干活很累，还是保留着写读书笔记的习惯。有时，白群会把她的日记让伊川看。白群对李宁那份真挚感情让伊川深受感动。读书虽然是一种爱好，但是能够坚持下来，那份毅力和韧劲让伊川从心底感到佩服。但同时，伊川也为白群惋惜，要是有适合白群发展的的环境，那她将会有很好的前途。伊川克制着自己回头去看白群的念头，他和她的友谊是真诚而纯洁的，是不可以有其它的事的。何况自己正在筹备为刘庄办厂的事，哪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其他的事呢？如果有比他好的小伙子爱上白群，他会非常高兴地接受的。伊川想得很多，很多……

      白群看着伊川越走越快，来了气，索性找了一个背风的土坡坐了下来，摘下手套扯着坡上的枯草，一根一根被她扬到天空中。枯草的根已经微微泛出绿色，这意味着春天不远了。新的生命会点燃旺盛的青春，让勃勃的生机在大地上生根发芽，给期待的人们带来新的生命之火。白群坐在土坡上耍开了小性子。她哪里知道伊川已经爱上了她，相爱的人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对方的。大概从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就埋下了幸福的种子。白群喜欢伊川，但内心的深处总是抹不去对李宁的眷恋。况且伊川总如兄长般的关心和爱护她，她早已习惯了。有时，白群真的希望伊川能给她的温暖多一些，再多一些。白群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此刻，白群正在生着闷气，“不就是问问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的事吗？和卫华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白让我为你操心！”伊川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后面好半天没有动静了，咦！刚才还听那丫头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呢，怎么现在没有声音了？伊川回头一看，四围除了空旷的田野和曲折的小路，哪里还有白群的影子？……不至于迷路了吧？这条路她不是走过好几年了吗？她会不会做什么去了？伊川站在原地等待着。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白群的影子。伊川赶忙放下背上的东西，急匆匆地往回找，不断埋怨自己，你那么大的个儿，步子也大，走那么急干什么？看吧，把白群弄丢了！伊川边走边四处张望，心也吊得高高的，白群呀白群！你跑到哪去了？……伊川急急地走了一段路，还是没有发现白群的影子，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忽然他想到，也许他喊几声，白群就会听到了，另外，也不能把东西扔在路上不管呀！“白群！白群！……”大地回荡着伊川焦虑颤抖的喊声，“白群！你在哪儿？”白群听到伊川的喊声，连忙从土坡后面站了起来，她发现伊川就在不远处四处张望，“伊川，我在这儿呢！”白群清脆的声音穿透伊川浑厚的喊声。伊川迅速跑了过来，大手一把抓住白群的双臂，“你怎么坐在这儿？你想休息说一声呀！让我跑那么远找你，你看，东西都扔在前面的路上了，一会儿要是有人来，把东西都拿走了，我看你怎么办？”伊川用力抓着白群。“你的手抓我那么用力干嘛？怎么了？”白群不知道刚才她坐在土坡后面，伊川是真的很着急，而且很生气。“你本来就长得那么小，还坐在土坡后面，我回头一时看不见你，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伊川松开了双手，怒气还是不减，伊川觉得现在的白群还是没有长大，让人操心。白群看着伊川欲说又止的表情，知道伊川为了她，真的生气了！看着伊川着急，她反而调皮地笑了，哼，你其实心里还是有我的，不是吗？就这样，伊川和白群各自回到了家。

      伊川回到刘庄就开始着手准备办厂子的事。他知道关键的环节就是要打通活儿的来源，没有活儿就等于什么都是瞎说。但自己掌握的这些能够应付厂家的考察吗？他心里没有底。望着桌上的几本旧资料和图纸，让他想起了刚来刘庄时，他是怎样得到这些宝贝的。……刘庄在“文革”初期，白白捡来一个工程师。当时这个人蓬头垢面，全身上下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唯一的财产就是一件破蓝棉布大衣和一只装满书的皮箱。他说是徒步从北京走到刘庄的。走到刘庄后实在走不动了，一头就扎倒在无人住的场院草棚里。喂猪的老汉是在撮糠的时候发现他的，见他饿得浑身无力，忙把喂猪的大锅涮净，煮了一大碗浆糊糊的薯面粥给他，还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咸菜饼子也给了他。当时这个人饿得什么也顾不上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所有食物。老汉问他，“你学问大呗？为啥落到这田地？”这个人只是点头，什么话也不说。老汉见他不像是什么坏人，就叫来了村支书刘国。刘国为了避免招事，他就嘱咐这人：“俺得叫你大号是不？人没有大号，咋干活挣分？要不，你就说原来祖上是俺刘庄的，反正也没人往上报，那跟着俺姓刘，叫刘志。反正，你也比俺小，俺就把你当兄弟，行不？”捡来的刘志到生产队参加了劳动。尽管村里人都很可怜他，但因为他来历不明，听说又是个“右”派，所以没有人敢接近他。刘志拖着病弱的身体，睡在场院里，吃窝头，喝生水，穿破衣顽强地活着。他终日默默无言，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伊川回乡落户后，他当刘志还真是村里的遣返对象呢，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有一天的下午，突然下了暴雨，伊川从地里跑到场院避雨，听到有人用口琴吹奏熟悉的曲子，他顺着琴声寻过去，才发现是刘志在吹一支破旧的口琴，脸上还挂着泪水。“你怎么了？”伊川第一次和刘志说话，因为伊川看刘志吹得那样悲伤。刘志看到伊川，他拿下口琴，冲伊川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这是伊川第一次走进刘志住的小屋。打量屋中的一切。炕上放着一条破旧的褥子，听说是老书记给他的。炕上的旧皮箱上放着一本外文书，里面夹着纸条。“你会外语？”伊川接过刘志递来的毛巾。嗬，这是怎样的一条毛巾呀，中间剪开又对头连上，两头破成洞，伊川对他笑了笑，用毛巾擦干了头上的水。这屋里早被柴禾熏得乌黑，灶台上摆着两只饭碗，其中一只还缺了一个边，一双竹筷，几条咸萝卜留在碗里，被一张报纸盖着。锅里放着几个生熟不知的糊巴裂嘴的贴饼子。“你就吃这个，还能看外文书籍？”“有中文的，在箱子里面！”刘志点点头。伊川一听有中文书，产生了好奇，“喂，你能叫我看看吗？”“行，你先看浅点，易懂的吧！”刘志上炕，打开箱子。“什么，浅点，易懂的？刘……，看样子，我得叫老师啰！”刘志听伊川这么说，吓得连忙摆手，“别，别，别叫我老师，叫我名字吧！”刘志从箱子里拿出厚厚镜片的眼镜戴上，翻找着。伊川见箱子里全是精装厚本书，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拉过箱子看看。刘志双手紧紧地抓住箱子，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是一种哀求的眼光，像一只将要被宰杀的羔羊的眼光。伊川的心沉了下去，看来他是爱书如命，我是不是太粗鲁了！伊川缩回了手，“对不起，我不是……”伊川的眼睛舍不得地盯着一本五金工艺的工具书。听说，以前还可以买到，现在“革命”后，那些书就不见了。伊川从小就爱鼓捣小玩意，喜欢小发明。他喜欢这本书。刘志见伊川懂事又憨厚，什么也没说，就把那本书递给了他，“看完后还给我，但有个条件，要说说你的感想。”伊川在刘志的诱导下，喜欢上了机械工程学。后来才知道，这个刘志原来是个工程师。……

      伊川想到这里，觉得这几年学的知识没有白费。最起码自己学的知识对准了农村发展的路子。要不是那个亲戚带他看了半导体器件厂，伊川还没醒悟希望在哪儿呢？对，就干这个，为半导体器件厂代料加工。伊川饭也没吃就想去找刘志谈，谈他的发现和设想。刚一出门，正好在门口遇到三嫂。“伊川，川子！你咋那么拉下脸来，白群送我十斤挂面，人家叫你拿你就接着，人家姑娘独身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等白群来了，你赶快叫她拿回去！可怜见的闺女，还巴巴地想着俺，这是咋说的？你听见没？”“三嫂，我现在有事，白群给你拿来的挂面你就收下，这是白群的一份心意。你要是不收，自己送回去，我可没工夫！”伊川转身要走。“别介，川子，三嫂可给你说好，俺可有好事要跟你说！”三嫂拽住伊川。伊川耐着性子，“三嫂，晚上回来再说，好不好？我真的有大事！”说完就跑走了。三嫂嗔怪地指着伊川远去的背影，“这孩子，提对象的事都拴不住他！”

     刘志听了伊川大胆设想，闷头想了许久，“伊川，我早知道你想搞个副业加工厂。路子没错，出路也让你撞上了。要知道，世界上的事只要学就有用，你学的知识都用得上。机械工程这东西枯躁乏味，没有毅力，没有坚持到底的信心是不成的。科学技术这条路，布满荆棘，要准备牺牲一切，你有这个决心吗？”伊川坚定地回答：“有！从你给我第一本书开始，我对你就有了新的认识，‘学无止境’，如果失败了，我也不会灰心。”刘志听到这儿，热泪盈眶，“我为知青里有你这样的青年感到骄傲。好！我愿做一块科学道路上的垫脚石。说干就干！”刘志再一次打开皮箱，一张张草图纸片飞了出来，有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大大小小的，有方的，有的被撕成不规则形状的，还有不少是用拾到的烟盒纸抹平写的。伊川在回乡后第一次落了泪。为中国有这样的科学工程师所感动。伊川暗暗发誓，宁可死一次，也不要放弃理想。

      伊川忙着和刘志谈工厂的事，三嫂在家里可坐不住了。“这川子，俺跟他都说了找他有事，怎么到这天儿了，还不回来？”三嫂望着窗外。见他男人收工回来了，“你咋一点也不关心川子的终身大事？俺跟你说……”三嫂趴在男人耳边小声地嘀咕，“听川子刚才说话的意思，他是跟白群一块回来的。你说，川子是不是喜欢上白群那姑娘了。俺寻思，有门。你说，人家白群今天还叫川子给俺捎回十斤挂面。要说，这姑娘挺有良心的。听说，公社赖主任的儿子都不嫁。这样的好姑娘哪找去？就说白群身子骨娇气点，但伊川那么大的身板还能累着她？俺想……”三嫂还要往下说，被男人拦住了话头，“俺看呀，这事你得跟川子兄弟商量商量，强拧的瓜不甜，万一，两个人都没有那个意思，你不是瞎操心吗！”三嫂盘腿坐在炕头盯着墙柜上的十斤挂面，猛然一拍大腿，“有了，择日不如撞日，明个儿，俺就拿着这挂面和五十个鸡蛋上白家庄的白得奎家提亲去。听说，白群来的时候是她二叔给接来的。听白群话口，她二叔大事小事的都能替她做点主。即便是不成，也不能便宜了白家庄的刘才。俺都打听了，听说刘才那小子还打着白群的主意呢，这不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哪就轮到刘才那兔崽子了！”三嫂越说越气愤。她男人说不过她，只好由她去。要知道，她媳妇要想干什么，就是十头牛也拉不住。当初，他们成亲时，他丈人就有点不乐意，他媳妇往他背上一趴，说：“背上我，我就上你家！”看来这事不同意也不行呀！三嫂见男人点头同意了，又说：“哎，俺可对你说，这事你可别告诉川子，听见没？”

      第二天，三嫂把鸡蛋和挂面放到自行车上，载着女儿高高兴兴地来到白得奎家。正赶上白得奎一家在吃晌午饭。三嫂推车走了进去。三嫂的名字叫高淑花，因为她嫁给刘庄伊江，按排行大家都叫她三嫂、他三嫂，以至于高淑花的名字让人渐渐忘记了。三嫂一走进白得奎的院门，就被白二婶看个清楚。白二婶早就知道刘庄有个媳妇高淑花，又漂亮又能干，家里家外的活都拿得起来，但是就是没有见过面。“你是？……你找谁？……”白二婶不知该和三嫂咋打招呼。白得奎从东屋撂下饭碗也走了出来，吃了一惊，刘庄的伊江媳妇咋来了？还拿着不少东西。三嫂可不客气，她在刘庄因为心肠好，性格直爽，大家都拥戴她，把她惯得说话做事从不打奔儿。这会她索性也不客气，“白家二叔，您好啊！俺是刘庄伊江的媳妇，您叫我伊江家的就行！”三嫂自我引见。白得奎和老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咋回事？隔庄迈庄的，没有什么穿往走动啊？白得奎觉得上门就是客，先让客人进屋吧！“您进屋说话吧！”白二婶挑起了门帘。屋里就剩小凤还在吃饭，吃过饭，她还要忙着找白群上工，白群昨天才回来，还没捞着单独和她聊聊城里的事呢？不知道这次回来带回什么新鲜事？小凤抬头，见三嫂领着小兰走进屋，小凤惊叫，“唉，你不是刘庄……”本来小凤要说伊江家的，后来改口，“你不是白群说的伊川的三嫂吗？”三嫂笑着把小兰抱上了炕，“兰子，叫姑姑！”小兰嘴可甜，扑过去搂住小凤的脖子就叫“姑姑！姑姑！俺要跟你玩儿！”小凤被小兰的亲呢逗乐了，她抱起小兰对她妈说，“您别愣着啦！快给人家弄点水喝吧！”小凤抱着小兰到院里玩耍。

     白得奎看着三嫂，点着了一袋烟，抽完，磕了烟灰，把烟袋、荷包卷好了，开口说话：“说吧，俺看你今天是有备而来，有啥事就直说吧，只要俺白得奎办得到的！”三嫂一直看着白得奎抽完烟，这才开口，“俺叫您二叔吧，反正辈份也不乱。今天俺来，是给俺兄弟伊川提亲来了。听白群说，她跟您自个的亲生闺女一样，俺想先给您过个话，伊川这孩子的情况您可能也有点耳闻，不知道的呢，您尽管问俺。俺想说，白群也不小了，一直有人哄哄着搞这搞那个的，不如您作个主，当个大媒，把白群说给俺川子兄弟。一来俺川子兄弟省着一个人，怪孤单的，二来，白群也有个照应。您看，俺说的在理不？”白二婶从小凤嘴里多少听到点风声，说白群和刘庄的伊川来往，她心疼白群，小凤都要嫁了，白群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要是……但好是好，不知白群同意不？白二婶先开口说：“他三嫂，俺是没有意见，群子也不小了，有个人家是好事，不知群子她妈乐意不？”三嫂接着说：“这没关系，也不是当时就拍板，俺想，先奉明一下，省得两个孩子为难，也省得风言风语往两个孩子身上泼脏水，你看是不？”白得奎接过来说：“也好，今天你来提亲，咱乡下也得随着风俗走，这样公开了两人的事，成不成的就看白群和你那兄弟的发展了，行呢，就搞着瞧，不行呢，到时候再说。”三嫂这一趟白家庄提亲高兴而归。

      伊川的三嫂到白家庄提亲的事，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白家庄炸开了，没到半天就传遍了全村。第一个反应的就是刘才妈，她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不信，当她跑到白得奎家里，白二婶告诉她是真的时，她裂开大嘴就哭。“俺那儿啊！那丫头可把俺才儿坑苦啦！……自打他迷上那小妖精，就吃不下饭，谁也看不上啊！……白群，你这小妖精，俺要跟你没完！”刘才妈哭着骂了半条街，一直骂到白群的家门口，也巧，白群正好到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再说小凤，她在窗外陪着小兰玩时，听到了伊川三嫂的话，开始很生白群的气，为啥瞒着她。后来又一想，群子姐已经二十二岁了，应该找个人家了。况且，她都已经定了亲，说不准男方哪天就把她娶走了，群子姐不就剩自己了。昨天晚上，姑娘们聚在白群家还说起这事。昨天晚上，姑娘们知道了白群回来，吃过后晌饭，就聚到了白群小屋里。白群拿出糖果分给大家吃，“吃吧，还是高级的呢！”白群学着姑娘的口吻。小菊拿起一块，“白群，你也不宽裕，还买这干啥？”小凤也接过话，“不会是喜糖吧？你回城里也没胡噜一个对象回来？要是喜糖，俺们就吃！俺可刚吃喜糖没几天！”小凤指的是芬姐，嫁了个军人。大家高兴了好几天。“群子，你真该找个婆家了，公社赖主任的儿子有什么不好，你要应了人家，现在都吃上商品粮了。再说，村里嚷嚷哄哄的，说你不同意赖主任的儿子，是跟刘才那个王八蛋有了……这不是人下的刘才，挨千刀的！他到今天还不死心，你看，他活生生的不要媳妇！”小菊骂着。   小凤瞪了小菊一眼，“你说啥哪！别说那没滋没味的话，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跟着他们瞎胡说个啥！” 桂枝悄声细语地也说，“俺群姐不是那样人，别瞎说！他们说你回城里是……”桂枝用眼瞄了一下白群的腰身。这话让小凤的肺都要气炸了，“谁说的，谁说的？看俺不撕烂他的×嘴，问他脑袋上长的是×还是嘴！”小菊叹了一口气，“群子，你为啥长那么漂亮呢，让人家看着眼馋，她们的两片子嘴让她们嚼去，俺们不信不就得了吗？”“对！”姑娘们异口同声地安慰白群。桂枝担心地说：“群姐，你知道刘才他们想歪了。他们说你去城里搞不上对象，他们想强迫你和刘才成亲。张来说，你要不同意就把你弄到大队部说个明白！他们整天琢磨人，老支书给搞下去了，小凤爹也下了台。村里成什么了？俺们想好了，就是不嫁他们这样的。让他们打光棍！”桂枝说着，忧郁的眼睛里充满了自悲。

      桂枝是个端庄的姑娘，因为出身不好，注定了她的命不好，她总是在心里流泪。自从白群来了以后，从没有把她当作外人，白群每次和姑娘们聊天都会叫上桂枝。白群像亲姐妹那样叫她枝子，虽然只是这样，但桂枝的心还是感到特别温暖。桂枝的学习成绩好，本应该继续深造的，谁知，那该死的地主成分成了她升学的拦路大山，永远隔开了继续理想的前程。桂枝不止一次用白眼瞪着她还健在的爷爷，咒他早死。但是她的爷爷却一日三饱一倒，过得挺自在。桂枝不止一次说，“俺要考上大学，毕业分配后一定到边疆工作。脱离这个家，好好地工作！”姑娘们走后，小菊留了下来，小凤往外推小菊，“干嘛？干嘛？要在这里睡，还早点啊！俺们白家还没有说娶你呢！”小菊笑着小声告诉白群和小凤一件事。自从振宝和红玉的事发生后，红玉的死让振宝将近一年的脸上没有笑容。振宝一天到晚闷头干活，恨不得一下子把家里变得富裕。可惜，任凭你有三头六臂，也难改变贫困和现状。振宝不止一次在夜晚来到红玉坟前哭泣，他想用拼命干活来填补心中的失落。振宝的悲痛，让小菊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平时在家里，她经常摔摔打打地埋怨她妈不办人事，又抱怨她爹没把她妈看紧，张家从此再也没有安生过。小菊每次单独看到振宝都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同情的目光总是追着振宝。终于，有一天两个人碰出了火花。

      立秋过后。乡亲们都到地里拔草。连着几个晌午。振宝都会发现小菊熟悉的身影在他身旁的地里。小菊拔的草成小山似的一垛，她只背一筐走，剩下的全都剩在振宝的小推车上，慢慢的振宝发现了小菊在帮他。有时，小菊因事不来，振宝反而干得不踏实，但是，振宝不知该对小菊说些什么。小菊总想鼓足勇气表白自己的爱意，谁知一见振宝的眼神就心里发慌。这天，小菊看振宝来的比每天晚，刚要张口打听，不留神镰刀一下子把手背砍伤了。别看小菊说话挺冲，就怕流血，一见手背上的血流不止，她吓得脸煞白，叫嚷声也差了音。振宝听那边小菊把手砍伤了，跨过豆棵跑了过来，“小菊，咋了？咋流了这么多血？”振宝话还没说完，小菊就倒在她怀里，“俺怕血……”振宝用剌菜为小菊止血，把自己的小褂脱下来为小菊扇风，“小菊，你家的猪要是没的吃，俺给你捎回一筐，往后你别来了，小心伤口化脓！”从那以后，小菊家的后门外，每天过晌午都有一筐草，一直到小菊的手痊愈。小菊看着振宝的破旧的衣衫，心里难过，“振宝哥，俺为你把衣服洗洗补补吧！”“不用，你的负担也不小，家里就你一个。你为家里多干点！”“振宝哥，你真好！”振宝身后传来小菊真挚的话语，这是发自姑娘心里的真心话，小菊说完，害羞地低下了头。正当小菊要表示她对振宝的爱时，张来从中插了进来，张来想独占小菊家的财产，小菊是独生女。张来给刘才出馊主意，白群那儿一时半会儿弄不到手，不如要了小菊。刘才早就垂涏小菊漂亮能干，但小菊泼辣，不敢招惹，张来一说，正对他的心思。张来找三婶一说，三妽敢情乐意，张三婶早就相中刘才家底子厚，有钱。张三叔知道了，老俩口为这事楞是打得你死我活。小菊一看这情景，不对振宝开口不行了，顾不上姑娘家难开口，她找到振宝，告诉他，要么娶她，要么她去死。振宝被小菊的真心感动了，同意和小菊好。

      小菊最后对白群说；“刘才这个花花肠子，俺要骂他三天怕脏了俺的口。还说什么嫁给他明媒正娶，财礼一分也不比别人少，到他家只不定受啥罪呢？对了，群子，那天振宝哥提到你就直拍大腿，说那天不该说得那么直。他让俺对你说，说，别生他气！”白群和小凤羞着小菊，“你现在就向着振宝哥，还没做我们白家的媳妇呢？噢，先向俺们投降啰！”三个人扭成了一团。最后，小菊冲小凤挥拳头恐吓，“死丫头，你要是敢把俺的事透出去，坏了俺和振宝哥的好事，俺可让你也嫁不出去！“……小凤抱着小兰想着昨天晚上的事，她决定下午干活不告诉白群刘庄三嫂提亲的事，等晚上再说。

      白群从地里干活回来，哪里知道，刘才妈正在她家门口骂大街呢！

      伊川吃完三嫂为他做的面条，一句话也没说就想回到自己那院。他一门心思地想着刘志和他的谈话，他特别兴奋，他三嫂想要说什么事，他根本没听见。“川子，俺还有事没和你说呢？”三嫂在后面追着。“明天再说吧，我还有事！”伊川刚把刘志给他的资料在小炕桌上翻开。砰！——屋门被人推开，白群火火地跑进来，脸上全是泪水。“伊川，我……”白群放声大哭。伊川忙把毛巾浸湿递给白群，“你这是怎么啦，昨天，不是好好的吗？”白群想起刘才妈在门口骂的脏话，她哇哇大哭，“我长这么大，没听过这样的脏话，她……她……简直不是人！”“谁？谁骂你？你快说！”伊川不明白好好的白群怎么又遭风雨，他头上的青筋急的暴起来。“谁让你去二叔家提亲？昨天，我不是问你为什么不交朋友？你说没想好吗？今天这么一来，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昨天，我是这么说了，没牵扯到你啊！”“你不知道？你家三嫂到我二叔家提亲去了！我从地里干活收工，全村都嚷嚷遍了，刘才妈堵在门口，说……”白群想起刘才妈骂的牙碜话，她气得浑身发抖。伊川被白群的问话问愣住了，白群痛苦的表情让他心痛。“白群，你先别哭，我们弄明白了好不好？”白群这才明白，敢情提亲的事伊川还不知道呢！要是伊川不同意，让她的脸往哪搁？要是伊川死不同意，她白群还能在白家庄呆下去吗?白群的哭声岔了音。白群断断续续地把一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讲给伊川听。伊川恍然大悟，眉头锁成了一个大疙瘩。“伊川，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如果这里呆不下去，我明天回北京去找我妈。”伊川沉郁，他要冷静下来分析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事情。尤其是对白群，巨大的流言伤害她，从此再也无有立足之地。他该怎么办？……伊川想到卫华，虽然只是普通朋友，在他的心底深处仍有一丝留恋，毕竟同学那么多年，又交往了两年。一直没有发展，完全是因为他不想深入，因为，他知道城乡两地，经济的差别会让以后有许多理不清的麻烦。他是男人，他应该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卫华提出了分手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本来，他也没想把朋友的关系走得更近。三嫂的好心把伊川逼上梁山，人家白群同意不同意还不知道呢？当然，伊川的情愫对白群情有独钟，眼前究竟是不是时候呢？……伊川进退两难。白群看伊川的眉头紧锁，白群的心里凉到了底儿。她对伊川的好感日益加深，三嫂的提亲，等于加速了她和伊川交朋友的进度，干脆公开了他俩要搞对象的关系，这是什么跟什么呀？也没有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白群已没有退路，她是担心伊川那里是不是能够看上她，虽然，他们相处很好，白群感到这件事应该她先做表态。“伊川，你说心里话，你喜欢我吗？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要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伊川听到这句话怦然一惊，他抬起头，看见白群脸上的期待，睫毛上的泪珠依然在不断滚动，……他的心潮沸腾，莫名的热浪从内心深处升起，他才知道，这段日子来，为什么夜半时醒来眼前晃动着白群脸上荡漾的笑容，他心中的位置里有白群。他还用等什么吗？……伊川张开有力的臂膀，拥住白群：“白群，不是我不表态，我是怕委屈了你……”伊川宽大的下巴轻轻触动白群黑亮的秀发，原来拥有一个女孩子是这样，……他喃喃低语：“白群，白群……你知道，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工作，没有金钱，连最低的生活来源都没有……”“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啊！要不是你，我能有今天吗？也许……”“不许瞎说！”伊川想起那个夜晚就后怕，一个美丽的女孩，鲜活的身体险些……，伊川的手臂更加用力。白群听着伊川的低语，偎依在他宽阔的胸前，男人特有的气味让她感到晕眩，一种阳刚，一种挑战，一种坚强慢慢地渗透到她的心里，她知道，她得到了幸福，尽管这个幸福来得那样艰辛和迟了些。苦涩的泪水已流过，幸福的泪水在滴落，谁能分辨出哪是苦哪是甜？哪是悲哪是乐？幸福真的降临时，请紧紧抓住幸福不要错过，一刻也不能轻易流失。……伊川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书籍和纸笔上面，他推开白群，“白群，你等等！我让你再考虑一下，我现在有一件事必须要做，要牵扯许多的精力，要是那样，我不会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你。”白群使劲抱住伊川：“不，我不等！我只要你的爱就行了。我想过，你想做什么我会支持你。”话已如此，还能用语言来表达什么呢？“白群！白群！”……伊川动情的吻着白群火热的双颊，吻着白群的红唇。当伊川吻着他终生难忘的那双眼睛时，他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洒落。男人也流泪吗？谁说男人为爱不流泪？欢乐和痛苦交集在一起，男人的泪代表永久的誓言。

      伊川把白群送到白家庄的附近，他远远地看着白群走进家门他才肯离开。临别时，伊川郑重地说：“白群，既然你选择了我，我也许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有一样你放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我在，我都会拼力让你平安地渡过去。白群，让我们共同奋斗吧！”白群舍不得伊川，她和伊川在村口站了很久，白群的目光变得柔和平静，眼中流露出幸福再也不是悲伤。伊川情不自禁地握住白群的手，再一次的把白群拥抱。白群感受伊川身体的热度，有如贴近他的心中血液的火热，伊川对她的爱让她尝到爱的甜蜜。尽管没有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尽管没有各种物质的前提。白群，从伊川的心灵深处，体会到一个男人永久的誓言，这是一颗永恒的亮光，她不是为这个亮光而吸引的吗？那，就是伊川永远乐观坚韧的精神。“伊川，抱我一会儿，再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白群一进家门，面对的是姑娘们复杂的面部表情，姑娘们都在家里等着她。“怎么啦？你们没有回家睡觉？”小菊一把拉住白群，上下摸了一遍，“你说，你是不是到刘庄去啦？你可真行，一句话不说哭着就跑了。”小凤含着泪水说：“俺后晌想着告诉你来着，晌午刘庄伊川的嫂子提亲的事。俺不是怕你生气吗？想晚上再说，谁知，挨千刀的刘才妈……，俺妈她……”小凤没说完把身子扭到一旁。桂枝小声插话，“二大妈刚才打了小凤，怨她没拉住你！你咋样了，不会有事吧？”小菊破口大骂；“刘才妈这个老×！俺们听说这个老×到你家门口骂街，俺叫过她们几个，惦记着撕她老×的嘴巴子，哪知道，你倒先跑了。小凤说，看你跑走的方向一定是找刘庄那小子去了，咋样了？他没敢欺负你吧？刘才妈那个老×让俺们给吓唬跑了！全村人都跟着解恨呢！”小菊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痛快的大闹刘才妈那场戏里缓过劲来，依旧是摩拳擦掌。“我和刘庄伊川好上了。”“啥？你真的和他好上了？”姑娘们异口同声的问。“嗯，我想只有这样。”“你跟那……好上了，听人说他家挺穷的，你跟了他还不是一样受罪？”小菊把“穷”字咬的特重。白群明白姑娘们为什么痛恨这个“穷”字，因为她们受够这个字的苦难。为了摆脱它，她们常年破衣烂衫的在田地里奔波。也就是因为摊上这个字，她们至今没有选择真正爱的权力。为了挣脱它的枷锁，她们忍辱负重的承担家庭给予她们的一切，除了苦和累，但唯独没有青春和快乐。她们做梦也想过上幸福的生活，幸福离她们有多远呢？白群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小菊，姐妹们，我是喜欢他。抓住这个幸福是我唯一的出路，别的我也顾不上了。再说，我这几年给你们找了不少的麻烦，我要回去告诉妈妈，嫁给伊川！”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白群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白洁。没有几天，白洁就写了回信。白洁写道：小妹，你的事我知道了。你是我们兄妹中最小的，你性格开朗，活泼天真。你真正的了解伊川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冲动，遇事喜欢幻想，这是我最担心的。伊川会给你幸福吗？你呢，会给伊川幸福吗？还有，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你读过不少的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三思而行！小妹，你要明白，一个人要为爱情，家庭，事业付出牺牲，你行吗？你从小依赖父母，依赖兄长，依赖姐姐，难以想象你独立撑起个家庭责任该是什么样儿？如果说，伊川真的象你所说的那么出色，待人真诚善良，又有事业心，你将带给她的不是幸福，会是麻烦。你会照顾自己吗？你会照顾别人吗？小妹，虽然我这么说，既然你敢做出人生的选择，你就要勇敢面对困难。我知道，你的境遇和我们集体户不一样，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商量。你却不能，你的心情我理解。这几年，我为了上大学，没有像哥姐那样关心你？请你原谅。如果，你认为幸福那就去做，我祝你幸福！————白洁的信像姐姐的一颗心紧紧地和白群相拥。她看过信后，全身热血上涌，她为有这样一个姐姐的理解感到欣慰。她想起从小到大姐姐们对她这个小妹的操劳和爱护，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白群决定先到大队部开领取结婚证的介绍信。然后，再和妈妈及家里人商量自己的事。白群有她的想法，事已至此，夜长恐怕梦多，趁着白家庄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想先斩后奏。这封介绍信可是关键，白群十分清楚，大队的图章就锁在刘才办公桌的抽屉里。大队部里，乌烟瘴气。远远地就听到屋里吵吵嚷嚷。快到农忙季节，几个大小队干部躲在这里打扑克。破旧的窗户上，晃动着屋里时高时低的几个脑袋，股股呛人的烟雾呼呼地从窗纸的破洞里往外冒，屋里真是热闹。刘才拿着一把牌冲着张来怪叫：“张来，你小子别光顾玩牌，让你去打听咋样了？听说那妞儿有人给提亲，这两天咋不见信儿了？”张来嘴里叼着一张大牌，哼哼着说：“着啥急？白得奎那老东西嘴巴真严，一点儿口风都不给，俺跟他套过好几回，楞是不告诉俺？玩牌——玩牌！呆会儿，俺告诉你一个损招，保准让你抱着……嘿嘿……”张来淫笑着，拿眼斜视着刘才的两腿中间处。刘才恼怒地把手里的牌朝桌上一扔，“嘿嘿——！俺不玩了！你小子净办那烂眼子的事，头两天，俺妈把俺骂了个不吐核儿，她老不死的！臊的，臭的还一起上。他*的！俺哪吃过这个亏，妈的，一个妞，眼看到手了还能让她飞了？我他*的就不姓刘！张来，小菊那事咋样了！那个小臊货听说要和白振宝搞？你丫挺的就不会麻利点？俺可告诉你……”刘才压低声音恐吓张来；“你从俺这支走几百块钱，有你的条子，要是你不给我上心把事情办好，当心，俺叫大队扒你家房抵帐，让你全家睡露天地！”张来咧咧嘴，这一次没敢反驳。

      白群特地选了人多的时候，来大队部找刘才开信。白群站在大队部门口往屋里看，刘才和张来都在。白群嫌恶的吐了一口往上翻的酸水，她明白，今天要办的事对于她来说何等地重要，她压住自己的情绪，为自己打气，只能办好不能办糟！白群安慰自己，有人就好，总比单独面对刘才强的多。白群怕自己恼于见刘才，又怕自己火大同刘才大吵，白群为自己鼓气，只要为了和伊川在一起，什么困难也努力克服。什么困难能抵住爱的力量呢？白群走进大队部，刘才一见就乐了。刘才心虚地走到外面看看，见别的姑娘没有人跟着，只有白群一个人。刘才拿眼撇了张来和其他人，心里特别矛盾，他*的！刚给张来许过愿，张来要是把小菊给他弄到手，把他的欠帐给抹平了，张来还给他出了个损主意，刘才点头同意。刘才一见到白群，心里早软了，如果，白群，答应和他……刘才这会儿这个后悔呀！刘才想：天都晌午了，村里街上一个闲人也没有，这个时候，白群单独来找他，要是张来几个小子不在该多好？哪怕说上一句贴心肉麻的话也好啊！刘才骷髅眼里冒出火星子。白群看出刘才不怀好意。她趁着张来一伙人还没走，赶快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刘会计，我想请你开封信！”刘才听白群说出个“请”字，洋洋得意。他殷勤地拿出介绍信的薄子和图章。“说吧，你要开啥信？对了，你不是刚从北京回来，你二叔不是给你开信了吗？”白群不看刘才的贪婪相，平静地说：“不是那信，是开结婚证的信。”白群的这句话像蜜蜂的钩子蜇了刘才一下，刘才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睛睁得像只大蛤蟆，嘴巴张得大大的忘了闭上，……不一会，刘才的冷汗从两鬓往下滴。屋里被白群的话震住，鸦雀无声。“刘会计，快点吧？！我还得吃饭上工呢？”白群又开口说话，惊醒了发傻的刘才。刘才拣起掉在地上的钢笔，面部表情急剧地变化，脸色越来越青，布满欲望的眼睛挂满血丝。“你，你和谁结婚？你……你要嫁给谁？”刘才问这话时充满了神魂不宁的幻想，假如是他刘才……他知道自己是白天说梦话。“伊川，刘庄的伊川。”白群吐字声音不高，可字字分量不轻。这句话像深潭里扔下一块大石头，溅起了浪花重重地打在所有在场人的脸上。刘才瘫坐在椅子上，咧着嘴像要哭。张来和其他人从玩牌铺板上跳下来，围在白群的周围。张来几步冲到白群面前，神情好像要把白群活吞下去，他注意到白群双手握住拳头。张来纳闷，不对呀！照他们的算计，白群落到刘才手里是迟早的事，他本来是想着小菊嫁给刘才的。所以，这一段，他庆幸白群被刘才妈骂了一顿没听见回音。谁想到，他们还没有玩过白群，白群竟然冲破圈套，飞了出去。张来恼恨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操！俺们干嘛不早下手？刘才不相信白群的话，他使劲地拧着耳朵。他刘才为了得到白群，几年来，花了多少心思，下了多少血本。多少个夜晚，他从白群家门口过，望着屋里的灯光咽下无数次的口水。费了多少个心机，为了得到白群，伙同另外几个坏小子编造谎话欺骗白家庄的乡亲们。刘才想到，他连他妈都敢骗，告诉他妈，他得到了白群的默许，刘才妈早早备下了新被褥。刘才不止一次想弄假成真。结果都失败了，他欺骗自己，白群看不上赖主任的儿子，是因为白群忘不掉他刘才，他知道这是自己骗自己。要不，凭啥他怂恿张来去设计小菊，张来是好使唤的吗？刘才偷眼看张来气势汹汹的架式。刘才的脑子里开了锅。……白群不想给刘才思考的机会 ，她决定趁热打铁。“刘会计，你倒是给开信啊？”刘才在胡思乱想中没了头绪，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伊川，不就是那个刘庄的知青？三间破土房，要啥没啥！是知青咋啦，比俺多啥了吗？”刘才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俺当咱白家庄的漂亮妞会飞上天呢？原来也是找了一个泥巴腿！哈哈……”屋里的人应合着狂笑，屋顶的尘土都被震落下来。白群做好思想准备，她一点也不生气。她知道，刘才一伙人在白家庄不好惹，他们欺侮了多少善良的乡里乡亲！白群泰然地等刘才他们笑够了，还是重复那句话。“刘会计，你麻烦一下开信吧！”白群不卑不亢的态度，刘才无可奈何。他知道大势已去，剩下的只是他可鄙的下场。张来在一旁骂着：“刘才你丫挺的给她开！没他*的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正好！白群等的就是这句话。白群蔑视的冷眼看看刘才，心里痛骂，你们横行不了几天了。哼，白家庄的乡亲们早早晚晚会选上称心的干部！刘才胡乱地开完介绍信，扔在桌子上。他抱住头趴在那里，半天没抬头。白群依然冷静而客气的说：“刘会计，谢谢你！”转身走出大队部。

      一星期后。白群的妈妈来到白家庄。白群的妈妈站在熟悉而陌生的院落门口，感慨万千。经历三十多年的风雨飘摇，眼前的院落面目全非，两扇街门虚掩着，已是中午时分，小女儿出工应该是回来了。妈妈推开大门，走进院里。院里还算整洁，破旧的墙有几个缺口，用玉米秸蔽挡。妈妈为白群的生存环境感到心情沉重，她没有想到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我可怜的小女儿呦！”妈妈长叹。妈妈走进堂屋，灶台是温热的，柴锅里扔着一个啃了一口的玉米饼子。看样子，白群急着干什么去了。妈妈只得先去了东屋。东屋炕上摆着两套被褥，散乱地扔着，中间放着拉来的那只大木箱，一定是用这木箱当做了桌子。箱子上边放着几本书，一边用报纸盖着一只饭碗。饭碗里是一点油星没有的炸酱。炕的对面墙角，用砖头支起两块木板，脸盆，牙缸都在上面，下面脸盆里泡着一双泥巴巴的袜子。靠里边墙角，堆放着几十斤煤球。妈妈又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顺手叠上散乱的被褥。白群妈妈为什么大老远地从北京赶过来了？妈妈是接到白得奎的信。信上说，有人为白群提亲，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伊川的情况。妈妈让大女儿读完了信急得流泪。“不行，我得回老家一趟！群群这孩子，什么都不懂，别让人家把我的宝贝女儿骗走，……这孩子，就不兴再忍两年吗？天哪！我可不能让我的群群再受苦受累。”白群的大姐劝不住妈妈，“要不然，我们请假陪您一块去！”妈妈坚定地摇摇头，“等不及了，你二叔没有急事大事他不会写信来，你们都忙，我这次决定回老家住上几天，你们别担心，群群要是想同我商量她早就回来了。这次，她一定遇到了不能解决又怕我伤心的事，明天一早，我就回去。”妈妈一宿没睡，想着小女儿白群。

      白群挑着两桶水从外面急急地走进来，自言自语：“咦，我走时关门了啊？”妈妈站在堂屋门口。“妈妈，妈妈——！”白群扔下水桶，水洒了一地，她扑了过来。“妈妈，您怎么来了？路这么远，您怎么走过来的？”白群抱住妈妈高兴得又蹦又跳。“慢点！你把妈妈搞晕了！妈妈想你就来了。上次你回来匆忙，也不给家里写封信。”妈妈摸着小女儿的脸，心疼地埋怨。“您真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有事会回去的，这一路会把您累坏的。！”“没事，妈妈看见车站有载人的二等自行车，妈妈累不着。”“哇！您真棒。居然，这么多年没回来，还熟车熟路地摸了回来，妈妈，你真让我佩服！”“佩服？你有事敢瞒着我，还敢说佩服？”妈妈生气了。白群看妈妈生气了，她不想让妈妈伤心，家里边连点儿开水都没有，妈妈那么大的年纪能受得了吗？白群心疼又伤感地看着妈妈，那件事，先别和妈妈说吧，对了，先给二叔二婶报个信吧，二婶会帮助她劝说妈妈的。“妈妈，我去二婶家找一壶开水，再告诉二婶您来了，好吗？您先上炕歇会儿！”白群连跑带颠地去二婶家告诉话儿。

      “老嫂子！您可来了！咱们得有几年没见了！”二叔老两口跟在白群后面急急的赶过来。“可不是吗？自打你为白群回老家的事跑了一趟，再也没有见过你。先是他爸身子骨不好，后来，他去了……”白群的妈妈脸色暗下来，她强打精神，恢复原来的笑模样，“后来，我身体不见硬朗，唉，老啦！这几年，你们疼群群这孩子，我都在心里记着，怎么强努着也得见你们一面哪！”白群妈妈的笑容里带着无限的深情和感触，这几年，她的小女儿全仗着当家什户乡里乡亲的照应，多少次，她想女儿想得黑夜盼天亮。“妈妈，你别瞎客气啦！我二叔二婶拿我当他们亲生的一样！”白群一只手拉住妈妈，另一只手拉住二婶。`二叔老两口笑啦，好长时间他们没有看见白群这样的调皮撒娇了。“群群，二十多岁了还长不大，净给你们添麻烦。”妈妈溺爱地抚摸着小女儿的秀发。白得奎借机会和白群妈妈谈谈白群这几年的情况。“老嫂子，俺这几年没啥照顾不照顾的。咱乡下穷，糠糠菜菜地过日子。下几个鸡蛋还得攒着换点油盐线脑啥的，群子这几年可是真不容易……”二婶说着眼圈红了，她撩起衣襟擦着。她想起白群那场因闲话而差点要了命时惨白的小脸，想起白群手上腿上的大小伤疤，又想起，这几年白群受的冤枉气，“唉，孩子真难啊！老嫂子，群子啥也没和你说？”“没有。群子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报喜不报忧。这孩子，自从她爸去世后，从来不主动和我要一分钱。可这……”妈妈用手胡噜着女儿打着补丁的被罩和破了洞的枕巾，妈妈的眼圈也红了。“老嫂子，你身体不好就别瞎操心了。俺是想说，俺小凤说话要嫁人了，眼下……”小凤挎着饭篮子走进来。“又说俺什么哪？大妈，别听俺妈瞎说，俺妈老嫌俺不好，俺给您当闺女吧？”小凤一边说一边把热好的饭菜摆在木箱上。小凤羞涩地说：“大妈，您真有口头福，您一定累了，……忙热了几样菜给您端来。大妈，您别怪俺群子姐不给您做白米饭吃，那二十斤米全都给了俺家了，她却吃……”小凤眼圈红了，她怨自己“俺这是咋了？大妈来了应该高兴啊！”两家人在一起热闹地吃着笑着。吃过饭，小凤收拾着碗筷子对白群说：“俺给你请几天假，你好好陪陪大妈。小凤突然冲白群挤眼，白群纳闷：这是干嘛？白群的妈妈见小凤一家要走，忙叫住小凤。“凤啊，过来，大妈跟你说点事。”白群妈妈把口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把零票检出来，余下的三十元钱递到小凤手里。“凤儿，大妈老了，也没有什么积蓄，今天来的仓促，要不，和城里的你哥和你姐多要点儿。得，这是大妈的一点心意吧！你拿着钱买点什么，图个吉利！”小凤瞅着她爹使劲往回推：“大妈，您别这样，您年纪大了收着慢慢花吧！俺不要，俺没啥孝敬您的，您还……”白群接过钱说：“干嘛呀？客气什么。刚才还跟我争做我妈的女儿呢，这会又酸上了。收下吧！钱虽不多，买两件好衣服，好风光地嫁出去呀！”小凤扑过来，和白群抱在一起打闹。

      白得奎始终没提信中的事，他没敢打破这欢欢喜喜的气氛，心中的话留给白群自己对妈妈说吧。三位老人看着孩子们这么和睦开心，他们会心地笑着。当天晚上，白群和妈妈聊了一宿。这一宿，白家小院里，母女俩个哭泣声、咒骂声、笑声一直没间断。

      第二天，上午。伊川用自行车载着三嫂来到白家庄。三嫂见到白群的妈妈。“大妈，俺是伊川的三嫂，俺听说您来了，想接您到俺那儿住几天，您看……”伊川含笑不语，他冲着白群的妈妈点头问候：“白伯母，您好！我是伊川！妈妈终于见到了白群总不离口的伊川。昨天，伊川听说白群的妈妈来到白家庄，他一夜没睡。他知道，这是他应该见白群妈妈的时候了。白群妈妈的到来，伊川明白白群一定很为难。她一定没有征得母亲的同意就选择了他。伊川想，如果白群妈妈不同意，他会给白群一段考虑的时间。他也非常清楚，白群妈妈是怎么疼爱宝贝小女儿，怎样把儿女作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伊川决定直接去见白群的妈妈。伊川特意修饰了自己，白色的确凉衬衣，灰色毛衣，米色的卡长裤，脚下是干净的黑色布鞋，看起来，小伙子即简洁又清爽。一头浓密的黑发，端正的五官，眼睛被幸福笼罩的又深又亮，高高的鼻梁下面，一张大嘴没有像每天紧紧闭着，而是因为笑意向上微翘。粗壮的手臂在裤子的两侧，由于紧张轻握着拳头。一个体格魁梧，身材高大的年青人站在白群妈妈的面前。妈妈看着女儿。……伊川稳重，考虑问题周到打动了白群的妈妈，女儿的一生不就需要托嘱给这样的人吗？如果不是深思熟虑，伊川不会微笑地面对眼前的一切。伊川用温柔的目光看着白群，早被白群妈妈看个清楚，妈妈知道女儿得到了幸福，妈妈欣慰满意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伊川和白群去公社领结婚证。结果是，公社办公室秘书说，请示赖主任再说。伊川和白群只得回刘庄再想办法。